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
也就两个小愿望。
一愿,海清河晏,仕途顺遂。
二愿,娶得贤妻,生个儿子。
这样,他承袭的安国侯的爵位,就能安安稳稳地传下去。
但,天不遂人愿。
他这两个小愿望都实现得不顺利。
好在,老天爷待他不薄,给了他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
这一次,他一定要扭转乾坤。
1
沈宴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哭肿了眼睛的吴菀在伺候。
见他醒了,吴菀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顿了顿,抹了把眼泪,赶忙唤人,“快去通知侯爷和姨母,表哥醒了”。
沈宴虽然头疼欲裂,但还是听清了吴菀的那句话里提到了“侯爷”二字。
他满腹疑虑,“侯爷?父亲,还健在?”
吴菀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伸手要来探他的额头,“表哥,你莫要吓我,你这是说什么胡话呢?”
吴菀说这话时,老侯爷和老侯夫人刚进门。
侯夫人没听见沈宴的前言,只听见了吴菀的后语,哭着嚷嚷,“什么什么胡话,我的儿是烧坏脑子了么?快去宫里请太医啊。”
“一惊一乍的瞎嚷嚷什么。”老侯爷显然十分不悦,打断了老侯夫人的话,“人不醒你哭,人醒了你还哭,家宅不宁就是被你哭出来的。”
老侯夫人还想说什么,瞥见了丈夫一张冷脸,立刻就噤了声。
沈宴见了精神矍铄的父亲,有些恍惚。
他记得自己是被妻子舒窈拉下水才昏死过去的,那时父亲已经过世四载,自己也早已袭爵。怎的一醒来,父亲却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呢?
老侯爷见沈宴垮着脸盯着自己一言不发,脸色更难看了,“怎么,让你娶舒姑娘就这般不愿,非要拿自己身体性命与为父怄气。”
2
沈宴记起来了。
五年前,父亲逼自己娶舒窈时,他也是病了一场的。
老侯爷以为沈宴是为了自己与舒窈的婚事与他置气,故意跳湖寻短见。
实际上,沈宴是因为被人下了药,在花园里遇见了吴菀,拉扯之下,被吴菀推进的湖里。
当年,沈宴和吴菀怀着各自的心事都没有将此事捅破。
后来沈宴被老侯爷逼着娶了舒窈,吴菀也在他大婚前被送回了自己家,这事也就渐渐被沈宴淡忘了。
如今阴差阳错地重活一回,沈宴没想到自己竟然回到了当初抉择的原点。
沈宴看了看面前站着的几个人,掀开被子下床跪在老侯爷和老侯夫人面前,“父亲,母亲,儿子不孝。”
老侯爷见儿子张嘴似乎有话要说,遣走了房里伺候的一干人等,又叫吴菀也出去。
哪知吴菀却被沈宴留了下,“恳请父亲允许儿子迎娶表妹吴菀为妻。”
屋子里的三人当下就被沈宴的话惊得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吴菀听了沈宴的话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不知道沈宴意欲何为,更听不出他话里的真假。
她不明白,为何以往对她态度十分冷淡的表哥,自前夜被她推进了湖里后,醒来第一件事不是找自己麻烦,却是向侯爷求娶自己呢?
难道是表哥顾及自己的名节,所以这么做?
但吴菀转念又一想,那夜拉扯之间,好像表哥已经猜到了是她下的药。既然沈宴知道了药是她下的,又怎会向侯爷和姨母求娶自己呢?
吴菀脑子里乱做一团,心里七上八下,仔细想着沈宴前夜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也就没认真听沈宴还与侯爷说了些什么。
直到姨母叫了她三遍时,吴菀才回过神,慌忙着跪下语无伦次地辩驳道:“侯爷,姨母,表哥不是,我……”
“什么不是,”姨母抹着眼泪扶起她,“好孩子,你吃了这么大的亏,却一心只想着维护侯府的颜面和宴儿的声誉,真是难为你了。侯府自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老侯夫人说这话时,小心翼翼地看了眉头紧锁的老侯爷一眼。
老侯爷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甩着袍袖离开沈宴屋子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吴菀看了看沈宴,今日看她的眼神里好像多了些许柔情。
吴菀借抹眼泪的机会,在自己脸上狠狠掐了一把,是疼的,那就不是做梦。
但她也懒得再去想到底是什么事让沈宴对自己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3
活了两世,沈宴都丢失了被吴菀推落水的完整记忆。
他只记得是自己轻薄吴菀在先,吴菀为了顾及侯府的颜面,又为了自保,不敢大声呼救,才迫于无奈将自己推进湖里的。
前世,沈宴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没有对父亲说实话,所以才辜负错过了吴菀,在父亲的强压之下与舒窈结了孽缘,最终闹得被她推下水身亡的下场。
沈宴在心里把舒窈和吴菀放在一起对比,同样是被推落水,吴菀是为了保全自己,而舒窈则是为了毁掉自己。
这一世,沈宴不愿再重蹈覆辙,他是怎么样都不会让舒窈嫁进侯府的。
所以,他心一横,也顾不上其他,与父亲一五一十坦白了自己落水的缘由。
老侯爷听了沈宴的话,自知侯府和沈宴对吴菀都是理亏的,只能黑着脸答应了沈宴求娶吴菀的请求。
老侯爷走出沈宴住的院子时,虽然不悦,但心里也在暗暗庆幸。
因为沈宴落水未醒,原定今日去舒家提亲的事被他押后了,好在此事从前也未对外人提及。
不然这庚帖一旦送出去,再要收回就不是一句允或不允这么简单的事了。
4
送走了父母和吴菀,沈宴仔细回忆过往。
沈宴前世的正妻舒窈,嫁给自己是高嫁。
沈宴素来眼高于顶,觉得与舒窈的婚事自己血亏。
沈宴有显赫的家世,殷实的家境,更有万一挑一的长相和身段。
束发之后到成婚之前,他曾连续多年蝉联“京中最想嫁儿郎榜”的榜首。
那些家世勉强能与他匹配一二的京中贵女他尚且没看上两个,到头来却娶了个六品寺正的妹妹做夫人。
这都怪老侯爷,当年为了报恩,非要沈宴娶了他口中秀外慧中、贤良淑德的舒窈。
结果,舒窈过门后不到一年,老侯爷就病逝了,沈宴和舒窈的关系,也从和睦直降到了冰点。
且,舒窈嫁进侯府已过五载,未曾诞育一儿半女。
成婚三载后,母亲找他说了好几回,年初的时候甚至直接说,以半年为期,若是舒窈的肚皮再没动静就要他和离再娶。
沈宴虽然不喜欢舒窈,但和离再娶这事沈宴暂时也是没想过的。
当今圣上是个情种,与皇后是从东宫里一直相伴上来的,感情甚笃。他御极后第一件事就是停了三年一次的选妃。
在皇上心中,儿子、丈夫、父亲都做不好的人,怎又能做个好臣子。
阋墙谇帚,那是更不堪大用的。
所以天子脚下,京中官员,无论职位高低,表面上皆是夫妻恩爱和睦的。
前世沈宴在都察院时,受了不少词讼,有人为拉对头下马,举报休妻、纳妾之类,基本一查一个准。
当然,也不是休妻、纳妾就是绝对不行的事。
朝中有不成文的规定,若是成婚三年以上,正妻无所出,和离再娶或是纳房良妾后继香灯倒是不会被人诟病的。
以前父亲在时,沈宴处处受约束,这个不行,那个不允,连自己婚事都做不了主。
所以,袭爵之后,沈宴万事受不得旁人的指使。
前世,母亲希望沈宴娶吴菀,也是有私心的。亲上加亲的联姻,明显不是为了沈宴,更多是为了帮衬自己的族亲。
只是老侯爷不喜欢吴菀,在他认识了舒窈后,便火速定下了沈宴与舒窈的婚事,且寻了个借口,将寄居侯府的吴菀送了回去。
5
与舒窈成婚满了四载后,十九岁的吴菀正巧又来京中探姨母了。
那日,沈宴气不过母亲先斩后奏接了吴菀来住,故意去了舒窈的房里待了一整夜。
不过那晚,沈宴与舒窈虽是同榻而眠,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沈宴让舒窈伺候自己更衣就寝,舒窈却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了他。
沈宴不悦,舒窈摆明了就是给他甩脸子,早不舒服,晚不舒服,每次想要与她同房她就不舒服。
真不知舒窈待字闺中时都学了些什么,估计她的兄嫂也是财困,所以舒窈出嫁前并未请教养嬷嬷教她规矩。
可见门当户对有多重要,这种小门小户的女儿,与贵女们的差别可不是一点半点。
自己明明是好心帮她在侯府立足,创造机会让她稳坐在侯夫人这个人人艳羡的位置上,舒窈却事事与他不睦,也是活该母亲和妹妹都不喜欢她,总想着让吴菀取而代之。
半年后,沈宴染了风寒,病了一场。
虽然舒窈也有照顾,但抵不过表妹吴菀温柔,每天对他嘘寒问暖,端茶送水尽心尽力。
都说人在病中最脆弱,想得看得也比平日多,比平日细。
被吴菀尽心尽力地照顾了一些时日后,沈宴突然就感觉到了吴菀的好来,而且是哪哪都觉得还不错。
吴菀父亲虽也是个地方小官,但做贵夫人但该有的谈吐、学识她一样不少。
不仅穿衣打扮,言谈举止颇为得体,琴棋书画、女红针织也样样擅长。与京中不少贵女相比,长相身段还略胜一筹。
沈宴躺在病床上,将舒窈与吴菀放在哪儿一比,立马现了高下。
他不自觉便想起了母亲三番五次提及的与舒窈和离,娶吴菀之事。
沈宴隐隐有些懊悔,当初自己若是娶了吴菀,说不定这会儿子都能开口叫爹爹了。
而不是如今的婆媳不睦,姑嫂不和,母亲和妹妹三天两头找他告状诉苦,舒窈对他如此冷淡。
想着想着,沈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夜他睡得特别香甜,还做了个美梦。
梦里,他好像沉醉迷失在了吴菀的一汪秋水里,是他这几年从未感受过的温柔,令人回味无穷。
第二日,沈宴是被一阵喧闹吵醒的。
妹妹沈怡闯进来说舒窈正在打包东西,闹着回娘家。
沈宴正在病中,头疼欲裂,迷迷糊糊的一点也想不起舒窈这么闹是为了哪般。
听沈怡这么说,心里自是烦闷不堪。
长随岑福扶着他进舒窈的房间时,舒窈正背对着他收东西。
听说侯爷来了,舒窈也未请安,似乎一眼都不愿再见。
沈宴也不想搭理舒窈,但非年节里外嫁女突然回娘家是最易招人话柄。
沈宴想着若是让舒窈就这么走了,不出三日,京城里定会有人拿了这事去做文章。
即便要与舒窈和离,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
沈宴进都察院磨炼已有几年,一直颇得上峰韩大人赏识。
前些日子韩大人找他谈过,说自己年岁已高,上书致仕,欲还禄于君,皇上也已恩准,自己更是举荐了沈宴继任。
光明的前程摆在眼前,沈宴知道与舒窈的关系断不能在这时交恶。
他只能拖着病体,耐着性子柔声细语地劝解挽留。
但舒窈不知是吃了火药还是被人踩了尾巴,不管沈宴怎么劝她,只丢下和离书收了包袱就要走。
沈宴觉得舒窈这脾气发得莫名其妙,拦着舒窈非要说个明白,一来二去地就追到了院子外。
主院外有个荷花池,还是舒窈当初嫁进来时新种上的。
这几年夏天,荷花开得好,到了盛夏侯府里还总能吃上荷花池里结出新鲜的莲子。
沈宴吃过,其实也就普通的味,东市里比它们个头大,鲜嫩的莲蓬多得去了,也不知舒窈非要在家里折腾这些干什么。
沈宴追上舒窈后,两人拉扯了一阵,最后不知怎的两人就都落了水。
落水后之事沈宴就不知道了,只是再次醒来时,时间又回到了五年前未成婚时。
6
沈宴有了前世的经验,重活一世自不会还让自己过得狼狈。
三个月之后,沈宴娶了吴菀。
刚进秋天,老侯爷大病了一场,吃了许多汤药,也没熬过寒冬。
开春之后,袭爵的圣旨到了侯府,沈宴承袭了安国侯的爵位,吴菀则成了侯夫人。
老夫人交了管家的大权,搬进慈心堂里安享晚年去了。
前世三天两头告舒窈状的妹妹沈怡与吴菀素来亲厚,自他成婚后,甚少投诉嫂嫂的不是。
看着家里一派欢乐祥和,沈宴越发觉得自己娶吴菀的决定十分正确。
都说安家立业,如今内宅安稳和乐,沈宴心无旁骛,打算将心思都放在仕途上去。
前世,沈宴进都察院是父亲病逝后不足一年,皇上微服出巡,驾临侯府之后。
因为重活了一回,知道了事情进程,沈宴在自己不足五年能做到左督御史一事上越发觉得十拿九稳。
其实沈宴冠礼之前,皇上就考虑过他在朝中职务之事。只是后来安国侯病重,皇上觉得沈宴应以侍疾为重,此事便耽搁下来。
此番皇上说是微服出巡体察民情,实际是突袭安国侯府,为考察沈宴而来。
沈宴翻了日历,记起前世皇上到府是半月后。
皇上尚俭,忌讳颇多,大兴土木,大肆铺排,生活奢靡首当其冲。
所以这段时日,沈宴特意嘱咐管家将家里从内到外拾掇了一番,一些太过扎眼的古董字画,都收进了库房里,换了些以前父亲喜欢的摆放在外面。
一切收拾妥当,看着府里与父亲在世时几近相同的摆设,沈宴暗忖,皇上应该看不出什么破绽吧。
沈宴与侯爷不同,是享乐派,他一直觉得人生在世的短短几十载,高官是要做的,但好日子也是要过的。
老侯爷以前真是节俭,诺大的一个安国侯府,他们吃穿用度的标准还比不上商贾富户的水平。
如今自己是一家之主,自然得按自己的喜好和心意来过日子。
虽说做臣子的为博前程,不能与圣上的意见和喜好相佐太多。
但沈宴觉得,只要在朝中和外人前把样子做好,不被人抓住小辫子就行了。
回了家,关了门,难不成真得吃糠咽菜?
但吴菀不明白,问了沈宴几次,沈宴只是用“看腻了”搪塞了过去。
沈宴是谨慎之人,自己重生之事,是断不能让第二人知晓的,所以决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破绽。
皇上突然驾临,侯府并没有得到提前知会,众人皆是常服装扮,吴菀甚至没来得及拆下正在试戴的首饰。
让沈宴觉得有些意外的是,这一世皇后娘娘竟也随着皇上出了宫。
沈宴知道,重活一世,因他娶了吴菀,许多事情已与前世有了不同。
皇上见定国侯府内典雅舒适,沈宴夫妻和睦孝顺,心里自是十分欣慰的。
只是皇后娘娘见到吴菀那副新头面时,笑容有些凝固,皇上也敏锐地觉察到了皇后的不悦。
虽然皇上并未说什么,但沈宴知道,吴菀的那套新头面毁了他所有的不露痕迹的安排。
皇上和皇后娘娘在侯府里只待了一刻钟便离开了。
沈宴心里烦闷。
前世,皇上可是在侯府里用了舒窈准备的茶点,又与自己手谈了一局才走的。
当皇后娘娘饮用了莲子茶,参观了舒窈在家中设置的蚕室,见了用蚕丝织出的布帛后,更是称赞舒窈持家有道,老侯爷泉下有知,应该安心了。
再后来不出半月,皇上就宣了沈宴觐见,就任左佥都御史一职。
虽然沈宴不愿承认自己仕途之事舒窈有些功劳,但他知道,皇后娘娘赞了舒窈,也就是皇上认可了自己。
这一世,他千算万算,偏偏算漏了吴菀这一步。
送走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吴菀小心翼翼地问沈宴:“侯爷,您说皇上和皇后娘娘应该没瞧出什么吧?”
沈宴听吴菀这自欺欺人的话心里是十分窝火的。
孝服刚脱了没几日,吴菀就迫不及待地置办了不少珠钗首饰。
虽然侯府不缺这些银两,但未免太频密和奢华了点,再有钱,也不该是这样花费,更不该在皇后娘娘面前穿戴出来。
沈宴从妆奁里拿起吴菀拆下来的那一套头面,挑心上有颗鸽血红宝石,泛着刺眼光泽。
满冠精细部分的造型居然是金累丝的工艺,虽然量少,不算打眼,但沈宴记得,皇后娘娘凤冠上的那只凤凰就是金累丝的,据说花费了一个工匠一年的时间才做成,难怪今日皇后娘娘一眼便瞧见了。
沈宴想,吴菀这一套头面,怕是老侯爷还在世时就定制了的。
沈宴将珠钗首饰放回妆奁里,压着怒火与吴菀道:“我记得你从前打扮都是清爽素净的,平日里常戴的那个梅花金簪就很好看,怎的突然就喜欢起了这么繁复的珠钗了?”
吴菀一愣,梅花金簪,那种簪子在她的妆奁里就从来没有存在过。
吴菀以为沈宴这样说是在有意责难她,鼻头一酸,满是委屈,“京中的贵夫人们谁没有一套两套头面,几顶时下流行的珠冠、花冠。侯爷没有留意到么,今日沈怡戴的也是新得的珠冠。那珠冠上的点翠,可比这挑心上的红宝石贵多了。妾素了好些日子,也就是今日才拿出来试戴一下,怎就知道皇上和皇后娘娘会来侯府。”
沈宴听出吴菀话里话外的意思了,她全然不觉得今日之事是自己的错,倒是把错处都归在了为老侯爷守孝和皇上突然驾临侯府上了。
见沈宴蹙着眉,并不言语,吴菀又道:“妾从来没有过梅花金簪,但若是侯爷觉得妾只配戴梅花金簪,那妾明日就将这些首饰全都锁起来便是。”
说完,泪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跟断了线的珠子般。
沈宴叹气,岳父虽然一直外放,且官职不高,但吴菀从小到大的吃穿用度却十分讲究,按的是京中贵女的标准培养长大的。
嫁进侯府后,有回吴菀说漏了嘴,说自己爹爹每月的俸禄有一大半是花在她身上。
沈宴见吴菀哭得厉害,揉了揉额角,这才想起,喜欢戴梅花金簪的其实是前世的夫人舒窈,不知怎的今日就将她们两人记混了。
舒窈说过,梅花金簪是她母亲的遗物,所以及笄之后便将它戴在了头上,嫁进侯府五年,也从不离身。
为此沈怡没少在沈宴面前说舒窈寒酸,也总是抱怨,说自己每回和舒窈出门,都因为舒窈穿衣打扮太不讲究,导致自己被人拿另眼看待。
那五年,沈宴看见和听见梅花金簪次数太多,或许这就是他隐怒之下记混了人的原因。
7
沈宴被吴菀哭得心烦,便出了侯府去散心。
沈宴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不知怎的就突然记起往年苦夏,饮食不振时,他的书房里总备着一些开胃的果子点心,其中有款梅饼酸甜可口,味道十分不错,今日想起,竟是好久没吃到了。
“岑福,你总买的那家果子铺就在东市吧,口里乏味得很,去买些梅饼来。”
出了侯府所在的永熙巷口往左拐再过两个街口,就是熙攘喧闹的东市了。
“侯爷,万顺斋从没有卖过梅饼,但他家的蜜饯樱桃也甚是开胃,小的这就给您去买一些来。”
岑福说完就要走,却被一旁的路人搭讪道:“公子想吃梅饼,何苦到处去寻。前面路口右拐,顺手过去第三家店铺做的梅饼虽其貌不扬,味道却是京城里的独一家。”
沈宴谢过路人,按其指引寻到了店铺附近,几步之遥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丫鬟的搀扶下先他一步进了梅饼铺。
是舒窈,一身月牙白的衣裳衬得整个人素净清雅,头上戴的正是自己熟悉的梅花金簪,只是看身量,好像比从前要丰满些。
以前沈宴看舒窈这种打扮,总觉得她小家子十足,没一点侯夫人的贵气。今日一瞧,却从中看出了几次兰生空谷的味道。
沈宴愣在原地暗忖了半刻,犹豫着到底是过去还是不过去,最后莫名其妙的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他抬脚也跟进了梅饼铺。
沈宴进去时,店主正在为舒窈打包,沈宴瞧了眼,舒窈买得挺多,店主足足分了三包。
沈宴借着要买梅饼,往舒窈的方向挪了挪,只听得舒窈的丫鬟压着嗓音道:“小姐,下回再惦记,叫奴婢出来买就好,您这胎刚坐稳不久,可不能到处跑,若是被人冲撞了,奴婢不知该怎么向老爷交代了。”
听了丫鬟的话,沈宴的视线不自觉就停留在了舒窈的肚子上。
夏季衣衫单薄,仔细一看舒窈的肚子好像是有些微微隆起,整个人自内而外散发着温婉恬静的气息,特别是她隔着衣裙轻抚肚子时看着格外的赏心悦目。
沈宴想,这应该就是女人孕育所说的散发着母性的意思了吧。
沈宴的嘴角微翘,或许是还带着前世的记忆,他对舒窈竟然滋生了莫名的亲近感。
又或许是今日之事让他特别烦闷,沈宴突然有些后悔当初娶吴菀了。
沈宴在心里思量,究竟谁才是自己想要的贤妻呢?
应该是前世能得到皇后称赞,为自己仕途添力的舒窈,加上这一世与母亲和妹妹亲厚的吴菀,以及这一世能生儿子的舒窈吧。
8
只是沈宴想不通,前世舒窈嫁给他五年,肚皮始终没有动静,这一世,就算舒窈成婚的时间与自己差不多,左右不过一年有余,怎就这么快怀上了呢?
前世,母亲明明说过舒窈的身体有亏,逼着舒窈喝了不少汤药,甚至还让她喝过几次符水。
可如今,如今……
沈宴的脑子乱做一团,不自觉就跟着舒窈出了梅饼铺。
他想去看看,舒窈究竟嫁给了谁,居然能让她那么快怀上孩子。
舒窈的家在城北的知春巷,出了东市,要一路往北步行近半个时辰才能到。
在知春巷口,舒窈远远就看到了散值回家的丈夫顾守礼的背影,脚上不自觉就加快了步子,一脸笑意地追上前去,惹得丫鬟一个劲嘱咐舒窈慢点慢点。
沈宴认出了顾守礼,前世是皇上御笔钦点的榜眼,后入职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年俸加禄米不过百。
这一世,看官服,倒应该还是一样的职位,难怪舒窈只能住在这么偏僻的知春巷里。
沈宴有些睥睨,就顾守礼这种官阶俸禄,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养活自己尚且不易,怎就敢娶妻,且急不可待地生孩子。
前脚顾守礼拥着舒窈进了院门,后脚沈宴就追了上去,透过门缝往里张望。
是再普通不过的民宅,院子居中有一棵碗口粗的杏树,沿着墙垣,一边种了些蔬菜瓜果,搭了凉棚,另一边有些叫不出名字的鲜花。
杏树不在花期,只留着一树绿叶遮挡着还有余热的夕阳。倒是那些蔬菜瓜果长势喜人,鲜花竞相开放,为狭小逼仄的院子添了一点趣味。
正经的屋子只有三间,不用进去瞧就知道里面定是不够敞亮的,与侯府的宽宅大院相比,差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
屋子里,有老妪在说话,舒窈听了老妪的呼唤,答应着进了房。
沈宴猜测那老妪应该是顾守礼的母亲。
沈宴越发瞧不起顾守礼了,居然还让孕妻去伺候自己母亲,真是愚孝。
沈宴有些自傲,自己就不一样了。
前世,舒窈与母亲住着各自宽敞的院子,舒窈只需去母亲房里晨昏定省即可。且掌家的是母亲,做事的是下人,舒窈既不用操心,又不用费力。
皇上御笔钦点的榜眼怎么样,文章写得再好又怎么样,春闱的热度褪去,榜眼的光环不再,即便入朝为官也改变不了他贫苦的出生的事实。正七品的编修,说到底还是穷人一个,舒窈这一世若想靠着顾守礼挤进京中贵夫人的圈子,怕是难了。
看着舒窈的现状,沈宴心情又好了些。
9
回去的路上,沈宴突然想起件事来。
从前沈怡与他私下说过,有一回她与舒窈外出,有个她并不认识的年轻男子曾与舒窈说过话,看着似乎十分熟稔。
舒窈当时给他的解释是那男子是自己儿时的邻居。
沈宴想着既是旧邻,遇见了寒暄两句也是正常,当时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今日细想,他就突然记起沈怡当时还说过:“说是今年的榜眼,我瞧着倒像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这就是了!沈宴一巴掌狠狠拍在了石墙上,难怪前世舒窈对他感情淡漠,也不愿生孩子,甚至还闹着与自己和离,原来是早就红杏出墙,心压根不在自己身上。
沈宴恍然大悟,这一世舒窈成婚如此迅速的原因就在于此。
沈宴心里窝火,既愤懑前世舒窈的不忠,又不满今世吴菀怀娠落在了舒窈之后。
回了府吃过晚饭就进了吴菀的房间。两人折腾了一宿,直到鸡叫了第一遍才沉沉睡去。
沈宴想,从前因在服丧,又诸多杂事,这子嗣之事才落在了舒窈之后,只要自己勤勉些,不出一月,吴菀也定能有孕的。
沈宴还辗转打听到了舒窈与顾守礼婚事的始末,越是笃定前世舒窈做了对不起自己之事。
顾守礼的父亲是前江南道御史,他与舒窈父亲是同门师兄弟,二人私交甚好。舒窈父母没出事前,两家曾比邻而居了好些年。
当年两位夫人先后有孕,双方曾约定,若一人得男,一人得女,便结为儿女亲家。
儿时,顾守礼与舒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甚笃。
只是后来,舒窈父母死于时疫,留京任职的大哥将她接进了京城,没过两年,顾守礼的父亲也病逝了,她与顾守礼才断了联系。
去岁,顾守礼母亲重病,最牵挂的便是顾守礼娶亲之事。大家都以为顾守礼无官职傍身,此事是无法达成了,却没曾想他居然在春闱之前迎娶了大理寺寺正舒大人的妹妹舒窈过门。
舒窈大哥与舒窈年岁相差较大,离家早,加上父母在舒窈十岁那年就已过世,故,大哥对顾守礼与其妹妹的娃娃亲之事并不知晓。
顾守礼寻上门去的时候,舒窈的兄嫂自是不允的,甚至怕他影响妹妹名节,意欲诬蔑顾守礼是个无赖,将他赶出京城。
但哪知舒窈却拿出了当年双方父亲亲手签字画押的结亲书,执意要嫁,舒窈的兄嫂才不得已应下了这门婚事。
因顾念顾守礼母亲身体不好,婚期定得仓促,加上舒窈兄长官位不显,顾守礼与母亲过得艰难,二人婚礼也没有大肆铺排,所以两人婚事并不大为外人知晓。
10
一个月后的晚餐,吴菀只潦草吃了两三口就抚着胸口说闷得慌。
沈宴心里大喜,亲自扶了吴菀进房休息,又差人速速请了大夫来瞧。
大夫探了脉,又看了舌苔,提笔就写了药方,并嘱咐道:“夫人近日饮食需多加注意,切不可再贪凉。”
沈宴听了大喜,“内子可是需要长期静养,需不需要卧床休息,还有什么注意事项大夫只管交代,越仔细越好,多麻烦都不怕。”
沈宴的话让吴菀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愉悦感,她觉得最近沈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本以为因为头面之事,沈宴又会像从前一般与她置气,冷待她许久。
却没曾想沈宴那日之后,根本没有再与自己提及此事。且这个月,几乎日日与自己缠绵,比新婚时都要勤勉许多。
从前沈宴虽然对自己也不错,但吴菀总觉得心却是隔得很远的,像座冰山,无法亲近且破不开。
但如今自己不过是胃口不佳,沈宴却关怀备至。
吴菀越想越娇羞。
这一个月,那些黏在身上分不出彼此的汗水,炙热的亲吻与温柔地抚摸,让她不自觉地脸上飞起了一抹红霞。
原来,被夫君疼爱竟是如此的幸福。
沈宴心里也有些骄傲,顾守礼让舒窈怀娠用了一年有余,而自己还不到一个月。
论厉害,显然还是自己更胜一筹的。
大夫听了沈宴的问话一头雾水,将写好的药方递了过去,“侯夫人只是脾胃虚弱,才引至消化不良,并不需要长久卧床休息。在下开了些:益气补虚,健脾养胃的汤药,夫人只需按时服用,仔细饮食,好生休养即可。”
“只是脾胃虚弱?”沈宴不可置信,并不伸手接方子,不死心,又追问道:“内子其他无恙?”
大夫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还是吴菀的贴身婢女赶紧上前接了过去,递给门外候着的岑福去抓药。
“无恙。”大夫摇摇头,但眼神闪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犹豫再三,大夫才对沈宴道:“侯爷借一步说话。”
11
沈宴无力地坐在书房的圈椅里,想着刚才大夫的话。
“恐难有孕,恐难有孕……”沈宴喃喃自语。
大夫说吴菀舌淡胖,苔白,脉沉迟无力,是肾阳虚衰、温煦失权、气化失职的表现。
肾阳虚,多伴宫寒,恐难有孕,即便侥幸怀上胎儿,胎儿也往往会因营养供应不足而发育迟缓或者胎死腹中。
“在下给侯夫人开的方子正是温补肾阳的汤剂,侯夫人服药期间注意忌口,一些杂乱的养生方子就不要再服用了,以免冲了药性。”
杂乱的养生方子,那是什么?沈宴并不曾听吴菀说起她有在服用什么汤药。
思忖片刻,沈宴猛然记起吴菀每日都要服用一颗乌黑的丸子。
可吴菀说那是她自小便开始服用的美白养颜丸,并不是养生的药丸啊,而且是吴菀的母亲花了重金才为她求来的。
沈宴还感叹过,或许真是那美白养颜丸的功效,吴菀的肌肤确实肤如凝脂,比一般女子要白嫩不少。
眼下看来,大夫说的杂乱养生方子莫不是指的就是那美白养颜的药丸。
沈宴不死心,又让岑福去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是大同小异的说法。
最后沈宴私下托人请了宫里的妇科圣手关御医来,还把吴菀的美白养颜丸拿了一丸让御医瞧,关御医证实正是这药丸毁了吴菀的根基,且因为吃的时间太久,伤得太深,若想有孕,恐要花大力气调理才有一二成的把握。
吴菀不知详情时还十分高兴,沈宴竟是如此关心自己,一点小毛病居然请了好些大夫来瞧。
直到宫里有名的妇科圣手关御医到府,又拿了她的药丸去看,她才得知了自己恐难有孕的事实。
吴菀知道实情后,大病了一场,病好后整日郁郁寡欢,眉头紧锁。
老夫人得知吴菀身子的事后,也是哭了一场,一度闹得整个安国侯府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老夫人哭闹时虽没有明说,但沈宴听出了母亲话里的意思。
吴菀是断不能休的,若是将她休了,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母家妹妹呢。
但老夫人也说了,吴菀无法生育子嗣既是事实,那纳妾之事就由不得她不愿意了。最好的办法便是在京城里为沈宴纳房良妾,到时将长子过继到吴菀名下,便是侯府嫡子。
沈宴入仕之事没了下文本就已经十分烦闷,再整日里对着个病恹恹的吴菀,唉声叹气的母亲,和从没让他省心过的妹妹,心情就愈发糟糕了。
秋风起,枯叶从树上纷纷飘落,铺满一地看着更是萧瑟破败,沈宴心里有止不住的凄凉。
本以为再活一次,从前的烦心事都可以烟消云散,现在却更是骑虎难下。
前世虽然夫妻不睦,家宅不宁,但好在仕途顺遂。
本以为,有了前世的经验,这一世皆会得偿所愿,但仕途和子嗣之事居然都成了心头压着的巨石。
沈宴以为前世舒窈是自己的孽缘,千方百计地躲过了,却不曾想今世的吴菀更不是良人。
12
趁着天气尚好,沈宴出了门,他打算寻一僻静处消消愁。
马蹄嘚嘚,一路往北,出了城门再行十里,就是承天寺了。
虽不是进香最繁盛的时节,但承天寺里的香客还是络绎不绝。
拾阶而上,檀香阵阵,梵音缭绕,钟声频传,沈宴的心总算是平静了些许。
寺里有僧人在讲经,沈宴听了会,大致听明白了经文里的意思。
佛门一直说的是,佛是觉悟的人,人是未觉悟的佛。
佛与人的区别,其实就在于觉悟二字。觉悟不是忽然就有了方法,而是想通了,想透了。
世间有诸多化解烦恼和苦厄的方法和智慧,而我们供养佛、拜佛,其实是要去学佛的智慧和方法,如此才是解决烦恼实现心愿的办法。
佛会教导要过河的人,如果河水浅,就趟过去;如果水很深,就划船或者游过去。
当沈宴听明白这段时,他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舒窈。
她一席天青色衣裙,正在在许愿树下系红绳结。
初秋的阳光轻柔地倾泻在舒窈高高隆起的肚皮上,仿佛渡上了一层金光。
舒窈在最好的时机出现,宛如一尊救世的佛,沈宴突然就找到了化解烦恼和苦厄的方法。
与其纳妾,再次面对未知的将来,不如回到前世,回到当初选择的原点,有了这一世的经验,一切都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怎么能回到前世呢?
影影绰绰中,菩提一影。
沈宴看着舒窈离去的背影,不自觉扯起了一抹微笑。
他记起,顾守礼的同门是他的挚友,而顾守礼的同僚里也有自己的朋友。
若以诗会友之名设下家宴,再请朋友从中游说一二,让顾守礼携妻前来,他定不会推迟。
届时,男女分席,躲过耳目,让婢女将舒窈一人引至池水附近,这事自然就成了。
13
沈宴说要设宴时,吴菀以为他是打算趁着设宴的机会为自己纳妾做准备。
吴菀心里其实并不痛快,但如今这事她不占丝毫道理,反对只会激怒沈宴。倒不如听了母亲的话,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度来。
吴菀想,为沈宴选的人只要是自己能拿捏住的,将来在这侯府里,有姨母撑腰,她的地位还是无法撼动的。
想着这些,吴菀便与沈宴说,老侯爷得病后得了不少贵人襄助,自己也想趁此机会好好感谢,与京中贵夫人们走动走动,也是为沈宴日后在朝中行事方便做些铺垫。
得了沈宴的应允后,吴菀便向京中许多适龄待嫁女子下了请帖。
世间想要攀附权贵的人从不在少数,那些女子虽不知道吴菀意欲何为,但总有人还是盼着借各种宴请攀上高门,吴菀送出去的邀贴,全都有了回应。
吴菀很满意。
她早有想法。
吴菀想要为沈宴纳的是父兄官阶不高,样貌不显,年岁不长,家世清白的女子。
最重要的是,脾性一定要软糯,更不能有主见,这样进了侯府才能被自己狠狠拿捏住。
她早就筹谋好了,在宴会上她将设个局,让沈宴钻进去。
沈宴和吴菀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广邀宾朋,安国侯府的这场家宴还没到日子,就已经在京中贵族圈里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宴会那日,侯府高朋满座,好不热闹。
沈宴心情很好。
因为顾守礼果真来了,而且把舒窈也带来了。
但他心情又不太好。
前世与顾守礼并无多少交集,那日在知春巷沈宴也没有将顾守礼瞧得仔细。
这回见了,见他仪表不凡,气宇轩昂,举止端方,甚是引人注目。
特别是看到身怀六甲的舒窈,只是略施粉黛,却比精心打扮,一身贵气的吴菀更显婉丽。沈宴的面色又沉了下去。
舒窈的肚子又大了些,听她与身旁贵夫人闲聊提及,似乎再过三月就要生了。
有夫人说舒窈肚子尖,都这个月份了,从后面看还有腰身,准是个儿子。
顾守礼听了明明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嘴里却一个劲地说:“女儿更好,贴心。”
沈宴最瞧不起这种言不由衷的人,像他就从来不掩饰自己要儿子,且只要儿子的想法。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试问,普天之下,有哪个男子不想要儿子呢?只有有了儿子,血脉和爵位才能一直传承下去。
家宴过半,吴菀最终从四五个她暗暗选定的候选人里定下了光禄寺寺丞家的女儿。
光禄寺寺丞姓孙,从六品,外放了十几年,这三年才调回京中任职。
无子,膝下只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已嫁人,二女儿孙莹年初刚及笄,还没有定下人家,小女儿尚幼。
吴菀最终定下孙莹,也是因为她深知,以孙家在京中的根基来说,能接触及认识的勋贵本就不多,若是孙大人将来当差出点纰漏,看热闹的定是比帮忙的多,所以回京之后,他们一直急于攀门高枝。
只是大女儿费劲了心思,最后也只嫁给了鸿胪寺少卿的二子。
吴菀打听过了,孙家女儿口碑不错,大女儿嫁过去后,婆媳和睦,姑嫂亲厚。成婚不足三年,已生育一子,这会肚子里还怀着一个,看样子应该又是个儿子。
吴菀很在意这一点,给沈宴挑新人,她才不会管他喜欢与否,只需家世清白,好拿捏,能担生育之职就行了。
替吴菀办事的丫鬟是她的人,却从不在吴菀身边当差。吴菀许诺此事之后,会给些银两还她自由。
丫鬟借着斟茶的机会,故意将茶水倒在了孙莹身上。又求孙莹千万莫将此事宣扬了出去,否则侯夫人定会以她对宾客不敬,失了侯府的脸面将她发卖出去。
孙莹心善,完全没想到这会是个挖好了等着自己往下跳的陷阱。不仅没有责怪丫鬟,更是没对任何人提及此事,悄悄随着丫鬟去厢房去换衣裳。
吴菀安排这一切的时候,沈宴也没闲着。
寻了借口,灌了顾守礼不少酒水。直到酒酣耳热,顾守礼脚步虚浮,沈宴便叫小厮扶了顾守礼去休息。
又让岑福去女眷席找舒窈传话,说顾守礼多喝了两杯,在厢房休息,但好像有些难受,一直在问自己夫人在哪里,问舒窈要不要去瞧瞧。
舒窈得了消息,心里有些着急,也顾不上其他,随了带路的丫鬟就往顾守礼所在的厢房去了。
舒窈身子重,走得慢,被丫鬟带着拐了几个弯,穿过几条回廊,到了池塘附近时,便远远落下了。
舒窈心焦得很,站在池塘旁四下张望,想在人群里找到刚才带路的丫鬟,找了会,远远地似乎瞧见了。
她加快了脚步追上去,一直追到面前才发现,侯府的丫鬟衣服打扮都一样,自己认错了人。
14
沈宴的酒水里被吴菀下了药自己并不知道,他去找舒窈的路上药力发作,差点摔倒,是吴菀安排的人扶起他的。
搀扶沈宴的小厮本就是吴菀母家送进来侯府的,这一年多没少帮吴菀私下办事。
这次更是遵了吴菀的指令,将沈宴扶到了孙莹要去的厢房,又将昏昏沉沉的沈宴衣衫扯乱了,才去通禀吴菀。
舒窈追上的丫鬟正是引孙莹去换衫的那个。
她们二人被舒窈拦下时,丫鬟有些不悦,又有些着急,敷衍了舒窈几句带着孙莹就要走。
孙莹并不认识舒窈,但见她身怀六甲,行动不便,走得急了还有些气喘,身旁也没跟个人伺候,不免多问了几句。
得知了舒窈是要去寻自己丈夫又在院子里迷了路,孙莹便说要丫鬟先带舒窈寻了人,自己再去换衫也不迟。
丫鬟自是不肯,正在思忖如何拒绝之际,只听得远处有人叫:“娘子。”
是顾守礼。
舒窈迎了上去,“不是说你多饮不适,寻了间厢房让你休息么?”
顾守礼狡黠一笑,伏在舒窈耳边说话,舒窈抬眸看他,两人眼里满是柔情蜜意。
原来,顾守礼醉酒是他刻意装出来的,为的便是避开那些不必要的应酬,早早来寻舒窈。
今日宴会他本就不想来,但耐不住同僚们的游说,说在京中为官,还是不能太过特立独行的好。
前日他散值回家的路上,又遇上了昔日同门,寒暄后,同门与他说起定国侯府家宴之事,神神秘秘。
皇上对沈宴的职位虽还在考量之中,但他私下得了消息,沈宴进都察院怕是没有悬念。
如今沈宴以诗会友广发邀贴,既然得了帖子,若是不去,岂不是摆明了要与他划清界限?
顾守礼不想从众,但又觉得不去似乎的确有些失礼,回家问了舒窈的意见,最终两人便来了。
只是分席之后一直对舒窈惦记得紧,所以装醉离席待小厮走后,便赶紧出来寻舒窈了。
孙莹见舒窈无事,又有丈夫照料,行了礼便要走。
顾守礼看着丫鬟引孙莹去的方向,竟是小厮扶不胜酒力的沈宴去的厢房,心里隐隐觉得不妥。
他赶忙与舒窈低语了几句,舒窈叫住了孙莹道:“老爷刚才同我说,贪杯误事,头总还是有些晕,怕是没法扶我去女眷席了,不知孙二小姐是否方便,陪我过去。”
丫鬟刚想阻止,孙莹却上前一步搀住舒窈,“顾夫人仔细脚下,慢慢走才好。”
又转身对丫鬟道:“我去去就来,劳烦姐姐在此等我,切莫走远了。”
顾守礼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一直跟着。
三人到一僻静处,舒窈才开口,“不知道孙姑娘刚才是要去哪?”
孙莹环顾左右,压低了嗓音,“我瞧着那丫鬟有些不对劲,顾夫人可也是觉得有些不妥?”
舒窈点点头,“我家老爷与我说,下人要引孙姑娘去的厢房,安国侯已经进去一阵了。”
孙莹心里一惊,手心里全是细密的汗珠。
两人正说话间,远远听到了哭喊声,似乎是沈宴所在的厢房那边传来的。
不多时,哭喊声越来越大,紧接着整个侯府就乱了。
顾守礼去打听才知:安国侯出事了。
沈宴死了,被自己的呕吐物憋死的。
醉酒,加上吴菀下的猛药,进房的路上其实已经吐了两回。
小厮扶他躺下后,怕坏了吴菀的安排,也没再进房。
直到吴菀带着丫鬟寻到厢房时,才发现沈宴的口鼻都被自己的呕吐物堵住,早没了气息。
沈宴这回是真死了,死在了自己和吴菀的算计里,再也没了活第三回的可能,
15
三个月后,舒窈诞下了女儿,粉嫩漂亮,让人百看不厌。
顾守礼对她们母女极好,日子幸福又满足,但舒窈心里总有隐隐不安。
舒窈不明白,自己明明与已故的安国侯沈宴只有一面之缘,但沈宴死后,她却反复做同一个与沈宴有关的梦。
梦里太多事情都是她真实的经历,但与现实不同的是,梦里她与沈宴竟是夫妻。
不过,梦中自己侯府的生活并不如意。
当年老侯爷受皇命,秘密下江南查水患贪墨案时遭歹人追*重伤,幸得遇上了舒窈的父亲出手相救,才躲过一劫。
几年后的春闱,舒窈父亲中了进士,机缘巧合下与老侯爷重逢,这才得知了彼此的身份。
舒窈十岁时父母死于时疫,后便随兄嫂定居京城。十五岁时,去承天寺给父母奉香,又因搭救心悸晕倒的老侯爷而相识。
而后老侯爷又见过舒窈几次,觉得她善良正直、秀外慧中、心思纯良,十分合适做侯府的少夫人。
于是派人多方打探,得知了舒窈竟是自己恩人之女,半年之后就上门为自己独子沈宴提了亲。
其实老侯爷当年被舒窈父亲搭救后,也是赠与了金银财帛的,只是被舒窈父亲义正严词地拒绝了回去。老侯爷那时就颇为欣赏舒窈父亲的气节和学识。
多年之后,兜兜转转,命运竟然再次让他得恩人女儿的搭救,老侯爷心里更是认定这是老天爷在明示他,应该用最大的诚意去回报舒窈父亲的救命之恩。
这桩婚事当年就像是往热油锅里丢了个雪团子,直接炸了锅,京中热议了半年有余。
成婚后头一年,舒窈与沈宴虽谈不上恩爱,但也是和睦的。
只是老侯爷死后,侯府于她便是枷锁。
沈宴冷待她,婆母不喜她,小姑刁难她,寄居侯府的表妹一直想取她代之。
后来,沈宴的表妹甚至爬上沈宴的床。
梦里,舒窈是落水身亡的。
每次醒来后,舒窈都能清楚的记得大量的湖水涌入口鼻,无法呼吸,无法呼救的窒息感。
舒窈想得入了神,竟没留意到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油纸伞。
杏花微雨,是刚回家的顾守礼为她和女儿撑起的。
舒窈抬头凝眸,遇上顾守礼清澈温柔的眼神,顿觉周身轻盈自在。此生既已得遇良人,又何须再去计较梦里的真假。
若梦里所有的经历真是自己前世的苦厄,那也皆是过往。
前世她既已尝尽人生千百味,那这一世,她会以时光为眸,滤去尘埃与浮华,让自己活得幸福安康。
(原标题:《侯爷如愿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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