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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其实有点怕段其风,初见时他当胸一脚,差点送我上了西天。
彼时我父亲去世,杂耍班子就地解散,只剩了我一个人,背着三面锣两面鼓,走街串巷地卖艺为生。
但我其实无甚艺可卖,除了翻跟头和耍花枪,吞剑、喷火还有胸口碎大石我一律不会。
收益时好时坏,大多数时候基本为零。我从吃糠咽菜到露宿街头,渐渐沦落成了一个乞丐。
但是我有志气,还想做乞丐中最会杂耍的。
于是我集结了几个小乞丐,教他们拉筋劈叉翻跟头,临时拉了个草台班子。
平时我们就沿街乞讨,无成本纯赚。收成不好时便卖卖艺,有好心人看在孩子小的份上也给扔几文钱。
我抽两成,剩下的分给他们,互惠互利就算搭伙过日子。
时日久了,便有人传我利用幼童卖惨敛财。这话传到段其风耳朵里,我便遭了殃。
他是虞州城城主的独子,向来放纵不羁,脾气臭架子大,唯有一点,最见不得欺人的事。
当日我领着孩儿们在城郊的破庙表演,他们在前耍得欢腾,我举着个破碗在围观的村民中来回,收到的钱连碗底都盖不住。
段其风自远处奔来,翻身下马,不由分说就朝我胸口狠踹了一脚,眉眼冷厉,“就是你奴役了一帮孩童借机敛财的?”
我躺倒在地上,胸口像被巨石砸了一般剧痛,一口鲜血喷出,溅落在他镶金织锦的皂靴上。
他皱眉瞥了一眼,自袖中掏出块帕子,弯下腰仔细地拭去血迹,随手扔了。
我揉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我若真拿他们敛财,何不将他们卖了还更得利些?”
段其风一把揪住我领口,“你还想卖孩子?找死啊你!”
我连忙抱住头,“我说的是反话,反话你听不懂么?”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我好像又说错话了……
段其风倒没计较,似是才反应过来,含糊着斥了句,“有话直说!”
既如此,我便照实说了,孩子们也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替我解释。也不知他听没听懂,反正是放开我了。
“那你就正正经经带他们去卖艺,莫要装乞丐骗钱!”
“我们本来就是乞丐,用不着装也没骗人,只是想再吃饱穿暖一点,有错吗?”
段其风轻嗤一声,从腰间掏出一块银锭子扔给我,“叫你说的倒像是我的错了!拿去看伤,别说我白打了你。”
我拿到钱,立刻一蹦三尺高,腰不酸腿不疼胸口也畅快了。
许是动静太大,段其风又折回来,“且慢……你这血莫不是假的吧!你们卖艺人不是常用些障眼法吗?”说着就探手过来,想摸一把我唇边的血。
这血是不假,愤怒更是真!我虽身份低贱,却也不能由得他无缘无故的一再折辱。
我眯眯眼,偏头狠狠咬住了他手指,还用牙齿来回磨了磨。
段其风一愣,猛地推开我,在原地跳了两跳,又拿手指着我,“你你你……你做什么舔我!”
我……
难道纨绔子弟都管这弄出牙印的叫舔?听起来怎么还有点情调!
不待我出口解释,段其风就一副被恶心到的样子,拧着眉斥我,“真是龌龊!本公子虽然花名在外,但是不好男色,你……懒得同你费口舌!”
说完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我抬手挥了挥扬起的尘土,低低啐了一口,“傻子,男女都分不清。”
2
再见段其风是在半个月后。
城中双喜班的班主不知哪日看到了我耍把式,特地寻了过来,找我去他戏班里顶一阵武生的缺。
他们原本的武生师傅受伤了,三月内上不了台,刚好身量与我相仿,便请我救救急。
我表示质疑,“女的也能做武生吗?”
班主那吃惊的表情让我深觉受到了冒犯。
不就是近半年风餐露宿又黑又瘦的嘛,真至于不辨男女?
班主咬咬牙,“无妨,上了妆就看不出来了。”说完又补了一句,“其实你现在也很难看出来……”
话说到这份上,我当然是麻溜地跟着走了。只受了几日紧急训练,就被班主推出去滥竽充数。
第一天上台,段其风就来了。
他身着一身月白色锦袍,头戴白玉冠,端的是芝兰玉树,就坐在台下正中的位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皱着眉放下。旁边伺候的人连忙上前要替他换掉,被他一抬手制止了。
我隐在帘幕后看了许久,越看越紧张,总怕他认出我来,心里不住发毛。
这种情绪直接导致了我精神恍惚,表演时手中长枪不慎脱手,直奔着段其风面门而去。
他反应极快,站起身一脚将枪头踢断了,“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震得我浑身一抖。
段其风的随从上台把我揪过去,狠狠撺到他脚下。班主从后台小跑出来,满头冷汗地赔罪道歉。
表演的枪头虽不开刃,但硬算起来也是凶器。若段其风要追究,不只我凶多吉少,怕是整个戏班都要受连累。
不想段其风却伸手把我捞了起来,微拧着眉,“新来的?”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班主赶忙接话,说我手生不扎实,回头就让我滚蛋。
段其风却摆摆手,“罢了,不必大惊小怪。”
班主感恩戴德,拉着我鞠躬赔礼。随从却不放心,凑到段其风耳边言语,暗示我可能居心不良。
段其风转头紧盯着我,“你方才是想刺*我吗?”
我疯狂摇头,就差对天发誓了,“当然不是,我就是手软了,真的!”
“那便是了,继续吧。”
段其风说完就一撩衣摆坐下,若无其事地嗑起了瓜子,徒留周围的人面面相觑。
少城主这么好忽悠的吗?别人说什么都信。
只有我明白,这就是段其风的善良,像是温热的大手,将我冰冷坠落的心稳稳托住,并生出了想再贴近一些的渴望。
我拧了拧身侧的戏服,飞快跑去重新泡了杯茶端给他,“多谢。”
段其风微愣,接过茶搁在桌上。低头似在身上搜寻什么可赏之物,又触及我抗拒的目光,便立时作罢,只对我点了点头。
我心中顿时一松,蹦跳上台继续开工。
尽管告诉了自己要全神贯注,但眼睛却总不由自主地往段其风身上瞟。
他时而鼓掌时而皱眉,偶尔低头翻弄手上的玉扳指,眉宇间隐有不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暗暗思忖,是我身法不流畅还是枪耍得不好看,又或者他本就是个无甚耐心的人。
直到小月雪出场时,我才知道不是,他方才只是不感兴趣罢了。
身段玲珑的花旦,眼神魅惑,如风般掠过全场,绕得段其风眼珠子都发直了,站起来扯着脖子叫好,抓起一把香囊就往台上扔。
那算是打赏,可以折现,像小月雪这种名角,一晚上就能赚不少。再碰上有段其风这种人傻钱多的粉丝热捧,更是一日开张两月不愁。
我忍不住心中泛酸,自己遛狗一般耍了全场,还不如人家唱两句赚得多。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小月雪是双喜班的台柱子,压轴出场连唱三折。中场换妆时,段其风来了后台找她,手中捏着一根碧玉簪,圆润剔透,一端雕成了星辰的样式。
递过去时,生来冷硬的眉眼竟也揉出了几许柔和,全然不见踹我时的凶神恶煞!
见此,我心里更酸了。为那礼物,也为这天差地别的待遇。
段其风素有“明月先生”的雅号,如今送人星辰,自是要凑做一对的意思。
我靠在角落搂着冰冷的红缨枪,眼巴巴地瞧着,心中猫挠似的发痒。
明人不说暗话,那簪子,还有送簪子的人,我都想要!
3
往后几日,段其风几乎场场必到,出手更是阔绰,捧角捧得真情实感。
我在后台跟他打过几次照面,脸上都带着妆,他没认出我,还当我是那个做错事的小武生。偶尔会主动同我讲几句话,无非就是好好练功别再疑似*人之类的。
左不过又是小月雪同他玩笑了,又或是收了他的礼,总之就是心情很好的意思。
桀骜不驯的公子哥像个要糖吃的孩子,只要得一点甜,就能乐一整天。
我不由想起了曾经看过的画本子,浪荡少爷和倾城戏子的故事数不胜数,皆是荡气回肠的。
却从没见过少爷和武生的故事,一个都没有,连资格也没有。
每念及此,我都很不服气。
武生就不配拥有甜甜的爱情吗?有朝一日,本武生必要将那画本改写!
先不说我这无用的雄心壮志,倒是段其风,我发现他对小月雪也并非是爱慕,多半是欣赏。
爱听她唱戏,愿意送些礼物捧场,都很有分寸。从没表白过,更没仗势逼迫过。
至于小月雪,也并不多热络,毕竟段其风也只是她众多粉丝中的一位。
另一位出挑的,当属虞州城首富家的小公子陈星旭了,也是打赏加送礼,日日必到。
两位正主极不对付,听说从小打到大,没成想看女人的眼光倒是一样。
恰逢小月雪挂牌开唱一周年,班主便为她办了一个专场,两位响当当的铁粉都在邀请之列。
段其风来的早,小月雪正关着门准备,他便斜倚在走廊上等。见我弯腰搬着道具箱子路过,好心地出手抬了一把。
我和他正面对上,才想起今日没上妆。
“你是……黑心的小乞丐?”
段其风低叫出声,顺带松了手。沉重的木箱子掉在地上,差点砸住我脚尖。
我飞快跳开,皱着眉反驳,“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吗?怎么还说我黑心!”
“那你为何在这?来要饭?”
我扯扯身上的衣服,“您说的嘛,要堂堂正正!我近日在班子里演武生,靠本事赚钱。”
段其风瞥了我一眼,“真有这么听我的话?”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伸手将我双臂反拧在身后,一把按在墙上。
“上次就看出你对本公子不怀好意了,贼心不死,竟还敢凑到眼皮子底下来!”
我冤从天降,“那你怎么不觉得我是来找你要诊费的呢!”
“胡说!你问问满虞州城谁敢来找本公子要钱?再借你三个胆你敢吗?”
“那我也不敢思慕你啊!”
我说完艰难地咽了咽唾沫,第一次撒谎,稍微有点慌。
段其风想了想,松开了我,“算你识相,本公子也是你能觊觎的?”
我揉揉酸痛的胳膊,心下无奈。段其风这手脚总比脑子快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正说话间,陈星旭也来了,看见我俩面色一哂,“哟,段少这是争不过我,放弃小月雪改捧小武生了?口味变得倒是快!”
段其风冷笑,“呵,我可不像你一样荤素不忌。”
陈星旭被噎得一窒,转而拿我开刀,“既然不是段少的人,那我就不客气了。这小武生相貌端正,身条儿也不错,我捧他两天也无不可。”
话说得隐晦,意思却极龌龊。说白了还是误以为我同段其风之间有点瓜葛,故意恶心他的。
段其风若是不搭理,八成就过去了,毕竟陈星旭也不可能真看上我。
但偏偏段其风是个二货,抬起手戳我脸蛋,“他这样又黑又瘦跟柴火棍似的也叫有姿色?你是什么时候瞎的?”
先不说陈星旭,我都忍不了了,“我……我还可以吧!眼睛大鼻子挺,身材也好……”说着说着自己也有点心虚,声音逐渐小了。
段其风挥了挥拳头,“你还敢顶嘴!”
我飞快抬手抱住头,他皱皱眉,约莫想起了之前踹我的事,便将拳头搁在我肩头拍了拍。
陈星旭见此更来劲了,“那这个小武生就归我了。”
段其风正要骂人,我却抢先开了口,“我不想跟你。”
陈星旭顺着接话,“那你想跟谁?”
我指指段其风,“他啊,比你阔气比你讲究,最主要还比你帅。”
……
段其风心情大好,伸手揽住我肩膀,第一次对着我笑,“此言甚合我心,小乞丐有眼光!”说完带着我就往外走,再没看陈星旭一眼。
我由他揽着,僵硬如木棍,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动,“我不叫小乞丐,我叫穆颜。”
“好,穆颜,本公子请你吃饭去。”
“你不等小月雪了?”
段其风立刻松了手,“啊,差点忘了,那下次吧。”说着摆摆手,抬步走向前厅。
我下意识想伸手揪住他衣袍,却只握住了一把空气。
落空的委屈骤然涌上,我不由得眼眶发酸,只能狠狠咬着自己下唇才能忍住不喊他。
为什么我要多嘴,为什么段其风说走就走……为什么我又是被放弃的那个?
4
台上锣鼓声起,小月雪盛装上场,美艳不可方物,甫一露脸就引来无数欢呼,也包括段其风的。
我站在侧台,看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打着拍子,目光沉醉侧脸清俊。整个人如冬雪般清冷纯粹,却又于一抬眼间倾尽春色无边。
像极了今早院中新开的那支海棠。
因着我来的迟,没有空余住处,班主便安排我住在他新购置的宅子的……柴房里,权当给他看院子了。
昏暗狭窄的一间小土房,比桥洞破庙强多了,但跟我从前是绝对比不了的。
那时我家还是红极一时的杂耍班子,收益富足。父亲只我一个独女,也是当大小姐养着的。吃穿眼界都不差,本事没学好,心气倒是颇高。
只是这人间冷暖与生存艰辛,逼得我不得不低头。
我曾答应过父亲,会用尽全力活下去。可越是困苦,我心中的念想越是无法寂灭,如今反而愈演愈烈,隐隐生出了要争上一争的孤勇。
正胡思乱想间骤闻一阵喧闹,那边段其风和陈星旭不知为何又吵了起来,现下正互相揪着对方的领子对峙。
四周围了不少人,就是没人敢上前劝,班主更是急得抓耳挠腮。
我小跑上前扒开众人,恰好听到陈星旭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段其风你等着,我哪天非办了那个小武生,让你记得是你害的他!”
段其风勃然大怒,骂了一句脏话,提起拳头就往陈星旭脸上挥,两拳就见了血。
我冲上去拉扯段其风,被他狠狠甩开,只得从身后抱住他腰,使劲往后拖。
段其风大手扣着我小臂往开扯,“小乞丐你放开!今天非打死他……”
“不行,你打他不要紧,可别砸了我的饭碗!”
“瞧你那点出息,也不看我这是为了谁?”
我动作一顿,难不成是为了我?就因为陈星旭说的那些肮脏话?
“这混蛋心肠歹毒,我不收拾他,挨收拾的就是你,以后还会有旁人。”段其风也不再挣扎,转过身看我,“不必太感动,也不全是为你,我是不想背上害人的罪名。”
段其风果然最见不得人受欺负,乞丐或是武生都一样。
明知今天换谁他都会护着,但我心里还是忍不是发烫,是久违的,我早已不敢奢望的温暖。
我松开他,抬手抹了把眼泪,余光瞟见对面的陈星旭抄起把椅子就要朝着段其风背后砸去。
电光火石间,我忘了提醒,甚至忘了段其风的身手,只是本能地扯过他,转身用自己的后背为他挡了这一击。
尖叫声四起,木椅子被砸得零散四碎。我趴在地上,听见段其风三两下打晕了陈星旭,然后,我就落入了一个坚实可靠的怀抱。
段其风从地上抱起我,眉宇间隐见无措,“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我背后火辣辣地疼,却勉强扯扯嘴角,“无妨,我幼时练过缩骨功,会躲,伤不到头就行。”
“又撒谎!缩骨功也不是一秒钟能使出来的。”段其风从后颈稍稍扒开领口看了看我的伤,忽而低叹一声,“没想到你还是个痴情人,可惜你这一颗心我大约要辜负了。”
我觉得不妙,这货的思路又跑偏了。
“想要什么你说吧,我都给你,就当是还了你这一番相护的情义。”
这般柔肠百结的话硬让他说出了大义凛然的架势,大概是怕我要他献身。
我心中好笑,出口的话不免带了些撒娇,“我也想要一支簪子可以吗?不要太好的,木的也行。”
段其风这才笑了,“……怎么净喜欢姑娘家的东西?”说着俯身抱起我,小心地避开后背伤处,“好说,铺子里多的是,样式材质随便你挑,”
我抬手攀上他肩臂,借着他的体温壮胆,“不用花银子,你随手削一个给我也成。至于样式,我最喜欢明月了!”
腰侧的手掌骤然一紧,段其风飞快看了我一眼,耳尖隐隐发红,“你倒是个贪心的,胆子还不小。不怕我又揍你?”
“除了死我什么都不怕。所以那些你以为我不敢做的事,其实我都敢,比如……”
段其风腾出一只手捂住我嘴,“住口,不许往下说了。”
我怕掉下去,连忙手脚并用攀住他,扯到了后背的伤口,疼得直吸气,“我快掉下去了,你再抱紧些。”
“给你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段其风拧着眉作势要把我扔出去,脚下却走得更快了些。
很多年以后,段其风才告诉我,他似乎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动心的,只是他当时并不知晓。
5
段其风代我向班主告了假,抱我上了马车,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放弃了去医馆,改道送我回了家。
一进院子就满脸嫌弃。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墙还掉土,地上湿乎乎的,一股子霉味……你跟我走得了!”
我挪到榻上趴下,“我就是人,我住得就挺好,哪儿也不去。”
段其风轻嗤一句,“小乞丐就是不识抬举!”说完摆摆手就走了。
妈的,连门都不给我关。
我忍着痛慢慢挪过去关住门,刚回到榻上趴下,门又被“哐当”一声踹开了。
段其风提着伤药走进来,掀开被子就要脱我衣服。
我吓得抓紧领口,“你要做什么?”
段其风皱着眉扒拉我,额角还有晶莹的汗珠,“上药啊,赶紧的!完事了本公子还要回去睡觉。”
我抬手替他擦擦汗,“就是皮外伤,连血都没流,不用上药的。上次你踹了我,我也没吃药,养养就好了。”
“为何不吃药?我不是给了你银子?”
“我……分给那些孩子了。”
“你倒是个大方的。”段其风说完又拉扯我衣服,“上次是我误会你了,今日我亲自给你上药。”
我按住他手,“不必了,你只要记得我的碧玉簪就好。”
段其风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净记得那些没用的。”
“怎么没用?那对我来说可是灵丹妙药,包治百病。”
……
段其风被我言语调戏了一番,黑着脸走了,没过一个时辰又回来了。
低眉耷眼委屈巴巴的,提着个小包袱,被他的城主老爹扫地出门了。
陈星旭伤得不轻,陈员外找去了城主府,一通老泪纵横,狠狠告了段其风一状。
两家本就是世交,老城主抹不开面子,便当着陈员外的面收拾了儿子一顿,又斥令他上门去给陈星旭赔礼道歉。
段其风是个硬骨头,挨打可以,死活不道歉。老城主气得将他连夜赶出了门,扬言他不认错就不让他回去。
我倒了杯水给他,“那你怎么来我这了?”
段其风瞪着眼,“我想来就来不行吗?”说完又别扭地补了一句,“本公子怕你一个人,疼死了都没人知道。”
原来是过来照看我的,真是嘴硬心软!
我心里甜丝丝的,连语声都不由温柔,“我就是怕你住不惯,你那么金贵。”
“无妨,出不了三天我祖母就得逼着我爹来找我回家。”说完抱起我的被子就往正屋走,“再说了,谁要住你这屋!”
……
只剩了一张床板和一个褥子的我,欲哭无泪。
还没想好怎么办,段其风又将我被子扔了回来,“你被子上一股什么味啊香喷喷的,跟青楼里的姑娘一样……”
“你还去过青楼?”
“哪个男人不去青楼?你没去过?”
我还真没去过。
看我面无表情,段其风掩唇轻咳,“我去听曲不行吗?又不是非要干那种勾当……我可是很洁身自好的!”
说完就从包袱里扒拉出两件外袍当被子,边往外走边嘟囔,“干嘛跟你解释啊!真是疯了……”
后来,段其风把这种下意识却又诡异的行为定性为,要保持自己在暗恋者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我却不以为然,觉得这是他掰弯自己的开端。
总之,段其风买的伤药算是派上用场了,全给他自己用。
我那下看着凶险,实际上椅子颠了空,受的伤还没段其风老子用鞭子打他的严重,差点就皮开肉绽了,段其风却恍然不觉得痛。
“我娘死后,我爹就有点疯。疼我时宝贝得很,打我时又下死手,我早都习惯了。”
他不说我也知道,身上的旧伤层层叠叠,看得我心尖疼,比自己背上的伤还疼。
“那你的身手是被你爹打出来的?”
“从小到大想抓住我要胁我爹的人太多了,我得自保啊!否则一旦被抓,他肯定会放弃我。”
我心中一酸,“不是有很多人保护你吗?”
段其风慢条斯理地穿上衣服,“有啊,很多!但那只是他们的任务,不得不做罢了。”
说完转头看我,“只有你,完全没必要却那么做了。所以你一定不知道,你为我挡的那一下,对我有多震撼!”
我蓦地僵在原地,见他目光渐渐变得专注,尤其是他伸手过来揽住我肩膀时,我几乎停止了呼吸。
“穆颜,从今往后我都会护着你的。你……就是我的好兄弟了!”
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肺都咳破了。
可去你的好兄弟吧,大傻子!
6
段其风就这么住下了,怀里揣着尚未开工的碧玉簪。他被赶出来时伤得那样重,竟还记得去买块料子带上。
第二天也不起床,趴在榻上就着日光细细地雕刻。碧色的玉屑纷飞,簌簌而落,在空气中散出细腻的光晕。
我隔着窗户看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似乎曾经的苦难都在因为这个人而渐渐烟消云散。
他手艺不大好,一轮明月刻得不伦不类,乍一看还以为是鸭蛋。
我却爱不释手,拿在手上反复地看。想戴又不敢,怕自己冒失碰坏了,又或是太过潦倒配不上。
段其风看不下去,从我手上夺过簪子插进我发髻里,“小家子气,以后再送你新的就是了。”
我抬起手轻抚,对着镜子细细地照,“不了,旁的都不稀罕,我这辈子只要这一支。”
身后悄无声息,我透过镜子看见段其风正凝着我出神,呓语一般,“真有这么喜欢吗?”
我紧紧盯住他,“喜欢,最喜欢!”
他似是突然被惊醒,在镜中与我眼神一触即离,转身就往外走,不小心碰倒了木架上的水盆,半个身子都湿透了。
顿时那洁癖劲又犯了,嚷嚷着让我立刻给他烧水洗澡。
浴桶倒是现成的,我毕竟是女儿家,爱干净,挣着钱第一件买的就是它。
不过段其风用好像有点小,他身长腿长的,特别是还想拉着我一起洗,吓得我浑身冒冷汗。
“一起洗怎么了?还能互相搓个背。别在那扭扭捏捏的,赶紧过来!”
我搓着衣角后退,脸憋得通红,“其实吧……我是女的。”
万万没想到啊,我表明身份的这天竟不是为了表白,而是为了不轻薄心上人。
段其风龇着牙骂我,“好你个小乞丐,就为了不给我搓背连这种谎都编得出来!使唤不动你是吧?”说着就要从浴桶中站起来拽我。
我连忙捂住眼睛,差点尖叫,“好,你坐下,坐好,我给你搓……给你搓!”
能不帮忙吗?这是个残疾人啊,不仅傻而且瞎!
还屁事极多,轻了重了地叨叨个没完。我实在忍不了,摔了毛巾就在他胳膊上使劲掐了一把。
段其风缩了缩,左手一把抓住我的手拧在背后,右手揽过我的腰,“挠我?我最怕痒了!”
我嬉笑着挣扎躲闪,“你又管掐叫挠了?怎么总和别人不一样……”
段其风搂着我又挠了几下,忽而顿了手,炙热的手掌在我腰侧抚了抚,又捏着我手揉了揉,嘴里纳闷地念叨,“手怎么这么软,腰也细……”
我触电一般从他怀中弹开老远,他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眸光微动,耳尖慢慢烧红。
“行了,你去正屋给我拿衣服去,我好了。”
我连连点头,转身就跑,夜风吹过我烫热的脸颊,一丝温度也带不走。
回来时,段其风已经披了衣服坐在床边,正愣愣盯着自己的右手发呆。见我进来,面色变了几变,起身快步离去,连衣服也不要了,始终没再看我一眼。
我坐在桌边,将头上的碧玉簪取下来,小心地收进木匣里,轻轻盖好。心也像被关进暗室里一样,堵得密不透风,憋得眼眶生疼。
早该料到会如此的,就算说了他也不一定会信,就算信了也不一定能改变什么。
是我太一厢情愿了。
一连几日我都尽量躲着段其风,怕看见他就忍不住流泪,会惹他烦。
反倒是他,态度有了奇怪的改变,有活都抢着干,连做饭偶尔也会帮忙了。
我甚至都怀疑他是中邪了!
没把他想明白,倒先把我自己想得头昏脑胀了,做饭时拿起凉水就往热油锅里倒。
“噼里啪啦”油星飞溅,落了我满手,还有几滴飞到了脸上,烫的我连蹦带跳。
段其风急急跑过来,牵着我手去水盆里反复冲凉水,还不时凑到嘴边吹两口。
我脸腾地烧红,呐呐地问:“你近日为何如此反常?”
段其风闻言猛地甩开我手,眸中显见的怒火,似是憋了许久。
“我疯了呗……整日里怕水桶太重把你那小腰扯断了,又怕柴火太粗把你那软绵绵的手给刺破了……我那天就不该多余摸你那两下,搞到现下跟着了魔一样!”
他骂完似乎更生气了,一脚踹翻水盆就跑了。我站在原地,被他一番话震得几乎呆滞,心头却又有什么蠢蠢欲动。
段其风这是……心疼我了?
很快,就有了答案。
那人又一阵风似地跑回来,手里拿着新买的烫伤药粉,口气不善,“赶紧上药。你再破相,连武生也干不了了!”
他这张破嘴啊,我迟早得狠狠咬一口才解气!
7
直到我重回戏班登台,段其风的伤也好了,他祖母还没逼着他爹来找他。
他却浑不在意,仍旧每日坐在第一排听戏,倒是给我捧场更多了些,一把一把的香囊,扔得旁人瞠目结舌。
第一次见有人捧武生的!
幸好他出来时带了不少银子,尚够他月余挥霍,但到底不比从前,是以便把小月雪的打赏停了。
大家更加目瞪口呆了!
第一次见到大少爷弃了花旦看上小武生的,画本里都不敢这么写!
来回的人都啧啧称奇,只有段其风不以为意,“有何奇怪的,我的心意我的银子,想给谁就给谁。”
我小心地试探,“你从前给小月雪,如今换了我,是不是就代表……”
段其风急急打断我,目光闪躲,“你莫多想!小月雪没了我还有别人捧,不像你……我只是看你可怜才给你撑撑场子的。”
这般急不可耐的撇清,如同无数细针,将我鼓足的期待瞬间扎透,所剩无几,再压不住满心的不甘。
我冷笑一声,“大可不必,我也是有人捧的,以后就不劳您费心了!”
所谓那人便是陈星旭,近来也日日给我打赏,人虽不亲自来,钱数却总压段其风一头。
我知道他是故意膈应人,便不甚理会,眼下也是气极了才会拿出来说。
段其风立时沉了脸,“不劳我费心?你这是攀上高枝就要甩开我啊,果真是戏子无情!”
恰好小月雪正从后台过来,闻言脚步一顿,面色惨然。
段其风自觉失言,便向她拱手告歉。
明明骂的是我,却向旁人赔罪,当真是好得很!
我气得眼酸,一跺脚正要走,忽闻小月雪柔柔开口,“不知段公子可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有何不方便的,我同谁说话还要看旁人的脸色吗?”
段其风嘴上应着,脚下却不动,只是站在原地盯着我,眸光愠怒。
小月雪无法,只得继续说:“那支簪子我不慎碰坏了一角,不知公子在哪家铺子买的,我去看看是否能修?”
“不必费劲,我再送你一支便是。”段其风说罢顿了顿,又重重补了一句,“明月样式的。”
最后几字听在我耳里,似惊雷炸响。我下意识抚住袖中的碧玉簪。
往日我爱之甚重,只在今日生辰才舍得带出来一回。可于段其风来说,不过是个随便的小玩意儿,亦可用来取悦旁人。
小月雪笑笑,“那便先谢过段公子了,烦请随我移步,我陪您吃盏茶……消消气。”
段其风冷哼一声,“还是姑娘善解人意,不像有的白眼狼,忒没良心!”说罢提起袍角就打算离开。
我看着他转身的侧影,忽而又想起了上次他松开我说走就走的情景。
那顿他许诺下次吃的饭终究也没实现,若他此时离去,恐怕也不会再回来了。
我顿生惶恐,不由向他追了两步,颤声开口,带着浓重的祈求,“段其风,你别去,跟我回家。”
“你管我做甚,我也不劳你费心!”段其风气呼呼地朝我吼,脚下不停。
我心中剧痛,再顾不得其他,从袖中掏出那支簪子举在半空,“你去我就摔了它!”
段其风闻言顿住,咬牙看向我,目光满是惊痛,“不是旁的都不稀罕,此生只要这一支的吗?现下你竟用它来威胁我!”
我苦笑一声,眼光掠过他身侧的小月雪,“因为它很快就不是独一无二的那支了,我不要……”
段其风怒极,劈手打碎了身侧的花瓶,吓得小月雪一声尖叫。
“随便你!”
说完抬步离去,再没回头。
我紧咬住下唇,眼泪汹涌而出,手紧紧攥住碧玉簪,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只能扶着墙根缓缓坐下。
即便如此,我依旧不舍得摔了它。
就像是我爱他的心,再痛也扔不掉。
8
有人自身后拍了拍我肩膀。
陈星旭不知何时来的,大概听到了全过程,此时正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不要你我要,不过是赏你口饭吃罢了。”
我扶着墙壁缓缓起身,看都没看他一眼,“滚开!”
陈星旭一把扯住我按在墙角,“你别不识抬举!”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样说话!
我听的心头火大,正要动手推他,忽然听闻一声厉喝,“你们在干什么?”
段其风去而复返,正站在远处看着我,气息急促,胸口快速起伏。
陈星旭见着他,故意把我拉进怀里死死按住,“没什么,我就是见着小武生越养越水灵,心里犯痒,想要他……跟着我。”
他故意恶心地停顿了一下,如愿看到段其风颈侧的青筋肉眼可见地耸了起来。
段其风目眦欲裂,冲上来拽住陈星旭就打,“知道他在我这是什么人吗?他伤一下我都要心疼,被他气得发抖前脚走了后脚都要后悔……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动他,我看你是找死!”
陈星旭被打得口鼻冒血还嚷嚷,“段其风,你别说你真喜欢上这个男人了,老子可要笑掉大牙了……”
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过我看也八成了,瞧瞧你这要吃人的这样子,活像动了你老婆……”
段其风似乎被戳中了什么死穴,动作猛然一滞,脸色颓败,转眼间便挨了陈星旭几下回击。
我慌忙跑上去拉开他们,段其风甩手挥开我,走之前狠狠看了我一眼,话却是对着陈星旭说的,“别打他主意,否则我*了你。”
段其风走得很快,我小跑着也没追上,只能独自回了家。想起他那一番话,心中又酸又甜。
他应当是对我有意,却又好似有什么顾虑……
那傻子不会还以为我是男的吧?
正想着,大门“哐当”一声被踹开,傻子东倒西歪地走进来,醉醺醺的浑身酒气。
我赶忙上前扶住他,将他胳膊搭在我肩上,伸手环住他腰,把他往床上拖。
“别,别碰我腰,痒……”
我顺势松了手,他“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喊。
“我都摔疼了,你还不来哄?”
段其风坐在地上,伸着双臂要我扶,眼中满是混沌的醉意,竟借着酒疯撒娇。
我笑着上前扶他,却被他猛一使力拽进了怀里,正跌坐在他腿上,硌得我浑身一僵。
段其风收拢手臂抱住我,眯着眼睛安静地打量,微凉的目光扫过我眉眼侧颊嘴唇,逐渐升温,烫得我浑身冒汗。
周围弥漫着浓重的酒味,渐渐滋生出暧昧,似乎连空气都黏腻起来。
他抬手轻抚我脸,喃喃低语,“是变得水灵了,我都没发现……说什么我老婆……你要是真能给我生个孩子也不是不行,反正还算合我心意……”
我心猛地漏跳一拍,立刻就要表决心,“我能,我真能生……”
话没说完就感觉段其风的指尖摩挲到了我唇上,重重揉了一把,凑唇吻了上来,“摸起来好软,不知道尝起来是不是……”
带着酒气的唇紧紧含住我来回辗转,滚烫的气息打在我鼻翼唇角,蒸的我晕晕乎乎。
想呼吸又不敢,只能瞪大眼睛盯着段其风微颤的眼睫,漆黑浓密比我的还好看。
面前人吻够了,分开之前留恋地在我上唇舔了舔,才睁开眼睛,迷蒙地凝着我,似乎不太认得,拧拧眉再看,忽而变了脸色。
那是一种骤然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慌乱,隐含着羞耻又带着某种痛快。
段其风一把推开我,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嘴里哭喊着,“祖母我害怕,我想回家……”
出大门时还摔了一跤,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9
段其风这一跑,就消失了。
我明里暗里地打听,都没人知道他的消息,就连陈星旭也没再来听戏。
我也大着胆子去城主府上问过,自然是没人搭理我。问得多了,便是没在家不见客之类的。
一夜之间,段其风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只留给我一个徒有其表的美梦,来时轰轰烈烈,去时猝不及防。
我没再继续找他了,白日里仍旧练功上台,比平时还更勤恳。只是时常出差错,演着演着就会突然控制不住地哭出来,有次还差点掉到了台下。
班主气得够呛,又见我失魂落魄的倒霉样,也骂不出来,只让我多吃点饭。我点点头,然后继续对着饭碗发呆,放凉了也吃不下一口。
到了夜里,更是整宿整宿的失眠,开始是怕他回来了我听不到敲门声,后来是在思考,我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大概就是他那股豪横劲儿吧,肆意桀骜却又赤诚正直,似乎永远不会被谁改变,只按自己心意嚣张地活。
这正是我无限向往却永难实现的,能一夕接近,有幸看他潇洒快意,也算是件乐事。
我逼迫自己这样想,才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
这两日班主说要把他乡下的老母亲接进城安置在新宅子里,我便把段其风的衣物送去了城主府,打算放下就离开。
有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下马车,看到我手中提的包袱,目露讶异,“你是……小乞丐?”
我低头看看,寻思我现在也不像乞丐啊!
她见我发呆,上前两步打量我,“我听其风说过,这么看,长得是有点像小姑娘。”
原来是段其风的祖母。
“奶奶,不是像,我就是小姑娘啊!”
老太太一怔,忽而大笑起来,“前几日夜里我那傻孙子突然跑回来,说他喜欢上个男人,不能给我们老段家传后了,还跪在地上给我和他爸磕了十几个响头,脑门都破了。”
他是城主独子,放着楚楚可怜的花旦不要,偏喜欢我这小乞丐。
我心头狂跳,着急地追问,“那城主打他了?伤得很重吗?”
“他老子可不会因为这种事打他。他是这虞州城以后的主人,想喜欢谁都行。”
“那他近日为何没消息了?我找了他好久。”
老太太抬手命人带我进去,“你自己去瞧瞧他就知道了。”
我跟着侍从刚进后院,就听到段其风在屋里骂人。
“笨死了,手也没有小乞丐软,滚开!”
转头又骂另一个,“走之前特意吩咐你的,要是小乞丐来找我,就告诉他我出门办事了。你是不是赶他了?”
有人唯唯诺诺地回话,“真没乞丐来找您啊少爷!”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堆积的想念再也压制不住。我快步跑进屋里,还没叫他的名字先愣在了原地。
段其风赤裸着上身靠在床上,脸色苍白,从肩膀到腰腹斜斜缠着白纱布,隐隐还透出血红。
这身伤可比他爹打的严重多了。
那日他酒醉跑回家,正赶上城主旧疾复发,只能由他带兵出城剿匪。这一去就是好几日,双方短兵相接,不慎受了伤。
段其风说得轻描淡写,我听得却心惊肉跳,再看他一直侧头盯着我笑,眼泪便控制不住了。
他连忙抬手给我拭泪,又拉住我手握在掌心,长叹了口气,“这些日子见不到你我才更明白,我确实是喜欢你,那便管不了那么多了。是男是女都无妨,总大不过本公子乐意,谁说什么都没用!”
我的眼泪立时憋回去了,站起身拧着他耳朵喊,“我早说过了我是女的!”
“不可能!”段其风不相信,还抬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那你怎么……我上次抱你的时候都没感觉到。”
我觉得我又受到了冒犯!
“那你不看我也没喉结吗?”
段其风愣了愣,对着我狠瞧了几眼才慢吞吞地开口,“你真是女的?”
我咬牙切齿,“要脱了衣服给你看吗?”
“……那倒也不必。”段其风摆摆手,害羞地别过头,耳尖通红,苍白的面颊也有了些血色。
我重新在他床边坐下,也有些难为情,“你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段其风眉眼一弯,笑得像个孩子,“开心啊,这辈子最开心!”
说着又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玉料,眸光微沉,“还有这个,我回来后立刻叫人买的,再给你做一支一模一样的簪子……从前那支,没了便没了吧。”
我低笑一声,从袖中掏出碧玉簪在他眼前晃了晃,随手插在发髻上,倾身抱住他。
“不必了。”
因为,明月已经在我怀中了。(原标题:《明月入我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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