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儿大家在背后说说也就罢了,不能当着人家的面说这事儿,可是母亲仗着她和王金莲的关系好,在田间干活时母亲就这么说了,王金莲一听脸色就变了,说话的语气也不好听了,我母亲也不示弱,三说两说就吵了起来。当时我也不在场,也不知道是怎么吵的,吵些什么?反正从那以后两家就形同陌路。
再次见到张文军时,他真的拄着拐棍出来了。他的母亲给他买了几只羊,让他赶到地里去放。他的右腿严重萎缩,蜷在了半空。从那以后我就跟他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可能是母亲的话太伤他家的尊严了。可是母亲还一肚子不满:“我就这样跟你说了几句,你就跟俺吵起来了,这些话还不都是从你家里传出来的,我学几句就不行了?”
母亲有时做事真的有些不可理喻,有些话是不能学的,哪怕是别人刚刚说出来的,你一样不能学。可这个道理你跟母亲怎么讲她也不明白。
这一段时间,永安城的人们不但可以摆摊做生意,连开工厂的也出现了。有开香厂的,开肥皂厂的,开打绳厂的。铁木业社和搬运站拉来了电焊机,一个铁钳子夹着一根白色的铁条,往铁皮上一点,闪出一道道强光,比电影里的探照灯还要亮。打面机房也跟着开了好几家。
看着别人做生意,母亲哪能不眼红呢?又开始给父亲唠叨街上的那一间房子,说着说着,就开始骂奶奶和姑姑了。这一下父亲不让了,母亲如此的蛮不讲理,父亲也拿她没有办法,平时就是不吱声、不理她,见她骂起老人来了。父亲忍不住就动起手来,母亲也不示弱,两人就打了起来。
他们打架时,我和大妹妹躲在墙角不敢动,只有二妹灵活一点,站在门口将他们分开,可是二妹的身形太小了,三哥也学着二妹的样子叉开双手拦在门口,母亲打不着父亲就打三哥,三哥只是傻站着不动。二妹就会趁这个机会,跑到东院把二叔的母亲叫来劝架。见二叔的母亲来了,父亲也不用她劝,转身就上街去了。于是母亲就在这边哭,二叔的母亲就在那边劝。母亲还是说以前奶奶和姑姑如何欺负她,她如何如何地委屈。总之,都是别人的不对。二叔的母亲劝了一会儿也就走了。父母这么一吵,我们的饭也吃不成了,觉也睡不安稳了,为了避免和母亲吵架,父亲一连几天不回来。可是父亲一回来,母亲的气没有消,还是跟父亲吵架,于是又打了起来。二妹又去找二叔的母亲。如此两三回,二叔的母亲也有些烦了。后来父亲索性不回来了。就是回来,也是给母亲送一些买菜的钱就走。
父亲在银行里支了两张床,一张给二哥睡,一张自己睡。这几回吵架二哥都不在场,因为都是晚上吵的,二哥已经上街上了。母亲的蛮横给我们兄妹几个的身心带来了巨大的阴影。特别是我,跟人接触时有很强的自卑感,跟陌生人说话一直没有信心,母亲还骂我们胆小怕事,对人没有礼貌,其实这个病根就在她身上,这个道理她那里知道?母亲和父亲吵架的原因就在钱上,这一家老少都要花钱,没有钱挣她就是心急。
后来挣钱的活又来了,母亲的心情也好了。这一年在永安城一连开了两三个打绳厂。合作社里开了一个,陶瓷厂里也开了一个。陶瓷厂彻底不烧那些盆盆罐罐了。厂房里放了十几台纺车。用来纺绳,大队里也组织妇女在家为他们加工绳坯。我家和建红家各弄来了一台纺车,这东西的原理和纺线的纺车一样,只是这东西比纺车简单,就一个大木架,一根很粗的铁轴穿着一个毛竹片扎的圆盘,圆盘的这边是活的,可以取下来,中间是空的。纺出来的绳坯就缠在纺绳车圆盘的中间。
一开始纺起来,纺车比较轻,用起来不顺手,纺的绳坯往里送时还会缠在张开的竹片上,这就要耐心地慢慢地纺,等绳坯缠满了一半,纺车重了一些纺起来也就顺手多了,速度也会快起来,等纺车缠满了,就将这边的竹片卸下来,抱着那个大圆球一拉,一个西瓜一样的绳球就出来了,不过这比西瓜大得多。这些麻捆都是大队里组织人送来的,送来时麻捆有重量,为了纺绳时方便,母亲会在红麻上洒很多水,红麻的麻稍上压一块很重的东西,这样拉起麻线股子来就不会散乱,不过纺出来的麻球也很湿。
将红麻纺成麻绳球才是第一步,第二部才是真正的纺绳。陶瓷厂的这个纺绳的地方很近,就在翻砂厂的西侧的那一片空地上,由南到北用铁锨平整出一个长长的路面,这边一个铁架子,那边也有一个铁架子,这边的铁架子下面装四个铁轱辘,两个小电动机,上面有六个钩子,一个小电动机带动三个钩子,那边的铁架子下面也是四个铁轱辘,只装了一个小电动机带动两个钩子,一旁堆着十几个大绳球,这边的铁架子边各放着三个绳球,外边看上去一样大,可是肚子已经被掏空了, 纺绳的人原来是从绳球的肚子里掏出三根绳头一跑过去。
两个铁架子都焊了一圈把手,可以用来推拉。土路的两侧已经摆放着很多条纺好的绳子,一次绳子纺完,两个铁架子就要拉回原来的位置。这是因为绳子合成之后会变短。那边的两个钩子上各拴三个绳头,这边的六个钩子上各拴一个,先是这边电动机先开,六个钩子快速旋转,六根绳坯也越拧越紧,铁架子也被拉得慢慢往前移动。等绳坯的劲上好了,那边的电动机打开,一个人站在中间双手托着一个木柄慢慢往这边来,那个木柄的两端各有一个七八寸长的圆木槌,木槌上有三个槽,刚好将三股绳坯卡在里面,他慢慢地走过来,在他的身后,六股绳坯就变成了粗粗的两条三股绳。这东西让我看得很入神。有一次看着这边的六股绳坯正在旋转上劲,铁架子慢慢往前移动。就觉得移动的太慢,趁人不在就上去推了一把,那边的一个人大叫着跑过来。朝着我的脑袋就是一巴掌,我抬头一看是周明剑的父亲,吓得我和建红拔腿就跑,我还去他家玩过,现在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了。我那样推了一把,绳坯会变松打结,还会被搅断,他见了哪能不生气,打我一巴掌也是对我顽皮的惩罚。
天气一转冷,陶瓷厂里的李良臣就病倒了,听说他在抗美援朝时伤到了肺,一到冬天就会发病,这个冬天特别严重,眼看着就不行了。前两天县民政局里还来人看望过他,人家去了之后,第二天就派车送来了一罐氧气,好家伙,为了一个氧气瓶派来了一辆大汽车,可见他在政府里的地位有多重。由于汽车太大,陶瓷厂门口又有一个坑,大汽车就停在西大路上,我们也不知道氧气是什么样子的,都跑去看热闹。这瓶氧气是医学专用氧,圆圆的氧气瓶比我还高,我一看见它就想起了电影里的炸弹。那些人卸这个大家伙的时候还吓唬我们,让我们离远一点,小心爆炸。我一听真的不敢往前去了。
这一下子陶瓷厂里热闹了,那边的厂房里,一些人在忙着纺绳;在那个小院子里,里面忙着救人,墙角还搭了个敞篷,几个木工正在忙着做棺材,看来他们家人也早有了思想准备。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李良臣停止了呼吸,这一瓶氧气也没有留住他的生命,永安城级别和县长一样高的人就这样离开了我们。县政府还专门派人来开了一场追悼会,这在永安城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李良臣是革命老干部,政府要求火葬,家人没有办法,就跟着殡仪馆的专车去了火葬场。听说火葬场在县城东边的六里桥。火葬完之后,县里的专车又把他们一家人给送了回来,闪光的朱漆骨灰盒装进了四五六的大棺材里,然后重新安葬。这也是永安城第一个被火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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