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幽情
汪鹤年
还在上小学时，我就听说过赤壁之战的故事，但亲临赤壁寻觅当年古战场的遗迹，却是今年夏天的事。
大概是百闻与一见的跨度过于遥远，对这片既熟悉又不熟悉的土地也就多了几分眷恋。客车刚在江滨停下，我便迫不及待地选择了江边的小路，小心翼翼地扒着岩缝，踩着一块块瘦骨嶙峋的山石，向着赤壁矶头攀去。
攀过一道山梁，远远地望见一堵直插江中的断岩上，醒目地镌刻着“赤壁”两个红色大字，排排浪花带着蒙蒙细雨，深深地吻在断崖上，忽又悄悄地退去，无声地汇入滚滚东去的江流。好一幅潇洒浪漫的写意画，将人悄无声息地带入“往事已随寒浪灭，遗踪唯有暮山长”的意境之中。
据说，这笔法工整、刚劲有力的“赤壁”二字，每字长达一点五米，宽一点四米。因出自赤壁之战的联军主帅周瑜之手，字迹竟透岩而过，以至在山后留下了反体的“赤壁”二字。而且，任凭洪峰千尺，这沾了灵气的“赤壁”二字断不会没于江涛之中。对此传闻，我无暇去一一验证。不过，可以肯定，尽管周瑜是一位难得的英雄，但他毕竟还是人！倘若周瑜真有如此笔力，莫说曹操号称八十三万人马，纵有百万大军，又能奈其何？然而，世间的事就这么怪，哪怕极为普通的一件事，经芸芸众生一吹嘘，一搅弄，使神乎其神，玄而又玄了。于是，人世间也就陡增了许多无法了结的悬案。
赤壁究竟在哪里，便是一个争论不休的古老话题。根据古人的记述，江汉间称作赤壁的共有五处，分别坐落在黄州、汉阳、汉川、蒲圻和武昌境内。而且各有所据，谁也说服不了谁。说穿了，无非是想跟着赤壁沾一点名气。当然，争论归争论，事实还是事实，从蒲圻赤壁的地望和地理环境来看，似乎与三国赤壁更为接近。
蒲圻赤壁由赤壁山、南屏山和金鸾山等山峦组成，逶迤的山势宛如一柄出匣宝剑，直指北岸的乌林。伫立赤壁山头，一任目光掠过那横断大地的万顷烟波，可隐隐约约地看到隔岸乌林的点点山丘，葱葱翠色。在昔日丛林密布，树海苍茫的情势下，这一带的确是屯兵布垒的绝好去处。曹操的数十万大军屯驻其间，水陆相援，确实对隔岸对峙的孙刘联军构成极大的威胁。而其他几处赤壁，要么在地望上无法与有关记载吻合，要么根本不具备这样的地理条件。故而，唐人李吉甫的《元和郡县志》说得十分肯定：“赤壁山，在蒲圻县西八十里，一名石头关。北临大江，其北岸即乌林，与赤壁相对，即周瑜用黄盖策焚曹操舟船败走处。”
看来，三国赤壁以蒲圻为“正宗”的说法是确凿无疑的了。何况，还有那么多与赤壁之战相关的当年遗迹呢！
我们伫立良久的翼江亭，据说便是孙刘联军当年的军事哨所。不知是何人在亭柱上留下这样的一副对联：
江水无情红，凭吊当年，谁别识子布卮言，兴霸良策；
湖山一望碧，遗留胜迹，犹怀想周瑜声价，陆弟风徽。
其大意是说，假如不是孙权毅然否定了张昭（字子布〉的保守主张，而果断地采纳了甘宁（字兴霸）的取江夏而向荆州的良策，又哪里会有周瑜、陆逊先后导演的赤壁之战和彝陵之战呢？由于作者情因景兴，又寄情于景，很自然地流露出一种往事如烟、湖山依旧的感慨之情，因而读来饶有兴味。
步出翼江亭，沿着山路南行不远，便是南屏山。名之为南屏，大约取其山势南迤、翠色如屏之意。当年诸葛亮祭东风的拜风台便坐落在这苍茫山色之间。说不准是从哪天开始，拜风台成了人们祭拜诸葛亮和桃园三杰的地方，并改建为庙宇式建筑，因此拜风台也就习称为武侯宫了。诸葛亮有没有在此祭过东风，谁也难以说出个子丑寅卯，可陈列在武侯宫抱厅里的数以千计的刀、戈、斧、戟、箭镞、弩机等古代兵器却又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它使人不能不记起唐人杜牧的《赤壁》一诗来：“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南屏山上的武侯宫
拜风台
离开南屏山的武侯宫，我们又沿着穿过赤壁镇的一条小街，向金鸾山走去。听说那里有庞统的居所。庞统，湖北襄阳人，号凤雏，曾与号称“卧龙先生”的诸葛亮并称于天下。据《三国演义》的描述，几乎使数十万曹军全军覆没的连环计便是庞统所献。后人曾有一诗称赞他：“赤壁鏖兵用火攻，运筹决策尽皆同。若非庞统连环计，公瑾安能立大功？”
凤雏庵
在小街的转弯处，郁郁葱葱的金鸾山终于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之中。穿过一座题有“赤壁古风”几个大字的，再拾级而上，便见一座青瓦白墙的古式建筑掩映于万绿丛中，门楣上书有“凤雏庵”三个大字，这就是传说中当年庞统献连环计时披阅兵书的草庵故址。据说香火最盛时，这里建有规模宏大的九重大殿。
五彩牌楼
想不到，赤壁这小小的一角天地，竟是卧龙、凤雏施展盖世奇才的所在。于是，对于赤壁也就陡增了几分敬意。尽管如此，我对赤壁因火焚而呈赭色的传闻仍表示怀疑，并确信赤壁之战的真正战场是在北岸的乌林。然而，我又不得不屈服于这样的一种历史惰性：既然这里屯驻过胜利者的兵马，既然历代文人墨客都抱定“赤壁鏖兵”之说，又何必要去添上这样那样的问号呢！
我想，赤壁之所以成为赤壁，是因为它留下了成功者的足迹。那么，乌林的默默无闻，仅仅是曹操的不幸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