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手术室是大众眼中的陌生地带，手术室内医生的工作情况很少被大众所熟知，手术室外家属们复杂的心理状态也很少被记录……手术室的一道门，将里外分割成了两个世界，这道门聚集了焦急等待的目光，也承载了无数医学工作者的追求与付出。
南方都市报推出“走进手术室”专题策划，聚焦无影灯下的医护人员，用文字、影像、视频记录白衣天使们精湛的医学技术和手术室内外的温情故事。
医生利用腹腔镜探查手术，在阿慧（化名）腹部开四个1公分左右的孔，将穿刺器置入体内，从导管内置入腹腔镜，戴上3D眼镜观看手术台上方的大屏幕，一场寻找黏液瘤的“扫雷”行动开始了……
2020年10月22日，一天三台腹膜假黏液瘤手术在广州医科大学附属肿瘤医院进行，其中两台由院长崔书中教授主刀。
“就好像在肚子里撒了几把沙子，无数的癌细胞散落在腹腔之中。”崔书中这样形容患者的腹膜假黏液瘤。相较于其他恶性肿瘤来说，腹膜假黏液瘤的腹膜转移率是所有肿瘤中最高的，几乎达到了100%，这类患者90%以上均为阑尾来源的腹膜假黏液瘤破裂导致腹膜广泛种植转移， 而胃肠道肿瘤腹膜转移治疗难度大、预后很差。
崔书中团队自主研发出肿瘤治疗新技术——精准腹腔热灌注化疗技术。通俗地说，在精准恒温条件下持续注入化疗药物，“烫死癌细胞”，这成为腹腔恶性肿瘤化疗的利器。
精细“扫雷”
6小时微创减瘤，手术刀揭黏液瘤如揭薄纸
广医肿瘤医院崔书中教授团队正在做腹膜假黏液瘤手术，医生戴上3D眼镜视野更加立体清晰。
10月22日早上9点，广州医科大学附属肿瘤医院（下称广医肿瘤）手术室外，崔书中和团队正在做腹膜假黏液瘤手术的术前准备。
阿慧是崔书中主刀的第一台手术。2018年，阿慧查出阑尾假黏液瘤，在肇庆一间医院进行了切除手术。今年5月感到腹胀，阿慧转到广州求医，查出腹膜转移，进行了减瘤手术，术后半年再次感到腹胀，通过网上查找文献资料，到广医肿瘤求医，经检查发现再次发生腹腔转移。
根据患者尽可能微创的要求，崔书中和团队的方案是用腹腔镜探查，根据腹膜转移的程度有多少决定是否需要开刀手术。“病人之前已经做过两次微创手术了，如果可以我们尽量不做开刀手术。”他说。
医生利用腹腔镜探查手术，在阿慧腹部开四个1公分左右的孔，将穿刺器置入体内，从导管内置入腹腔镜，戴上3D眼镜观看手术台上方的大屏幕，一场寻找黏液瘤的“扫雷”行动就开始了。
经探查，阿慧膈肌上黏液肿瘤广泛转移，肝、镰状韧带、冠状韧带、三角韧带都长满肿瘤，肝小膜囊区域都是黏液，左肝和脾脏之间也有转移，大网膜等也有转移。崔书中说，虽然是个大工程，但好在病灶全在上腹部，还是可以通过腹腔镜进行减瘤手术，传统的开腹伤口起码有30公分，恢复慢，而微创手术伤口不到1公分，术后第二天就能下床走路。
广医肿瘤医院崔书中教授团队正在做腹膜假黏液瘤手术。
微创减瘤手术，凭借着插入几个小孔的手术刀配合完成，最难的是肝脏间隙的黏液瘤，因为间隙很难暴露，手术刀操作也有点受限，“都是精细活”。通过屏幕可以看到，手术就像揭薄纸一样慢慢把膈肌上黏液瘤揭掉，崔书中形容腹腔镜减瘤像扭麻花一样，“只能一点点地切，容不得一丝差错。”
每清理完一处黏液瘤，崔书中都会重新检查一遍是否“扫雷干净”，每看到一处肿瘤切除干净，就会忍不住感叹一句“你看，真漂亮！”并提醒护士截屏，收集素材当作案例教材。
减瘤手术从上午9点持续到下午3点，“这种手术没办法，要慢，减瘤手术很重要，一定要清理干净。”崔书中说。
精准恒温化疗
2小时热灌注持续*伤癌细胞
治疗进入到第二部分：精准腹腔热灌注化疗。
减完瘤就到了第二步热灌注精准化疗，四根管子两进两出，将*灭肿瘤细胞的治疗液在治疗机内自动加热后，通过两条灌注管进入腹腔，再通过另两条流出管回到治疗机内加热，建立一个体外循环系统，在恒温的情况下，对肿瘤细胞实施持续有效的*伤。
进入热灌注的环节，崔书中这才松了口气。离开手术室后，他又进入了另一间手术室，准备进行第二台手术，此时已经是下午3点。
像这样的减瘤手术，崔书中每周都进行，少则两台，多则四五台。
手术后的阿慧从病床上醒来，感觉呼吸顺畅，这是两年多以来，她第一次一觉睡到天亮，没有被疼醒。
第二天她下楼到医院院子散步，踩着斑驳的树影，不知不觉走了8000步。
患腹膜假黏液瘤的这两年里，阿慧经历了误诊、复发，腹胀、食欲不振，体重从120斤跌到101斤，长期失眠。
通过手术减瘤 精准腹腔热灌注化疗技术治疗后，目前已经阿慧腹腔已经肉眼找不到癌细胞踪影，对她这种肿瘤负荷不严重的患者，用腹腔镜微创的方式，也是一种全新的尝试。
对于病理类型为无细胞黏液和低级别腹膜假黏液瘤患者，临床治疗任务就是通过减瘤手术追求组织器官水平的切除，尽可能达到满意减瘤，再结合腹腔热灌注化疗将肉眼不可见的肿瘤细胞清除，争取达到临床治愈的目的。对于高级别腹膜假黏液癌和伴有印戒细胞癌的患者，也能通过肿瘤细胞减灭术和腹腔热灌注化疗达到延缓肿瘤复发，控制疾病进展的目的。阿慧就属于低级别腹膜假黏液瘤。
11月2日，阿慧顺利出院了。
治疗“种植转移”的利器
热灌注化疗温度精准控制在43℃
肿瘤热灌注化疗控制恒温是关键。
在我国，腹腔恶性肿瘤如胃肠癌、卵巢癌、肝癌等十分常见，其中有一个最常见、最多发、最严重的并发症——腹膜种植转移。种植转移可通过原发病灶癌细胞的脱落、转移淋巴结破裂、癌栓出血等造成，一旦发生，病人往往生存期不超过6个月，传统治疗方法对此束手无策。
相关统计显示，我国每年死于种植转移的癌症病例在100万以上。崔书中教授介绍，以胃癌为例，我国一年胃癌死亡人数超45万，20%的胃癌病人在确诊时已经发生种植转移，即便是根治手术之后，也有50%的病人会在5年内发生种植转移。
如何将散落在腹腔和胸腔的癌细胞清除干净，是一大医学难题。化疗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但由于腹膜血浆屏障等原因，传统的全身静脉化疗对腹膜转移疗效甚微，特别是对腹膜转移导致的恶性腹水更是毫无办法，只能通过局部治疗。
2002年，崔书中在临床实践中加入热腹腔灌注化疗，发现有一定效果，开始了肿瘤热灌注化疗的研究。热疗是指用加热来治疗肿瘤的一类方法，细胞对温度的敏感性不同，对温度的耐受能力也不同，就好像有人怕热有人不怕热一样。与人体正常组织细胞相比，肿瘤细胞对温度的敏感性高、更怕热，如果能将肿瘤组织加热到超过它的耐热程度，能遏制肿瘤细胞的增生，让它慢慢凋亡。通常情况下，这个温度控制在43℃左右，既超过了肿瘤细胞的耐热程度，又在正常细胞的耐热范围内，是一种相对安全有效的肿瘤治疗方法。
高精度的体腔热灌注治疗系统，控温精度达到±0.1℃
热灌注化疗技术关键在于控温，如何让温度保持在43℃？既往的技术方法比较原始，国内外的腹腔热灌注化疗（HIPEC）技术方法控温不精准，治疗温度常在40℃～49℃之间，控温精度在1℃以上。没有精准控温的技术方法，临床显示HIPEC疗效相去甚远，有的甚至存在安全隐患。从2002年开始，崔书中教授和团队决定“死磕”控温这一疑难问题，在一步步摸索、修正下，外科医生化身工程师，通过机械化和信息化制造恒温装置，在2006年自主研制开发出高精度的体腔热灌注治疗系统，控温精度达到±0.1℃。2009年12月，精准腹腔热灌注化疗技术拿到了国家药监局批准的第一个同类的III类医疗器械注册证，2010年该项技术开始在全国广泛推广应用。历经多年科技攻关，于2014年提出了精准腹腔热灌注化疗技术的概念，主要包含了精准控温、精准定位、精准清除三个方面的技术要求，这项技术在HIPEC领域处于国内领先地位，其中精准控制技术达到国际领先水平。
崔书中介绍，回顾性研究资料显示：与传统治疗相比，精准HIPEC治疗可以提升IV期胃癌腹膜转移患者中位生存期5.1个月，3年总生存率提高8.3%。卵巢癌腹膜转移患者，在传统标准治疗的基础上增加2-3次精准HIPEC治疗可提升患者中位生存期11.6个月，3年总生存率提高10.5%。HIPEC控制恶性腹水有效率90%以上。以上研究结果证实了该自主研发的精准HIPEC技术在防治腹膜转移上具有疗效。目前围绕该技术已形成了1个临床路径、4个临床治疗指南和10个专家共识，治疗模式写入了肿瘤学本科生教材。
近年来，随着精准HIPEC技术在国内广泛推广应用，目前已有25个省市的500多家大型三甲医院在使用精准HIPEC技术，累计开展治疗超过50万例次。“我们已经建立了胃肠、卵巢等10余种肿瘤多中心大数据库，并牵头国内外50多家三甲医院开展3项RCT（随机对照试验），预计三四年后会有更权威的结果。”
专家介绍：
崔书中，广州医科大学附属肿瘤医院院长、教授、主任医师、博导，广东省第十三届人大代表，中国抗癌协会腹膜癌专业委员会拟任主任委员，中国医师协会结直肠专业委员会腹膜癌专委会候任主委。从事腹部肿瘤的外科治疗和体腔热灌注化疗的临床和基础研究工作32年，主持研发“高精度体腔热灌注化疗系统”，主要技术参数达到国际领先水平。
统筹：尹来 游曼妮 王道斌
采写： 南都记者 李春花 通讯员 阚文婧
摄影： 南都记者 梁炜培
视频：南都记者 陈灿荣 吴佳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