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阿拉伯餐厅,去?”
“在哪?”
“南湖。”
“……”
“阿拉伯人开的!”
“行吧……走咧。”
武汉南湖,居家过日子醇熟老片区,吃饭约酒局野生历险记。
七号线八号线通车以前,这里被南湖野芷湖巡司河加几条铁路困成围城,进出要么钻涵洞,要么在珞狮南路堵到天黑。
白天出不来,晚上进不去。你一旦住进南湖,就会干脆圈地自萌。
于是,在南湖打开大众点评,你会错觉打开了吃货版《孤独星球》。
荆沙的盘鳝,大别山的吊锅,恩施的熏肉……东极岛海鲜,福州的光饼,汕头的鸳鸯膏蟹……巴基斯坦的玛莎拉,土耳其 shawarma,黎巴嫩的 shich taouk……
不用14天隔离,不用核酸报告,我去南湖了。
老铁的味道
2006年秋天,23岁的阿瓦德从沙特运来十箱鹰嘴豆,在南湖珞狮路开了家餐厅:阿拉伯风情。
这是南湖第一家外国餐厅。
那一年,武汉的外国菜都叫“西餐”,我在这家店吃了鹰嘴豆泥和烤肉拌饭,原来“西餐”也可以不是牛排。
阿瓦德中文很好,他跟我讲沙特有座城市叫利雅得,是沙漠里的一片绿洲,靠近红海。他就住那里。
我问他,红海是不是红色的,他说不是。
“武汉菜好吃,但很多我不能吃(因为禁忌)。”这是他开餐厅的原因。
他店里的客人 90% 是外国人。比如土耳其人穆思提和他的朋友们。
2009年,阿瓦德毕业回了沙特,关了餐厅。他的土耳其客人穆思提,却开了家烤巴巴王国。
合伙人有四个,一个印度洋西南小岛毛里求斯人,一个是印度洋东北岸的巴基斯坦人,一个他自己,一个他南边邻国叙利亚人。他们信仰不同,但在南湖握手言和,把各自家乡美食带来武汉。
毛里求斯的炒矿粉,印度的咖喱鸡,叙利亚的木萨卡,土耳其的烤牛肉……
香料和大米从家乡进口,味道正宗到店内没几个中国人。
木萨卡,约等于茄子炒番茄,茄子、西红柿、洋葱混合在一起用烤箱烤。图片来自网络。
比如店里的叙利亚菜,木萨卡,吃过的武汉伢说这约等于新手做的茄子炒番茄,失误炒成了浆糊,加了香料。
穆思提在华师上学,一次元旦,他请了十几个同学,四个外国老板分别做了些拿手好菜,一群年轻伢喝红酒吃中东菜跨年。
菜被吃得精光。有人评价很特别,有人直接跟他说“吃不习惯 chi'bu'xi'guan”。
后来,穆思提回了土耳其,店转给了他的武汉朋友余洋,每个月,他给余洋寄口袋面包、香料等原材料。
余洋只保留了土耳其烤肉和印度咖喱两种菜系,店里的中国客人和外国客人比例从 1:9 变为 1:1。
那些年,一大批中东、南亚留学生来武汉游学:武汉理工、华农……走在南湖,经常能遇见咖啡色皮肤的小伙,身上带着独特的香料味。
前年,武汉光巴基斯坦留学生就有 3000 多人。
南湖曾拥有 40 多家亚非拉各国餐厅,武汉大学生在这些餐厅里,吃着咖喱和烤肉,打卡列国。
可惜大多数餐厅寿命不长,只有 3 到 5 年。
尼泊尔人果温达曾和同学开了家印度餐厅,生意还不错,但他的学费是国家赞助的,毕业后他必须回加德满都(尼泊尔首都)的医院做主刀医生。
他回国后在泰米尔(加德满都繁华街区)和一个重庆人开了一家99中餐厅,菜单有道菜是藕汤,代表着他对武汉的留恋。
在喜马拉雅大山缝里的加德满都,一截藕贵重堪比千年老参。
也有人干脆留在南湖。2015年,25岁的巴基斯坦人阿里来华农读昆虫学博士,他遇见了一个黄冈姑娘。
她带他去东湖,带他吃海底捞。他们结婚了。
毕业前一年,他找来自己几个弟弟,在南湖花园开了 real taste 餐厅。
阿里和厨师全部来自巴基斯坦拉合尔,“美食之城,相当于重庆。”他说,他想让武汉人了解巴基斯坦,在店里放拉合尔纪录片,“那里并不打仗,生活很好。”
阿里
去年 real taste 过江开到汉口中心百货,汉口拐子哥坐在餐厅里吃烤羊腿,感叹,“咦额,你看厨师都是老外啊,那蛮正宗咧。”
它来自巴铁,也来自南湖。
老乡的味道
留学生涌入前,70后汉漂前辈早已定居湖边。
2000年开始,各路老乡扎堆南湖买房。麻城人住在雅园附近,荆州人扎堆瑞安街……还有外省福建人,住在建安路周边。
老乡生意随之崛起,大南湖遍布一条条乡愁风情街。
2004年,35岁的麻城人王姐在马湖公交站附近开了家“就这吊锅”,木桌木凳,铁锅用铁链吊在天花板上。
肉糕、鱼丸、腊肉、豆果、干笋……王姐从大别山带来各种山货,在铁锅里堆成一座金字塔。
木柴啪嗒响,白汤咕噜咕噜,腊肉香飘满屋,一桌人喝热米酒上了头,脱外套,露秋衣,说家乡话。
“嗯姐(你们)东西扎实,可以从哈粥(下午)qia 到夜醒(晚上)。”
这是麻城话,店里客人大多是附近麻城住户。王姐把麻城方言写在墙上给武汉伢科普。
麻城话迷惑:蒸着=今天,门着=明天,后文儿=后天。
王姐说,她的吊锅店是武汉第一个正正经经把锅吊起来的:“不把锅吊天上不正宗,麻城人看都不看。”
如今,南湖“正宗”吊锅店有三十多家,而整个汉口只有几家。王姐说吊锅只能开在老乡多的地方,武汉本地人不经常吃。
每年冬天我都会为吊锅去几次南湖,堵在雄楚高架上骂娘,乐此不彼。
我也会去瑞安街的荆沙鸽子店,那里每晚满座。
2005年,25岁的刘姐和老公来武汉,把荆州和沙市的美食装进二十多平米的小店里。
卤是一大特色,荆州本帮卤水浸泡过的鸡肉色泽暗沉,一道凉菜上桌,带着扑鼻的五香味,撕下一块肉,咸香,无多余的卤料味。
盘鳝大火干煸,从中间撕开,脆,且嫩;鸽子和红枣枸杞炖汤,清甜,有药膳味,鱼杂牛杂牛鞭锅,样样都有。
腊肉,辣椒渣,各种青菜直接摆在大厅里,像是走进了老家小镇街角馆子,看着菜点菜,更接地气,更有食欲。
我一个荆州朋友去店里,看到墙上的锦旗:一两二两漱漱口,三两四两不算酒。还没开喝就被乡愁上了头。
15年过去,刘姐在瑞安街拿下两家门面,多年来吃喝的荆州老乡慢慢学会了武汉话,但只要在店里,喝酒还是吼荆州话。
刘姐店里最大的横幅:如果有来生,再也不干餐饮了!一定好好读书考大学!据说,这是写给她儿子看的。
涵洞边的薛记襄阳牛肉面,有牛油有豆芽有大蒜有黄酒,在武汉的襄阳人称这家为最正宗的襄阳牛肉面。
在南湖混得如鱼得水的甚至不止是亚非拉土味和湖北风味。
七年前,邵姐去浙江舟山东极岛工作,就是韩寒《后会无期》里的那座岛。
她住的地方能看到一片蓝色海滩,每天晚上,岛上布满渔火,月亮爬到海上。一些渔民开始在岸边摆起了夜摊,摆放各种鱼虾,炒成菜,还能闻到那股海风的咸味。
她和一位岛民一起,把海风带到南湖建安路,开了家“东极岛海鲜”,渔民捕来的鱼虾运到武汉,被她养在店里的水箱里。
客人来,像逛水族馆,看着水里的花蟹食欲满满:我要吃这个蟹老板。
在南湖读过大学的95后都吃过她家的皮皮虾,焦脆的虾壳拨开吮吸,虾肉软嫩,汁水很甜,还有一点淡淡的咸。
那是1000公里外,海水的味道。
南湖的南,是南腔北调的南,南北风味的南。
晚九点过后,大战神兽完毕,中年人便装出街,瑞安街一带,满街路边摊,乡音里喝酒吃菜,橙色灯光炫成一片。
马路另一边,湖面静谧,微澜晕染月光。
偶尔会觉得南湖有点不像武汉,正宗的外地美食多,但找不到一家正宗的热干面馆。
有个大学同学就在南湖出生、成年,他是罗田人,上小学也说罗田话,没人说他“外码”,还交了一帮罗田二代发小。
南湖馆子老板去汉口开店,大多水土不服。老汉口嘴巴叼,尝过稀奇就不去了。“但南湖这边的人蛮好,吃好了天天来捧场。”就这吊锅店的王姐对南湖满怀感恩的心。
南湖人一边骂南湖堵车,一边在这里吃喝二三十年,并不打算搬走。
南湖不算太大,却比看上去更能包容。
文中提及餐厅的地址
(已歇业的不在其中)
Real Taste巴基斯坦餐厅
地址:南湖花园,狮子山北路66附14号
营业时间:11:00-21:30
烤巴巴王国
地址:文馨街4号附9号(近文馨街地铁站)
营业时间:10:00-22:00(初十营业)
就这吊锅
地址:南湖大道46号(农科院附近)
营业时间:09:00-21:00
荆沙鸽子店
地址:南湖花园,瑞安街240号
营业时间:09:00-24:00
薛记襄阳牛肉面
地址:平安路与雄楚大道交叉口
营业时间:24小时营业
东极岛海鲜
地址:建安街87号
营业时间:1:00-23:30(2月29日营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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