雩阳印象(暂名)自序
文:阿蘅(舞雩)
记得师范毕业的那个早上,学校用大巴把我们分县送走,同学们依依不舍,我也流泪了,为难忘的学生生涯。班主任朱君是个很认真的中年人,三年里没少骂我们,却也是颇具古师者之风,其言也淳淳,其行也耿耿。那天他照例张着那欲言欲止的嘴巴,不时扶正那厚重的眼镜,一一与同学们送别(对朱君并无不敬之意,只为形象描述)。突然,他看到了坐在车窗边的我,跑过来跟我说“你写作上很有天赋,你要多往这方面发展”。我一面敷衍地说着感谢老师的话,一面靠在车窗上,看着初夏清晨的操场边上,那些叶色浓郁的法国梧桐树,氲氤着梅江边散发的水雾气,如有淡淡的哀伤。
其实那时的我,满脑子都是经世致用之思,文学或诗歌于我,虽在师范三年让我找到了自信,完成了从农家孩子到文学青年的华丽转身,也让自己发现了诗歌这一伴随一生并甘之如饴的心灵至宝。但综观一部中国文学史或诗歌史,又有几人是一开始就立志在文学上发展的呢?伟大的作品不都是在丰富的实践或痛苦中产生的吗?陆游不是说“功夫在诗外”吗?那时的我,立志要到广阔天地去历练,去积累丰富的人生体验,或者像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像陆游“铁马冰河入梦”,或者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去做弄潮儿。为此我坚持每天跑步,每天洗冷水澡,甚至我还练了棍棒功夫和散打动作,还在教书时每天自己做菜(准备混不下去了就去开小炒店),让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被生活击倒,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梦想(尽管我现在都说不清楚我的梦想到底是什么)。
毕业后的第二年春天,我还忽发奇想,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找到个既能磨砺自己、又能实现致富的实验田,于是我去县城种子店买了西红柿种子,向父母要了一块地,在课余时间种起了西红柿。我按照书本育苗,分苗,给西红柿施肥,架枝,等等。前期西红柿长势良好,满田的绿色预示着辛苦的意义。我看着青青的西红柿挂满架子上,满眼都是一个“实干家”的喜悦和骄傲。然而苦等久等,西红柿却怎么都是青的,没有红的西红柿自然是不成功的产品,我也自然没有勇气拿去市场。这场实验就在全家人吃西红(青)柿吃到快吐中宣告失败。后来才发现,没有喷施催熟剂(好象是乙醚)。父亲自然是安慰我一番,母亲则宣告以后不让我在农业上乱搞实验。如今每次在衢州菜馆吃炒青西红柿时,我心里就暗自发笑,为自己那场“实干家”的试验,也为时空错乱感觉此一时彼一时也。
此后我就不做实干家之想,老老实实读书教书,几年时间把能借到的书都读完了,工资也基本上交给了书店。后来我去当宣传报道员,去党政机关工作,后来又发现自己书生气太浓,不适合在内地,又跨省到江浙重启,婚姻感情上也是几度波折。一番下来,阅历和历练倒是丰富了,但那无可名状的梦想也早就烟消云散了,只剩下一身的肥膘掩盖下的不合时宜,和那“归来仍是少年”的暗自期许。
转眼间,自己也是中年了,揽镜自顾,白发赫然爬上了鬓角。回顾前半生,才发现在生活的泥潭中,我已经一身泥水,而身上唯一的干净之处,却是诗歌和文学保护着的那点赤子本色。突然间,我又想到了朱君的那段话,于是我在同学群里发了一句话:“朱君毕业临别时嘱咐我在多在写作中发展,这么多年辜负了老师的期望,下半辈子补上这一课”。
宏言已出,那么,写点什么呢?相比于时代的宏大叙事,我的那点经历和心路不过是路人,连一个泡沫也够不上;曾想把家族和身边各色人等在时代变迁中的沉浮写一部自传体小说,或许有一天我会去做,但我写惯了小诗小文,驾驭不了那结构牵连、人物纷繁的叙事,最重要的是难以复原各个历史时期的时代场景与集体无意识,这就使得这个目前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近来与朋友聊天,说起方言的妙处。我所处的客家地区,方言之复杂,外人难以想象,一个乡甚至一个村就有一种不同的方言,充分体现了客家人“宁卖祖宗田,不卖祖宗言”的精神。这就使得一个词,只有用这个方言的人才知道它的妙处,翻译成普通话就失去了灵魂,无法传神。我与另一位颇有学术素养的朋友又聊起这个方言的问题,勉励他去做这方面的研究,他也颇感有难度,因为相关的研究很少,没有专著,很难摸清方言的来源及变迁。这两段对话,让我瞬间有了一种失落感和使命感。我想张继说要“为往圣继绝学”,那么我就为家乡文化的传承做点实事,不也是佛经经义说的“三千大千世界碎为微尘,微尘合而为三千大千世界”吗?如此说来,岂不是意义甚大。
岳飞题字“天子万年”摩崖石刻
雩阳,今长征出发地于都县的古称,古雩阳(雩都)包含了现赣州东部六县,有“六县之母”之称。关于雩阳(雩都)县名的得来,县志中记载是因“北有雩山,而名雩阳(雩都)”。至于雩山何来,县志解释是“因雨少为亏,因而称雩”。但我是怀疑这种说法的,因为家乡地处亚热带,年均降雨量达1500多毫米,实在说不上雨水少。那位有学术素养的朋友说看到一个很偏的史料,说是周代曾有小诸侯国(或许是国中国)叫雩国,具体疆域在哪里无考,说不定是从缺雨地区徙国而来也未可知。但我还是喜欢雩阳(雩都)这个称呼,带有浓郁的文化气息。论语中有“风乎舞雩,咏而归”,苏轼有词“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雩风”,舞雩与雩歌,既是一种祭祀仪式和社戏,更是一种文化意象。或许有一天,我会把自己笔名改为“舞雩”。
故乡夜景
故乡,或许是一个在那里呆久了觉得烦闷,离开了却倍加珍惜的地方。离开家乡近二十年,蓦然回首发现最难割舍的还是那块曾留下我童年和少年的美好回忆,留下我青春的懆动与爱恨情仇的地方。“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说得或许就是我这样的游子对于故乡的矛盾心态吧。
故乡俯瞰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我们七0后是最幸运的一代人。我们经历了从农业社会的赤贫如洗,到改革开放的狂飚突进,到工业社会的社会再构。可以说五千年中华文明史,找不出任何一个时代人的整体经历与我们这一代相似。我们从农业社会走来,身上还带着农业社会的封闭保守印记,以至于身体进入了二十一世纪,可理念仍然停留在二十世纪前。但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弥足珍贵,我们是活着的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变迁的见证者,是中国四十年巨变的“活化石”(姑且用这个词吧)。我们记录我们的童年所见、少年所闻、青年所想,就是对这个伟大时代的最好纪念。这也是我们一代人的责任。但愿我所写,能成为这个责任的注角,成为某个时候研究我们这个伟大时代家乡那方土地风土人情的资料之一。这也算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了。是以为自序。
2023年的最后一天,我写下这些文字时,倍加珍惜这个心路历经波澜,而在波澜中使我幡然醒悟的年份,也以此文,向2023年致敬和送别!2024年,我将坚定地按照自己的方向,坚定前行,不离不弃!
2023年12月31日晚9时于办思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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