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公司一次随机体检,让28岁的他没了工作,婚姻也差点黄了

故事:公司一次随机体检,让28岁的他没了工作,婚姻也差点黄了

首页休闲益智切面弹球更新时间:2024-06-07

本故事已由作者:陆河,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每天读点故事”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到家的时候,饭菜已经凉了,这是初磊一周内第二次晚归,而且没有打电话。母亲刘文艳接过初磊的背包,小声地埋怨:“加班回来晚也不言语,还等你吃饭呢!”

“你俩先吃呗,下午开会,一直到晚上,谁也不让动手机。”初磊随口扯了个谎。

母亲放下背包,转身去热饭菜,初磊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刚想说自己不吃了,余光就看到坐在沙发上默默抽着烟,关切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初建新,立即打消了念头。

他需要尽量表现得正常,无论是行为还是精神状态,至少在还没有被强制检测以前,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成了“遗时人”。

“最近怎么总回来这么晚?”父亲问。

“单位又检测出来几个,活儿都摊到我们身上了。”初磊说。

这个事情倒是真的,上周公司抽查,他们部门的马涛和田杰就被检测确认了。后来的公司通报中说,本次抽检一百人,全公司共检测到七个遗时人。

刘文艳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说:“咱们这边算好的了,今天看新闻,欧洲那边一天新增好几千人。”

初磊迎合着点头,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好。虽然专家们都在说,遗时人的病情发展得比较缓慢,早期的遗时并不可怕,只要做好防护工作,和正常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从他感受到自己的变化开始,就知道,并没有专家说得那么容易,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体验,一旦成为了遗时人,生活的每一毫一寸都变得和以往不同。

几个星期前,针对轻症遗时防护效果最好的穿戴智能眼镜已经炒到了上万元。可悲的是,虽然带上它可以随时看到眼睛右上角的时间显示,但那也就意味着向全世界宣告自己是遗时人。

初建新说:“新闻里说了没有,这到底是个什么病?”

“就是精神病,你看那些严重的,都不太正常。”刘文艳压低声音,好像屋子里除了他们三个人,还有在一旁窃听的人似的:“今天有人在微信群里说,这种病属于虚病,得找大仙儿看。”

“你可别神神叨叨的,”初建新不信那一套,讽刺她:“咱们找大仙,老外找天使?”

“看着没,你爸啥也不懂,就知道埋汰人。人家那叫神父。你没看过电视里面演,当那帮老外但凡生点儿毛病,就在教堂站排,神父披个褂子,用柳树枝儿挨个往脑袋顶上洒水,”

刘文艳一边说,一边拿着筷子沾了沾初建新杯子里的白酒,向他的头顶画了个圈儿,随后,夹了一块蒜苔炒肉里的瘦肉,塞进初建新的嘴里,说“然后再给个饼干。”

换作平常,初磊肯定兴致勃勃地加入到家常闲聊中,他会告诉母亲,那叫洗礼,用的是棕树叶,喂的是无酵饼。

但现在他没有心情,因为自己就是母亲口中得了虚病的精神病人。他甚至有些赞同母亲的猜想,受了这么多年的教育,他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病,能够让人遗失对时间的感知。

时间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人们究竟是如何拥有的又是如何失去的呢?实在是匪夷所思,初磊想。

2

一整个上午,一瞬间就过去了。看见太阳光照到了办公桌的第三个刻度——笔筒上的时候,初磊才想起来,这会儿,食堂开饭了。

为了不被别人察觉自己的异样,他在办公室的很多地方,做了记忆标记,用来记录时间。

比如,太阳光照到窗台下面的绿植,是八点半左右,周二的例会时间是九点,要提前备好笔记本,当太阳光剩下一条橘黄色长线和墙角平行重合的时候,可以收拾东西下班了。

诸如此类的标记有很多,并且需要按照光照时间不断的修正。他不觉得繁琐,反而对自己的小聪明感到得意。

但是每到阴天下雨,校准工具表现异常,他就不得不用一个废旧手机每隔十五分钟定一个震动闹钟,不间断的震动让初磊不能安心工作,藏在裤兜里的手机只要一震,初磊就一阵焦虑和烦躁。

其实,在此之前,他还尝试过参照其他人的行为,来推测时间和提醒自己,但是这些活着的参照坐标,总是充满不确定性,很难给他一个精准的答案。

他时刻告诫自己,不能一直盯着显示器右下角的时间,也不能频繁地看手机和手表。因为,这些行为在监视器后面的稽查组眼里,都是疑似遗时人的可疑行为。

其实,真正病情严重的遗时人,根本不会频繁地去看时间,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应该多久去看一眼时间,才能保证时间和工作同步进行。

如果有工作需要完成,他们通常会沉浸在工作中,一直干到身体不适,才会想看一眼时间。

之所以遗时人必须辞退,是因为更多时候,他们会盯着毫无营养的网页新闻阅读一上午,或者是眼神迷茫地出神一下午。

“小磊,老马和田杰,难道之前你们都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么?”生产部的刘向东端着餐盘坐到初磊对面的座位上。

“刘哥,设计部的工作你又不是不知道,CAD一盯就是一天,有时候忙起来,互相几点来几点走都不知道。”初磊说。

刘向东叹了口气:“也算元老了,说撵走就撵走,真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寒心啊!”

“可不是么。”初磊想到了自己未来的境遇,不免有些同感。

餐盘里的饭菜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初磊才发现,对面的刘向东杵着胳膊,手里攥着筷子,盘里的饭菜一动没动,就只是低头看着桌面一脸哀伤地愣神儿,顿时也感到伤感。

他和田杰交情不深,但是他刚进公司的时候,马涛确实给了他很多照顾,即使最近两年,初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每当有困难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人,还是那个黑瘦子。

“刘哥,刘哥!”初磊用手指叩了叩桌面,这才把刘向东从深远的思绪中打捞回现实。

回过神来的刘向东想要看手机,刚要拿起电话就发现初磊正一脸狐疑地看着他,立即又像触电一般,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没胃口,不吃了。”

这个动作很快被初磊觉察到了,可是初磊并不打算举报他,他没有任何理由将一个和自己境遇相同的苦命人送进检测室,同时,他也希望其他人能和他一样,管好自己,不要多管别人的闲事。

3

关于遗时人的自动检测设备已经进入最后实验,据说这款设备成功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一旦问世,将大大缓解检测的人工压力。

以往的检测,需要检测人和被检测人同处一室,被检测者要按照要求进行视听测试,重复性很强的视频画面和完全由变速数字播报组成的音频,可以最大程度地打乱被检测人的内心计数时间。

同时,检测人还会不停地打断,让被检测人失去估算的连续性,从而无法判断上一节点到这一节点大概过去了多久。

为了结果准确,通常每一个人的检测节点不少于五个,时间不低于一小时。这也是检测迟迟没有普及所有人的原因。

“明天下班之后,直接去你王姨那茶楼。”晚饭过后,刘文艳对初磊说:“这次你先别跟我急,姑娘是你爸爸一朋友的女儿,刚从外地回来,照片我和你爸都看过,配得上咱,家里更不用说,知根知底儿。”

初磊用眼神向一旁坐着的父亲求证,可初建新并不回应,只是自顾自地摆弄着手机,装作置若罔闻。

一直以来,对于初磊的婚事,都是母亲在催在闹,父亲一直都没有过多参与和过问,这次父亲竟然亲自出马,他自然没法拒绝。

“这次妈放宽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别是遗时人,这是底线,你明白吧。”

“遗时人怎么了,既然你让我相亲,就别给我那些条条框框。”一听到遗时人,原本就抵触相亲的初磊发作了,“我要真看上了,遗时人我也给你领家来!”

“傻呀你,暂且不说她要是遗时人能不能工作生活,万一那玩意遗传呢?你再乐意也得考虑下一代。”

“怎么着,我要是遗时人,你俩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平常能说会道的母亲,但是被初磊这么一问,一时竟然干砸吧嘴说不出话来。

“你是我们的儿子,这已经是既定事实,甭管你痴呆捏傻,我们都不能不认,但是可以避免的事情,为什么非要冒险呢?你都三十二了,凡事都得自己拿主意,真看上了,我俩不管你。”

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初建新终于开腔为妻子打圆场。

谈话不欢而散,双方各自回到自己的卧室。初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此刻他最担心,并不是明天的相亲,而是铺天盖地的自动检测设备的新闻和广告。

他知道,只要设备普及,自己就必须坦白自己是个遗时人。到那时,他将不得不带上智能眼镜,每周去社区参加遗时人互助交流。

毫无办法地静候遗时病情恶化,直到彻底失去时间概念,无法将数字和时间在脑海里结合,也不能参照任何坐标理解时间。最终,彻底成为社会的弃子和家庭的累赘。

4

下班以后,初磊如约赶到陆羽茶楼,还没等进门,就被一个女孩儿拦住了。

“你是初磊?”

初磊点点头,立即猜出了女孩儿的身份。

“咱们别在这了,我不喝茶,而且就是相个亲,没必要在这假装高雅,换个地儿怎么样?”

初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儿,短头发,个头不高,纤细苗条,脸上的妆不算浓,还能依稀看见几颗暗褐色小雀斑,配上一双杏仁大眼,竟让整张脸变得有些高级,心中的好感顿时上升。

既然姑娘不拘束,或者假装不拘束,索性初磊不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架子,打趣地说:“那咱找个粗鄙的地方?”

姑娘笑了,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粗鄙也不至于,苍蝇小馆,消费一般,只要东西好吃,我都能接受,我离开家快十年了,每年过年才回来呆几天,所以得你找地儿。”

最终,他们走进了格非啤酒屋。

这是初磊经常会来的一家烧烤店,老板何平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店里的烤串都很地道,是用无烟电炉改良过的东北烧烤,干净卫生,唯一的缺点是没有碳烤的烟火气,所以店里通常都很安静,更像是日式烧鸟居酒屋。

在车上的时候,初磊已经大致了解了女孩的情况,姑娘名叫宋婉婷,本科毕业,艺术系播音主持,毕业以后因为家里关系不硬,自己又没有舍身求职的勇气,所以只好在一家创意公司做展览策划,收入尚可,待遇一般。

但是干了几年,逐渐感觉升职无望,再看看积蓄,好像也没攒下什么钱。用她自己的话说,三十岁风华正茂,竟然连一个固定的情人都没有,顿时悲从中来,有了回家发展的念头。

恰好她的姑父刚刚承建了家乡电台的新办公大楼,和台长搭上了点关系,有机会送她到地方广电端个铁饭碗,于是她连犹豫都没有犹豫,立马办了离职就回来了。

“这家老板叫格非?还是喜欢文学,怎么起了个作家的名字?”宋婉婷拿起一根肉串,毫不客气地放到嘴里。

初磊笑了笑:“咱俩一样,我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的回答让我大失所望。”

“怎么说的?”姑娘很有兴致,用眼睛偷瞄在不远处炉火前忙碌的店主。

初磊看看四周,店里没几个人,也就不怕打扰到别人,吆喝着喊:“哎,小何,你再给我说说你这店名!”

“磊哥,还没喝呢怎么就多了?都说八百次了,我取这个名字,寓意是格调非常高雅的啤酒屋,咱没文化,你可别老拿我开涮了!”何平擦了擦脸上的汗,把手里一把羊肉递给服务员。

不出所料,女孩儿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乐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经常喝酒?”

“偶尔,别听他胡说,很少喝多。”初磊说:“你呢,大城市的工作应酬都多,应该有点儿酒量吧?”

“你车怎么办?”

“扔这没事儿,一会儿打车走。跟宋姑娘投缘,得喝点。”

“Winty,别一口一个姑娘,听着像个渣男。”

5

酒至微醺,初磊和女孩越聊越放松,眼神也越来越暧昧。大城市回来的女生看了好几个,但没有大都市优越感的却只有宋婉婷。

那些姑娘第一次见面,都会穿着奢侈品服饰,挎着不知真假的限量版包包,一边炫耀之前的精致优渥,一边还不贬低地小城市的土气庸俗。

宋婉婷突然问道:“哎,你怎么看遗时人?”

瞬间初磊的酒就醒了大半,遗时人三个字好像一颗特效解酒药,把之前在血液里放肆舞蹈的酒精从每一寸毛孔里逼出。

他几乎忘了自己是个遗时人,只顾着迷失在美好的交谈氛围里暗自愉悦。是啊,在这个时代,遗时人是不可避免的话题。

“可能是一种集体潜意识缺失吧,昨天在网上看见的一个说法。”初磊说,“我是理科的,所以对这种心理专业名词不太了解。我个人觉得,遗时人很可能是参照系混乱所导致的。”

“参照系混乱?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宋婉婷放下酒杯,斜靠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等待初磊的解释。

初磊偷偷看了眼手表,想了想,说:“打个比方,很多人觉得小的时候时间过得快,而长大以后时间就变慢了,就是这个道理。咱们抛开相对论,就说宏观世界的认识,时间应该是恒定不变的,那为什么一个人会觉得童年时光转瞬即逝呢?”

“因为他的参照系是记忆,人的记忆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淡化久远的而强化临近的,所以,在极少的童年记忆下结算时间,自然觉得十几年过得飞快,而我们聊了这么多,看看时间,也才过去一个多小时。”

“我大概明白了,哎,你别说,你这个解释比专家的解释都浅显易懂。”宋婉婷正了正身子,显然对初磊的解释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深深的崇拜。

“我这都没有科学依据的瞎猜,还得听专业人士的,来,走一个。”初磊拿起酒撞了一下宋婉婷放在桌上的杯子。

“要我说,遗时人也挺有意思的,你想想,突然没了时间概念,是不是就意味着更多的自由。你知道么,每当我走在地铁里喷涌而出的人群中时,我都觉得特别恐怖。”

“成千上万人,为了准时上班,脚下生风,还不忘时刻盯着手机时间,满脸都是对今天即将要经历种种的忐忑和紧张。但是,我记得小时候,我妈带我去钢厂上班,人也是乌泱乌泱的。”

“但他们都不看时间,也没几个人戴手表,自行车稀稀落落的三两成群,你一言我一语,不紧不慢地骑着,人们好像特别享受厂区里面那段弥漫着灰尘的长长的土路,精神饱满,充满期待,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期待些什么。”

宋婉婷喝下酒,用拳头挡着嘴,打了一个酒嗝:“早一会儿晚一会儿能怎么着?就他妈不管不顾的,我看也挺好。”

有那么一瞬间,初磊想把自己就是遗时人的事情告诉她,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他还不能确定宋婉婷能不能接受和一个遗时人谈恋爱,相亲了十几次,总算有一个女孩儿让他心动,他不希望就此失去她。哪怕在欺瞒下只有如梦似幻的短暂时光,对于即将被审判的初磊来说,也是仍旧是好的。

临近午夜,家里打来电话,电话那头的刘文艳小心翼翼:“儿子,怎么还没回来?可不能胡来!”

“放心吧,这就回去。”初磊无奈地挂断电话。

宋婉婷意犹未尽地问:“怎么,家里着急了?”

“没有,主要是告诉我,不能胡来。”

“明白了,怕咱们私定终身。”宋婉婷坏笑,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脸红彤彤的,很有些诱人。

“嗯。”话说破了,初磊反倒不感到尴尬。直到这个时候,初磊才发现,从见到这个女孩儿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现在,他没有感到任何拘束和不适。

他想起那句经典的话,如果你和某个人相处感到舒适,那说明对方无论是格局还是情商,都在你之上,是对方屈尊为你营造了一个沟通交流的舒适区,而不是你们本就在一个层次上。

“如果你真的想,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有了这次,就没了下次,也就是说,性质变了。”

宋婉婷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温不火,语气沉稳,初磊终于感受到一个在大城市打拼多年的女人的透彻和力量。这种力量让人抗拒,也令人着迷。

初磊好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对着宋婉婷的脸,贪婪地看了好一阵,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说:“挺晚了,我送你回家。”

“也可能错过了这次,就没有了下次。”宋婉婷这次,就颇有些挑逗和嘲弄的意味,但更有可能的,是缓解上一句话的生硬和尴尬。

初磊原本极速跳动的心脏,好像骤停了一下,但他还是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平静:“认识你很高兴,比睡你高兴。”

6

初磊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遗时带来的困扰逐渐凸显,除了他的刻度和显示时间的数字,他已经不能够理解诸如过一会儿、过一阵子、过几天等等与时间相关的概念之间有什么区别。

比如他去找领导汇报工作,领导说过一会儿再来,他走出领导办公室,站在门口想了好久,也不知道下一次应该什么时候去汇报。

打开百度,他搜索过一会儿是多久,结果答案模棱两可,说想要了解这个具体时间,必须依赖语境,不然,过一会儿可以是一分钟,可以是五分钟,也可以是一小时。

类似的问题还有很多,他对这类词语产生了巨大的厌恶,却又不能要求其他人,把对接工作的准确时间告诉他。

如果之前的工作生活,像一列直达终点的高铁列车的话,初磊现在则像坐在一列不管大站小站,逢站必停的绿皮火车里。顺畅的日子一下子坎坷重重,初磊身心俱疲。

“让我们继续关注国内遗时人最新资讯。截止到今日凌晨,全国遗时人累积确诊1807652人,其中重症遗时人129560人,正处于检测观察652000人。”

“针对遗时人的就业和生活问题,全国多个省份都采取了重要措施,请看本台记者专访——老工业基地聚焦遗时人就业,国内首个遗时人生产线落户沈阳。”

“要不说人家领导高瞻远瞩呢,咱能看见皇姑屯,人家就能望到山海关。可不就是么,流水线工人多适合遗时人。”刘文艳一边吃着瓜子一边说。

电视画面里,是一间巨大的厂房,无数条传送带纵横交错,遗时人站在传送带前正进行紧张忙碌的机械运动。

有人拧盖子,有人贴商标,他们目光呆滞地看着快速运转的零件,手上机械地重复着同一种动作,隔着屏幕,初磊并不能看出他们开心还是难过。但是初磊却替他们感到难过,或者说替未来的自己难过。

新闻介绍说,这些工人里有学生、工人、医生、警察,甚至还有人民教师,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工作分配,工厂采取轮岗制,以免长期做同一种劳动导致生理上的不适。

“这不就是倒退么,这不都成了当时工业大革命那会的奴隶么?”初磊不满地说:“跟卓别林的电影《摩登时代》一样,你看那个监工,本质上就是那个压榨劳动力的工厂老板。”

“那是给他们报时的,社会上就是有你们这样一群人,不知足,善于发现问题,不善于解决问题,善于制造困难,不善于战胜困难。”刘文艳退休前在邮局人事科,教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还特别精通做员工的思想工作。

初磊没再反驳,划开手机接着和宋婉婷发微信。上次见面过后,他们都没有再提相亲的事情,但是两个人的感情却迅速升温,经常白天文字聊晚上语音聊,好像互相之间有说不完的话。

对于明确关系,其实只剩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但是,显然他们都很享受现在的状态,所以也都不急于确定关系。

忽然,微信工作群响了,初磊赶紧点开看,是HR发布的一条群公告,内容很简单,要求所有部门立即上报与刘向东有关的工作项目,明天开始,原属生产部刘向东的工作需要和新的对接人对接。

“老刘怎么了?”有人问。

“听说在高速上出了车祸,现在正在急救中心抢救。”

“我在外地,你们谁家离急救中心近,我转给你两万块钱,代表公司去慰问慰问家人。”生产经理说。

看着消息的初磊失神落魄,他隐约觉得刘向东的车祸与遗时有关。

毕竟,这样的事情已经有过多次报道,据车祸生还的遗时人描述,车祸之前,他们只是看了一眼车玻璃上的污渍,或者注意了一下路上行人的衣服,回过神就已经来不及了。

初磊没有多少伤感,只是后怕,以后,恐怕自己开车也要时刻小心了。

他有些感慨,这世界上每天有无数的人变成遗时人,这种普遍性本应不那么可怕,但是当它真的降临到每一个具体的人身上,对他本身的改变无疑都是巨大的,比如刘向东,也比如他自己。

7

周末和宋婉婷逛街的时候,宋婉婷主动牵起了他的手。初磊捏着柔软的手,心跳不由自主就加快了。那感觉太美妙了,是由内至外的满足和愉悦,无关与性。

成为遗时人以后,初磊对整个世界的感知都变得更加敏感。那种关于“我”的自我意识,成为客观世界反馈的主体,而关于个人的社会身份却逐渐模糊,可有可无。

一片树叶在枝桠上的摇曳,一缕阳光在建筑上的爬升,花苞开放,绿草发芽,围墙龟裂,大地颤抖,这些微观或者宏观的世界,在初磊的感知里都比以前更加清晰和具体。

坐在河边的长椅上,宋婉婷依偎在初磊的怀里问:“初磊,如果我是遗时人,你还会喜欢我么?”

“如果我是呢?”

“我先问的你。”宋婉婷狠狠地掐了一下初磊的大腿,表示不满。

初磊低下头,看见被夕阳笼罩着的宋婉婷闪闪发光,幸福又感伤,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想说不在乎,但想到未来自己被确认为遗时人,今天说的话就成了感情绑架的阴谋。

“成年人,不做假设。”初磊说。

宋婉婷扬起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初磊,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初磊知道,终有一天,她会了解自己的苦心,到那个时候,她仍旧拥有离开和留下两个选择,而不会感到为难。

“嘿,你盯着我看了这么久,如果不打算吻下来,我可要活动活动脖子了。”宋婉婷佯装痛苦地说。

初磊知道,自己又犯遗时病了,不过这次是幸福的,因为他获得了一个甜蜜而漫长的吻。

“你说,只有人类才会遗时么?动物界或许早就有这个毛病了,比如树懒,很有可能就是一个遗时动物。记得以前听过一个笑话,你知道为什么树懒反应那么慢,开车却很快?”

“不知道。”初磊说。

“因……为……他……一脚……油……门……下去……很久……才能……松……开……哈……哈……哈……”宋婉婷拉长声音放慢速度说,双手还模仿树懒,缓缓地环绕初磊。

自从他们的交往越来越久,宋婉婷的小女生气质也渐渐显露出来。

就连她本人也说,回到小城市以后,工作不那么紧凑,生活节奏变慢了,身边的社会关系简单固定,自己就再也不需要每天带着面具紧绷着神经生活了。

“知道么,科学家最近调查表明,每天工作强度高,时间安排紧凑且容错率低的职业,更加容易成为遗时人。”初磊说:“多亏你回来了。”

“我只知道有的人在小城市凭空捡了个高颜值有见识的女朋友,却得了便宜还卖乖。本以为城市套路深,我才回的农村,没想到农村路也滑,套路更复杂。”宋婉婷撇着嘴说。

不过初磊并没有开玩笑,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年轻人比老人更容易成为遗时人,上班族比无业人群更容易成为遗时人。

有人调侃说,这个调查证明,那些珍视时间的人,会失去时间,那些无所谓时间的人,反倒一直拥有。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作为人类社会中流砥柱的中青年,将会彻底退出社会发展的舞台,更多游手好闲的盲流和六十五岁的老人接手社会工作岗位,以维持一切正常运行。

这样的社会究竟会成为什么样,实在让人不敢想象,简直就是充满讽刺的魔幻现实。

多年前刘慈欣的一本科幻小说《三体》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某地外文明因黑暗森林法则,需要清理地球文明,向太阳系发射了一个二向箔,对太阳系进行了永久性的降维打击,把人类锁死在二维世界里,受到降维的地球从此成了一个只存在长和宽的绝对平面。

有些人结合遗时人的情形,做出了以下猜测:

人类可能也受到了某种未知力量的干涉,通过维度打击,使地球的时间维度无限蜷缩,世界最终成为只有长宽高却没有时间概念的绝对三维世界。

如果这种假设成立,所有人类甚至所有动物最终都会成为遗时人,人类文明将失去时间,变成一个永恒存在或者转瞬即逝的文明。

换作以前,初磊绝不会相信这种玄而又玄的猜想,但有了宋婉婷,初磊很希望这种假设能成为现实。如果所有人都是遗时人,他会觉得无限美好,未来可期。

虽然这只是一种假设,也还是让他终于感受到爱情的伟大和自私,他相信,人们为了爱情,即便搭上整个人类文明也在所不辞。

不管这些理论是否是正确的,但所有人都感同身受的是,遗时人越来越多了,人工检测的速度明显跟不上染病的增长速度。

每到上下班时间,街道上就人满为患。

随处可见那些忘记上班和回家的人们,他们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吸引,或是和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攀谈,之所以是无关紧要,因为在成为遗时人之前,这些人或者事都不足以延误自己回家的时间。

这种情景,让初磊似曾相识,多年前他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和家之间的路上,就总能看见一群为了追捕一只蝴蝶,为了赢下两个弹球,边走边玩,直到家长骂骂咧咧沿着必经之路寻来才忽然发觉天色已晚的学生。

此刻如果人们站在某幢建筑的楼顶,俯视鸟瞰人群涌动的街道,就会看到这样一幅奇怪的景象——

局部的车流和人流好像被上帝反复按下暂停键一样,在整个错综复杂的道路上,停一会儿,走一会儿,如同油料泄露在海水中,时而静止,时而被海浪推着向前,海浪来了又走,他们就随波逐流,走了又停。

有那么一瞬间,初磊觉得这些遗失了时间的人们,应该形成一个组织,一种信仰,应该有人站出来。

告诉所有遗时人和即将遗时的人们,失去时间究竟代表着什么,又应该如何修行如何觉悟,这个人即便给不了他们新的时空观念,至少也要给他们应对未来生活的方法论,让他们和普通人在生活层面和精神层面全都分离开来。

8

初磊向公司请了长假,这让公司原本就已经捉襟见肘的人事安排上更加雪上加霜。

从人力资源部走出来的时候,初磊如芒刺背,让人事经理从最开始的态度强硬到最后的近乎哀求,初磊只用了三分钟。

他是公司元老,从上班以来很少请假,钉钉上的加班时间以成百上千小时积累,他有无数个理由要求休息,但也有无数个理由不在这个关键时刻捣乱。

他发了微信给宋婉婷,想约她去市郊或者临近的城市短途游。

但是被对方拒绝了,拒绝的理由很合理,因为宋婉婷办好了手续,从明天开始,就要在当地电台接手一档文艺节目,原本的主持人嘉格被检测为遗时人,不再适合对时间掐算精确到分秒的广播节目。

“知道么,那个嘉格因为遗时的问题,经常漏放台里的广告,很多商家已经闹到招商部要广电退钱。要不是这事儿闹得挺大,我可能还要实习一段时间才能上节目。”能听得出来,刚得到新工作的宋婉婷很兴奋。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晚上我去接你,咱们庆祝庆祝!”初磊说。

挂断电话,初磊有些怅然若失,宋婉婷开始了新的工作,而自己几乎可以预见的很快就要失业,遗时人的事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如果一旦失去了工作,自己遗时人的身份又众人皆知,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宋婉婷。

所以,与其被人戳穿,不如坦诚相告,他决定,假期结束,就和宋婉婷坦白一切,趁着两人还能从这段感情中抽身,不如尽早地将问题提出,如何作答,就只能看命运造化了。

那天晚上,宋婉婷喝多了,初磊看着醉眼迷离的宋婉婷,终于还是忍不住得到了她。

天蒙蒙亮的时候,宋婉婷彻底醒酒了,她掐醒还在满足中睡着的初磊,并没有过多的埋怨,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你想折腾死我呀?吃了这顿没下顿了呀!至于么你!”

宋婉婷不知道,初磊确实是这样想的,如果他不是遗时人,他其实并不介意把这事儿放到他们的新婚之夜。但眼下,他只能自私将它先预支了,而且他知道,这是一笔爱情的坏账,而他永远也还不清。

假期和宋婉婷的节目如期而至,整个假期,初磊觉得既满足又安逸,每天上午十点,他都会为自己泡上一壶茶,和父亲坐在窗台的阳光下,一边闲聊一边听广播。

宋婉婷的声音在电波中显得与平常不同,那是初磊从没听见过的语气,温和而轻柔,她活脱脱成了一个婉约的小城姑娘,对着城市里每一个拥有闲暇时光的惬意的人,诉说着远方的世界和动人的长诗。

“如果觉得不错,可以带回来我们一起吃个饭。”父亲小口抿着茶叶,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初磊下意识地点头,却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又摇摇头:“还早,再接触一段时间再说。”

是的,一切要等到他摊牌之后才好做打算,在此之前,一切都是幻象下的虚假繁荣。

9

让初磊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做好准备去找孙婉婷坦白,宋婉婷对他却渐渐有些冷淡。

最开始只是微信不回,电话偶尔还接,这种状态没过几天,微信和电话就都不再能够找到人了,初磊没办法,只得去广电的门口去等。

“我不是缠着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初磊拦住刚从广电大门走出的宋婉婷说。

“理由在结果面前,其实不那么重要。”宋婉婷说,“咱们应该互相冷静一段时间。”

初磊痛苦地说:“我很冷静,是你突然消失了。”

“我消失了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呢?而且,咱们只是朋友。”宋婉婷说。

“可是那天晚上……”初磊有些急了。

宋婉婷脸色微变,双手下压打断他说:“你别胡思乱想,我们都是成年人,那并不算什么,对于我对于你都不算,既不代表什么,也不证明什么,没有责任要负,更没有义务要维持。”

说完话,宋婉婷招了一辆在不远处等候已久的出租车,闪身钻进车里,初磊有心去追,又突然挪不动脚,就像宋婉婷说的,他实在找不出一个非要对方和自己在一起的理由。

这一点,不管他是不是遗时人都一样,每个人有选择伴侣的权利,在没有领到结婚证之前,所有的男女关系都拥有着绝对的自由。

初磊失魂落魄地看着绝尘而去的出租车,心里五味杂陈,车里载着的那个可爱的女人,已经和自己没有了任何关系。

关于她的一切打算都落空了,无论是好的坏的,都不过是一场自编自导却无法上演的滑稽戏。是的,初磊觉得,自己为告诉宋婉婷自己是遗时人的所有准备,现在看来,都无比滑稽可笑。

初磊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格非啤酒屋,他不想喝酒,可又找不到比喝酒更加合适的事情去做。他找了一个角落,颓然坐下后,老板小何拎着菜单迎上来:“磊哥,就自己么?嫂子呢?”

初磊勉强地维持着笑容:“哪有嫂子,都是好朋友。”

“那是我误会了,对,都是朋友,朋友一生一起走嘛,还是朋友来得长久,哈哈哈。”小何见初磊情绪不对,赶紧开起了玩笑。

初磊说:“你怎么不烤串了,大老板变成服务员了?”

“烤不了啦,”小何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傻了,分不清年月日,记不准分秒时了。”

“遗时?”初磊身子一颤,不可思议地看着小何。

小何点点头,表情苦涩不堪:“是啊,还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社区找过我,说虽然还没下来文件,但也不建议我继续开店,说我这烟熏火燎的,店主成了遗时人,没个准谱,恐怕会引起火患。”

“这都哪跟哪啊,还有什么事儿是他们不管的!”初磊替小何感到气愤。

“算了,反正我也没心思接着干了,无所谓,磊哥吃点儿啥,今天我请客,虽然不是我烤,但是这个烤工水平也不错,我陪磊哥喝点儿。”

“不成,要请也得是我请,但是你得给我烤。”初磊说。

小何有些为难地说:“磊哥,我现在掌握不住火候,经常就烤糊了,没法吃。”

“糊了就糊着吃,我管你是不是遗时人,你不烤,这个串儿的格调就下来了。”初磊知道自己有些较劲,既是跟小何的自暴自弃较劲,也是跟宋婉婷的薄情寡意较劲,更是跟遗时人这个身份较劲。

不出意外,所有的食材都烤焦了,小何一脸歉意地拿着烤串来到桌上:“格调虽然保持了,但是味道可就下来了。”

“少废话,倒酒!”初磊说。

10

不等遗时人检测轮到自己,初磊就辞职了,既然没了宋婉婷,除非被动检测,他不需要向任何人告知自己是个遗时人。

他抱着档案袋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下,离开了公司,他没和谁道别,工作几年下来,他发现整个公司竟然没有一个值得留恋的同事和朋友。

而对于他的辞职,父母并没有多问,初磊知道,他们之所以没有阻拦,是因为他们猜测初磊是因为和宋婉婷分手后受了打击,无心工作,才选择了辞职。

对于父母的这种推测,初磊坦然接受,总比告诉他们自己早已是一个遗时人来得轻松。

戴上遗时眼镜的人越来越多了,因为国产的遗时眼镜大批量投产,并且免费发放给已经被诊断的遗时人,帮助他们正常生活。

虽然带上眼镜,遗时人几乎可以和常人无异地工作生活,但社会对遗时人的歧视仍旧有增无减。

每天的新闻里,都充斥着因为遗时人对时间掌控失误而造成的各种事故,这些事故有些威胁人民生命安全,有些损害公司经济利益。

总之,都是一些遗时人酿成的祸端,好像一时间世界上所有的错误,都来自于遗时人,而普通人既不会犯错,也不会犯法。

初磊看着满街的黑色墨镜,想起了《骇客帝国》里的某些场景,那些带着眼镜的遗时人看起来无比正常。

但他们却生活在另一个维度的世界里,那个世界是凝滞不动的,也是转瞬即逝的,初磊很想抓住他们其中一个问一问,究竟哪个世界对他来说,才是真实的。

初磊回到家中,父亲初建新依旧和往常一样坐在窗台的椅子上,习惯性地听着电台,见初磊进门,初建新起身想关掉电台,初磊却制止了他:“放着吧,没事儿。”

“这才叫老爷们,能拿得起,也得能放得下。”初建新说。

初磊没有回应,放下东西,凑到父亲的一旁,点了支香烟,自顾自地摆弄起茶台。电台里响起了连贯的提示音:“现在是上午十点,接下来是《山城文艺》节目时间。”

串场音乐过后,主播的声音从音响中传了出来,初磊突然发现,电台里的声音,并不是宋婉婷的声音,他看了看父亲问:“不是她了?”

“不对啊,昨天还是那孩子,怎么……”初建新也有些错愕。

正当初磊和父亲面面相觑的时候,电台里的主播解释了他们二人的疑惑:“很多小伙伴在后台留言,问我主播嘉格和Winty去了哪里。在此我们统一回答一直支持《山城文艺》以及两位前主播嘉格、Winty的好朋友们。”

“她们因为都身体原因,暂时不适合继续主持节目,现在都在休假调整,相信不久的将来,大家还会在电波中听见两位主播的声音,让我们共同期待……”

初建新皱着眉头问初磊:“身体原因,难道生病了么?”

初磊抑制着内心的狂跳,说了句不知道,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宋婉婷的微信一直还在对话页面的置顶位置,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是初磊发的,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遗时人?”

“嗯。”

“什么时候的事儿。”

“在北京的时候就是了。”

“我能见见你么?”

“没必要吧,我真的不需要安慰。”

“有必要,而且很有必要。”

“我在家。”

时隔两个月,在宋婉婷家楼下,初磊再一次见到了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她没有任何改变,除了眼睛上挂着的遗时人眼镜。

“是因为这事儿么?”初磊问。

“难道还不够么?我真的不想骗你,可我又不忍心告诉你。”

“你就那么确定我会在乎你是不是遗时人?”初磊几乎是颤抖着说。

宋婉婷伸手把眼镜摘了下来,一双眼神里充满着怨念:“还记得在河边,我问你,如果我是遗时人,你还会喜欢我么?你是怎么回答的?”

“就是你的回答,让我萌生退意,如果你不在乎,你当时就应该更加坚定,更加义无反顾,何苦现在假惺惺地来找我?你不就是想知道原因么?现在你知道了,满意了?我可以走了吧。”

初磊一把拽住想要转身上楼的宋婉婷,另一只手狠狠地按着她的后背,把她狠狠地抱在怀里,说:“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放开我!”宋婉婷的眼泪从脸颊划过,潮湿了初磊的肩头。

“因为,我也是遗时人。”

公司一次随机体检,让28岁的他没了工作,婚姻也差点黄了

11

一阵眩目的白光闪过,初磊置身于一片广袤的草原,远处低矮的白云和湛蓝的天空下,羊群慢悠悠地咀嚼着嫩绿的青草,他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一点儿一点儿浮向半空,掠过羊群,匀速向前移动。

他的眼睛,就像固定在一根上万米长的摇臂上,可以尽情地鸟瞰整个世界。

草原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一层一层的海浪让整片海洋看起来像千层的奶油蛋糕,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飘向大海,和海鸟肩并着肩,他闻到了海水的腥味。

鲸鱼泛起的巨浪甚至会打湿他的脸颊,不知道在海洋上究竟漂泊了多久,他才终于看见了新的景色,那是一条绵延千万里的悬崖,切面平整,高耸入云。

所有的海水到此都停滞了,风和浪也都消失了,只有那如同地球大坝一样的崖壁和他对峙,好像告诉他,这里就是世界的尽头。

画面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黑暗中,耳机里传来了机械的询问:请您估算,从开始测试到现在,大约过去了多长时间?

A,一小时。B,十分钟。C,一分钟。D,十秒钟。

从检测大厅出来,初磊如释重负,宋婉婷一手拿着一个甜筒从不远处跑来,兴致勃勃地问:“你闯到第几关?”

“第一关,视频测试就被确诊了。”初磊接过一个甜筒,揽着宋婉婷向外走。

“那你可太笨了,这个是有技巧的。”宋婉婷得意说:“上周轮到我们小区普查,我愣是和机器周旋了三关呢!”

“你这叫浪费公共资源知道么!”初磊拍了拍宋婉婷的头。

宋婉婷缩了缩脖子,怪叫着:“我发现你跟阿姨现在特别像,说话的口吻表情都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似的,应该给你们俩胳膊上都带上红箍。”

“你敢背地里评论未来婆婆!”

“那又怎样,你还不是说我爸是个老顽固!”宋婉婷说。

“你说,要是以后全世界人都是遗时人了,那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初磊突然问道。

宋婉婷眨了眨眼,想了一会儿说:“不知道,或许和原来的生活没什么两样了吧。”

“或许吧。”初磊说。

就在初磊和宋婉婷走出的同时,初磊的名字出现在检测大厅里的LED屏幕上:姓名,初磊,性别,男,年龄,28岁,诊断结果,首次确认为遗时人,遗时人编号2020891009号。

“你真的爱我么?”

“当然了。”

“那你会爱我多久呢?”

“不知道,爱到死。”

“一辈子?”

“一辈子是多久啊?”

“不知道……”(原标题:《遗失时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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