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化年间,浙江余杭县有个人,叫蒋震卿。心性倜傥,行为戏浪,不拘小节。喜欢游玩山水,每次出去都是很长时间。一天他想:“都说山阴路上,千岩竞秀,万壑争流,是个非常好玩的地方,不如去游一回?”恰好乡里有两个商客要到江南做生意,就搭伴同行。过了钱塘江,乘夜船一天便到了绍兴。两商客自去做买卖,他便在兰亭、禹洞、蕺山、鉴湖等处玩的非常开心。等两商客做完生意,合伴同归。途经诸暨的一个村子时,天色已晚。
须臾间,下起了雨。三人都没带雨具,只好慌忙向前奔走。远远看到一所庄宅,三人两步挪成一步,跑到庄前,原来是一座双檐滴水的门坊。两扇门,一扇关着,一扇半掩着。蒋震卿走上前就去敲门。商客道:“蒋兄这么莽撞。在门檐下避避雨就行了,不清楚是什么人家,便去敲门?”蒋震卿平时爱开玩笑,便大声说:“这是我老丈人家。”商客道:“不要胡说,别惹祸!”过了一会,雨越来越大了。只见两扇门忽然大开,走出一个老者。原来这老者姓陶,是诸暨村中一个殷实大户。是个为人忠厚、好客之人。傍晚正要关闭大门,只听外面说话,知道有人在门外躲雨。不料把蒋震卿取笑的话,一一听到了。走回屋里就对全家人说了,都说:“竟有这样放肆可恶的人!不要理他。”后来见雨下得越来越大,担心门外避雨的人,心里过意不去。想让他们进屋内,却又讨厌开玩笑占便宜的人。踌躇了一会,还是走了出来,就问,“刚才说老汉是他丈人的,是那一个?”
蒋震卿听到这话,自觉失言,耳根通红。二位商客又一起把他埋怨:“本来就不该胡说。”老者看这情景,就知道是他了。便对商客道:“两位如不嫌弃,就请到寒舍里坐一坐。这位郎君按照刚才说的,他是我的晚辈,与客人不同,不必进来。”商客刚要谦逊,被他一把扯了袖子,拽进大门。等跨进门内,立刻就把两扇门关上了。二位商客只好随老者入室,落座毕,互通姓名。
老者忿忿的说:“刚才那位贵友,如此轻薄,又怎能是个避免祸害的君子?二位客人不要与他交往了。”商客替他解释说:“此兄姓蒋,年青不知深浅,一时无心失言,得罪老丈,望您不要计较!”老者仍不能释然。一会儿,摆下酒饭款待,也不管门外的人。二位商客见老者还在气恼,不好开口再提蒋震卿,只好自行食用。
蒋震卿被关在大门之外,想着刚才失言,老大没趣。独自一个在门檐之下,黑魅魅地靠来靠去,很是冷落。想直接一走了之,又怕天黑,独自不敢前行,只好耐了性子等着。那雨渐渐停下,月亮出来了。细听门内已无人声,便想:“他们已经睡了,我却在这里傻等?不如趁着月色,路也能看清,自己走吧!”又想一想:“那老头固然怪我,他们两个却扔下我,只管自己吃喝睡觉不成?应该不会不考虑我,再等一等。”正在踌躇不定,忽听门内有人低声说:“不要走!”
蒋震卿心想:“我说他们一定不会忘了我。”就应一声:“知道了,不走。”过了一会,又听人低声说“有些东西拿出来,你可要收好。”蒋震卿心里又想:“他两个白白地吃了一餐,又拿了人家什么东西,也太过分了!”嘴里却答应着:“知道了。”正站着等,只见墙上有两件东西扑搭地扔了出来。急走上前看时,却是两个被囊。提一提很重;用手捻两捻,累累块块,象是些金银器物之类。蒋震卿恐怕有人开门追寻,急忙背在身上,向前便走。走了百余步,回头望去,见两人从墙上下来,蒋震卿想:“他两个也出来了。恐怕会有人追,我只管先走,不必等他们了。”抬腿就走。后边两人,也不着急,只是尾随他走。
蒋震卿没走多远,心想:“他两个赶上来后,包里东西肯定要均分,趁他们还在后边,我先打开看看。总是不义之物,先藏起一些来。”把被囊打开,把黄金重货另包了一包,把钱布之类,仍旧放在被囊里,提了又走。又看后边两人,还未赶上来。原来他走后面两人就走,他停下,后面两人也停下,只是远远尾随着,不靠近。眼看天明了,那两人脚步才走得急促,赶了上来。蒋震卿说:“早应该一起走。”走到面前一看,吃了一惊,哪知不是同行的两个商客,却是两个女子。一个头扎临清帕,身穿青绸衫,长得美丽;一个散挽头髻,身穿青布袄,是个丫鬟。仔细看了蒋震卿,这一惊也不小,急忙要走。
蒋震卿上前,一把将美貌的女子扯住说:“你往哪里走?快跟我去,倒可商量,若是不答应,我就与你一起到你家把这事说出来。”女子低头不语,只得跟他走。走到一个酒馆中,蒋震卿挑个僻静房屋和她住下了。骗店家说,是夫妻烧香,来买早饭的。店家见是一男一女,又有丫鬟跟随,也不疑心,就去端早饭上来。蒋震卿低声问女子来历。女子道:“奴家姓陶,名幼芳,就是昨日老者之女。母亲王氏。奴家幼年许配同郡褚家,谁想他双目失明了,我不愿嫁他。有一个表亲王郎,少年英俊,我有意于他,与他约定今夜私奔。今天白天不见回信,快到晚间,忽听爹进来大嚷:‘门前有个人,口称这里是他丈人家,胡言乱语,可恶!’我心想:‘这一定是我所约的郎君到了。’急忙收拾财物,和丫鬟拾翠为伴,越墙出来。见你背囊在前面走,心想‘肯定是了。’怕被人看见,所以一路尾随不敢同行。谁知却错了。现在既找不到那人,又不好回家,只好跟你了。”
蒋震卿大喜:“这是天缘,我的话应验了。正好我没娶妻,你不要慌张!我们一起回家。”吃了早饭,也不等两个商客了,随路换船,一直到了余杭家里。与家人说是路上礼聘来的。那女子入门,待人接物,甚是贤惠,与蒋震卿十分恩爱。过了一年,生了一子。女子提起父母,凄然泪下。一天,对蒋震卿说:“我那时不肯跟那瞽夫,所以做出这些失礼节的事。现在跟了你,也不后悔。只是双亲年老无靠,找不到我后,必定忧愁。况且一年多了,也没家里消息,我心里始终惦记着,再这样下去,就要生出病来了。我想父母平日爱我如珠似宝,如今即便知道了,见我过得很好,一定不会责怪的。你想个办法,怎么能送封信去?”
蒋震卿想了一会:“有一个教学的先生,叫阮太始,是我朋友。他常去诸暨,等我和他商量商量。”蒋震卿找到阮太始,把这事一五一十说了。阮太始道:“此老是诸暨一个忠厚长者,与我也曾相会几次。等找个机会,我一定替兄弟说清楚!”蒋震卿称谢。
再说陶老那晚款留二位商客在家歇宿,次日,又吃了早饭。二位商客千恩万谢,作别动身。老者送出门,还笑着说:“昨天狂妄的年青人不知到哪住宿去了,得叫他遭些罪,好让他知道轻薄的后果。”二位商客道:“想必他等不了,先走了。等我们找到他。好好教导他一番。老丈,也不必介意!”老者道:“老拙也是一时生气,昨日已教训他了,哪还挂在心上?”说完,各自作别去了。
老者进门时,只见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走到面前,喘做一团,说:“老爷,不好了!小姐不知哪去了?”老者吃了一惊:“怎么回事?”一步一颠,忙走进房中来。只见老伴王氏哭倒在地,老者问明情况,王氏说:“昨夜好好在她房中睡的。今早因外边有客人,我就到厨房吩咐做早饭,不见她起来。等客人走了,派人叫她,只见房中箱笼大开,连服侍的丫鬟拾翠也不见了!”老者大骇道:“这是怎么回事呀?”一个养娘说:“说不准昨天投宿这些人是坏人,夜里拐走了?”老者道:“胡说!他们都是初到此地的,那两个商客宿了一晚,今天当面别了走的,又怎么拐人?还有一个,因我生他的气,连门都没让他进来,与他们有什么关系?肯定是以前与人有约,因有客人,趁机会逃去了。你们平时看小姐有什么破绽么?”
一个养娘道:“老爷猜的十分有道理。小姐只因为许配了个瞽夫,心里不高兴,常常流泪。只有王家郎君顺小姐的心思,时常叫拾翠传递消息。想必约着跟他走了。老者见说得有道理,私下叫人到王家查访,只见王郎好好的在家里并无其他动静。老者也想不明白了,心想:“家丑不可外扬,此事不能传出去!褚家的瞽夫如果退婚就好,退不了,就安排个丫头嫁他就行了。只是没有了亲生女儿,真是难受。”和王氏说着,俩人便哭在一起。后来褚家瞽夫死了,老夫妻悲哭了几场,直说“如果早死个一两年,女儿也不会没了!”
一年后的一天,有人递名帖进来,却是余杭的阮太始。老者出来迎接说:“什么风把你吹得到这了?”阮太始道:“很久没与贵地的朋友相会了,偶然有空,特来拜望。”老者便安排酒宴招待。饮酒间,大家说些社会上的新闻,也有可信的,也有可疑的。阮太始道:“一年前,我家乡也有一件新闻,这事却是真的。”老者道:“什么事?”阮太始道:“我有一个年青朋友,出来游玩,归途中一句戏话得了一个女子,做了夫妻。据说这女子是贵乡的人,老丈听说了吗?”老者道:“这女子姓什么?”阮太始道:“说是也姓陶。”老者大惊道:“难道是小女么?”阮太始道:“小名幼芳,年纪一十八岁;又有个丫头,名拾翠。”老者睁大眼说:“真是小女了。怎么会在那里?”
阮太始道:“老丈还记得雨中叩门,戏称是丈人家,老丈关他在门外、不许他进屋的事吗?”老者道:“是有这件事。此人从不相识,又被关在外边,不知那晚小女如何却跟了他去了?”阮太始把蒋震卿所说,一一告诉了他,说道:“一边妄言,一边发怒,一边误认,凑成了这奇事!现在已经有了孩子了。老翁要见他吗?”老者道:“当然要见!”
王氏在屏风后边,听得清清楚楚,放声大哭,拜倒在阮太始面前道:“我夫妇只生得此女,自从失去,常常悲恸欲绝。如果客人能使我们与女儿相见,必当重报。”阮太始道:“二老虽然要见令爱,只是令婿怕你们责怪,他不敢来见。”老者道:“如果能见到,高兴还来不及呢,还有什么责怪的?”阮太始道:“令婿也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也不辱没了令爱的。老丈既然不会责怪,就请和我一起到令婿家里见面就是。”
老者欣然整理行装,同阮太始一路到余杭来。到了蒋家门外,阮太始进去,把见面的事详细说了。阮太始同蒋震卿出来接了老者。那女儿一年多不见父亲,直接到了中堂。阮太始暂避开了。父女相见,一同大哭。老者要求蒋震卿和女儿到自己家去。那女儿也要去见母亲,就一同到诸暨村来。母女两个见了,又抱头大哭:“只说此生再不得相见了,谁得还有今天?”。哭毕,蒋震卿拜见丈人丈母,叩头请罪道:“小婿一时与同伴门外戏言,谁知岳丈认了真,致使生气?又谁知令爱错认人,成就私愿?小婿现在想来,当初说这话时,又怎能想到会这样?这都是偶然的事。望岳丈不要怪罪!”老者大笑道:“老天叫贤婿说出这话,这正是天意注定,哪里有罪呀?”
正说话时,阮太始封了一封贺礼,到门叫喜。老者就准备彩帛银两,拜求阮太始为媒,重新安排蒋震卿夫妇拜天地入洞房。
后来,蒋震卿夫妇生活幸福,白头偕老。这真是前缘分定,天使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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