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卖羊肉串的六哥
来自村口小酒馆
六哥和我没有任何亲戚关系，此情况在村子里是相当少见的。他家不是外来户，在村里住了有三四代人，不知是祖上立下了规矩还是怎地，他家男不娶同村女，女必嫁外村男，老人们讲，六哥家的人心气高，憋着劲儿想跃出农村，去当城里人，就是命不好，总是在城里扎不下根，终归还是窝在这，且一辈比一辈穷。
六哥家是真穷，到了九十年代初，全家所有的财产只一张炕和两个矮柜，真如小品里说的，家里最值钱的是手电筒。六哥爹娘没钱有见识，咬着牙供几个孩子上学，学费从年头欠到年尾，实在欠不下去了就挨家挨户借，乡亲们一边说着怪话一边掏钱：“都这样了就别上学了，出去打打工，咋也不至于这么穷。”六哥爹娘不好意思地笑着：“孩子上学苦几年，多少有点希望，要是没这点念想，我们真不知道该咋活，唉，坚持坚持吧。”
六哥当时已经上了高中，爹娘的苦他看在眼里，乡亲们的话记在了心里。高考后，本已经考上了一所专科院校的他，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念书的机会，进城打工供几个弟妹上学。北方城市经济落后，六哥打工挣不了几个钱，又惦记着帮爹娘干农活不敢远走，再三纠结下支了个羊肉串摊位当起了个体户。
当时的羊肉串可不像现在想吃就吃，大多数顾客买几串解个馋尝个味，六哥不嫌琐碎，买十串八串欢迎，一串两串也不怕麻烦。唯一不好的是他算羊肉串摊位江湖中的生面孔，总被别人欺负。本来不想麻烦老乡的六哥，无奈找到了我家，没别的，让我父亲喊上在城里的人们一块去吃一顿，别人一瞅，老六城里认识人不少，慢慢的没人再找茬，接受了他的入行。
自打六哥和我们联系上以后，在城里便有了去处，空闲时来家找我父亲喝酒，家里有什么活，只要他知道了，定来帮忙干。父亲比六哥大不了几岁，在村里时就和他亲近，自己在肉联厂上班，但凡厂子里有给员工的福利羊肉，父亲不仅把我家的给六哥，还帮他满厂子里收购别人手里的名额。如此一来，六哥的生意有了靠脚，羊肉质量好，人热情，小摊子渐渐红火起来。
在那个年头，个体户只要能吃苦，有头脑，那是相当挣钱的。六哥一个人每天累个半死，着实赚了不少钱。可惜家中的拖累实在太大：弟妹上学、爹娘看病、购置家具家电、还账……他挣的钱除了维持基本生活，全部寄回了家里。
在和他一起摆摊的人中，六哥穿得最寒酸，一件老式工作服洗的发了白也不舍得换；吃的最节省，一个卖羊肉串的，楞是没吃过几回，天天蒜蓉辣酱抹在馒头上吃，五个馒头一顿饭。在城里的乡亲们实在看不下去，谁家有了旧衣服，打包给六哥，谁家吃稀罕饭菜，喊他来家。六哥性子爽直，也不扭捏，皆是来之不拒。
六哥身无长物，能回馈大家的只有羊肉串。有一阵子我母亲上街从不带我，就是怕碰见六哥。哪怕你悄无声息的躲着他走，他也老远地就能瞧见你，大嗓门一直喊，喊到你不好意思不应。应了他，他就给你羊肉串，一给一大把，大人们知道这是他的生计，不好意思吃，孩子们不明就里，有香喷喷的羊肉串谁能拒绝？大人们不能呵斥，你一说孩子，六哥就拉脸：“咋，给孩子吃几串羊肉串你也不让？以后不让我登门了？”大人们无奈，孩子们欢喜。
六哥在城里租房住，好地方租不起，只能去半山腰租没水没暖气的平房，后来六哥觉着租房住不合适，每回给你稍钱都会留下一点，攒了许久终于买了一间平房，算是完成了祖上的和自己的梦想，在城里扎了根。有了房子的六哥，从此干活更是没白天没黑夜，尤其到了夏天的周末，白天摆摊不说，晚上还要去夜市接着摆，好似永不知疲倦。
摆摊是个辛苦活，和六哥一起摆摊的许多人有了积蓄后都转了行当，去干更大的买卖。六哥人缘好，人勤快，很多人都叫他一起去搭伙，六哥谢绝了大家的好意，他说买卖不管大小，还是自己的好，合伙做生意，容易以后连朋友都当不成。他有自己的盘算，就是攒钱买平房，等爹娘干不动了，能舍下庄稼地了，把他们接进城享享清闲。
六哥的羊肉串摊子从我上小学一直摆到我上大学，城里市容整顿才终于撤了摊。没了摊子的六哥，整天像失了魂，也不在家待着，也不寻新活路，整天在大街上转悠。我父亲看不下眼，让他再去租间底商继续烤他的羊肉串，六哥不听，他说自己干了十多年摊子，其实打心里是不想再干了，可又割舍不下，不想进屋，进了屋子没意思。具体什么“没意思”，他说不上来。
六哥终究还是没继续干他的烧烤事业，开了家小超市悠哉度日。好多人都说六哥错过了个体经济发展的黄金期，要是他有雄心，买卖早就做大了。六哥听了不置可否，不反驳不辩解，不骄不躁地过着他的小日子。彼时，他已经成家立业，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弟妹也在城里成家立业，爹娘身体健朗，不愿意进城，六哥说破了天也没法子，只好作罢。
前几年，六哥购置的一排小平房上写上了“拆”字，六哥身家瞬间暴涨，得了几百万。有了钱的六哥没什么变化，超市继续开，日子清淡地过着。他犒劳自己的方式是买了一辆不贵的国产车，没事召集我们一众在城里的老乡，回老家的小院子里烧烤休闲。你还别说，这么多年六哥的手艺真没丢下，羊肉串烤的味道相当到位。六哥感慨道：“这辈子能有今天全靠它，我和它有感情啊。”
编辑：马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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