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大明寺内的鉴真纪念堂,由梁思成设计。(资料图片)
四次东渡 皆告失败
唐玄宗天宝七载(748年),律宗名僧鉴真已经六十一岁了。农历六月廿七,想必这天天气不错,否则鉴真一行不会选择这天从扬州启航出海。蔚蓝的大海就在眼前,它此刻是如此宁静,但下一刻会遇到什么,是狂风,是暴雨,还是礁石,谁也不知道。
航海是一件具有高度不确定性的事。说起来,这已经是鉴真第五次尝试东渡了,前四次皆以失败告终,而要归咎为何失败,既有“天灾”,亦有“人祸”。
这一切还要追溯到六年前的天宝元年(742年)冬,当时鉴真在扬州大明寺讲授戒律,两位日本学问僧荣叡、普照前来拜访,表达了延请鉴真前往东瀛传授戒律的殷切希望,鉴真点头同意,随即着手第一次东渡。
天宝二年(743年)四月,当渡海准备基本妥当时,却发生了一件料想不到的事。鉴真随行弟子道航说:“今向他国,为传戒法,人皆高德,行业肃清,如如海等少学,可停却矣。”道航仅以如海为例,并非针对如海,但如海听来气愤异常,他转头向官府告发道航,诬称道航与海盗有染,将要招引海盗入城来。官府大为讶异,派人前去缉拿道航等人,将其投入狱中。事情最终真相大白,但出海的船只却被没收,第一次渡海就这样失败了。
八个月后,即天宝二年十二月,鉴真一行又开始了第二次东渡。船到长江入海口的狼山时,遭遇一阵“恶风”,这波风浪委实不小,竟将船击破,众人好不容易挣扎上岸,捡回了一条命,但潮水一来,几乎淹没到腰的位置,这时是北风凛冽的冬季,半截身子浸泡在水中的滋味很不好受,史料说“甚太辛苦”。
修好了船后,鉴真一行第三次出海,船到下屿山(今嵊泗列岛上川山与下川山)时,停留了一个月等待“好风”。“好风”来了又随即变脸,在舟山海面,船因触礁而再次破损,众人侥幸上岸,但“水米俱尽,饥渴三日”。所幸的是,有百姓发现他们,施以水米,后鉴真一行被官府安置在明州(今宁波)的阿育王寺。
暂居明州的日子,对鉴真来说,算不上清闲。越州(今绍兴)、杭州、湖州、宣州(今宣城)等地皆延请鉴真开讲授戒。此间,越州僧人知道了鉴真东渡的计划后,向官府状告日本留学生荣叡诱鉴真出海,山阴县尉派人搜得荣叡,要将他押解到长安,行至杭州时,荣叡称病,之后设法又回到了鉴真的身边。
荣叡、普照“为求法故,前后被灾,艰辛不可言尽,然其坚固之志,曾无悔退”,鉴真为之感动,亦为之喜悦,他已下定决心,要帮助他们完成心愿,遂派人到福州买船,准备渡海一应物资。这时已是天宝三载(744年)冬了。
鉴真一行人辞别了明州,由陆路向福州走去,在台州境内时,江东道采访使派人前来遮拦,鉴真一行人被押送到采访使驻在的苏州,第四次东渡甚至未及看到海洋便告失败。究其原因,原来鉴真弟子灵佑等人担心鉴真渡海的安危:“登山涉海,数年艰苦,沧溟万里,死生莫测,可共告官,遮令留住。”鉴真何尝不知渡海乃九死一生之事,早在荣叡、普照初次邀请鉴真时,弟子祥彦已以“沧海淼漫,百无一至”为劝,鉴真表示:“是为法事也,何惜身命?诸人不去,我即去耳。”鉴真虽一时“留住”,但渡海之心未绝,于是便有了天宝七载的第五次东渡,那么这次成功了吗?
浮海南溟 痛失弟子
航海是一件考验耐心与毅力的事。鉴真一行于天宝七载六月廿七出海后,为了等到“好风”,分别在两个岛屿停留了一个月之久。十月十六,“好风”来了,鉴真一行离开舟山本岛,向普陀山方向进发。众人早晨皆见东南方向有山,但到了正午时分,那山却不见了,原来是海市蜃楼。此时船已经离岸甚远,“风急波峻,水黑如墨,沸浪一透,如上高山;怒涛再至,似入深谷”,书上的记载如此典雅,而实际上鉴真一行人心中大怖,船夫告诉鉴真,船也许要沉了,得把负载的东西抛弃,如有神助,鉴真一行人挺过了这关。
船继续行驶在汪洋大海中。疾风高浪仍旧不时来袭,众人尽量躺卧以减少身体感受到的摇晃颠簸,这还不是最难熬的。最难熬的是,船上没有淡水了。在没有淡水的日子中,众人口嚼生米,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和以海水,旋即腹胀,“一生辛苦,何剧于此”。好在之后接连下了两天雨,众人用碗接雨,喝了个大饱。
这年农历十一月,鉴真一行漂流到了振州(今海南三亚),南国的风光在冬季依旧不减,只是此行本欲向东,最后却漂泊南溟,鉴真第五次东渡亦以失败告终。鉴真在振州留住了一年,兴建了大云寺。之后由陆路北上至今海口,浮海到雷州半岛后,开始了他在岭南的旅行。鉴真在桂林又住了一年后,动身前往广州。
行至端州(今广东肇庆)时,当初邀请他前往东瀛传法的荣叡逝世,鉴真哀恸不已。噩耗接连打击着年逾六旬的鉴真。天宝十载(751年),鉴真在广州度过春季后,前往韶州(今广东韶关),普照在此与鉴真作别,要回明州阿育王寺去,鉴真告诉普照,自己发愿前往东瀛传授戒律,不至则本愿未遂。
鉴真此时在视力上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有史料记载是“频经炎热,眼光暗昧”,恰此时有一胡人说自己能治鉴真的眼病,但一治之后,情况反而更加糟糕,有史料称鉴真自此双目失明,亦有学者称他尚能模糊看见东西,没有全盲。
韶州在大庾岭南,翻过大庾岭就到了虔州(今江西赣州),赣江发源于此,顺江而下可以一路到长江。鉴真一行应该就是循这条路,经吉州(今江西吉安)到江州(今江西九江)。在去吉州的船上,鉴真痛失弟子祥彦,当初鉴真说“诸人不去,我即去耳”时,祥彦当即表示“大和上若去,彦亦随去”,惜乎天不假年,祥彦终于未能随大和上东渡。
经历了这一番长达三年的漂泊,鉴真回到了故乡扬州,等待着下一次机会。
传戒东瀛 风月同天
诗仙李白曾写过一首《哭晁卿衡》:“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倘若诗中没有指出晁衡来自日本,仅从名字判断,我们会认为晁衡来自中国。日本曾派遣大量留学生与学问僧到唐朝,他们大多都有中国式的名字,晁衡的本名是阿倍仲麻吕,中日交流史上一个重要的人物。
李白与阿倍仲麻吕在长安相识,阿倍仲麻吕出仕唐朝,曾任门下省左拾遗、左补阙、秘书监等职。天宝十二载(753年),唐玄宗恩准思乡心切的阿倍仲麻吕回国。他搭乘第十次日本遣唐使的船回国,途中遭遇风暴,漂流到了安南。由于通讯不畅,当时盛传阿倍仲麻吕遭遇海难,葬身海底,这也是李白诗中“明月不归沉碧海”的由来。阿倍仲麻吕大难不死,日后又回到了长安,并终老于此。
鉴真与阿倍仲麻吕在同一船队的不同船只上,所幸鉴真搭乘的船一路无事,于天宝十二载十二月到达日本。从天宝元年至今,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十二年间六次尝试方才最后成功,其间“三十六人总无常去,退心道俗二百余人”,坚持下来的只有鉴真、普照、思托三人。
思托将鉴真东渡的过程记录了下来,可惜全书不存,只有逸文散见于史册中。思托曾请文学家淡海三船著*录,大历十四年(779年),《唐大和上东征传》书成,所幸的是,这本书流传了下来。
鉴真东渡后,在平城京(今日本奈良)的东大寺开坛授戒,又建立了唐招提寺,是为日本律宗的开山鼻祖。鉴真所带来的并不只是律宗,《唐大和上东征传》中详细开列了鉴真最后一次东渡所携物品,除了造像、佛经之外,还有王羲之真迹行书一帖、王献之真迹行书一帖,他和随行弟子亦将中国建筑的技术、医药的知识等传到了日本。
广德元年(763年),鉴真圆寂。日本文学家井上靖擅写中国题材的历史小说,他根据《唐大和上东征传》着成《天平之甍》一书。何为甍?甍为屋脊。在井上靖的心中,鉴真足以代表天平时代文化的屋脊。
鉴真曾携带玄奘的《大唐西域记》赴日,玄奘由陆路到印度,鉴真由海路到日本,中土、西天与东瀛就这样联系了起来,穿梭其中的,是当时具有宏阔的视野、勇毅的精神的中国人。
这种人生的格局,让星辰大海不再遥远,让所有梦想都能发光。(罗慕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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