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龙
一
在四十五岁这一年,林薇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到了新的转折点。
如今想来,整个事情的经过充满了太多巧合,以至于回味起来都觉得不够真实。那是在一个晚上,她照例打开博客,想把自己新写的诗歌发表在自己的博客上,却很意外地收到了一条陌生人发来的私信。原本以为是广告或者是垃圾信息,没想到却是一个名为诗人海生的陌生人发来的消息。内容比较简单,只有寥寥几句清冷的话——我是《诗界》的编辑海生,偶尔转到你的博客,看到你的诗歌,非常喜欢,不知可否整理出一组诗歌,发到我的邮箱。私信的后面是他的个人邮箱。看到这样的消息,她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怀疑,于是便在百度上搜索了海生的个人信息,之后便确定这不是骗局,也不是白日梦。《诗界》是全国著名的诗歌刊物,她当然知道这个杂志的影响力。令她惊愕的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和《诗界》发生如此奇幻微妙的关联。别说《诗界》了,她以前甚至连县上的报纸都可望而不可即。很久之前,她给县报投过至少十组诗歌,最后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之后,她再也没有给任何地方投过稿子,但是,也从来没有因此而放弃写诗。诗歌是她存在的精神庇护所。以前,她把诗歌写在笔记本中,而女儿是她唯一的读者。后来家里置办了电脑后,她便把诗歌贴在了博客上面,除了少数的游客,没有人会看她的诗歌。以前,她写诗是为了得到理解,如今则是为了得到安宁。她并没有立即回复那条私信,而是退出博客,匿名地去浏览海生的博客,浏览他在上面写的文章。在夜色变得更深的某个瞬间,她觉得自己与海生是同一类人。在这一点上,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第二天,林薇从博客上整理了十五首诗歌,然后以附件的形式发到了海生的邮箱。原本给海生写了一封信,最后决定只留给自己阅读。发完邮件后,她又浏览了一下自己的博客。在这个名为“岛屿生活”的博客中,自己总共发表了三百多首诗歌,加上笔记本上的那三百多首,自己也算得上是一个诗歌写作者。然而,从来没有人和她真正地谈论过诗歌。因此,她特别期待海生的回复,能够与他真正地交流文学,探讨诗艺。
剩下的就是漫长而又无望的等待。
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都要看好几次博客,查收好几次邮箱,手机也不离手,即便到了晚上,也不关机,生怕错过对方的消息。她神情恍惚,异常敏感,就连丈夫吴成全都看出了其中的微妙变化,便在一天夜里问她是怎么回事。那个夜晚,她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她站在河岸,看到一个男子从对岸乘船而来。他高举着右手,呼喊着她的名字,而手上拿着一根白丝带,飘荡在空中。就在她快要看到他的面容时,船消失了,男子也消失了,而她也从梦中醒了过来。她觉得这个梦或许是生活的启示录。接下来的一天,在干完农活后,她灵感迸发,在手机上写了一首名为《梦旅》的诗歌。丈夫当然知道她在写诗歌,但他似乎对她的诗歌没有任何兴趣。她当然不会勉强他,也不会勉强任何人。在这个村子里,除了丈夫和女儿,没有人知道她写诗歌。对她而言,这种隐蔽的状态或许是一种幸运。除了写诗之外,她和普通的农村妇女并没有什么区别。
两个多月过去了,就在她快要忘记这回事的时候,却在九月份的某个上午,接到了一个来自北京的陌生电话。听到海生的声音后,她怔住了,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与对方沟通。海生先是肯定了她的诗歌,然后说她的诗歌将在《诗界》以头条的形式全部推出,现在需要的是她的简介和照片。随后又说了些客套话,便挂断了电话。林薇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平复好心情。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之后,她通过手机号码搜到了海生的微信,犹豫了片刻,鼓起了勇气,向他发出了好友申请。半个钟头后,他通过了她的申请,两个人各自发了一个太阳的表情,再也没有后话。
林薇费尽周折,终于拍出了一张比较满意的照片。之后,便让女儿梓萌帮她用美图软件美化了这张照片。其实,她不敢凝视照片中的自己,因为眼神中的光芒早已被生活磨掉了,只剩下疲惫与困顿。和女儿在一起的时候,她既欢喜又恐慌,因为在女儿身上,她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看到了回不去的时间面具。
又过了几日,林薇在微信上收到了海生发来的链接,是《诗界》的第十期目录与封面。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以及自己的组诗《岛屿生活》。为了确定这不是梦,她把链接转给了女儿梓萌。过了一会儿,梓萌拿着一本《西方文学史》来到她的房间,告诉她这不是梦,而是梦想成真。随后,她在微信上感谢了海生,然后把链接转到了朋友圈。没过多久,便收获了很多的点赞和评论。这是她生平第二次体会到平静的狂喜。上一次,是因为女儿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
又过了一周,她收到了杂志的样刊。看到自己变成铅字的文字后,她内心百味杂陈,不知道用何种方式才能表达此刻的况味。与此同时,村邻们都纷纷来到她家,带着朝圣般的心情,认真地观摩这些诗歌,仿佛是面对着某种神谕。也许令他们惊愕的是,在如此荒凉的地方,在他们中间,居然出了一个女诗人。这个消息瘟疫般传到村里的各个角落,村民们看她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有惊羡,有怀疑,有嫉妒,也有祝福。随后,她把自己的博客公布到朋友圈,想要让更多的人了解自己。
又过了几日,她收到了一张汇款单,总计两千元的稿费,这在村子里算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非常可笑的是,有几个女人专门来找她,想要跟着她一起学习写诗歌。她立即就回绝了,并且表示诗歌是一种天赋,是不能够传授的。其实,这是她的心里话,因为她也说不清楚诗歌的运作机制。或许,这也正是诗歌的魅力。
在海生的推荐下,她陆陆续续在其他一些杂志发表了诗歌。四十五岁,她觉得自己迎来了命运的眷顾,生活的曙光。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蛮荒之地。
二
自从她发表了一些诗歌后,村里人看她的眼神也有了微妙的变化,这里再也没有人可以忽略她的存在。就连平日里冷漠的婆婆,也比往常要热情了一些,说话也不那么带着刺了。或许和这件事情没有多大关系,因为她发现婆婆的记忆力在慢慢减退,而眼神中也出现了浑浊的暮色。有好几次,婆婆都把林薇喊作是梅梅,而林薇也只能点点头,应和了一句。梅梅是林薇的小姑子,之前嫁到了河南的农村,过得并不是很好。前年梅梅因为脑溢血撒手人寰,而过了半年,婆婆才知道了这个噩耗。婆婆一直埋怨自己不该把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她经常把女儿的名字挂在嘴边,仿佛是佑护自己的咒语。
以前,林薇对婆婆还是有颇多抱怨的。然而如今,她把婆婆看作是需要去保护的孩子。也许正是因为写诗让她具有了一颗慈悲之心,能够体会到他人的难处和困境。有一点她是感念在心的,那就是婆婆以前只在家里挑她的各种问题,出了这个家门口,婆婆总是夸自己这个媳妇的种种好。因此,她在这个村子里算是有比较好的口碑,虽然她与村邻们的交往非常有限,也相当清浅——在这里,她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有一次,她偶然在网上看到了一本叙利亚诗人的诗集,名字叫做《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她觉得这本书就是写给她自己的密语,于是立即在网上订购了这本诗集。
在这个村子里,她也许是唯一读文学书的村妇。她不爱打麻将,不爱嚼舌根,也不爱看电视,最大的兴趣就是写诗。以前是用一种匿名的方式写诗,后来成为村里的名人后,便光明磊落地写诗。她最大的嗜好也许就是买书,而丈夫也支持她买书。在她的房间里,有一个靠墙的书架,上面大概有三百多本书,主要是文学书,而诗集就有五十多本。她最爱的诗人是俄国的茨维塔耶娃与美国的毕肖普。对于她而言,这个有书的房间就是她的人间天堂。
多少年来,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出一本自己的诗集。也许,现在正是好的时机。于是,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海生。海生把一个出版社的文学编辑的联系方式告诉了她,并且允诺如果出版诗集,他可以找著名诗人帮她写推荐语。于是,她信心满满地给编辑打了电话,迎接她的则是一盆冷水。编辑说现在的诗集根本卖不了几本,要出也只能自费出版。她问自费大概需要多少费用,编辑大概算了一遍,说,零零碎碎加起来,大概需要两万多。刚才的信心立即化为乌有,于是她对编辑说道,好的,我再考虑,随后联系你。
其实,两万多元对于这个家庭而言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她自己卡上只有五千七百多元,丈夫的卡上也没多少钱。今年酥梨和西瓜的收成都不是很好,赚到的钱也基本上还了债,剩下的也只能维持最基本的开销。儿子梓轩还正在读高中,而女儿梓萌今年没有考上厦门大学的研究生,也没有去找工作,而是留在家里,继续备考,准备再次冲刺厦门大学。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钱,而自己写诗也根本挣不了钱。她犹豫了很久,终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丈夫。丈夫说道,你可以用你写诗挣到的钱去出书,家里的钱,你最好还是别动,那是咱们的活命钱。丈夫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也是字字在理,她也不好反驳什么。于是,她像往常那样,选择了等待,选择了顺其自然。一切都是命,这也是她对人生的根本态度。
不过,她还是多少有些不甘心。她把自己的烦恼有选择地告诉了女儿梓萌。听完后,梓萌说道,妈,等我以后赚钱了,就帮你出书,帮你做宣传。听到这样的话,林薇心里还是很欣慰的,觉得女儿突然长大了,已经可以分担她的忧愁。
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女儿成了她最知心的朋友。也许是从女儿考上大学开始吧。至今,她对女儿成长的每个阶段都历历在目。在女儿八岁之前,都是林薇心中唯一的珍珠,是家中唯一被宠爱的孩子。女儿也是自由自在的小公主,喜欢唱歌,喜欢跳舞,喜欢收集玩具,喜欢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事情的转折点就是在女儿八岁那年。在那一年,林薇生了儿子梓轩,家里人的注意力有了分散,尤其是公公婆婆表现得更为明显。他们在有意或者无意间,冷落了梓萌。等到林薇察觉时,为时已晚。梓萌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了,眼神中始终挂着失落忧伤,在家的时候也一直是落落寡欢。进入中学后,女儿的叛逆期也如约而至。有一次,女儿为了买一条裙子而和林薇发生了冲突。回到家后,她当着全家人的面,教育女儿如何去做人。还没等她说完,女儿抬起头来,驳斥道,你就是个农村妇女,有什么资格教育我。这句话扎进了她的心口,如万箭穿心,她站了起来,给了女儿一个巴掌。女儿转过身,哭着离开了家。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打女儿,也是唯一一次。自此之后,女儿有长达半年的时间都没有和她说话。对此,她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女儿越来越远。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文学拯救了她,诗歌拯救了她。在无数绝望的时候,写诗成为她逃避空虚生活的乌托邦。事情的转机是从女儿考上大学开始的。那一年,女儿第一志愿报的是厦门大学,最后因为九分之差,落到了第二志愿,是本省的一所师范大学。女儿并不甘心,想要放弃,而她则鼓励女儿先读这所师范大学,等以后再考厦门大学的研究生。女儿听从了她的意见。那个漫长的暑假,女儿哪里也没去,和她一起读了很多的文学书。她拿出了自己的黑色笔记本,上面是自己的部分诗歌。她把自己的笔记本交给了女儿,而女儿则是她唯一的读者。在那个暑假快要结束时,女儿把黑色笔记本还给了她,并且说道,妈,你是一个真正的诗人,这是我的真心话。听完后,她主动上前,拥抱了自己的女儿。她已经很久没有拥抱过任何人了。
如今,女儿已经大学毕业,没有找工作,没有考公务员,而是选择第二次备考厦门大学的研究生。第一次,女儿都进了最后的复试,却因为几分之差而落选。她特别能够理解女儿心中的不甘,也能体会女儿的压力。因为除了她之外,没有人支持女儿的背水一战。女儿也答应了如果这次不成,就会出去找工作,心里再也不会有遗憾。不知为何,她在女儿纯真又倔强的脸上,看到了自己曾经拥有的黄金时代。
立冬的那一天,女儿突然对她说,我想去厦门上研究生,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原因,那就是想带你去看大海,你的诗歌经常出现大海,但你从来没有见过海。
听完后,她坐在沙发上,内心波涛汹涌,仿佛已经听到了海洋的喃喃歌唱。
三
正月刚过完,母亲便被送到了县医院。林薇一直守在母亲的病床前,而三个哥哥轮流来医院照看母亲。医院已经给出了明确的诊断说明,是胃癌的晚期。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晚期,只能靠药物来减缓病痛。也许,母亲已经意识到了尽头的到来,催促着儿女把她带回家,说她想死在家里,不想死在医院。然而,哥哥们还是想在她生命最后尽尽孝心,坚持让她在医院多待些时日。后来,母亲不再说话,总是拉着林薇的手,眼中含着泪光,而林薇也在这无言中明白了母亲的心事。七天之后,在林薇的坚持之下,哥哥们才决定将母亲拉回老家,一起等待终点的到来。
回到老家后,林薇也经常陪在母亲的床前,和她说话,给她讲自己的故事。在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她会拿出自己的诗歌,一首接着一首,朗读给母亲听。这是她第一次给别人朗读自己的诗歌。此刻的母亲,是她唯一的听众。她甚至不确定,母亲是否能够听到她的声音,因为母亲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这个世界。在某个灵光降临的时刻,她突然明白,时间让她和母亲的关系发生了倒转——很久以前,母亲给她讲故事,给她唱民歌,给她解释这个世界的种种奥妙。如今,母亲失去了语言,倒回了某种幼童的状态,成为了虔诚的聆听者。时间,真的是最奇妙的魔术师。
母亲在她的世界里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然而,她却从来没有给母亲写过一首诗。也许,在她的潜意识中,她还是没有真正地理解母亲,或者说没有真正地原谅母亲。要不是母亲当年的那个决定,如今的林薇或许过着另外一种光鲜明媚的人生。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一切都仿佛刻在记忆深处,成为时间的雕塑。那时候,林薇是家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孩子,三个哥哥都是初中没毕业,便回到家里务农。林薇自幼就喜欢学习,想要通过学习改变命运,逃离这个封闭的村庄,而父亲则一直鼓励她,让她好好学习,早日摆脱农村的生活。
然而,一切都在她高二下半学期那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天下午,她在上课,突然看到了大哥在教室外的身影。她心头一紧,预料到了暴风雨的到来。不出所料,大哥告诉她家里出了大事,让她赶紧回家。一路上,她坐在大哥的摩托车上,眼前是一片荒凉景色,而她已经嗅到了末日灾难的气息。不出所料,父亲在过十字路时,被一个拉砖的四轮车撞到了几米远外,当场失去了性命。在林薇赶回家的时候,父亲已经穿上了寿衣,平静地躺在院子中间,脸上盖着一个黑色的手帕。看到此状,林薇没有说话,身体失去了平衡,当场晕倒在地。
他们为父亲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原先高大魁梧的父亲,被埋在了后坡上,慢慢会变成尘土。那几天,林薇也仿佛失去了魂魄,没有了哭泣,也没有了话语。头七过完之后,母亲把她叫到了身边,握着她的手,非常严肃地说道,我娃,你爸没了,你二哥和三哥还没结婚,妈供不起你念书了,你要理解妈的难处。其实,当时的林薇并不理解母亲的难处,她甩开母亲的手,冲出了家门。然而,她并不知道自己能够去向哪里。于是,她跑到父亲的坟前,泣不成声,怨恨父亲抛下她不管。
从学校辍学后,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来她最大的梦想就是逃离这个村庄,而现实却击碎了她的光明前程。日子已经把她的锋芒磨平了,慢慢地,她接受了命运所有的馈赠与考验。她成了农民,最后也嫁给了一个农民。也许,与其他农民不同的是,她一直保持着阅读的习惯,而这在农村算得上是一个稀奇的事情。自从有了女儿之后,她的生活又燃起了新的希望。她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想要把自己最好的都给女儿。她也一定会供她读完大学,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在学习方面,女儿一直都比较优秀,经常拿各种奖状回家,这也是林薇苦涩生活中的些许慰藉。
其实,这么多年来,林薇始终没有真正地原谅母亲。然而此刻,母亲受着疾病的折磨,身体越来越小,仿佛是要退回到生命的出口。看着母亲失神的目光,林薇突然想到了多年前,母亲让她退学时的目光,也是同样的无助,也是同样的绝望。那个瞬间,林薇突然理解了母亲的难处,突然谅解过去的一切。她拉着母亲干枯的手,说道,妈,不要害怕,你的心事我都懂。说完后,她看到了母亲眼中的泪光。
当天夜里,林薇梦见自己在一个热带岛屿中迷了路。周围除了迷宫般的树林以外,什么也没有。天上没有云朵,地上也没有动物,只能听到海洋的阵阵叹息声。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父母呼喊她的名字。她循着声音,越过重重阻隔,终于找到了出去的路,见到了父母。父亲对她说,我们是开着船,来接你回家的。母亲则拉着她的手,说道,孩子,你在外面生活了太久,一定很累吧,快跟我们回家吧。
就在他们坐上船的时候,林薇从梦境中清醒了过来,眼前是层云密布的黑夜。她喊了两声妈妈,没有任何回应,甚至没有呼吸声。她打开了灯,发现母亲已经平静地离开了这个自己曾经眷恋的世界。
四
女儿如愿考上了厦门大学的研究生,这件事情足以让林薇荣耀整个后半生。不仅仅是因为女儿是这个村子这么多年来唯一的研究生,更是因为女儿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坚持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也实现了林薇长久以来的心愿。在女儿去厦门之前,林薇在村子里摆了几桌宴席,邀请亲朋好友来做客,共同分享这来之不易的喜悦。在宴会期间,女儿发表了一些感想,感谢帮助过她的所有人。最后,她动情地说道,最感谢的就是我的妈妈,在别人都不相信我的时候,她坚定地站在了我身后,默默地支持我。说完之后,林薇看到了女儿眼中的泪花。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再也没有写过一首诗歌。这种写诗的天赋好像一下子从她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种想要出版诗集的想法也烟消云散,她已经不需要这种事情来满足自己浅薄的虚荣心。一切顺意而为,顺心而走,这才是她始终坚持本心的生命智慧,也是母亲言传身教的人生哲学。
九月开学时,在女儿的坚持下,林薇送女儿去厦门。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离开关中平原,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去大学,第一次去海边城市,太多的第一次,让她有了更新更多的生命体验。特别是当她坐在飞机上,看到眼前如海又如鲸的层层白云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新生活或许就在此刻刚刚起航。
来到厦门后,她和女儿一起去看大海,一起去听来自太平洋的歌声。面对着大海,她默默地流出了眼泪。这么多年的苦涩心酸,在大海面前,变成了生命中更为坚韧更为强大的内在力量。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心中也有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海洋。突然间,一艘白色轮船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于是,她唱起了母亲曾经教给她的歌谣,而女儿也跟着她一同歌唱。在时间的海洋里,父亲和母亲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始终站在她的身后,支持着她,鼓励着她。
那个夜晚,她写下了生平的最后一首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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