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九
来源:《南风》杂志【风雪待归人】
chapter 01
他说,耳元阮,辞别的辞的时候,却未说,辞别的是她漫长而荒芜的一生。
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来到还算温暖的波士顿,凉筠却开始畏寒,一到冬天便要把自己包成鼓鼓的小浣熊。她刚刚上完专业课,走出教学楼时,外面还在飘雪,白茫茫地铺了满地。凉筠把围巾提了提,抱着书向公寓走去。
路上积雪过厚,凉筠走得很是艰难,摇摇晃晃间,不远处有人影一闪而过,让她愣在原地一时无法回神。
是弥生,曾经在她的生命里真实存在过的苏弥生。
凉筠顾不得其它,淌着积雪去追赶那道熟悉的身影。大概是她穿得过于臃肿,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凉筠忍着掌心刺骨的寒意,抬起头四处张望,却早已不见苏弥生的身影。
风吹动雪絮,打在脸上,化作冰凉的水珠,凉筠却像是失去了触感,感觉不到任何寒意,只呆呆地坐在风雪中。
“小姐,你没事吧?”
是熟悉的汉语,凉筠猛然抬头,隔着肆虐的风雪,她又看到了那张脸,浓密而卷翘的睫毛,黑白分明的眼瞳,还有她调笑过无数次、果冻般的薄唇。有泪珠争先恐后地从眼底冒出,凉筠眨了眨眼,轻轻开口,说:“弥生。”
那人莞尔一笑,明亮的眼眸像是月下新雪,他向凉筠伸手,话语里却是弥生从未有过的舒朗。
“你认错人了,我叫阮辞,耳元阮,辞别的辞。”
凉筠呆呆地被人拉起来,有些不可置信,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她直直望着阮辞,眼角依旧挂着未落的水珠。
阮辞像是被凉筠这幅呆样笑到,他噗嗤一声,替凉筠扫了扫帽子上的积雪,说:“他乡遇‘故知’,我们也算有缘,我请你喝杯奶茶吧。”
凉筠坐在街头檐下的长椅上,阮辞端着两杯奶茶过来,细心地插好管子,递给凉筠。
“快喝吧,小浣熊。”
凉筠接过奶茶看了看,是她喜欢的口味。奶茶温热,捧在手中很舒服,心底像是都熨帖了起来。她有些轻松地想,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早三年,谁敢这样喊她。这样想着,她不由瞪这个自来熟的人一眼,漆黑的眼瞳圆鼓鼓的。
阮辞无奈地扯了扯这只小浣熊帽子上的绒球,瞥了她一眼,“我怎么觉得,你对救命恩人心怀不轨啊。”
雪早已经停了下来,眼前不再是雾蒙蒙一片,凉筠敲开那只作恶的手,狠狠吸了一口珍珠。过了一会儿,凉筠突然侧头,直勾勾地盯着阮辞问道:“你为什么不姓苏?”
阮辞有些惊呆了,十分诧异这只小熊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忍不住曲起食指弹了下凉筠露在外面的额头,似笑非笑地答道:“这你得去问我爸爸。”
凉筠捧着奶茶笑了笑,恍惚间,眼前似乎是刚刚结识于异乡的大男孩,又似乎是漫天飞雪中,追着她痛苦地喊“凉筠”的弥生。雪色与血色在眼前交织缠绕,她终究闭了闭眼,强自压下内心汹涌而出的泪意。
chapter 02
弥生身上流不尽的血,染红了身下的白雪,亦染红了年少时不落的木棉。
大概因为白天见到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晚上,凉筠又梦到了弥生。
一会儿是火红的木棉树下,她把少年抵在枝干上,轻佻而自信地问他,“你要做我的男朋友吗?”
彼时日光正盛,细碎的光缕透过木棉花的缝隙,打在弥生闪烁着亮光的眼瞳上,他怔怔地抬头,轻声说:“我答应你。”
一会儿又是,皑皑白雪中,弥生拿着伞在后面追她,焦急而痛苦地唤她“凉筠”。她不耐烦地转身,恶狠狠说道:“你不要再……”她没有说完,因为有白光突然划过,她被弥生紧紧抱在怀中。剧烈的疼痛过后,她僵硬地转身,弥生唇畔依旧挂着浅淡的弧度,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中,却是她从未见到过的亮光。
白雪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亮光,比这更刺眼的,却是从少年身上源源不断流淌出的鲜红。弥生的血,像是流不尽一般,染红了身下的白雪,亦染红了年少时不落的木棉。
弥生为救她,成为了植物人,终日只能躺在冰冷的病房中。
凉筠突然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像是又回到了车祸刚发生时的那段暗无天光的日子里,眼前整日整日被鲜艳的红色充斥着。她被父母关在别墅中,发疯般甩掉陈列的药瓶,回应她的,却只有凄厉的哭泣声,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弥生的。
凉筠慌忙服下放在床头的药物,这才好了一些。她抱着自己,去看电子表,已经快十二点了,却是毫无睡意。
黑暗中,有跃动的蓝光从手机上发出,她拿起来,是睡前阮辞发的微信。两人白天分开后,仍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便交换了微信继续聊天。阮辞的头像很奇怪,无尽的黑暗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抹亮光,将画面分割成光暗两块,透露着莫名的诡异感。
凉筠来回抚摸着那诡异的头像,终于忍不住点开问道:你睡了吗?
发完凉筠就有些后悔,果然,还没等撤回,那个自来熟的人就回道:怎么?这才刚分开就寤寐思服了?
呸,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是让他这样用的吗?凉筠有些不服气,继续回:只是觉得今天晚上雪景很漂亮,给某个“喝多”的人醒醒酒罢了。
那边待了好久,久到凉筠就要睡着了,才发来一条:我见过比这好看一百倍的雪景,有时间带你去见见世面,小浣熊。
后面跟着一个很欠揍的表情包,凉筠盯着界面笑了笑,没有再理会这个狂妄自大的人。她把被子向上拉了拉,莫名安心许多,忍不住去回忆白天的点滴。
chapter 03
阮辞的眼底漾着薄薄一层笑意,像是经年而酿的醇酒,让人忍不住醉倒在其中
昨天晚上托阮辞的福,凉筠没有睡够觉,忍不住在一节选修课上打起了瞌睡。她坐在最后一排的窗边,有日光投入,暖洋洋的,正适合睡觉大业。就在凉筠即将与周公会晤时,不知是谁那样缺德,曲起的指头弹得她脑袋生疼。
凉筠忍无可忍,气鼓鼓地去瞪那人。果然是阮辞那个讨厌鬼,她恨恨地扭了他一把,这才平衡了许多。
“喂,小浣熊,好心没好报啊。”不知何时坐到凉筠身边的阮辞突然凑过来,灼热的呼吸随着张合的唇打在她的颈侧,痒痒的,惹得凉筠不自在地动了动,却与老师正要收回的眸光直直对在一起。
原来是自己睡觉被老师盯上了,得,这位爷还救她一命。
看着凉筠不好意思的样子,阮辞趴在桌上轻轻一笑,桌面似乎随着他震动的胸腔一并跳了跳。阮辞直勾勾地盯着凉筠,有细碎的日光在他的眼底打转,映出薄薄一层笑意。
窗外有细雪被风吹起,惊动了漫天尘埃,老师讲课的声音似乎一并被白雪吸入,凉筠再也听不进任何东西,直到阮辞含着笑意开口。
“呆瓜。”
“咚”得一声,像是有惊雷在胸腔划过,一并划过的,还有阮辞身上散不去的薄薄皂香。凉筠正襟危坐在座位上,拿笔的手忍不住有些颤动,听到旁边的轻笑声传来时,只觉得手掌已不像是自己的了。
“待会儿带你去买滑雪装备。”阮辞凑过来,笑眯眯地说。
凉筠疑惑地侧头去看他,没想到,昨晚阮辞并不只是说说而已。阮辞与朋友约好几天后要去滑雪,正好可以带上凉筠。
下了课,阮辞带凉筠去买滑雪用具。看着在前面叽叽喳喳的阮辞,凉筠突然想起了弥生,再也不会这样生机勃勃的弥生。他们也曾一起去滑过雪,只是那时弥生滑得不好,她嫌弃弥生丢人,在众星捧月中,恶狠狠地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她想,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样落寞的弥生,明明周围站满了喧嚷的人群,弥生却孤独地像是普天之下只剩下他一个人。
似乎,弥生总是这样落寞,被她嫌弃,却又一个人去默默舔舐伤口。她可怜那样的弥生,却始终无法喜欢上,那样卑微的少年。
猝不及防间,凉筠被人带上护目镜,她艰难地抬头,却与正要低头的阮辞撞在了一起。少年眼底漾着薄薄一层笑意,他轻轻揉了揉凉筠被他撞红的地方,勾唇笑了起来,颊侧若隐若现的梨涡就像是经年而酿的醇酒,让人忍不住醉倒在其中。
“你怎么这样呆。”话毕,阮辞忍不住去揉凉筠依稀可见发漩的头顶,凉筠不自觉蹭了蹭,蹭完才反应过来,认真地问他,“阮辞,你摸狗吗?”
chapter 04
她的阮辞踏光而来,将她从黑暗中拯救至黎明。
很快就到了和阮辞约好的那一天,众人在山脚的滑雪场集合。阮辞带着凉筠刚换完装备,就有几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起哄道:“让我们一起来欢迎大嫂。”
凉筠看了一眼笑眯眯似乎并不打算管的阮辞,走过去一本正经地说:“我叫盛凉筠,你们可以跟着阮辞喊我爷爷。”
阮辞忍不住被气笑了,他狠狠瞪了那些目瞪口呆的人一眼,快步上前去追赶撇下他独自走的凉筠。
“你生气了?”阮辞拉着凉筠,忍不住蹭了蹭她毛茸茸的脑袋,“我教你滑雪好不好?”
凉筠把他拍开,说:“我会滑的。”
阮辞却不依不饶,从身后把凉筠拥在怀中,隔着厚重的滑雪服,他却像是能感受到凉筠身体炙热的温度。阮辞怔了怔,把她拿着滑雪棒的手紧紧包在掌心,来回摇晃着。凉筠腮侧细小的绒毛在雪光下一闪一闪的,阮辞盯着那绒毛,一字一句低声说道:“你学得不对,我教的才对。”
说罢,不顾凉筠的反应,阮辞弯腰去给她穿滑雪板。凉筠怔怔地,有些沉溺于他泛着日光与雪光的黑发,忍不出伸出手去摸他的脑袋。阮辞像是有心灵感应般抬头一笑,雪白的牙齿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白光。
也不知是阮辞作怪,还是凉筠被这光亮闪到了眼睛,她抬脚时一阵愣怔,竟带着阮辞一并摔在了大雪中。阮辞在下方一动不动地托着她,眼底像是盛满了整个银河最耀眼的星辰。
凉筠在心底细细勾画着身下人俊朗的眉眼,坚挺的鼻梁,以及那上扬着,越来越近的薄唇。她终于反应过来,慌忙推开阮辞向一旁跑去。阮辞躺在地上,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臃肿身影,忍不住用舌尖轻抵下颚,愉悦地笑出声来。
“小浣熊,你慢点。”
晚上,他们是在山顶的酒店里过夜的。阮辞果然没有骗她,站在白雪皑皑的山巅,不止雪景,就连苍穹下不灭的星光都越发动人。凉筠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静静看着星河耿耿的天幕,就连这些年来因弥生而产生的压抑都减轻了几分。
“小浣熊,我没骗你吧。”阮辞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到凉筠身侧,跟她一起去看镶嵌在深蓝色天幕中的星子。
凉筠想到白天的事,耳尖忍不住泛上一阵燥意,便悄悄地向一旁挪动。“洞察世事”的阮辞好笑地揪住凉筠的帽子,一把将人拥到怀中。
他趴在她的耳边,有温热的呼吸在耳廓处跳动。
“给你看个好东西。”
一个望远镜猝不及防来到凉筠眼前,阮辞用另外一只手包裹住她的手,指向遥远的天际。
“看到那片不断变幻的光晕了吗,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玫瑰星云。”
凉筠一动不动地待在阮辞怀中,透过镜片,可以模糊地看到阮辞指向的那片星云,她却像是穿越了遥远的时空,又回到了年少时的青海湖。也是这样夺目耀眼的星河,也是这般举世无双的少年。凉筠突然转头,声音里像是有几分哽咽。
“许多年前,也有人带我看过玫瑰星云。”
阮辞怔了怔,眼底有回忆的暗光一闪而过,却还是笑着问她,“那后来呢?”
后来呀,她不再喜欢他,开始厌恶他的一言一行,最终害他只能躺在冰冷的病房中。
“我失去了他,永永远远失去了他。”凉筠看着阮辞,强忍着内心漫天的难过,一字一句这样说道。
看着她比新雪还要明亮的眼底,阮辞鬼使神差般含住了他渴望已久的红唇。两片冰凉的唇畔猝不及防相贴,阮辞却一动也不敢动,只轻轻说道:“都过去了,凉筠,一切都过去了。”
凉筠又想起了那年星河璀璨的青海湖畔,弥生亦如阮辞这般,在星河最灼目之时,缓缓印上了她的唇畔。那时,她真真却却对弥生心动过,一如此时,像是有一场漫长而剧烈的海啸席卷过心底荒芜的滩涂。
深蓝色的天光打向白雪,又折射到阮辞的眼底,闪烁出星星点点的亮光。凉筠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阮辞的微信头像,只是那束微弱的光亮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将所有黑暗吞噬。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她以为爱情再也不会眷顾自己,却未曾想,她的阮辞会踏光而来,将她从无止尽的黑暗中拯救至黎明。
凉筠忍不住环上他的腰身,再抬头时却已是泪流满面。
“阮辞,谢谢你。”
谢谢你踏光而来,重新点亮我无望的未来。
chapter 05
她问他,你是弥生,对吗?
跟阮辞在一起后,凉筠搬到了阮辞的公寓中。有了活蹦乱跳的阮辞,那些让人窒息的过去似乎也在一并消散,凉筠已经很少再梦到弥生了。
阮辞过得精致,却独独喜欢一款极普通的肥皂,这点倒是跟弥生有些相似。凉筠打开储物柜,看着那满满一柜的肥皂有些无语。她正要关上柜门,不知道误碰了哪里,储物柜最上方突然掉下一个细长的盒子。盒子与地面冲击时,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手绳飞到了凉筠脚边。凉筠缓缓蹲到地上,想要捡起这根手绳,上面镂刻的熟悉花纹,却让她有些喘不动气儿。
弥生也有这样一条手绳,是他们从青海湖到西藏时,凉筠心血来潮,在布达拉宫外亲手给他串成的。那是她送给弥生的唯一一件礼物,却从未见它在弥生的手上出现过。
凉筠缓缓摩挲着手绳上粗糙的花纹,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在心底叫嚣地愈发厉害。阮辞不知是何时过来的,亦蹲在她的身边,轻轻拭去垂在她眼角的泪珠。
“怎么了?”
阮辞的声音有些温柔,凉筠忍不住转身,直直盯着柔情似水的男孩。
“我的一个朋友,也有这样一根手绳。”
闻言,阮辞轻声笑了出来,他把凉筠拉起,吻了吻那泛红的眼角。
“去西藏旅游时买的小玩意儿,这一抓一大把的东西,也值得你哭。”
“这是你自己做的?”
“不,”阮辞揉了揉凉筠的脑袋,温柔而又悠远的目光落在时光的一隅,有些回忆许多年前的雪域高原,“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凉筠呆呆地看着阮辞,像是相信了他毫无破绽的解释,晚上,却因忧思过度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她像是又梦到了弥生。
弥生坐在床边,温柔地摩挲着她的鬓角,一开口,却是从未有过的浓郁悲伤。
“凉筠,你为什么要害人?”
凉筠眨了眨眼,一边惊恐着向后退,一边喃喃回答说:“对不起,我没想过要害你出车祸。可是我真的喜欢过你,在青海时,我是真的喜欢你。”
弥生似乎并不相信她颠三倒四的言语,明显愣了愣,随之却挤出惨淡的一抹笑。凉筠害怕极了,忍不住高声喊阮辞,回应她的,却只有如漩涡般无止尽的黑暗。
凉筠猛然地开双眼,心口还在“噗通噗通”跳得厉害,她慌忙转身,去抓靠在床头的阮辞。
看着凉筠可怜兮兮的模样,阮辞又想起了她的那句“在青海时,我是真的喜欢你”,眉眼间像是有痛意一闪而过。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褪去那些不该有的情愫,温柔地去擦拭她额角的细汗。
凉筠突然抓住阮辞的胳膊,说:“他跟你一样,也有一条红色的手绳,只喜欢肥皂的香气。”
阮辞笑了笑,停下动作去看床角暗光闪烁的一点,突然想起只能在病床度过余生的弥生,强迫自己硬下心肠,问:“哦?原来你对你的前男友这么关心吗?”
凉筠还要再问,床头的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她拿起来,是哥哥盛谌。
“小筠,”隔着遥远的太平洋,那边似乎有些犹豫,停顿良久后才继续说道:“苏弥生不见了。”
凉筠看了阮辞一眼,内心竟像是松了一口气,不辨悲喜地问道:“是吗?”
电话那段似乎讶异于她的平静,斟酌了许久才开口,说:“其实他很早就不见了,一直没敢跟你说,我们在国内找不到他……”
凉筠没有让盛谌说完,而是缓步下床,一把拉住要离开的阮辞,盯着他问:“你不是阮辞,你是弥生对吗?”
阮辞笑了笑,并未回答,只是静静地看向窗外高悬的明月。透过异乡的月,他像是能看到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眼底逐渐升腾起意味不明的情绪。
他低头,隐有些落寞地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叫阮辞。”
可他怎么可能会是弥生呢,他的哥哥弥生,因为她的缘故发生车祸,此生都只能躺在病房中了。
chapter 06
原来,阮辞不是她的救赎,而是上天给她最大的惩罚。
凉筠坚定不移地相信阮辞就是弥生,只是醒来后的弥生失去了部分记忆而已。她刻意不去深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波士顿,只知道,愧疚的人变成了自己喜欢的少年,压在心底所有的阴云,许多年前满目的鲜红都在时光里渐渐褪去。
她想,阮辞大概真的是上天派来给她的救赎。
自从借读书之名来波士顿疗养,凉筠已经三年没有回国。如今,“弥生”醒了过来,趁着圣诞假期,两人商量着要一起回国。只是临到出行,阮辞突然有急事儿,凉筠便只好依依不舍地一个人回国。
阮辞牵着凉筠的手在候机厅等待,登机的提示音响了多次,凉筠却还是牵着阮辞的手不愿松开。阮辞轻笑,凑到她的耳边调笑道:“舍不得男朋友啊?”
凉筠瞪了他一眼,终究忍不住啄了一下那人诱人的唇角,她像只偷腥的小猫般笑嘻嘻地要逃走,阮辞却把她拉回来,狠狠吻上那四处作乱的红唇。
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阮辞才稍稍放开凉筠,来回摩挲着她的鬓发,认真地问:“不回去了好不好?”
凉筠有些诧异这人不切实际的幻想,嗔怪地看他一眼。想了想,还是踮起脚尖趴在他的耳边说道:“我会想你的,每天都会让你到梦里看看我。”
凉筠笑嘻嘻地跑向登机口处,想到她回国后可能会遭遇的事情,阮辞心底却罕见地传来一阵刺痛,一股即将要失去她的恐慌如潮水般涌来,像是要将他淹没。
回国后,凉筠的日子无聊且单一――吃饭睡觉想阮辞。几年前的旧事被曝光时,她罕见地在外面逛街。她跟阮辞约好一会儿视频,正要开车走人,却被突然涌入地下停车场的记者吓了一跳。记者们拿着话筒争先恐后地上前,凉筠愣愣地呆在原地,像是又回到了车鸣刺耳的那个雪夜,脑海里充斥着流不尽的鲜红。
记者们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愈发猖狂着向前,多亏盛谌匆匆赶来,这才将凉筠从重围中带出。
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媒体便以夸大的口吻将凉筠定义为玩弄平民子弟、害其车祸不起后却潜逃国外的豪门千金,盛世的股价亦因此一跌再跌,网上甚至因这桩经年旧事而展开正义与权势的热论。
已经快要结痂的伤疤却被人猛地撕开,凉筠愣愣地坐在床上,那股难以忍受的窒息感又铺天盖地涌了上来。她想听听阮辞的声音,哪怕只有一句也好。凉筠拼命地去拨打阮辞的电话,隔着山海与时空,回应她的却只有刺耳的忙音。
凉筠有些害怕这满室的寂静,慌忙打开电视机,出现在屏幕中的那两张相似的面庞却让她有些如坠冰窖。
一个弥生躺在病床上,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而另外一个“弥生”站在一旁,眸色不豫地看着这场闹剧。
那人有着浓密而卷翘的睫毛,黑白分明的眼瞳,还有她亲吻过无数次、果冻般的薄唇。凉筠怔怔地,想要隔着空气去抚摸他的眉眼,终于有些明白,阮辞并未骗她,他跟弥生压根就是两个人。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在主人公弥生痛诉凉筠对自己的“恶行”之后,记者突然将话筒转向主人公的孪生弟弟阮辞。阮辞好看的眉眼拢在一起,却还是在弥生的视线投来时,低声回答道:“我同情我哥哥的遭遇,亦对盛小姐的做法持保留态度。”
阮辞的话就像魔咒,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凉筠的脑海中。她忍不住起身,拼命地想要逃离这里,却一阵踉跄,被绊倒在身前的地毯上。凉筠尝到嘴中的咸涩,忍不住去回想他们每一个亲密的瞬间,然而,所有的回忆都比不过阮辞如利刃般的最后一句话。
“我相信,盛小姐会得到她应有的惩罚。”
惩罚吗?可是上天,给她玩弄弥生感情的最大惩罚,不就是他吗?
chapter 07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国内舆情愈演愈烈,盛谌想让凉筠出国定居,再也不回这个伤心地。凉筠答应了,唯一的条件就是在出国前见见阮辞。盛谌多方联系,消失多日的阮辞亦答应了。
凉筠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等待着阮辞,这场景像极了他们初遇那日,在满目苍白中,素昧平生的两人畅谈于波士顿的街头。凉筠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不远处皑皑的白雪,自欺欺人久了,竟真以为能等到日光煌煌的春天。
“凉筠。”
凉筠听到声音后轻轻回头,看着不过半月未见的阮辞,竟觉得像是隔了半生那样久远。她围着厚重的围巾,冲阮辞笑了笑。看着这样的凉筠,阮辞下意识地想去揉揉她的脑袋,手心尚未落下,凉筠却本能地躲到一旁。
阮辞的心底又传来那股如同被浪潮淹没般的窒息感,他怔怔地放下右手,突然觉得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看着下意识向一旁挪动的凉筠,怔然坐到长椅上,却因心神不宁差点摔倒地上。轻微的痛意终于让他从铺天盖地的浪潮中挣扎出来,想到弥生因凉筠而缠绵病榻的绝望,所有的不舍与柔情一下散尽,重新恢复他该有的冷漠无情。
“从一开始,就是你算计好的,对吗?”
阮辞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如小浣熊般跌倒在地的凉筠,她乖巧地将手递给他,像是将余生都一并放心地交给了他。阮辞努力忽略心底的异样,再开口时,已褪去所有的温度。
“是。”
“所以,你觉得是我故意害弥生,特意来为他报仇的,”凉筠不再低头喃喃,而是突然转头,眼角泛红而惹人心疼,“阮辞,你喜欢过我吗?”
阮辞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星河耿耿的雪夜。他握着她的手指向玫瑰星云,在星云最耀眼的时候,他突然低头,轻轻印上他自少年时代便开始渴望的红唇。
不过,都过去了,不是吗?她害自己亏欠良多的弥生成为了植物人,而他完成弥生的嘱托,让她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就足够了,不是吗?阮辞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却是平静无波地望向白雪皑皑的远方。终于,他轻轻开口,轻到像是怕惊扰什么易碎的美梦。
“从来没有。”
看着这个曾被自己当作救赎的男人,凉筠终于心如死灰。她艰难地点了点头,嘴角挤出一抹惨淡的弧度。
“阮辞,我要去英国定居了。如你所愿,你再也不会见到,我这个让你讨厌的女人了。”
“我们从此,就一别两宽吧。”
阮辞站起来,怔怔地点了点头,看着凉筠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他亦转身离开。两人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就此分离于长椅中央。行至半路,阮辞忍不住回头,看着凉筠不带一丝留恋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他蹲在地上,痛苦地以手捂面,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明媚似云霭的小姑娘。
chapter 08
山河已冬,风雪满头,归人难再遇。
他跟弥生是双胞胎,父母离异后,他跟着另嫁豪门的妈妈锦衣玉食,而弥生只能跟着爸爸生活在令人绝望的棚户区。
他与弥生经常互换身份,可他从未对弥生说过,他羡慕弥生,不只是因为弥生拥有一个疼爱他的父亲,更是因为弥生身边那个明媚似春华的女孩。
初遇盛凉筠的那日,他因为一点小事被母亲训斥,跑去弥生学校与他互换身份,却莫名其妙被一个女孩强势地抵在树干上。他正要离开,女孩却突然低头,冲他灿然一笑,问他,“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满园的木棉花都在她的颦笑间黯然失色。
之后,那个叫盛凉筠的女孩邀请“他”去青海游玩,他鬼使神差般并未告诉弥生,而是跟那个女孩一起去了青海湖。
耿耿星河下,他拥着她躺在草地上,给她指瑰丽的玫瑰星云。深蓝色的天光从几亿光年外赶来,落在她明艳的眉眼间。他忍不住轻轻俯身,印上那渴望已久的红唇,整个春天的花卉似乎都在那一瞬间绽放于心田。
离开青海湖后,他们去了布达拉宫,在海拔近四千米的雪域高原上,她轻轻为他戴上她亲手穿的手绳。那是本该属于弥生的手绳,他却私藏了起来。就像是本该属于弥生的爱情,他却在心底觊觎了那样多年。
回去后,他本想向凉筠说明身份,他一直亏欠的弥生却告诉他,自己喜欢凉筠。他这个“小偷”再也没有理由与她产生瓜葛,他只得摩挲着她亲手穿成的手绳,来藉慰与她分别的漫漫时光。
直到弥生成了植物人,而她出国疗养。那时,他求继父将弥生接来身边,他想,只要弥生醒过来,他就去找她。他什么也不管了,只想向她倾诉这些年来刻骨的思念。
后来,弥生终于醒了,却告诉他,这场车祸是凉筠故意造成的。那时,弥生眼底闪着诡异的光,问他要不要接近盛凉筠,替自己报仇。他说不清是多年来对弥生的亏欠还是想要接近她的私心,他答应了弥生。
再后来,他费尽心机地接近她,成为了她的男朋友,却也永永远远地失去了她。
他的凉筠。
阮辞魂不守舍地走进病房,却看见弥生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她走了,是吗?”
“你真以为我喜欢她,而她害了我吗?”弥生诡异一笑,看着阮辞一瞬间惨白的面庞,心底竟是从未有过的畅快,“阮辞,你这个傻瓜,凭什么滔天的富贵是你的,妈妈的爱也是你的!你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阮辞的身体一阵摇晃,难以承受般跪倒在地,冰凉的泪珠从指缝间渗出。
是呀,他什么也没有了,从他决定算计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这一生快乐的时光那样短暂,竟只有跟她在一起的那几个月而已。而往后漫长的余生,孤寂无望的岁月,他都只能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山河已冬,风雪满头,他却再也等不到自己的归人。
END
作者简介
文/萧九 来源:《南风》杂志【风雪待归人】
《南风》
2022 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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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归舟》
作者:薛浅
文章节选:
不过是数月未见,重逢时竟已恍如隔世,江月泠盯着柳泊舟的脸瞧了半晌,再也忍不住,径直扑进了柳泊舟怀里。
柳泊舟身子一僵,听着她低声的啜泣,到底不忍心推开,抬手轻拍着她的背,渐渐红了眼圈,“是我负了你。”
夕光将他们相拥的影子映在了红墙上,梁妟怔怔地盯着墙上的影子,直到蔺菀欲起身方才回神,连忙拽住了她。
她知道蔺菀是想替她出头,她可是大梁最受宠爱的公主,就算跋扈些也没什么的,更何况是他们有错在先。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或许错的人是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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