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看不过如此,细看后劲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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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希望收到什么样的新婚礼物?
高档餐具?漂亮摆设?还是鼓鼓的红包?
看着桌上如小山一样堆叠的贺礼,新娘贝琳达和新郎戈登边拆封,边沉浸在兴奋之中。他们并没有预料到,其中的某样东西,会成为卡在他们未来婚姻中的一根鱼刺。
终于,所有礼物都拆完了。
在那堆东西的最下方,还有一只很大的棕色信封。
就新婚礼物而言,这个信封也太过朴素了。
会是谁寄来的呢?
信封上没有署名,戈登抽出了里面的信纸。信纸的断口并不整齐,看起来像是随手撕下的。让人有点纳闷的是,整封信是用打字机打的,像是绑架犯才会写的那种信。戈登犹疑着读了一两行,就被内容吸引住了。
“那是十月初凉爽的一天,戈登和贝琳达喜结良缘。他们发誓一生要彼此相爱,互助互敬。新娘光彩照人,惹人怜爱,新郎则有些紧张,但他显然很骄傲,也很快乐……”
看起来,这是封记录了他们婚礼过程的信。这份用文字记载的心意确实难能可贵,可惜戈登和贝琳达都猜不出来,这个心思细腻的匿名者会是哪位朋友。
新婚总是忙乱的,既然没有人主动提起,这封信的小插曲也就告一段落。
当热闹归于平静,贝琳达和戈登开始了平淡而幸福的婚姻生活。两年后,小女儿呱呱坠地,给这个小家庭带来了新的生机。孩子降生后,贝琳达的母亲到家里住了一个星期,和母亲闲聊时,贝琳达忽然想起了这封信。
“那篇写我们婚礼的文章,写得还挺好的。”贝琳达笑着说。她打开信封,打算和母亲分享。但刚扫了几眼信里的内容,她的神色就变了。她沉着脸,默不作声地收起了信,对疑惑的母亲解释道:“戈登在恶作剧呢。一点都不好笑。”
晚上戈登回家,在妻子不满的注视下,怀着莫名其妙的心情,打开了那封信。
他读了几行,眉头也皱了起来:“这不是我写的!真不是!”
信封还是那个信封,信纸也还是原来的信纸,甚至纸张的边缘都变得有点卷曲了。
但信纸上的文字,全然不同了。
信里描述的主题,依然是戈登和贝琳达的婚姻,只不过内容变成了这两年里发生的事情。这本来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上面记录的每件事情,都透着一丝诡异的违和感:
“结婚六个月后,贝琳达被一条狗给咬了,脸上留下了非常难看的疤痕。”
“为了麻痹神经损伤的疼痛,贝琳达开始酗酒。”
“她怀疑丈夫讨厌自己的脸,刚刚诞生的小女儿,就是她在绝望之中为挽回两人的关系才要的。”
太恶毒了。
贝琳达被毁容?这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更别说后面的酗酒了。
把他们刚刚诞生的爱的结晶,说成是挽救婚姻的绝望之举?这是多么扭曲的诽谤啊!
丈夫矢口否认,让贝琳达的怒意稍为平息了一些。
但这事儿还是太奇怪了,谁能在不知不觉中偷偷闯入他们家,找出这个尘封已久的信封,再偷偷替换里面的东西呢?这个神秘匿名者到底有什么目的?只是为了气一气贝琳达吗?
贝琳达有点疑神疑鬼,但刚刚生完孩子,她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刨根究底。
于是,她把信件作为证据,继续保存了起来,打算等有空了再去调查。
很快,她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但匿名者的来信,竟然还在更新。
这次,最先发现异常的人,依然是贝琳达。
距离上次读信,已经过去了几年。不知不觉中,生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贝琳达生了二胎,是个男孩。戈登成了公司的合伙人,业务繁忙。为了配合戈登的新工作,他们还搬到了新的城市生活。
某天晚上,戈登又出差了。两个孩子睡着后,贝琳达独自醒着,忽然像是着了魔似的,蹑手蹑脚地站了起来。她从阁楼里翻出一个积灰的盒子,找到了那封信。
信纸很整洁,字依然是打印上去的。
贝琳达深吸一口气,开始往下读。
“贝琳达的小儿子从未出生,在*第五个月的时候,她就流产了。”
读到第一句话,贝琳达就感觉心头一紧。熟睡的小儿子的脸庞浮现在她的脑海。
“戈登很少回家。”
这是实话。
“……因为他和公司的合伙人闹出了一桩非常难看的丑闻。对方比他大10岁,是个夸张又神经质的女人。”
贝琳达沉默了,她知道戈登的合伙人是女的。
“贝琳达酗酒越来越严重,她穿高领和围巾,来掩盖脸颊上蜘蛛网状的疤痕。她和戈登很少说话,两人会为了小事吵架,但这都是为了逃避更大的冲突。因为他们都知道,没说出口的事情太重大了,一说出来就会毁了他们的生活。”
读完整封信,贝琳达的脸陷在黑暗之中,震惊又恐惧。
她没有再像上次那样去质问戈登,或许是真的害怕,“一说出来,就会毁了他们的生活”。
虽然贝琳达没有提,但戈登还是看了那封信。
只是他读得时间更晚一些,于是匿名信上的故事又往后更新了一点。信里说,戈登和合伙人的绯闻惨淡收场,他的工作也陷入了困境。
“你也看了,对不对?”戈登找了个机会试探妻子。
“是的,我看过了。”
“你觉得如何?”
“嗯,我觉得这不是开玩笑,连恶毒的玩笑都不是。”
“那是什么呢?”
“我觉得这真的是一份结婚礼物。一些坏事情在这篇文章里发生,却没有在我们的生活中发生。我们不必亲身经历,通过看信就知道事情有可能往哪个方向发展,不过实际上不会。”
“你想说这是魔法吗?”
“我不相信魔法。”贝琳达平静地重复说,“这是一份结婚礼物。我觉得我们应该妥善保存。”
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他们假装没有看到,它在他们看似完美的生活中,投下了狭长的阴影。即便是在最幸福的时刻,那封没有署名的信,也从未缺席。
比如那个夜晚,为了庆祝戈登工作上的进展,夫妻俩腾出了独处的时光,难得地喝了好多香槟。贝琳达在微醺的状态下,主动提起了那个东西:“要不,我们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本来还很放松的戈登,神情顿时变得有些严肃:“不,别看了。这个特别的夜晚,不要破坏了气氛。”
确实,他们能够想象出来,那封信上无非是贝琳达酗酒,戈登事业失败之类的故事。贝琳达摇摇头,像是要甩掉脑补的东西,问丈夫:“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幅漂亮的图画,甚至有点好过头了?”
好过头的东西,会不会都是假的呢?
或许那封信里写的,才是他们真实的生活:或许贝琳达就是因为被狗咬伤了脸而开始酗酒;或许戈登就是个到处出轨的渣男;或许他们的小儿子压根就没出生过……
“那些不是真的。现在才是真的。你是真的,我是真的。结婚礼物只是个故事。是编的。”
戈登紧紧拥抱了带着醉意的妻子,那晚他们俩都没再说下去。
那封信,的确变成了一根卡在他们婚姻里的鱼刺。
接下去的几个月,几年,他们都努力试图忘记它的存在。直到突如其来的死亡,将这场婚姻彻底撕成粉碎。
戈登是在某次午餐后突然倒下的。
他正和合作伙伴聊着项目,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露出了十分惊诧的表情。然后就跪倒在地,再没有站起来。死的时候,他才36岁。先天性心脏病,这是医生的解释,他本来就随时都可能猝死的。
他死后的三天,贝琳达什么都感觉不到。
在亲友们的哀泣和孩子们的沉默中,她妥善而麻木地处理着一切葬礼的事宜。父母把两个孩子接走,回乡下散心去了。她待在一个人的大房子里,感觉自己像是被冻住了。
直到葬礼后的第四天,一场暴风雨般的哭泣,才从她的身体里释放出来。
她跌跌撞撞地在房子里寻找着,直到那个积满灰尘的盒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戈登已经不在了。她想,但在那封匿名信的世界里,戈登还活着吗?
信里的贝琳达,因为醉酒驾车,出了车祸,驾照也被吊销了。
她惨淡地笑了一笑,继续往下读。
“戈登失业一年半,全靠贝琳达养家。夫妻之间已经好多天没开口说话了。女儿才11岁,却可疑地拥有着大量现金,她闭口不言,也没人敢多问,或许是怕真相说出来让人难以承受。因为居住的房子阴暗潮湿,一家人还都得了严重的支气管炎。”
读完这封信,贝琳达并没有感到恐惧和不安。
相反,她非常想念戈登,甚至为信里的那一家人真心感到难过。
爱一个已经不在了的人,和讨厌一个总在身边的人,到底哪个更不幸?
她并不知道答案。
婚姻已经结束了,她再也不需要这份新婚礼物了。
贝琳达将信封连同信纸,扔进了火里。
她闭上眼睛,等着自己脸上出现疤痕。
好久不见,我是Alice,「书屋漫读记」专栏的主稿人。
最近广州的疫情比较严重,元气社的小伙伴们在家办公已经两周多了。在宅居的时间里,沉淀下来读一点书,或许也是一点意外收获。
贝琳达和戈登的婚姻故事,就是我最近看到的一个短篇,它的原名叫《结婚礼物》。
读到它的契机很奇妙,当时我在看一本叫《烟与镜》的新书,习惯性地从前言开始翻起,却发现这个叫尼尔·盖曼的作者,居然煞有其事地在前言里藏了个彩蛋,而这个彩蛋,正是这篇叫《结婚礼物》的故事。
“有些人是不读前言的。那么我就把那个没有写出来过的故事,讲给阅读了前言的各位。要是故事写出来之后我不喜欢,我可以划掉这段,你们就永远不知道我在前言里写了个故事了。”
读到这里,我觉得这个叫尼尔·盖曼的家伙真的蛮好玩的。更要命的是,最开始,他是真的打算给一个即将结婚的朋友写一篇故事作为礼物。不过,相信大家读完这个故事后,应该能够理解为什么这个故事没有被送出去——谁结婚想收到这样的故事啊?(笑)
有一说一,《结婚礼物》这个故事,和以往咱们介绍的悬疑小说不太一样。
这个故事里虽然有一具尸体,却没有谋*,虽然有一封谜样的信件,却没有谜题的解答。读第一遍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冒出一个问号:这个故事到底在讲啥?
抛开自动更新的匿名信的奇幻设定,我们先来看看故事的主角贝琳达。
如果站在贝琳达的视角,她就是一个在现实生活中活得还蛮幸福和滋润的女人,丈夫在事业上很有才华,自己也有一份喜欢的工作,儿女双全,家庭和美。要不是最后丈夫突然猝死了,她可以说是凡尔赛本赛的典范,无忧无虑的人生赢家。
但这样一个幸福满分的女人,却因为那封信件上子虚乌有的描写,而时刻担惊受怕,担心自己拥有的都是虚幻——这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难道我们在婚姻里真的那么容易患得患失吗?
仔细一想,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
对婚姻缺乏安全感的人,即使身处幸福之中,也总是担心幸福转瞬即逝。
贝琳达应该就是这样的人,至少,在这段维系了十几年的婚姻当中,她总是那个忍不住先去偷看信件内容的人。
故事里出现了她三次读信的描写:
第一次是她生完第一个孩子后,她想和妈妈一起重温婚礼的场面。这时候那封信对她来说,是幸福的象征,而刚生完孩子的她,需要这个东西来让自己确信自己是幸福的(尽管结果让她吓了一跳);
第二次是丈夫出差不在家,她照顾完孩子后,打算再去看看那封糟糕的信。这时候的她,因为丈夫总不在身边,内心是动摇的,她不敢往坏的方面去想,便借用那封“说坏话的信”来给自己一个宣泄负面情绪的出口(结果看到残酷的部分,她反而又不愿意去面对了);
第三次则是在幸福的当头,丈夫庆功的夜晚,夫妻之间也浓情蜜意的时候,她又想到要去看那封信。这种感觉看起来像是一种自虐,却也是一种她对当下生活的自我怀疑:眼前的是真的吗?幸福是能够长久的吗?(当然在丈夫的劝阻下,这次并没有看到任何内容)
可以说,这三次看信的冲动,都对应着贝琳达内心的空虚和不安。直到第四次看信,她才不再对自身产生忧虑,转而对故事里的自己产生了同情——因为在这个时候,让她患得患失的根源已经彻底消失了,丈夫死了,婚姻散了,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这种极度缺乏的安全感,让贝琳达的婚姻,始终像是一个华丽而闪耀的空壳。
她问丈夫“这一切是不是好过头了”,潜台词就像是在问“我们的婚姻真的有那么好吗”,因为如果真的有那么好,她应该会对这些信件上的不实之词嗤之以鼻,也不会将这些诽谤放在心上,更不会在这里反复担心着失去一切。
那么,本该幸福无忧的贝琳达,为什么如此捕风捉影地自我代入呢?她真实的婚姻生活又是什么样子的?
读第二遍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这个故事的玄机一直都落在最后一句上。
“她闭上眼睛,等着自己脸上出现疤痕。”
等等,贝琳达不是没有被狗咬伤吗?脸上出现疤痕是怎么回事?
没关系,让我们来梳理一下剧情。
还记得文章里第一次描写到疤痕的事儿吗?
那是在贝琳达生完第一个孩子后,她在神秘信件中,读到这样一段话:
“结婚六个月后,贝琳达就被一条哈巴狗咬了,她伤得很重,面部伤口需要缝合,而且还留下了难看的疤痕。更糟糕的是,她的神经也受到了损伤,于是她开始喝酒麻痹疼痛。”
看完这封信后,贝琳达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脸上很光滑,没有丝毫疤痕。
原文在这个段落补充了一句:她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不过看起来疲惫脆弱。
贝琳达的“疲惫脆弱”,乍看之下是可以解释的,毕竟刚刚生完孩子,谁也不是超人。但仔细想想,导致这种“疲惫脆弱”的原因,有没有可能是被毁容呢?
看到这里,大家可能蒙了。
啥意思?不是都说脸上很光滑吗?哪里又来的毁容一说?
我们先放下这个明显的矛盾点,来推测推测贝琳达看完信的心理。假如你是贝琳达,有人在信里写了你的坏话,如果这个坏话是完全虚构的,和你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会不会生气?
有可能会。
但你不会太往心里去。毕竟,完全的虚构,就是无稽之谈嘛。这就好像听到有人造谣说你是个外星人,头上还长了三只角一样,你听完的第一反应,是不是觉得荒唐好笑?因为你知道这说法一点儿都站不住脚。
但如果这封信里,一部分是虚构的,一部分是真实的呢?
比如说,你的后背长了一颗大黑痣。有人造谣说,你不是你爸妈亲生的,你的亲妈背上有一颗和你一模一样的大黑痣。你听完之后,心里是不是有点儿膈应?毕竟,你身上的那颗痣是真的。
你就忍不住会去猜想,虚构的那部分会不会也是真的了。
贝琳达之所以对这封神秘来信念念不忘,总想去看看,原因大概就是:信里的话,不全是虚构的,它在某种程度上,是有真实的成分的。
比较明显的,当属信中说的“女合伙人”的绯闻,绯闻是真是假咱们不知道,但丈夫的合伙人确实是女的,而且丈夫经常出差确实也是真的。要问起丈夫对女合伙人的观感,原文里是这么写的:“戈登挺喜欢自己的老板,但是无法想象自己跟她厮守终生。”
这么一看,当信中的一部分内容是真的之后,贝琳达会不会忍不住想:关于绯闻的那部分,还是纯属虚构吗?
看到这里,大家可能想,这心思的揣摩也太细腻了吧!作者说不定写的时候,压根就没有这么多的想法呢,这脑洞展开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但《烟与镜》这本书好玩的地方也在于此,作者并不反感大家对他的文字的发散解读,甚至在某种意义上,他还挺鼓励这个事儿的。
他在前言里,聊了聊这个书名的由来:
“镜子是奇妙的东西。它们看似反映了真实,将生活的影像呈现给我们,但是只要摆在恰当的角度,它就能撒下令人信服的谎言,让你坚信某些东西凭空消失,以为装满旗子和蜘蛛的箱子竟然是空的,将藏在侧面或凹陷处的人当作飘在舞台上的幽灵。只要摆得正确,镜子就是魔法之门。它能给你展示一切你能想象到的东西,甚至还有你想象不到的。”
“烟则让事物的边界变得模糊。本书中每个故事都只是某样事物的影子,和烟雾一样没有实体。它们是镜子里传达出的消息,是变化的云层形成的图像,是烟与镜,这就是它们的本质。”
这段话说得比较隐晦,用作者后面的大白话来说,“奇幻故事是一面扭曲的镜子,用奇幻的元素,隐藏了现实的真相”,我们需要调整镜子的角度,才能看到原本看不见的东西。
所以,这个故事里隐藏的真相是什么呢?
贝琳达烧完信之后,等着脸上出现疤痕。这个表述,就是解开所有谜题的钥匙。请注意这里的用词是“等着”,这意味着疤痕不是突然降临的,而是早就在那里的——只是她一直选择看不到它,而此时她决定开始接受真相了。
真相就是:
信中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
信外的美好,只是贝琳达的想象。
一切都有迹可循。
第一个疑点,是太过完美的丈夫。
贝琳达第一次发现信上的内容发生变化,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在此之前,贝琳达和戈登婚姻的前两年,原文中是这样描述的。“他们偶尔也会吵架,有时候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吵一架,然后热泪盈眶地重归于好。”这确实像是我们所看到的真实的婚姻生活,不仅有甜蜜,也有争吵。
但这样的描述,在后文里再也没有了。
后文中的戈登,几乎是一个完美丈夫的形象。他从来不和贝琳达争吵,对她只有亲吻、拥抱和柔声的安慰。这种十几年如一日的温柔体贴,是不是好过头了呢?
第二个疑点,是丈夫对这封信模棱两可的态度。
前面我们提到过,每次最早发现信件的都是贝琳达。但在讨论“写信人是谁”的时候,贝琳达给过很多推测,丈夫却从来没有主动说过自己的推理。他的反应是这样的:
“要我把它扔了吗?”
“你觉得如何?”
“那是什么呢?”
“你想说这是魔法吗?”
这种对话模式,是不是很像心理医生与病人的对谈?心理医生只是想要倾听对方的想法,并不主动告诉对方答案。所以,面对这件让贝琳达深受困扰的事,为什么丈夫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而只是引导妻子说出自己的想法呢?有没有可能,他早就知道答案了?
最后一个疑点,是时旧时新的信纸。
如果这封信真的是一个魔法,那这么多年来,替换的内容应该只是信上的文字。
但原文里的细节,却传达出了更多的东西。
第一次贝琳达生完孩子后,原文描述信纸时,写的是“那一页皱了边的纸”;到了第二次戈登出差后,原文描述贝琳达偷偷看信时,写的是“那张整洁的纸”;到了最后一次,丈夫死后,贝琳达烧掉那封信时,虽然没有对纸张状态的直接描写,却给了一个这样的比喻:“就好像是小孩子写给圣诞老人的信一样,顺着烟囱消失在夜色中”。
信纸为什么会先变旧,再变新?
很显然,这已经不是同一张纸了。明显是有人故意替换了它。
如果把它比喻成写给圣诞老人的信的话,小孩子写的这封信有什么重要的特征?
——说真话。
在西方的传统习俗里,小孩子要把自己一年来的真实表现告诉圣诞老人,让圣诞老人判断自己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然后圣诞老人再来决定要不要派送礼物。敲重点,写给圣诞老人的信,是要说真话的。
所以,三个疑点梳理下来,是不是可以还原出点什么呢?
Ta-Da!完整的真相来了。
当然,先来一个免责声明,以下只是本文作者Alice对“镜子里的世界”的一种推测,至于作者是不是真的这么想,就得询问作者本人了(笑)。
最初的那封信是谁写的,并不重要。
它可能真的来自某位参加婚礼的朋友,也可能来自贝琳达自己对婚礼的记录。
总之,它只是一个缘起,因为信件是用打字机打的,所以谁都可以替换它,假借它的名义去“更新”。
贝琳达因为毁容而开始酗酒,大概率是真的。
她和酒的渊源,原文里很早就有铺垫。
贝琳达和戈登的相识,是因为戈登带着自己年迈瘫痪的狗狗,来到了贝琳达的兽医诊所,为狗狗执行安乐死。当戈登哭泣的时候,贝琳达也深深被触动了。他们俩一起去当地的酒吧喝了一杯,就这样一路走向了婚姻。
可以说,酒是他们爱情最初的催化剂。
当贝琳达被毁容后,为了缓解悲伤和压力,她很有可能习惯性地选择了酒精。当时的她,疲惫而脆弱,担心丈夫已经不再像新婚时那么爱自己了。于是,当她给母亲呈现那封记录婚礼幸福的信件时,她的脸色变坏,不一定是当场看到了什么糟糕的内容,而是那封信件里的幸福场景,已经和她当时的真实生活相距甚远了。
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如意,而她曾经向往的幸福,早已变成了幻影。生下女儿后,丈夫真的会因此而重新爱上自己吗?贝琳达并不知道。在某种悲伤的情绪驱动下,她独自重写了那封信,把婚姻的不幸写在了里面,并找了个借口拿到丈夫的面前“兴师问罪”。
她想知道,丈夫是如何看待他们的婚姻的。
而戈登当时的反应是:“这事可不好玩,甚至不可能是真的。”
他未必是在否定毁容的事情,而是在反驳信里说的“戈登讨厌妻子的脸,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妻子在绝望之中为了挽回两人关系而孕育的”。
在他看来,这封信很可能是妻子产后抑郁的一种试探和发泄。他不愿意和妻子深聊更多的东西,而是建议妻子扔掉这封信,让她别多想。
贝琳达或许是有些失落的,这次沟通显然没有达到她要的效果。
于是她决定把信收起来。“或许某天可以作为证据”,原文里这么写。然后这个心结就被埋进了夫妻抚育幼子的日常之中,继续沉寂了下去。
没有解开的心结,并不会自行消失。只会在漫漫黑夜中不断生长。
丈夫频繁地出差,变成了妻子新的刺激点。下一封信又出现了。
在此之前,贝琳达已经说服了自己,把所有残酷的真相都锁在了尘封的盒子里,让自己相信夫妻之间的生活只有美好温柔的一面。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在现实中也并不少见,在有些长年经受家暴的家庭,受虐者往往会用无数个微小的理由来说服自己,暴力之下仍然有温情存在,从而永远都无法踏出家门,离开不幸的婚姻。
贝琳达的忍耐也是如此。但等到夜深人静,丈夫不在家,她被压抑太久的自我潜意识终于跳了出来,催促她去正视目前已经发生的一切。于是,她找到了那封信——或者说,她给自己写了那封信,让“不可说”的真实世界暴露在自己的面前。
第二个孩子并不存在。
看到这个残酷的事实,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贝琳达一直坚持活在自己虚构的世界里。第二个孩子流产带来的痛苦,或许也加剧了她的酗酒程度。她用酒精来麻痹自我,让自己看不见丈夫的出轨迹象,看不见这个家庭的分崩离析。
戈登到底有没有出轨?从前文的伏笔上来看,应该是有的。
因为这次,贝琳达并没有去质问戈登,因为她害怕,这种女人的直觉“一说出来,就会毁了他们的生活”。而戈登却主动提起了这件事,很有可能,他心中也是有愧的。但他始终保持着发问,而没有做任何解释。
或许,他也想知道一个结果——妻子会想要离婚吗?
但贝琳达却选择了妥协。
那次对话里,她以“这是一份很好的结婚礼物”做了收尾。既然爱已经无法维系他们的婚姻,那就让内疚感掐住丈夫的脖子,让他回头吧。
眷侣一步步变成了怨侣。
就像信里写的那样,他们从此很少说话,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只是不得已的选择。
贝琳达也想过要改变,于是故事就到了庆功的那个夜晚。
贝琳达喝到微醺甚至半醉的状态,终于向丈夫当面质疑了他们的婚姻。说实话是需要勇气的,她一开始还想去拿那封很可能已经准备好的信来作为道具,但丈夫阻止了她。这里可以看出,丈夫其实早就知道,那封信的真相了。
他只是不想面对这件事。没错,戈登的选择从头到尾都是一致的,与其解决问题,不如逃避问题,这就是他对待婚姻的态度。就算是贝琳达幻想出来的完美丈夫版戈登,也从来不会正面回答关于那封信的提问,而只是哀伤地叹口气。从这次开始,到最终戈登的“死”,他们都再没一起看过那封信。
有趣的是,在原文里,戈登倒下猝死之前,捂着胸口对自己的工作伙伴说了一句:“我真的非常抱歉。”这句没头没脑的道歉,也像是贝琳达内心虚构出来的一种自我弥补吧。毕竟,在真实的世界里,别说道歉,两人连日常的交流都是少之又少。
曾经这封神秘来信,还是他们彼此沟通的某种渠道,现在也已经被堵死了。
仅存的爱意,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和冷落中,消磨殆尽。
困在这段无爱婚姻中的贝琳达,正如她后面所描述的葬礼那样,什么都感觉不到,就像是一种深沉而恐怖的麻木。所以,在她的幻想里,那个渐行渐远的男人,再也无法以完美的幻象存在时,她便给了他一个年轻猝死的结局。
爱一个已经不在了的人,和讨厌一个总在身边的人,到底哪个更不幸?
如果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呢?
所以,故事的最后,贝琳达闭上眼睛,等着脸上出现疤痕,是一种彻底的觉醒。她意识到,她不能再在这段婚姻里自欺欺人了。她需要和过去一切曾经拥有过的东西,以及那些放弃过的东西,做一次真正的道别。
她要结束自己的不幸,首先就是要先接受真实的自己。
从这个视角看,是不是还蛮有趣的?
同样一个故事,从不同的角度,确实可以看出完全不同的东西来。这大概也是读故事的一种乐趣吧。
用作者的话说:“我们用故事来对自己解释为何世界如此运转,或为何世界不那样运转。和镜子一样,故事帮我们准备好迎接未来的日子,让我们不去注意黑暗中的事物。”
说实话,用自己的语言重新去讲述一个别人已经写得很好的故事,还是挺难的。但在尝试重讲一遍的时候,我确实也发现了更多之前没有注意的细节。所以,对我来说,阅读是一个“感知”的过程。打开自己的感受,比单纯地获知信息,更能让人在这个过程中得到启发。这本书的其他短篇故事,质量有高有低,有的很发人深思,有的也确实让我看不懂(笑)。顺便吐个槽,前言里偷偷塞故事是挺好玩的,但把每一篇短篇的导读都合并在前言里,就显得有点儿凌乱了。天知道我看书的时候,翻过来翻过去折腾了多久,真希望这本书再版的时候,编辑对这块地方做点儿调整啊(我的职业病犯了[捂脸])……
那么,本期《烟与镜》的解说就到这里,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这样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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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稿:Alice;编辑/题图:鲁鲁修;质检:等等;排版:CC
题图来源:《准备好了没?》豆瓣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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