2021年毕业季的深夜，在北京邮电大学校园内的一角，一个大四男生坐在自带的钓鱼椅上，在昏黄灯光下用拍摄仪记录星轨，直到日出。
作为何世杰，他是一个来自山西、今年毕业的大学生。作为“老师好我叫何同学”，他是一个在b站拥有700多万粉丝的视频UP主。
7月底，“何同学毕业”登上微博热搜，他拍摄的毕业视频目前在微博已有近4000万的播放量。何同学的微博下，有评论发出在校园内偶遇何同学拍摄夜空的照片，引起粉丝们的集体羡慕。在视频结尾，当天空中出现“毕业快乐”的图案时，屏幕也被汇聚起的无数条“毕业快乐”弹幕铺满。身处异地的人们在屏幕中得到共鸣，或又勾起自身的回忆。
“属于我的15分钟已经过去了”
很多人关注何同学，是从一条5G测评视频开始的。
这条名为《有多快？5G在日常生活中的真实体验》的视频发布于2019年6月6日，而在当天，工信部正式发放5G商用牌照。
视频中，何同学在一开始便抛出了疑问“5G到底有什么用呢？”他拿着一部5G手机来到覆盖了5G网络的另一校区。伴随着快节奏的背景音乐，手机中下载音乐的进度条飞速划过，一排排的手机软件迅速下载完成。“用起来是真的爽”，这是他在体验后说出的感受。
而这条视频真正让大家惊艳的地方在于，在体验了5G速度带来的兴奋感后，何同学回到了视频最初的思考，并转换思维，搜索“4G有什么用”，把时间设定在了2012年至2013年，通过回顾4G即将商用时人们的展望，打开观众对5G新的想象。“站在未来，看前人对现在的预测，真的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
在视频最后他描述了自己对于5G的期待，“我现在最大的期望，是当我五年后再打开这个视频会发现，速度，其实是5G最无聊的应用。”而在这时，视频中的弹幕齐齐飘过“五年后见”。
这条视频发布后，被新华社、人民日报等转载报道，也使何同学从b站数码区的一名UP主成功“破圈”，火上了微博热搜。“你出现在了他们的时间线上，有一层无形的墙壁被打破了，原来大家真的是在同一个世界里面。”借由5G这个热门话题，何同学出现在了“可以影响别人的宇宙”里。
他清楚地记得视频发布的当晚，林志玲宣布结婚，“完了，白给了”是他当时内心的想法。
撞上热点导致视频一个小时后转发才破百，一开始只是不少同学老师将视频转到了朋友圈，而当他第二天一觉睡醒时“彻底懵了”。视频一晚上微博转发已经过万，b站有2万多人正在观看，一个月他在b站的账号涨了一百多万粉丝。
用何同学在视频中的话来说，当粉丝数达到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百万粉后，其实也没什么感觉。而令他最难忘的，是奶奶的一通电话。在爷爷爽朗的笑声背景音里，奶奶说看到他上中央台了，是全家人的骄傲，要脚踏实地，考完试去吃点好的。
无论粉丝突破百万是否影响到了他，迅猛的网络流量还是涌向了这名1999年出生的男孩，也使他得到了很多以前所没有的机会——参加《开讲啦》录制、对话小米创始人雷军，以及全程用流利的英语采访微软全球副总裁Panos Panay和苹果CEO库克。
其中，2021年初对话苹果CEO库克的视频使何同学又一次圈粉，有网友不禁感慨道，“别人的22岁”。
但在5G视频走红的一个月后，他在回望时引用了艺术家安迪·沃霍尔上个世纪的15分钟定律，“属于我的15分钟已经过去了”。
“放假会做贼有意思的视频”
目前，何同学在b站和微博的粉丝数分别为757万、321万，而在他最开始创作视频时，只是希望在毕业前能有一个20万播放量的视频。
何同学制作发布的第一条视频背后，还有一个略显“伤感”的故事。刚上大一时，他邀请了一位“可爱的女同学”去看他参加的演讲比赛。但遗憾的是，那名女同学最终没有出现。
失落的何同学那次比赛发挥的并不好，之后更是“报复性消费”购买了一台当时最新的iPhone X，却发现这部价格昂贵的手机并没有想象中的好用，于是他录了一条吐槽这部手机3个缺点的视频发布在b站上，但一周后仅有600的播放量。
作为一名数码区视频博主，何同学发布的内容大部分为数码测评视频，但有别于其他严肃专业的测评视频，何同学的视频特点并不在于信息增量上的突出，没有性能参数，而是以新颖的想法和流畅的剪辑，从自身体验和人文视角解读产品背后的理念和用户感受，有人认为这是“理性的思维碰撞浪漫的情怀”。
他曾表示，自己不是很懂参数，而且大多数观众也不用参数，如果能通过一个比较形象的视频化方式把数码产品的气质、有哪些问题讲清楚，就没必要提参数，“参数是一个产品最没意思的地方”。
“大家好我叫何同学，放假会做贼有意思的视频”是何同学的第一条微博，发布于2018年，但“做贼有意思的视频”直到今天仍是何同学b站账号的简介。“有意思”可能是他受到众多人喜欢的原因之一。
一位何同学的资深粉丝告诉南都记者，在她眼中，何同学像是自己身边一个普通的同学，但又那么不普通，他有着独特的想法和极强的执行力，“感觉他每一条视频都特别用心”。
“用心”体现在他会为了一个环绕镜头连续拍上三天；会为了呈现一种动态效果在手机备忘录上敲出一万行字，快速划动屏幕就会看到一只蹦跳的猫咪；为了制作新视频，会一两个星期不出家门。
这种“用心”还体现在一些细节之处，有细心的粉丝会在他的视频中发现一些“彩蛋”。在一条讲述手机相机的视频里，视频中滑动的相册图片里有一张一闪而过的二维码，眼尖的粉丝截图扫码后发现，跳出来的是：你好闲啊。在讲无线耳机延迟时，音频则会跟着慢一拍。
在很多视频下方都会有网友评论，“来自理科生的浪漫”。2020年8月，何同学粉丝数达到了600万，他想送给大家一份礼物，而抽奖可能大多数人只是“重在参与”。
于是，他将600万名粉丝的ID用肉眼可见的最小字号打印在A3纸上，三百多张纸贴满了整个房间，再用4亿像素的相机逐张拍摄，最终合成出一张2000亿像素的照片。就这样，他制作了一张600万粉丝的合影，而大家也确实在600万个ID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何仙咕”
在知乎提问“怎样评价b站UP主 ‘老师好我叫何同学’？”的回答中，“一流剪辑、一流制作、一流文案”的评价得到了不少认同。
与视频的评价相对应的，是一月一更甚至几月一更的频率。自2017年10月至今，他一共发布了42条视频，每期视频他基本要花两个星期写稿，中期拍摄时，一个镜头的前期准备甚至就需要一个星期。后期的繁琐常常让他产生拖延的念头，为了强迫自己尽快完成视频制作，他会发视频预告以催促自己剪辑，以至于微博几乎由预告组成。
拖更、“放粉丝的鸽子”是何同学的常态，粉丝因此调侃称他为“何仙咕”，他也早已接受，甚至出了一期视频就叫《一只鸽子的自白》。
而在流量焦虑的当下，大多数视频博主都适应了快节奏的创作，因为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粉丝遗忘，但何同学依然保持着并不快的更新频率。
他曾在一档电台节目中表示，自己更新视频的频率算是低产中的低产。“在b站上做视频的这种形式就意味着需要不断地有新作品，刺激粉丝群体来不断涨粉，比较理想的肯定是一周一更或一周两更，但一月一更主要是因为目前自身条件限制，最快就只能这么快。”
小蝴蝶曾与何同学有过合作，在她眼中，何同学相较于同龄人会更成熟一些，很有想法，对自己的视频有着高标准的要求，对自己的内容也很自信。
小蝴蝶告诉南都记者，此前有很多MCN机构找到何同学，希望他能够加入。但何同学认为，想要成为一名出色的视频创作者，签MCN并不是一个必要操作，他更想保持一个独立的身份。“他会觉得只要是好的内容，就一定会被看到，所以我觉得他还想的挺清楚的，想法非常明确。而且对自己的内容也很自信。”
在小蝴蝶看来，何同学对内容有着比较高的审美和要求，而这些可能源于他在早期观看优秀的科技博主视频学习时，就建立了这个标准。另一方面，视频得到了外界的正向反馈和肯定，也会使他更加自信。
让小蝴蝶印象深刻的另一个点，就是何同学真的很喜欢猫。他给自己的猫取名为“椰子”，曾为椰子单独拍过一期“猫片”，也曾多次表示这是自己最喜欢的一条视频，椰子也陪他度过了无数个熬夜剪辑的夜晚。
而何同学剪辑、拍摄视频的场地大多在他的卧室里。他在房间里贴满了黑色卡纸，墙上挂着美国队长的盾牌，贴了超人和蝙蝠侠的海报，还有用12部iPhone 5C外壳组成的时钟。
关于房间内满墙的黑色卡纸，是何同学在高考后为了拍视频炫酷一些所做的。他还就此发布了一条标题为《用三百张卡纸把房间贴成全黑》的视频，但一个小时后只有6次播放。那是他第一个自己写稿出镜配音的视频，受到的打击让他开始迟疑自己适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
但用300张卡纸把卧室贴成纯黑这件在很多长辈眼里很难理解的事情，何同学的爸爸却表示年轻人有想法应该支持，并且会在下班后帮他一起贴，最终在一个星期内就完成了这件事。
在他拍摄视频早期，很难做到收支平衡，前期投入的成本包括相机、拍摄器材、数码产品等，一件就动辄几千上万，而他拍视频的收入只有b站的创作激励和粉丝“充电”，与成本相比差距甚远，做视频的经济来源主要是靠爸爸的资助。
在b站2018年的年度报告中，何同学有一位最特别的粉丝，在一年内把他的视频看了545次，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账号，这位粉丝就是他的妈妈。
何同学毕业了
何同学至今发布的42条视频中，大多数为数码产品的测评，而有些视频中，他向大家展示了真实生活中的何同学。
“颓废的十七岁”“我发现我无法去做任何一件想做的事情，这实在是太悲伤了”“说真的我想当个艺术家”。这些都是何同学2017年在QQ空间留下的文字。
彼时的他喜欢发各种数码资讯，但得不到交流和回应，甚至有人评论不解为什么要发这些东西。帮班里元旦联欢会做的纪念视频有了一百多转发后，他意识到自己喜欢做视频，开始看视频教程和器材评测。
在高三的最后两个月，何同学产生了想学影视制作的念头，但现实指向了另一条更为可行的路。“长大以来第一次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似乎来不及了。”QQ空间里情绪低落的说说记录着他当时的失落。
而转眼间，何同学已经大学毕业了。2021年7月底，“何同学毕业”登上微博热搜，起因是“鸽”了3个月的他终于发布了新视频。
这个视频也回答了何同学停更的缘由：由于大学期间沉迷于做视频，他正在毕不了业的边缘游走。
他的毕业课题是《基于树莓派的3D Lidar扫描仪》。简而言之，就是利用传感器与相机，旋转拍摄生成云点图。
在全力投入后，毕业设计顺利完成了。但此时，离毕业还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他计划要拍的毕业视频仍然没有进展。用无人机在学校的上空摆出“毕业快乐”几个大字，是他为自己的毕业视频制定的方案。
但用无人机拍视频势必是一个大工程，短时间内几乎不可能完成。看着自己的毕设，何同学突然意识到，也许他可以利用毕设的装置，把天上的星星拍下来，连成图案，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思路打开的何同学把自己的毕业设计嫁接到了毕业视频上。他制作了新的装置，完成了一个放大版的毕设，他称其为“神奇星轨拍摄仪”。他只需要在程序里输入想要的图案，比如五角星，云台就会按照这个图案移动，同时连接在云台上的相机会不断地拍下夜空的点点星光。然后拍上一整晚，就会得到五角星在天上移动的效果。
在即将毕业的那些夜晚，他白天修改代码，调试设备，晚上带上钓鱼椅，坐在校园里的各个角落，从天黑拍到天亮。还有许多同学在校园里，发现了专注拍摄的何同学的身影。
最终，在何同学的镜头下，五角星、飞鸟、学士帽都被投上了夜空，而他心心念念的“毕业快乐”几个字也在夜空中亮起，视频弹幕飘过大量的“哇”，以及满屏的“毕业快乐”。
在大学生活中，何同学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在视频里调侃着自己当年写下的东西。但与此同时，早在两年前他就曾说过，在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投入视频创作后，他与身边准备保研、留学的同学相比，已不具备同等的竞争力。
巨大的流量和关注度将他带到了更多人的面前，而这也可能改变了他的未来。在几年的视频创作过程中，他也遭受过质疑。有网友评价，“以数码产品使用体验和探讨的本质看, 何同学的内容并不能称得上突出”，甚至“恐怕会对潜在消费者造成误导”。
何同学毕业后做什么，一直是许多粉丝关心的问题，但至今，他没有在视频中给出答案。但从何同学对南都记者的回复中或许可以窥知一二。
8月3日，对于南都记者的采访意向，何同学回复称，“目前不考虑采访合作了，在做新视频，精力有限。”南都记者还注意到，在“老师好我叫何同学”的微博关注列表中，悄悄多了一个名为“何同学工作室”的账号，目前该账号已被微博认证为何同学工作室官方账号。
此外，据天眼查显示，他还于2020年12月注册了杭州何同学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经营范围是广播电视节目制作经营、电子出版物制作、音像制品制作、网络文化经营等方面。
或许他已经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了。
“我希望自己不要忘记学习，我希望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希望多年以后面对任何结束，我依然能像现在一样，对来过充满感激。”这是何同学毕业视频的最后一段话，也许也是他面对不同境况时，给出的答案。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小蝴蝶为化名）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南都记者 马铭隆 实习生 陈可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