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勿相信朋友。
——《洛卡布雷那》
于是我来到阿斯加德,奥丁将我介绍给新朋友们,那二十三个阿萨人和华纳人。他们个个光鲜亮丽,锦衣华服,头戴金冠宝石,大体上显得颇为自得。
你可能早已经听说过阿斯加德。九界中流传着各种传说,描述它的广大,它的壮美,分属于二十四位神祇的二十四座宫殿,还有那些花园,天顶和体育设施。这座堡垒建于山巅,远高过下方的平原,看上去似乎成了云层的一部分;它是阳光与彩虹照耀之地,对外唯一的通路是与中庭相连的彩虹桥。反正故事里是这么讲的。而且没错,它的确很吸引人。但它过去比现在规模更小,依仗险要的地势自保,就是一群被栅栏围起来的木房子。在此之后它将大幅扩建,但在当时,这座城市看起来就像一座遭遇围城的要塞——实际上也正是如此。
我们相聚在奥丁的大厅,这里宽大温暖,有一个圆顶和二十三个座位,长桌上摆放着食物酒水,奥丁的镶金王座设在长桌尽头。人人都有座位,除了我。
空气中满是烟、麦芽酒和臭汗的味道。谁也没有给我倒杯酒。我看着周围的冷眉冷眼,心想:这个俱乐部可不接受新成员。
“这一位是洛基。”老家伙宣布,“他将成为这个家族的一员,所以咱们一起欢迎他的到来吧,不要因为他不幸的出身就对他有所偏见。”
“什么不幸的出身?”弗雷问。他是华纳神族之首。
我向所有人轻轻挥手致意,告诉他们我来自混沌界。
一秒过后,我平躺在地,二十三把利剑指向了我一向希望保持完好的身体。
“哎哟喂!”不同于其他新感觉,痛觉并没有让我上瘾。我还考虑这可能是某种新成员欢迎会,可能不过是开个玩笑。然后我又打量那些人的脸,他们眯缝着眼,紧咬着牙……
没错,我告诉自己。这些混蛋还真的不喜欢我。
“你把一个恶魔带进了阿斯加德?”奥丁的大将提尔说。“你失心疯了吗?他是间谍。也许还是暗*者。我说咱们该撕开这小崽子的喉咙。”
奥丁平静以对。“放开他,队长。”
“你开玩笑吗。”提尔说。
“我说了,放开他。他在我的保护之下。”
不情不愿地,他们撤走了将鄙人团团围住的利刃。我坐起身,努力露出赢家的微笑。我周围没有一个人看起来像输家。
“呃,你们好。”我说,“我知道对你们来说,像我这样的人想要入伙,一定显得很蹊跷。但给我一次机会,我就会向你们证明自己并非密探。我发誓。为了来这里,我已经自断后路,成了老家那边的叛徒了。如果把我送回去,他们就会*了我——甚至更糟。”
“所以呢?”说话的是海姆达尔,他是一个花里胡哨的家伙,盔甲和牙齿都金光闪闪的。“我们不需要叛徒的帮助。背叛就像一个歪曲的如尼魔法,既不能笔直前行,也无法命中目标。”
这就是典型的海姆达尔做派,我后来会看清的。华而不实,粗鲁傲慢。他拥有的如尼字符是Madr(1),模具一般死板无趣。我想起自己胳膊上的Kaen标记,便说:
“有些时候,歪曲比笔直更好。”
“你真这么想?”海姆达尔说。
“咱们试试呗。”我说,“用魔力一较高下,就让奥丁来裁定吧。”
外面有一个箭靶。我在来时就注意到了。众神不出所料地热爱运动,受欢迎的家伙们通常都喜欢玩这套。我从未使用过弓箭,但知道它的原理。
“来啊,金灿灿。”我露齿一笑,“还是说你改主意了?”
“我陪你玩玩。”他说,“你继续嘴硬吧。让我瞧瞧你有什么真本事。”
阿萨神族和华纳神族都随我走出厅外。奥丁走在最后,兴致盎然。“海姆达尔是阿斯加德最好的射手。”他说,“华纳神族称他为鹰眼。”
我不以为然。“那又如何?”
“所以你最好真能射得不赖。”
我又笑了。“我是洛基,‘不赖’可不是我的作风。”
我们在箭靶前站定。我可以从海姆达尔的神色看出来他自以为赢定了,金光闪闪的笑脸上洋溢着自信。在他身后,其余诸人都带着怀疑和鄙夷盯着我看。我曾以为自己知道偏见是什么,但眼前的一幕使我重新认识了这个词。我看得出他们迫不及待想要让我流点恶魔之血了,尽管同样的血液也正在他们的十几二十根血管中流淌。海姆达尔自己就是其中一员——原初之火的野种——但我看得出他不准备庆祝我们的亲戚关系。有些种族打从第一眼起...
“多远?一百步?再远些?”
我耸耸肩。“你看着办吧,我不在乎。反正我会打败你。”
海姆达尔又笑了。他示意两名仆人上前,然后手指彩虹桥尽头的一点。
“把箭靶立在那里。”他吩咐他们,“然后,等洛基输了这个赌注后,他回家就可以少走几步了。”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
仆人出发了。他们走得不紧不慢。我躺在草地上假寐,如果不是音乐与歌谣之神博拉基已经开始在为海姆达尔谱写胜利歌谣,我还真的会睡过去了。公平地说,他的歌声不赖,但歌的主题完全不对我胃口。除此之外,他还弹着一把鲁特琴。我恨鲁特琴。
十分钟之后,我睁开一只眼。海姆达尔正俯视着我。
“我的手脚睡麻了。”我说,“你先来吧。不管你表现得怎样,我都保证比你强。”
海姆达尔露出金灿灿的牙齿,召唤如尼符文Madr,瞄准,射击。我没看见如尼符文射中了哪儿——我的眼睛远不如他的好——但可以从他金牙的闪光看出,他射得很不赖。
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该你了,叛徒。”他说。
“好吧。但得先把靶子挪近点。”
海姆达尔面露不解。“你什么意思?”
海姆达尔的脸可以当作困惑表情的标本来研究。“你说你会赢——赢过我——就靠把箭靶挪近?”
“等你把它挪近了再叫醒我。”我说,躺倒又小寐片刻。
十分钟之后,仆人们回来了,抬着箭靶。现在我能看见海姆达尔方才射出的那一箭了,蔷薇红色的Madr标志正中靶心。阿萨神族和华纳神族纷纷鼓掌喝彩。那是相当出色的一箭。
“鹰眼海姆达尔赢了。”弗雷说,这是又一位英俊的运动员型人物,身上的银铠甲闪闪发光。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我猜弗雷实在太受欢迎了,以至于没人想反对他——或者是那把稳稳挂在他腰间的如尼利剑另有深意,让他们不愿与他为敌。那把如尼利剑的确优美不凡。在第一眼看到时,我就曾好奇他若是没了那把剑,是否还能如此受人爱戴。
奥丁将他的独眼落在了鄙人身上。“那么?”
“那么——不赖。鸡脑子射得不错。”我说,“但我能打败他。”
“实际上,是鹰眼。”海姆达尔从紧咬的牙关之间挤出这句话。“如果你以为紧贴着箭靶站就能赢我的话——”
“现在咱们把它反过来。”我说。
海姆达尔又一次迷惑不解。“但那样会——”
“没错,正是如此。”我说。
海姆达尔不置可否,示意那两个仆人依样行事。两人顺从地将箭靶转了方向,靶心朝外。
“现在试试射中靶心吧。”我说。
海姆达尔冷笑一声。“不可能。”
“你是说你做不到?”
“谁也做不到。”
我嘻嘻一笑,召唤如尼文Kaen。这是一个炙热而迅捷的如尼符文,一个变幻莫测、机敏、可以任意弯曲的如尼符文。我并没有像海姆达尔那样直接射向目标,而是将如尼符文射向一边,让它绕了一个大圈返回,从箭靶背面击中靶心,用紫罗兰色的火焰盖去Madr的标记。狡猾的一箭,但也是漂亮的一箭。
我看着老家伙。“怎么样?”
奥丁哈哈大笑。“化不可能为可能的一箭。”
海姆达尔怒道:“这是使诈!”
“不论如何,洛基赢了。”
其他众神不得不表示同意,每人表示祝贺的热情程度大相径庭。奥丁拍了拍我的背。托尔也一样——事实上他拍得太重,差点把我拍趴下了。有人给我倒了一杯酒,刚喝了第一口,我就意识到这正是少数值得我化作肉身的事物之一。
可是海姆达尔保持沉默。他离开了大厅,迈着像一个重度痔疮患者那样高贵尊严的步子。我知道我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敌人。有些人遇到这种事可能一笑了之,但海姆达尔不会。从那天一直到世界终结都没有任何事物能让他忘记这最初的羞辱。倒也不是说我想跟他做朋友。世人高估了友情。当你能确认他人对你的仇恨时,还需要什么朋友呢?和敌人为伍时,你对自己的处境看得最为透彻。你知道他不会背叛你。那些自称是你朋友的人才需要你提防小心。不过那时我还没有学到这一课。那时我还心存希望。希望不过多时我就能设法证明自己,希望某天他们能接受我。
是的,有时候很难相信我那时居然如此天真。但那时我就像一条小狗,还不知道领养他的人会将他终日锁在狗舍里,除了木屑之外什么也不给他吃。我发现学会这一课需要一些时间。所以,直到那一刻来临前,记住这句话吧:切勿相信朋友。
(1) 意为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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