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错误》不是标新立异的小说,但是作为一部先疯文学,延伸而来这部反类型电影,仍需要审慎对待。有关于它的思考,也应多点主观色彩。比起客观世界,自己的精神这一亩三分地,多少还能有更大的支配权,倘若有人来妄自窥探甚至干预,我们还能学着鲁迅先生高声喝道:“都出去!疯子有什么好看!”
发疯,也是需要点艺术和体面,因此在发疯之前,荧幕前后的我们,都最好去寻找点东西,成为自己还能继续像个人走下去的精神支柱。探究的重点,不在于答案,至少不是根据已有小说文本或电影语言,硬挖线索而牵强附会的交差作业。
电影虽然是工业产品,但无情机械的流水线以外,还是需要NPC们偶尔停下来,倒掉以往在人生十字路口总会喝完的咖啡,扭头抓住跟踪自己、盗取能量的其他玩家,去怀疑反抗、吃掉禁果,摆脱固定的思维模式和行动轨迹,找回属于自己的戈多。不必等明日,随时的我方可知是我,在这世上不再是那个多余的人。
1.那只鹅:可不是上帝变的
说幺四婆婆之前,先说下倔强又笨蛋的大鹅。河边那些鹅,不会跳舞,不是上帝派来的,更不是上帝编的。
大鹅与*浑然天成
大鹅就和公羊一样,在西方文化环境里,明喻高贵圣洁、生命顽强,更可以隐喻*。在古埃及意识形态中,鹅与神的联系一直都在。直到在公元前700多年一块来自阿拜多斯(Abydos)的石碑上,阿蒙神的形象还被描述为“鹅,男人和公羊”;这是对信仰的直接反映。
达芬奇画作主题《丽达与天鹅》,本人极为珍爱,始终带在身边,晚年移居法国也不离左右。在这幅画中,丽达双手抱着天鹅的脖颈,天鹅右侧的翅膀则揽在丽达的腰间,鹅的头向前伸去,好像要亲吻向丽达的脸庞一样。在左侧角的草地上,正是那四个破壳而出的婴孩,他们正仰视着自己的母亲。
“丽达与天鹅”实际上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一则很有名的故事。丽达是埃托利亚国的公主,原是海仙女,长得美丽动人。而天鹅则是最高神宙斯的化身,宙斯多情,曾化身成为各种动物,到处留情,堪称人间播种机。
彼时,斯巴达国王廷达瑞俄斯被兄弟驱逐出国,流落到了埃托利亚,埃托利亚的国王很欣赏廷达瑞俄斯,将女儿丽达嫁给了他。廷达瑞俄斯经历人生低谷后,这下居然娶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子,一时间得意忘形,忘了向阿佛洛狄忒祭祀,于是遭到了阿佛洛狄忒的报复。
不过阿佛洛狄忒并没有直接报复在廷达瑞俄斯身上,而是向他的妻子——丽达耍了个阴狠的报复。这一天,丽达正在湖中沐浴,阿佛洛狄忒让宙斯化为天鹅,自己变成鹰,鹰在后面追逐天鹅。天鹅宙斯被追到湖边,无意中看到了正在沐浴的美丽的丽达,顿生心生爱慕之情,于是降落在丽达身边。
当天晚上,丽达也与丈夫廷达瑞俄斯为爱鼓掌,这样的结果,是丽达*之后生下了两只蛋,孵出两对儿女。其中一对是她与宙斯的孩子,另一对则是廷达瑞俄斯的孩子,值得一提的是,这蛋中的四个孩子都不是等闲之辈,其中一个便是日后引发了长达十年特洛伊战争的人间最美女子——海伦。
人死了,鹅还在
禁忌爱情与畸形亲情,受虐趋向与偷吃恶习,人类内心的瓜葛参差混乱,压抑已久的*千奇百怪,但在历史的大江大河淘沥之下,都会淹没在浩瀚的历史洪流,之前黄金年代的血色浪漫已经冷凝,剩下分岔路口上永远迷失的未亡人,他们进退维谷、无从解脱,这不仅是河边的错误,更是岁月的笑话。
幺四婆婆,如同她养的那群大鹅,在命运的深渊上翻云覆雨,谁知道黑暗里等着自己的是怎样鞭挞。而她最后自然是死于无端发泄的*,在漫长孤独、缺少关爱的人生中,逐渐变味变质的*,早已长成怪物。幺四婆婆死了,也许就是自食其果的宿命,不值得惊异。但是她的死亡,并没有带走那群吵闹笨拙的鹅,顺带也打开了小镇的潘多拉魔盒,鹅活着*就在,罪恶就不会消泯,更多没头少尾的因果报应,将要作茧自缚,吞噬整个世界。
2.失聪者:才能听得到月光
宁静的小镇,就像幺四婆婆编制未完的麻绳,贫乏稳健中却暗藏玄机,谁能知道故事的纹理中,藏匿着真相的宝藏,像河床里的金沙,闪烁着细碎平和的光芒。可是暴雨之后,河流滚出黄浊的泥浆,那些短暂的明澈不见了踪影,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第一场死亡的案发现场,被大雨破坏了。而在大雨中奔走忙碌的警察,身体在雨衣中,雨衣在窸窣中,背景音乐流淌着贝多芬升C小调的《月光》。贝多芬创作《月光奏鸣曲》的时候,耳朵已经严重恶化,自称为“好像一首幻想曲一样的”(Quasi una Fantasia),似乎是题赠给自己的热恋对象。共分为三个乐章,首先是持续慢板,接着是小快板,最后是激动的急板。
小镇的《月光奏鸣曲》
像是整部电影叙事的走向,即兴柔和的抒情曲,处处透着南国水乡温柔灵动的美好朦胧,像是恒温的羊水咕嘟吐纳,包裹住缓慢生长的胎儿。马哲有着远大前程,妻子即将产下孩子,案件稀松平常,侦破起来轻而易举。一切都充满希望,像是刚搬了家,房子向阳通风的洁净浴室里面,洗过热水澡后蒸腾散开的雾气。因为未知,所以充满各种可能。
慢慢地,短小精悍而又优美动听的旋律与第一乐章形成鲜明对比,更多的谜团浮出水面,咕嘟咕嘟冒出泡泡,旋即破碎,散发出水草腥臭的味道。最后,矛盾升级转至高潮,风暴雨般的旋律中,包含着各种复杂的钢琴技巧,表达出一种愤懑的情绪和高昂的斗志。这不也是马哲对于真理偏执的追求和对生活坚决的反抗,直到全曲结束之前,还是一种作“最后冲击”的态势。
从来不觉得全员恶人,是什么精妙的叙事结构,为了反转强行反转,也大可不必。河边的错误,是大家一起犯下的,时代给身为浮萍的人们,开了巨大的玩笑。好在荧幕里没有传统观念里的是非,作者也宽容到乐意包裹住人类的残次品。看破玩笑的人,多少有点大病在身上,也便无法假装正常,继续苟活在人群之中了。留给他们的,要么是肉体腐烂,要么就是精神湮灭。
幺四婆婆早就死了
弗洛伊德《性学三论》专门讲了施虐行为和受虐行为:
给他人施加痛苦和从他人的行为中感受到痛苦,是性变态最常见同时也是很重要的两种形式,根据其主动和被动性的不同,冯·克拉夫特-艾宾将其称为施虐狂(Sadismus)和受虐狂(Masochismus)。另一些专家更青睐“痛楚淫”(Al-golagnie)这种说法,因为它既强调了痛苦的惨烈,也反映了有些人恰恰是乐在其中。而冯·克拉夫特·艾宾的两个命名则更强调了这种快乐中屈从和折服的成分。
比如幺四婆婆借着给邻居吐槽养子在家殴打自己,分享自己并不孤独的快乐,“他打我时,与我那死去的丈夫一模一样,真狠毒啊。”那时她脸上竟洋溢着幸福的神色。电影里,借着疯癫的马哲之眼,我们看到幺四婆婆跪在河边的草地上,给疯子递鞭子来抽打自己,甚至是求着傻儿子折磨自己。正是在这种主动求来的痛苦里,幺四婆婆巩固了自己与世界的缔结。
施虐狂是一种主动的痛楚淫,其根源很容易就能在正常的性行为中找到。受虐狂其实是施虐狂的一种延续,只不过在受虐行为中,施虐的对象成了自己,受虐者把自身看成了性对象。对一些极端受虐狂案例的临床研究还发现,受虐狂现象其实是一系列被动的原始性因素(如阉割情结、负罪感等)综合作用的结果。
所以,根据弗洛伊德观点,幺四婆婆的受虐类似于吸DU,是饮鸩解渴的自我欺骗,久而久之,快乐临界点越来越高,痛苦的阈值不再能完全掌控于自己手中,就像是“开天窗”再到自我消灭,等待着幺四婆婆的,最后也只能是死亡。
恩格斯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里讲:生理学证明,死亡并不是突然的、一瞬间的事情,而是一个很长的过程。任何一个机体,在每一瞬间都是它本身,同化也排泄着一些物质。
在血溅脖颈、沉痛一发的快感中,幺四婆婆怀揣极致的泰和冲淡,离开了孤寂的世界。死亡对于幺四婆婆,是解脱桎梏,是放浪形骸,但是对于活着的疯子和小镇的居民,确实灾难的开始。疯子以为对他人进行殴打活着*戮,是一种爱的施舍,于是也便造成了更多的命案。
宏,你知道吗?
王宏的偷情是必然的,比幺四婆婆的离奇死亡,还让人觉得可以理喻。在*被压抑的时代,中年危机路遇精神雪崩,王宏灵魂深处的熵值不断爆表,他贫乏的才华,没办法支撑自己喷薄的野心。于是只能从最不入流的渠道,宣泄内心想要拜托滚石上山的*。
他和钱玲的偷情,从身份上下位来看,极其自然。小镇里艺术大佬和文学青年,在精神共鸣中,偶尔擦除爱情的火花,也不是难事。在幻觉里,马哲看见王宏躺在河边,录音机里是不知所云的慢歌,钱玲啃着苹果,盘坐的双腿上,摊开是契科夫的《樱桃园》。
是,他们最终偷吃了禁果,所以人间便不再是他们的避难所。师生偷情,放在现在也是炸裂的,何况那个春风初始的时代。钱玲手中的契科夫,预示着她终将在樱桃园拥有含着铁轨声音的秘密,他们跟幺四婆婆和疯子一样,成为了多余的人,《多余的人》里:“大家都神色疲劳,饥肠辘辘,心里有气,好像太阳不是为他们照耀,青草也不是为他们发绿似的。”
只是他们的秘密虽然保护得当,紧跟着幺四婆婆的死亡,有些不堪的琐碎,也只能缓慢公之于众了。洇湿乏闷的雨天,逼仄黯败的车内,忽然闪过的身影,火车道旁小区里的女人录音……汽笛声轰鸣而过,这次没有碾碎穷途末路的肉体,但是却空灵得仿佛接通了另外的世界。
我只是长发波浪,但不是流氓
许亮的异服癖,同时可能也是性倒错者,放在现在或许是最好的流量刺客,但是在那会儿,大概就是洪水猛兽。契科夫第六病房里,也有个安分不伤人的傻子,他享有特权,可以走出院子上街。比起*人无形的疯子,许亮就是本城人畜无害的傻子。他宁可去坐牢,背着流氓罪的冤辱,都不愿意自己的秘密被戳穿,成为本城的小丑。
他太害怕被警察误会了,于是拼命以死明志。这跟《第六病室》里的伊万很像。春天雪化了,墓地附近山沟里两具腐烂尸体,老太婆和男孩,因伤致死。伊万为了自证清白,逢人便表白*害弱小多么卑鄙。后来干脆藏在地窖里,把修理炉灶的工人也误认为便衣警察。如此疑神疑鬼,完全就是苏式许亮。
白洁的保胎执念
小时候看了一部美国电影,女孩在叛逆期和社会人士乱搞,*。全家信奉天主教,19世纪教会经过争论,开始抵制堕胎。于是母亲带着女儿回到乡下,过了整个暑假,女孩带着自己名义上的妹妹,跟妈妈回到了城市。
白洁是马哲的妻子,比起原著,电影中给她的角色多塑造了些角度,比如是深受孩子喜欢的幼教,爱听钢琴曲。或许她也懂得丰子恺那句,世界只有两种东西不可辜负,天上星辰和神明,人间的艺术跟儿童。在安宁的黄昏,小厨房咕嘟冒着热气,窗户玻璃凝结出短瞬的花纹,给丈夫已经准备好晚饭,听着收音机里磁带里贝多芬的月光,趴在木桌上睡起黑甜觉。
她在贝多芬的月光中,做了一场梦。醒来眼圈已经红湿,仿佛隔了几辈子。这梦境可能比马哲最后的那场,更扑朔迷离,偏又记不起来。就好像是在云南吃多了野生菌子,产生了幻觉,等把大脑和胃全部冲洗干净,那种突然失秩的快乐,比马哲破坏的玛利亚和圣子的拼图,还有癫狂。
没有孩子的人,无法共情想要保留孩子的执念。特别是已经预知残缺的胚胎,虽然基因问题的概率是十分之一,但是落在个人头上,仍然是百分百。马哲劝她打掉,始终没有说到点子。
作为一个女性,我理解马哲挣扎在工作与家庭之间的疲惫,人并不总可以在所有时间以最佳精神状态,来应对生活劈头盖脸的羞辱。但,既然连真理都敢去追寻,他就不能隔靴搔痒,把夫妻还在作为前提,去设想可能缺陷的孩子当如何。要说父母总会走在孩子前面,那会儿又该怎么办。要说宝宝还没准备好,他(她)想以最好的样子来见妈妈,咱们也努力调整好自己,是双向奔赴。
但是这样一来,就又是另外的故事了。怎么还会是河边的错误呢?完全就是标准答案啊。但是马哲有自己的自圆其说,在他开始有些混乱之后,他们夫妻俩的关系,反倒比开始显得松弛了。下厨做饭,靠在窗台上,一边吃温热的晚餐,配点廉价小酒,然后吟起俏皮的小调,情灵摇荡开始跳舞。这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圆舞曲,幸福感是被雨水浸透的纱布,湿漉漉的欢喜。
3.三等功:多余的拼图碎片
We do not understand destiny,
and that's why I have made myself destiny.
I have assumed the foolish
and incomprehensible face of the gods.
我们不理解命运,
所以我把自己当作了命运。
我扮演了愚蠢而难以理解的神的形象。
电影开篇一串的全片概述,这句话出自法国著名小说家、哲学家、戏剧家、评论家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的《卡利古拉》,加缪以其对存在主义和绝对自由的思考而闻名,尤其在这本戏剧中,他更对人类存在课题予以猛烈无情的抨击。
原文是卡利古拉回答西皮翁的话:
卡利古拉——人理解不了命运,因此,我装扮成了命运。我换上神的那副又愚蠢又不可理解的面孔。刚才,你的那些同僚学会崇拜的,就是这种面孔。
(李玉民译本,《卡利古拉》1944年)
同样,80年代的小镇,跟鼠疫之后的奥兰城一样,经过了黄金时代的血色浪漫,刚虎口脱险的小镇居民,总是带着久病初愈那种审慎克制的沉默。他们曾经也满怀信仰,生机勃发。可后来发觉,信仰就是那破碎的拼图,组成不了精美的图画。大病初愈,宛若抽丝,好却大半的腹股沟,仍旧隐隐作痛,这跟新冠三年何其相似,那是荒凉岁月长河在急转弯的刹那,诱发而来的镇痛,弄潮的孩儿们不管能否安全上岸,旋涡又不是黑洞,不全能淹死人,只要熬过去就好了。熬不过去,灵魂仍旧是扭转成团的淋巴结,未来的悲伤已纤维化,即使慢慢释怀,也不会清澈如初。
朱一龙胖了还瘦了
朱一龙先是长胖30斤,然后暴瘦20斤,终于有了中年男人略带油气的疲态。他坐在乒乓球案前长凳上的剧照,还有雨夜车内听录音带的眼神,一整个性张力的高地。把我瞬间拉回20年前生长的南方小镇,青砖瓦老石桥,皮夹克公文包,从省城回来接触了新文化的邻家叔叔,有点秘密但无伤大雅。是家属院后面那几个厂子的年轻女工最爱的模样,就等着元旦茶话会或是职工读书班上,展示十八班才艺,好能吸引他关注的钟意程度。
搭配16㎜胶卷在大荧幕放映出来的模糊感,软化掉的焦点,老电影的质感,就像在讲《月光奏鸣曲》那里,提到新房子的洁净浴室。设想多年以后,或许10载春秋,甚或一个世纪,没人居住的房子,逐渐失去温度。窗户大开,兴许已经朽掉,比马哲搬去的电影院还要破败。倘若遭遇南方的梅雨季,那间原先氤氲洁净蒸汽的浴室,早就面目全非,蓊郁生长的藤蔓植物,分不出是从楼外伸进来,还是从浴缸里长出去。腐坏的浴帘上斑点粘缀着五颜六色的霉菌。暴雨将至,空气更加沉闷厚重,透着长时浸泡在污水中脚皮的味道。人生理想缓慢沤烂,个人理智也逐渐失焦,蹉跎半生、不知所云的大多数,他们也散发出这气味。
马哲似乎没有发出的四颗子弹,跟《局外人》里对着尸体的四发也十分吻合。河边的错误属于整个时代,每个人都有点问题。马哲的灵魂同样罹患鼠疫,他甚至不觉得自己多余,自信躬身入局的了如指掌,在追索犯人的路上,汗水和阳光把执着的信念全部浸透。可是扳机扣动、血崩旧墙的瞬间,马哲小半生的平衡感和掌控度全都抖落了。纵然在局长面前还是有七颗子弹,但他确实对着疯子开了四枪,那是窥探到诡谲的不解,对黑暗人性的不忿,基因病孩子的不舍,郁结在心中的不甘,对着因果之厄、真理之光、苦难之门急促扣下。
马哲和马哲们吃够了苦头,最后不再苛求真相,但逐渐舒缓下来的执念,仍旧会在阴雨天气,偶然间发痒溃烂,甚至崩坏瓦解,郁结着对事实幽湿温热的怀疑,连带赌气冲进下水道的拼图碎片,一齐在生命里摆出招魂的模样。他始终不懂,乒乓球里的开奖概率,比云南虚无缥缈的三等功要多。
元电影·那不再是电影院了
元电影,把电影本身作为表现对象,呈现在荧幕中用以彰显人物的本体意识和自我反射,处理得当,可以铺陈渲染出“戏中戏”的效果。既然是戏中戏,那连环套的梦境也相得益彰。不在梅边在柳边,南柯一梦或千年,人总能超越时空,走向自由。
这些年元电影被大量运用,朱一龙作为暑期档四大恶人之一的《消失的她》,也是在倪妮复仇过程中,搭建了专为男主私人订制的沉浸式剧本*。而在《河边的错误》,局长也安排朱一龙到废弃电影院里办公。一行人在幕布后舞台上游移奔走,你方唱罢我登场,荒诞感和滑稽性燃到高潮。
随着朱一龙逐渐丧失理性,他在剧场座位面无表情,幻灯片回放案发现场的照片,后来堕入梦境,或者也可理解为醍醐灌顶,他发觉所有的人都在嘲笑他。那里或许也看得出,钱玲后来成为了他们的一员,说明她秘密暴露已经自*。真是别人笑他太疯癫,他怪自己看不穿。最后,朱一龙发怒,抄起熊熊燃烧的放映机架,朝着对方砸过去。这里用对方,确实也不知道他究竟想破坏什么。加上镜头一转,朱一龙惊醒,仍旧窝在电影院的观众席。而楼外大门口,几个工人正将“电影”两个招牌从墙上放下去,手一滑,有颗字就那么狠狠砸下去。所有的坚持,看来都要结束了。
这也算是导演夹带的私货吧,对电影工业的某些自嘲。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电影院是藏污纳垢的能量场,有人在这里不断吸收,最后养成更加坚固的灵魂。也有人在这里,仿佛被荧幕后的摄魂怪吸干了骨髓,逐渐迷失了意识,过起来假作真时真亦假的置换人生,再也没勇气走下舞台。
回想起自己家乡,平庸无奇的南方小镇,也有类似的电影剧院,很模糊的记忆,但看得见的部分绝对真实。在那里看过《哈利波特与魔法石》,还有零星几部类似于《隐形的翅膀》这种少儿励志电影,就没了。那剧场承载更多的,还是六一儿童节小盆友的文艺汇演,除了03年。汇演结束都会有大合影,花枝招展的大小朋友,真是初夏绽放的祖国花朵,我对那木头舞台和枣红珊瑚绒幕布印象深刻。尤其是两个节目之间,如果需要换装,偶尔还想去卫生间,小女孩总是结伴去。因为听过恐怖的小镇传闻,有女孩晚上去那方便,被疯子侵犯了,咬掉了乳tou,死掉了。那家人好像是卖麻辣烫的,就是有一天,人们发现都少了海带。
再然后,电影院越来越没了人气,大家也看电影的,只是不去那里去城里新影院了。这个老电影院慢慢更加荒凉,但还不至于拆掉,有人在旁边建了游乐场,冬天旱冰夏天小游泳池,还有旋转木马、跳床、蹦床、充气城堡什么的,就在电影院隔壁的大场地里,呕哑嘲哳的小孩喧闹声像一团热气,充盈在游乐场上空,倘若有南风,随即几缕温热鲜活的喧闹,就顺着风飘到废弃电影院的方位。眼见着电影院的墙体爬满绿藤,破窗隐藏在老楼和老树深处,破玻璃后头黑洞洞的,仿佛涂着颜料,院墙那边泡桐树叶莎莎作响,空洞飘零,像招魂幡划过棺木的声响。
一阵寒鸦惊飞而过,秋已经很深了。
局外人的自觉
当人家要你做好本分,就是无时不在提醒我们:作为局外人,马哲你要有自知之明。三等功那时痴人说梦,罪犯是永远抓不住的,对荒谬命运射出的四颗子弹,或许压根就没发出,或是被时代狠狠算计,鬼打墙般地反弹到自个儿身上。
加缪在《局外人》里,通过默尔索为最后拒绝忏悔、皈依上帝而与神父对抗辩论,让读者更深认识到“世人活着不胜其烦”“几千年来活法都是这个样子”,并加之鼠疫和西西弗斯的彻悟,从而使他“荒诞—反抗—更大的荒诞”的哲理闭环得以完整化、固定化,成为法国二十世纪精神领域与萨特“存在—自我选择”哲理、马尔罗“人的状况——超越”哲理交相辉映的三大灵光。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时代的蝼蚁不配追求真相,自以为扒开那层遮羞布,将事实公布于众,却不想误伤了太多无辜的看客。他们隔岸观火,并非因为凉薄,而是自知人微言轻的自我保护。谁没一些黑锅底,只要对社会不造成伤害,就不要过分追究了。这样涉及到边界感,人际交流和办案流程的礼仪,在刨根究底的过程,尽量别把不必要的私人信息泄露。
他人就是个体的沼泽
马哲在电影院播放案发现场幻灯片,无意中堕入梦境。那些活着的人死了的人,一律站在河边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尖叫嘲笑。那一刻,马哲所剩为数不多的理智,完全地发生畸变。马哲本人,也跟小镇群众发生剥离,他生而为人的某种生命力,被彻底异化。他最终无法逃脱,在外部环境的沼泽里窒息消遁。
萨特相信人类的自我具有超越性,强调“他人即地狱”,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这很好理解,至少是为了顺畅运用的粗浅理解。想要健康坚强活下去,就必须对他者祛寐,不管这种他者是上帝、教皇还是什么所谓的权威,要保持定力和个人意志。比如马哲,如果他没有三等功的执念,经验材料也便不会差错百出。同样,他一面身为正义使者,想要履行一名警察的职责。另一面却被动沦为小丑,戳破了太多窟窿,洞口流出脓血,那是他本人跟所在年代都还无法深刻理解的现象,然后自然接纳的结局。
如果马哲稍微自私些,然后再固执强硬点,那么他或许可以避免陷入死循环。在着急融入“我们”以前,要先观察和承认“我”,我需要为自己负责,担待别人、等待真理的前提,是先要善待自己、感受当下。
用萨特的理论行动,当一个人要为某件事情负责,虽然无法彻底摆脱使命感带来的内疚和痛苦,但是也应该扪心自问“并非人人皆会如此做”,当个绝不内耗的恶人,做自我开脱的说谎者,让自己站在邪恶却轻松的彼岸,把河边的错误终结在自己这。
电影其实一开始就结束了。那个披着雨衣的小男孩,举着玩具手枪,通开一扇扇门,可是好像里面空无一物。在这个过程中,他身后的朋友们逐渐消失。于是,他成了孤家寡人,等着他的还有最后那扇遍布缝孔的门。他靠近,他试探,他冲破……门开了,等着他的不是凶手,不是敌人,不是真相,竟然是坍塌的全世界。
放弃王冠,也便没了荆棘。所以说,疯子迟早是要死的,也许是昨天,没人搞得清楚。但新的疯子早就准备好了,可能明天就来,没准就今晚,谁知道呢?谁又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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