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天7本书,是个新鲜的挑战。春节无事,大把时间,读7本书不难。仔细想想,问题在于选什么书?抱着游戏心态,从自己感兴趣的几个方向各选1本,于是有了如下的FLAG:
一本外国文学(不指名,凭兴趣)
一本中国近现代文学(不指名,随缘分)
高明《琵琶记》(想读快1年了,古典文学)
《旧五代史》一册(3年还没读完,史部古籍)
史学论著一本(不指名,看心情)
白化文《闲谈写对联》(春节、喜庆、应景;语言文字)
沙村广明《听我的电波吧》(漫画)
1月31日开始到2月4日结束,提前超额完成。书单如下:
1.(法)贝迪那《蕾莉与马杰农》,(波斯)内扎米《特利斯当与伊瑟》(多读了1本)
2.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
3.高明《琵琶记》,施惠《幽闺记(拜月亭记)》(又读多了)
4.《旧五代史》第四册(晋书)
5.聂溦萌《中古官修史体制的运作与演进》
6.白化文《闲谈写对联》
7.沙村广明《听我的电波吧》(漫画1-8册,连载版至最新进度)
提前完成本在计划之中,毕竟自己用来阅读的时间更多一些,期间只出了一趟远门——到楼下倒垃圾。收获却是出乎预料。为了写这篇小作文,在读书时便带着读完之后得写点什么出来的目的,平时几乎没有读书做总结的习惯,做读书笔记也仅限于少量的古籍经典,于是这个目的是压力亦是动力,直接影响了阅读的心态,从开始的不适应,后来逐渐适应,到现在也还没完全适应。现在书读完了,接下来的读书过程中,一定会写出更多的读书心得来。我想,这就是参与图图这次“7天7本书”活动的最大收获吧。
一人过春节,有书相伴不孤单。抄一首诗,聊以做结。
柳暗花明又一村,
往事十年唯有痕。
举酒何须逢旧友,
独斟独酌亦新春。
《独斟》,宋晓梧,1977年春节
各篇读书心得附在后面。就事论事的灌水居多,独立思考的干货很少。作为这难得的读书体验记录,也让它们在人间留下痕迹吧。
《蕾莉与马杰农》
(波斯)内扎米著,卢永译,人民文学出版社复刻网格本。
早前读《列王纪选》而欲罢不能,对波斯文学早就青眼有加。这部长诗吟诵了一对相爱而受阻的青年男女历尽磨难最后终于为情而死的悲伤故事。译文是诗体的韵文,阅读体验非常流畅。前言说此本是由俄译本转译,而俄译已将若干原文改为大纲式的散文体,有不得完璧之憾。商务近年亦有本书出版,或是依据波斯原文译出?后续当跟进了解。
这苦恋而求不得,竟终于情死的故事,让人不由得遐想起来。女主人公蕾莉的名字意为“夜”,得名由于她有如夜晚明星的美目,以及一头黑亮的秀发。多情的罗密欧不也有这样的比喻吗:“天上两颗最亮的星,因为有事他去,请求她(朱丽叶)的眼睛替代它们在空中闪耀……她脸上的光辉会掩盖了星星的明亮”。痴情的朱丽叶不也在深夜相思时咏叹:“来吧,可爱的黑颜的夜,把我的罗密欧给我”。蕾莉抑郁身亡后,马杰农在伊人墓前情死,随后“墓地上慢慢生长起了小草……(马杰农家族的人)把他的遗骸和蕾莉并葬在一起”。此时不由得想起《孔雀东南飞》:刘兰芝“举身赴清池”,焦仲卿“自挂东南枝”,随后“两家求合葬”“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看来求之不得的悲剧之爱,确是古今中外文学作品中的永恒主题,而作家们的巧思与文心,也多有相似。盖因为,“它(爱情)来到人间,就为了在人间永驻”(文中语)。
《特利斯当与伊瑟》
(法)贝迪那编,罗新璋译,人民文学出版社复刻网格本。
故事内容源自凯尔特民族久经传唱之英雄美人佳话,流传中浸染中世纪骑士文学之风,又得近世大学子改编,乃成此质朴古雅之定本。译文匠心独运地采取了类似白话文一样的语法,跟这个西方的“武侠故事”异常协调,本篇文风亦戏仿之。
余作笔记颇认真,时时摘录,要之有三:一曰气韵如古白话之译笔,二曰匠心独运之雅致译名,三曰中西作品中若合符契之结构。然命笔前先读书尾跋文,此三意已为所道尽。既不愿拾人牙慧,又难免敝帚自珍,乃将笔记中与跋文举例相异者录之如下,以附骥尾焉。
一曰气韵古质。用诗语将得魔法守护之花园译出如:“大气为墙兮花木窈窕,英雄倚诸美人怀抱兮长生不老,别无外力兮能来侵扰”;用对偶法如:“她失去了华屋绣户,我这里只有荒林茅棚”“天下骑士,无出其右,如此勇将,所需正殷”;用古诗文如:“一条是石磴好路……,另一条路,山石荦确……”,韩愈诗曰:“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自然令人对此荒径产生联想;又如男主人公辞别所爱远赴他邦之当晚:“月光如水”“(大松树)傲立于空明的夜色之中”,东坡《记承天寺夜游》不也说,月色入户,积水空明。读此译文,真享受也。二曰译名雅致。跋文言之殆尽。补曰:译主人公冒险幽会之国王堡垒为“天梯堡”,译女主人公设誓脱险之长滩为“奇情滩”,译令人忘忧之嬖犬为“小忘忘”,译国王手下四大奸臣为“四凶”。令人拍案惊奇。三曰结构奇巧。此意余不能更赞一辞,看官有意,展原书自得。
《额尔古纳河右岸》
迟子建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初读本书是多年前在kindle上,因为记不住那些繁多的人名,只读了个开头便被劝退。这次一气呵成读完,虽依然记不住那么多人名,甚至在阅读时都没能把每个角色一一记住,但阅读体验依旧很棒。突然觉得这跟自己的《红楼梦》阅读史有些相似,多次在冷子兴演说荣国府那一回被劝退,直到通读了第一遍,对人物关系依然不甚了了,但却知道这是一本以后还要继续阅读的书了。这本《右岸》也是如此。
人和书之间往往会有些莫名的缘分。之所以读这本书是一位朋友聊天时偶然提及很喜欢这部小说,《右岸》这部曾经开了头而未能继续的书,就自然地成了春节读书计划中的一部。之前读迟子建的《伪满洲国》《白雪乌鸦》,或许因为自己的读书兴趣更偏重历史,对于这两本书没有那么多的“宏大叙事”略有微辞,认为书中只描写大时代中的普通人物,只描写普通人物的周边生活,没有那么多曲折离奇的情节,没有那么多可歌可泣的悲欢离合,没有让“小人物”的故事在“大事件”中留下痕迹,是可惋惜的。《右岸》的笔法依稀相识,贯穿全书的讲故事的“我”不是什么风云人物,任何一个角色在故事长达百年的历史背景中也没有绽放出什么足以载入史册的奇彩。“我”在书的开头说:“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读完全书再回过头来,才觉出这话的好来,哀而不伤,正如“而今听雨客舟中,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一样的意境。顿时觉得,“淡淡”地叙述这个渔猎民族最后的故事,竟是再合适不过的。在额尔古纳河的右岸,有驯鹿,有树木,有河流,有月亮,还有清风。
最后还有两个让我欣喜的巧合。当我边沐浴着下午的阳光边阅读,在读到老伊万坟前的十字架时,窗框在书上投下十字的影,仿佛也在表达一份哀思。
读了书末的跋语,知道上中下部(清晨、正午、黄昏)和尾声的命名出自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于是找出《田园》的CD作书写读后感的背景音乐。写到这里,快收尾了,音乐也步入了安恬的尾声。再读《右岸》时,一定要伴随在《田园》的音乐中。
附:2019年春节《伪满洲国》读后
《伪满洲国》是迟子建的少作,三十五岁左右作的。故事背景在日帝的治下,这难免总让人想与《四世同堂》比一比的,然而人物如瑞宣、钱诗人般深刻的不多,想来我所愿见的深刻在于思想与行动有变化,得以窥见残酷的战争加之于人的影响,进而得见沦陷区的普通中国人如何痛苦、如何蜕变。如果说《四世同堂》令人窥一斑而见全豹,《伪满洲国》在叙述内容的空间时间跨度都更长的条件下,其人物之形象的不能更加丰满、经历的不能更加跌宕、思想的不能更加升华,譬如观公孙大娘舞剑器,来如雷霆收震怒,待到罢时,那舞剑的清光终于未能完全凝住,这就愈发令人扼腕了。大略的遗憾,是众多的点而未能穿成一线、联成一面。其中最想看到而未得的,是杨家三兄弟的运命,如从军的幸而未死而转去体验别样生活,出家的幸而未死而转去与匪帮讨教,他们能够再与其他人物产生更多的交集,发生更多的故事,振荡起更多的涟漪。还有,关于康德皇帝的描写还是不够深刻,与《李自成》里的崇祯皇帝相比,少有诛心之笔;对各样日本人的描写还嫌不够,且有点标签化了,而且中日民众之间,似可有更多的摩擦与交流;对于奴化教育的种种点而未发;对一般大众们如何看待满洲国和日本的刻画也不多有。概之,变化和联系,深入与分析,是我开卷前所期望而终于未得的。但是书中种种的描写,各色人等的悲欢,确是令人动容、受教良多的。
《闲谈写对联》
白化文著,北京出版社“大家小书”本。
据《楹联丛话》,楹帖始于桃符,以蜀孟昶的馀庆长春一联为最古,即:“新年纳馀庆,佳节号长春”。把这本书安排在除夕读,可算应景。读书之前自己对对联的认识,大概最早来自一本关于对联的连环画,比如“三光日月星”对“四始风雅颂”;以及律诗中一些妥帖的句子,如“海鸟不知钟鼓乐,池鱼空结江湖心”“林间暖酒烧红叶,石上题诗扫绿苔”“回日楼台非甲帐,去时冠剑是丁年”;还有如“宣城太守知不知,江州司马青衫湿”这样抖机灵的集句。
读下来才发现,大矣哉对联之为学问也。书中言,对联起始于唐,成熟于明清,全盛于清隆庆至新中国成立前。其表现于综合性的艺术成品,为“对联”“楹联”;表现为内容,则为“联语”;表现于品类,则有春联、喜联、寿联、挽联、行业联、室内外装饰联等。同时对联对于内容的统一构成与平仄协调,都有一定之规。反观自己之于对联的固有印象,大抵还停留在“对对子”和“抖机灵”,再看自己平时津津乐道的“宣城太守知不知,江州司马青衫湿”则简直不成对联,因为只有宣城太守和江州司马勉强成对,平仄也不协调。书中另有一集句成为我新的所爱:“劝君更尽一杯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妥帖得可怕,以至于百思而想不起来“与尔同销万古愁”的前一句。“春联”一章也多有精彩,如“梅花欢喜漫天雪,玉宇澄清万里埃”(郭沫若集*诗句),“朝阳芳草地,春雨杏花天”(北京地名对),让人击节赞叹。欲知更多精彩,还须展读原书。
《中古官修史体制的运作与演进》
聂溦萌著,上海古籍出版社。
2021年初的新书,看了新书介绍即购入,盖因为从书名看,这是自己非常感兴趣的话题。一气读完,很有收获,但读之前带着的最大问题——纪传体史书列传的编排顺序问题,几乎不在本书讨论的范围,略有遗憾。
说说收获吧。一是理清了晋史编纂的演进,具体为干宝《晋纪》——孙盛《晋阳秋》——徐广《晋纪》——王韶之《晋纪》这一编年的晋史修撰序列,而纪传体的晋书在当时反而不是主流。二是贯穿全书的逻辑:官僚体制下行政运作的逻辑、行政文书的样态等,对中古史书编撰的影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史官更远非万能。史书编撰是如何受到既有文书材料的影响,而为了史书编撰,行政体制又是如何逐渐配合史书编撰发生了变化,从《史》《汉》开始,这两方面互相影响和纠缠,到了唐代才终于形成比较完备的官修史体制。这一观点让我所得良多,对于自己抱持的问题亦有启示。此外,就我眼目所及,几乎没发现错别字,值得称赞,仅见第81页一处,宋昇明二年应为478年,而非文中的488年。
如果说不足的话,总的来看,单篇论文的拼合仍嫌不够系统。此外,在论述沈约《宋书》相关问题,特别说到晋宋相接这一时段时,书中说:“晋末国史与刘宋国史的编纂过程几乎一样,都是先形成某种编年文献,再将它按纪传体的要求分插入各篇纪传”。那么,此处论述的废宋少帝故事,是否可以征引比较裴子野《宋略》(辑本)和许嵩《建康实录》,作进一步的分析呢。
总之,这不失为具有启发性质的一本好书,推荐给中国史学史以及中古史书撰述感兴趣的朋友。
《旧五代史》(第四册)
点校本二十四史修订本,精装。
《旧五代史》的阅读是从2019年夏读完《旧唐书》开始的,几经断续,至今已经3年了,居然荒废如此之久。第四册是《晋书》。新修订本用纸光亮洁白,精装书可以平摊,翻起来特别舒服。《旧五代史》资料比较原始,不像新五代史有那么多的加工痕迹,个别部分和《新五代史》做了对照,排除文字表述的所谓优美,还是《旧史》更加原始、准确,《新史》加工、隐括的痕迹明显。以《赵莹传》为例,《旧史》比起《新史》便多出监修唐书、建议不用杜重威为帅、陷契丹后的凄凉晚景三事,资料更加丰富,人物更加立体。《少帝纪》的末尾,关于少帝被掠至契丹,受百般凌辱的结局,记录详细,《新史》则丝毫未题。《旧史》的史论令人唏嘘:“族行万里,身老穷荒,自古亡国之丑者,无如帝之甚也。千载之后,其如耻何,伤哉” 。欧阳修泉下有知,如见到徽钦二帝北狩,不知作何感想呢?不多说了,作为基本史料,二十四史是绕不过去的。
记得2016年刚购入本书时,办公室同事问,你读历史有什么用?忘记了当时如何回答。今天想来,如果现在被问到,我可能都不愿作答。无论是增广见闻还是消遣时间,是否读书,读什么书都是个人的选择和爱好,读史书或读书,相比看抖音刷视频,我觉得都是一种选择,只要能够从中得到收获或者满足,便足够了。当然对于知识的接受来说,可能有深度和系统性之类的区别,但其间并没有截然的高下之分,我见过最干货满满的诚意UP主,也见过最不负责任的水货出版物,其间哪会因为知识的载体而有高下可言呢?与之相似的可能还有这样的问题:读书有什么用,买这么多书看得过来么。同样无聊,也不必作答。因为问这问题的人,在发问的时候便已自己预设了答案,他既已知,何必回答呢。他自他,我自我,自己能够从读书中找到平静和快乐,就足够了。
《听我的电波吧》(Wave,Listen to me!)
沙村广明老师的连载作品。纸质漫画1-8卷,电子版连载B站更新中。
有了上面关于是否读书和读什么书的铺垫,分享起漫画来是不是就不那么突兀了呢(笑)。我的书架上始终为漫画留有一席之地,漫画是老朋友了,即便在那些最堕落的整天整月都不读书的日子里,也有坚持看漫画哦。
关于内容,作者自称所画的是广播电台和恋爱的故事。主持深夜广播节目的个性张扬的话唠女主鼓田美奈玲,围绕着其主持的北海道藻岩山广播电台节目“听我的电波吧”,她和身边性格各异的人士们展开的波澜壮阔(误)的恋爱(?)和日常(误)故事。本故事并没有暴力情节、灵异事件和宗教团体出现,也没有孙坚、魏延、刘封×孟达或会说话的乌龟,背景并非江户时代,也没有最强的女剑客出现,跟逸刀流也没有任何关系,更没有人使用会弯曲的武器。总之,故事在日常和非日常之间肆意游走,也会突如其来地让人感动。第65话的线稿强烈推荐,不知第9卷单行本收录时会不会附录。顺便,本作2020年也有改编为动画,可以移步B站观看。动画我还没有看,但这不妨碍推荐给大家,原作很棒,动画想来也不会差……吧,大概。
《琵琶记》
作者元代高明,字则诚。手头有两个本子:一是钱南扬《元本琵琶记校注》中华书局,以陆贻典抄元本为底本;二是《硃订琵琶记》,文物出版社“奎文萃珍”书系,影印明天启间朱墨套印刊本。经过比较,我选择了以校注本为主,参阅影印本。
《琵琶记》“不仅代表宋元南戏的最高成就,也为明清传奇剧开山之作”。宋代戏文便有“赵贞女蔡二郎”故事,陆游的《小舟游近村舍舟步归》一诗说的便是:“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蔡中郎即蔡邕、蔡伯喈、蔡二郎。宋戏中,蔡二郎考中秀才后便忘却初心,贪恋荣华,抛弃发妻赵五娘,终被天雷震死。经过高则诚的改编,故事成为大团圆结局,戏文中也加入了更多宣扬忠孝节义的内容,正如第一出中所言:“不关风化体,纵好也枉然”。
所谓“填词之设,专为登场”(李渔《闲情偶寄》)。一出戏并非仅作为剧本那么简单,最终是要登台演出的,不同时代的演出、不同的观众群体共同参与着剧本的塑造。拿《琵琶记》的故事来说,宋代戏文中不忠不孝蔡二郎被天雷震死的结局,是符合下层人民嫉恶如仇的美好愿望和追求刺激的观戏体验的。元本和明本大体不差,都是通过改编把故事纳入了忠孝节义的范畴,这要放在戏曲越来越受到统治阶级提倡和文人群体大规模参与到剧本创作的背景下来看的。由此,蔡二郎的形象发生了逆转,变成了“全忠全孝蔡伯喈”,他虽然怯懦,但未负心。作者还为他的主人公精心设置了“三不从”的开脱理由。一不从:蔡伯喈欲在家养亲,父不从,被迫上京赴考;二不从:考中状元后,想推辞牛丞相招婚,但牛丞相不从,并以奉旨成婚的方式逼迫蔡伯喈“重婚”;三不从:蔡伯喈时刻怀念家人,欲辞官归里,可朝廷不从。这是符合明清时代官方意识形态的。元本和明本相比,在细处也有不同,比如元本有对里正及其上司的讽刺,以及丞相手下任意妄为但“大丞相不管是非”这两处大段的讽刺,明本将后一例删除了,可见文网随着时代迁移愈发精密,乃至影响到戏文。讽刺基层尚可,诽谤大人物可要小心了。由于没有读到更多的本子,对于《琵琶记》有无其它方面的发展和改动,特别是在今天的舞台演出中如何改编,尚未得知,但想来似乎不会跳出这个规律吧。再引申开的话,从《莺莺传》到董西厢、王西厢,大致也是这个理路。
高则诚毕竟不负才子之誉,唱词文雅,非常耐读,赵五娘的各出情诉堪称全剧最精彩之处,咽糠、尝药、剪发、坟成、行乞等出唱词真挚婉转,充满悲情,逆境中坚韧不拔的形象至今毫不褪色;蔡二郎这边相对逊色,但也有琴诉这一段好戏;在结构上,中段戏文一边写五娘的凄苦,一边便写二郎这边的繁华,乐景悲情互相映衬,使戏文更加动人。可能是前段时间集中看了古希腊三大悲剧家的代表作所致,我可能过于期待更加激烈的冲突与碰撞。我设想,如果能以夫妻重逢开场,让蔡二郎带着牛小姐,在进香时和行乞的赵五娘相遇,通过对唱交待背景和身世,来一番激烈冲突,最后给一个天雷震死不孝子的结局,可能更合我的胃口吧。一笑。
《琵琶记》固然好,但毕竟还没达到古典戏曲的巅峰,初读的话,还是推荐《西厢记》《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这四部传统名剧。若读《琵琶记》,个人则更倾心于元本。
《幽闺记(拜月亭记)》
传为元代施惠字君美作。
新世纪万有文库本(与《琵琶记》合订),辽宁教育出版社。
本书质量高得出奇,底本为容与堂本,校以世德堂本和汲古阁《六十种曲》本,由于世德堂本和荣与堂本是流传中两个最重要的本子,异同之处很多,校勘记将异文全部附录,以致校记字数几乎等于正文,这是读之前完全没想到的,令人赞叹。点校者吕薇芬,出版有古典戏曲、古典小说鉴赏著作和整理本。
初读的观感,《拜月亭记》比《琵琶记》更吸引我,盖因剧情冲突较多,特别是其巧妙的情节设置,有点读莎翁喜剧的感觉,即在主线之外插入了和主题相似的一条支线,两者并行,在结尾相连。因兵荒马乱而离散的男女,因机缘配合,作成了两对恋人,而以主人公为主。这又是东西两方互不相识但结构若合符契的一例!《拜月亭记》之前,有关汉卿杂剧《闺怨佳人拜月亭》,翻看一下,剧情梗概俱存,但《拜月亭记》的情节明显丰富多了,将关剧的单线叙事改成了双线,显得匠心独运。
与《琵琶记》相比,蒋世隆和王瑞兰这对男女主人公对爱情和婚姻的态度更为坚决。按照时间顺序来看,在《闺怨佳人拜月亭》里,男女双方都没拗得过父命王言,但将错就错,邀天幸成就了美满姻缘。世德堂本中蒋世隆有拒婚之意;容与堂本中则是双方坚拒,最后媒人传语,成就姻缘。越到后来,人物形象越是坚强可喜。比起《琵琶记》里软懦的蔡伯喈,坚定的蒋世隆似更符合现代人的观感。但如果不是错中错的巧合,蒋是否能够违抗皇命坚持拒婚到底呢?恐怕不能轻言肯定。好在《拜月亭记》通过情节的巧妙设置成功地回避了这个问题。正如莎士比亚喜剧中的爱情始终是“王子和公主”的本阶级、本阶层之间的爱情一样,时代的局限性始终深刻地影响和限制着作品,我们不能求全责备。
关于《拜月亭记》和《琵琶记》的艺术成就孰先孰后,前贤意见并不相同。我比较赞同李贽的说法:《拜月》《西厢》化工也,《琵琶》画工也。《拜月亭记》胜在整体结构精巧,环环相扣,不尚用典,但流畅清空,让人不忍释卷;《琵琶记》胜在文字优美,辞藻华丽,让人反复含咏,不忍终卷。考虑出演效果的话,我站跌宕起伏的《拜月亭》;但如果含咏文字,则非婉转琳琅的《琵琶记》不可。《拜月亭》可能仅此一阅,《琵琶记》则恐还要再刷。这好比阅读情节紧张的小说和含蓄优美古典诗词的感受,小说很少重读,诗词却不厌熟读成诵。在阅读的同时,我在小本本上摘抄了两段话,正巧和上面的印象相匹配,这是巧合还是必然呢?
“芸叶分香走鱼蠹,芙蓉妆粉养龙宾。”(《琵琶记》)
“离合悲欢不自由,心怀萦闷几时休。争似不来还不往,也无欢喜也无愁”。(《拜月亭记》)
那么,我的管见,读者诸君以为如何呢?
附言。阅读的话,建议读容与堂的本子或汲古阁《六十种曲》的本子,即经过修改的通行本。
回头看看,发现这批书目中,爱情故事不占少数。那就从《闲谈写对联》里抄出一句应景的集句联作结吧。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西厢记》)
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琵琶记》)
(杭州西湖月下老人祠堂联)
主编丨木月
作者丨佳佳
编校丨煮河马
美术编辑 | 小柒
图文来源 | 网络 中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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