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历史研究领域,有一个“说不完的明史”现象。如果说中国汉唐史气质阳刚、气势恢弘,令人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充满文化自豪感,那么相比之下,有明一代作为中国社会转型时期,则精神阴柔、历史晦暗,令人内心纠结、无限怅惘,产生一种“丰富的痛苦”:明代最讲纲纪王法,却多有暴君昏君,君视臣如草,臣视君如仇;明代重视儒学理学,却文字狱盛行,新“焚书”学案不断;明代腐儒盛行,伪道欺世,有文治而少武功,讲“道德”而无法治;明代崇文有余,武功废弛,故其“文”就显得纤弱柔媚,其“雅”就有些精巧无用。尤其是明朝中晚期,西北有胡虏,东南有倭寇,内地有动乱,怎一个“乱”字了得……所以,研读明史,使人对于历史真假、国家治乱、人事兴替等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甚至让人有心乱如麻之感。但是,明代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方面留下了太多存废治乱的教训,故而“别有怀抱者”反而乐于深研细究,力图把这团乱麻理出个头绪来,给今人后世存一面镜鉴,张学良、吴晗、朱东润、孟森、黄仁宇、高阳等概莫如此。
曾纪鑫较早完成的是《俞大猷:不该忽视的抗倭名将》,之后创作了《大明雄风·俞大猷传》(以下简称《俞大猷传》)。曾纪鑫知道,这是一个大难题:首先,明朝那些事儿,史料庞杂。无论官史还是稗史,可谓斩不断、理还乱,难以正本清源。其次,明末诸人毁誉参半。对正德、嘉靖、万历皇帝固然众说纷纭,对严嵩、张居正、徐阶、高拱、谭纶、海瑞、戚继光、郑和等人的看法也莫衷一是。第三,俞大猷备受争议。一方面史料博杂,另一方面一些偏见已成,要想拨乱反正,“还原历史,回归真相”,无异于以一敌众,自树标靶……但是,曾纪鑫还是写成此书,因为“俞大猷集道德、事功、文章于一身的‘三不朽’境界,其高尚的人格魅力,也一直吸引、感染着我”(《俞大猷传》后记)。
英雄不问出处,常起于微末,却往往因为具有“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进取精神和牺牲精神,终成一段传奇。俞大猷生平无疑具有“英雄传奇”的所有要素:他世袭末级武官百户长,文秀才,武进士,文才出众,武敌百人,有战略思维,能率百万之师;他生年76岁,戎马生涯47年,东南抗倭,西北驱虏,内地平暴,是难得的忠义之臣;他“坚持谋定而后动,计定而后战,不肯轻易出击,对瞎指挥有着一种本能而强烈的抵抗意识;加之为人正直,不愿委曲求全、巴结上司,不居功,不诿过,常遭攻诘,蒙受难以预料的灾祸。他不抱怨,不颓废,总在逆境中奋起,往往撤职不久,就因大胜而撤销处分,并受擢拔。他一生四为参将,六为总兵,有过七次受辱,四次贬官夺荫,一次逮捕下狱的坎坷经历”,可谓大起大伏;直到71岁时,他还被夺去正一品官职,幸有兵部尚书谭纶保护,到北京训练车阵,才重获右军都督府佥书管事,练兵3年后,于万历六年(1578年)回到故乡泉州,“完名全节”,可谓宠辱不惊,的确一代儒将。正如万历皇帝准其回乡的圣旨所说:“才猷兼茂,忠赤独怀。历仕三朝,身经百战。经营四十七年,斩馘二万五千余级。功在边陲,裒然为诸将之首。况操履清素,始终不渝,又有足称者。”《三国演义》作者借曹操之口说:“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就此而论,俞大猷是一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一个无私无畏的大英雄。我想,《俞大猷传》之所以没有在结构和叙事技巧上做过多设计,而是话说从头、顺流而下,就是因为传主一生已经足够曲折,比戏剧更具有戏剧性。
这部历史人物传记就是一面镜子,不仅刻画出了传主的形象气质,更让人看到他所处时代的社会风貌。俞大猷一生功业主要在抗倭,而《俞大猷传》的可贵之处在于能够“前提追问”,揭出倭寇成灾的原因。我试将其归纳为如下三点:一是闭关锁国。明代施行陆防海禁政策,与倭蛮互不通贡,这就无法满足国民生存和经济发展需要,无法适应新的生产力要求;陆防海禁消耗巨大人力物力,既不利于开源节流,更滋生了外患侵扰。二是兵乱不断。外患入侵,故军费大增,捐税苛杂,民不聊生,故起义不断,衍生内忧。三是道德失范。明代“德治”盛极一时,这反而使道德成了伪装、假道学,应验了老子的“大道废,有仁义”之说。从严嵩到一班文官,多是*道义旗帜的伪君子,他们以弹劾他人来自标高格,对将士用而不信,有功而无赏,有过则严惩,处处制约,使之动辄得咎,在抗倭军事行动中,瓦氏夫人带领俍兵*倭寇,而官兵作壁上观;俞大猷率军苦战,而广东将官掠功请赏……这样的怪状不胜枚举。因而可以说,明代倭患历百年而不靖,与“德治”失范有重大关系。
此外,曾纪鑫在资料搜求方面,“全深细实”,仅“附录”中就列举了数百种文集史料、报刊文章和网络资料,行文做到了言而有据,“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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