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电脑屏幕出现雪花噪点、图像发生扭曲，并伴随“滋滋——”响声时，你会怎么办？
一般人会敲打显示器，或重启电脑；走在“叛逆潮流”尖端的人，会脱口而出：
“酷啊！”
近年来，主要展现画面失灵效果的“故障艺术”，让年轻人沉迷不已，甚至演变成另一种高级感的表达方式——
用高分辨率手机拍照，再P上颜色失真的滤镜；
不说笑，这就是我平常最爱用的滤镜效果啊！/某P图软件宣传图
在难得行人稀少的街道、拍一段背景干净的Vlog，然后加入扭曲画面的特效；
一张铺满乱码的海报，往往被夸赞“更具现代艺术感”。
如果觉得这张海报好看，那么恭喜你，故障艺术才是你的本命！/2018当代戏剧双年展作品《乱码过失：后末日，少女，甚至，数字未来主义，深圳观念主义，就是说，地理，宴席，颜值担当，知识主权，酱~》
故障，以及背后的混乱、失序，这些让人不舒服的词，怎么忽然飞上了审美金字塔的顶端？
显示器失灵后，
我入了“故障”的坑
或许，恰恰是因为不舒服。
1962年，美国宇航员约翰·格伦（John Glenn）在执行太空任务期间，因信号图像传输出现错误，感到苦恼。
他用“画面短暂变形、破碎、颜色失真”描述这种现象，并第一次用“Glitch（小错误）”为它命名。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不该存在的存在”，足见约翰和他所处时代的主流文化，对故障现象有多厌恶。
重要的资料传到一半，忽然“花屏”，正常人都会崩溃。/故障艺术短片《数字电视晚餐》
但他做梦也想不到，3年后，也就是1965年，故障现象的地位忽然从“人人喊打”，变为备受追捧；曾经那句充满嫌弃的描述语，也成为了故障艺术的基础特点。
那一年，韩裔美籍艺术家白南准（Nam June Paik）将一块大磁铁放在电视机上，使显示屏上的图像受干扰、发生扭曲。看着那不受控地舞动、不构成规则形状的电流轨迹，现场围观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惊呼：
“这比规则图像酷多了！”
看惯了循规蹈矩的艺术，偶尔来点“捣乱的幺蛾子”，挺惊喜的。/白南准作品《磁铁电视》
从此，“故障”在艺术界拥有了姓名，就叫“Glitch art”——
与其说将错误捧为潮流，不如说单一主流文化正转向多元化。
故障艺术，和所谓的“正经艺术”背道而驰，它模糊了对和错，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乐趣，也恰恰就在这里。
随着时间推移，不再满足于单一失灵效果的年轻人，开始将“捣乱的双手”伸向符合传统美学的图像，强行插入错乱条纹、雪花噪点、像素颗粒、滤光片叠加等效果。
古典人物 故障滤镜，立刻变潮人。/P图网站ImageGlitcher截图
打个比方，一张房屋照片是正常图像，前期的故障艺术是整张图像扭曲，后期则只将屋顶扭曲处理、呈现半真实半虚拟的状态。
眼前之物似乎是真的，又不符合规律，弥漫着诡异气息。/意大利艺术家Giacomo Carmagnola作品《Church fire》
在真实情境中看到反常态的事物，比完全虚构更令人不知所措。
正是这种不适感，刺激着年轻人创作的*，各种衍生品也排山倒海而来。
进入谜之网站jodi.org，你将看到大段的乱码、错乱的符号和不兼容的版式。
请不要惊慌，你的电脑没中毒，欢迎进入由荷兰双人艺术组合建立、专门用来展示故障艺术作品的网站。换句话说，这里就是混乱、扭曲艺术爱好者的天堂！
看到这画面，我已经握紧双拳……/jodi.org网站截图
如果你是互联网搬砖人士，请不要搜索“Windows Glitch艺术”，那些疯狂弹出的“系统错误”提示框、删不掉的页面和闪现的彩色条纹，会让你抱头痛哭。
我又松开了拳头，直接两眼一黑……
细心观察，你会发现许多面向年轻人的APP，都在Logo上加入撞色、复制变形、错位等“故障元素”。
有多少人，曾被炫酷的Logo设计吸引下载？其实这就是故障艺术的魅力。/手机截图
阿塞拜疆艺术家费格（Faig Ahmed），将故障艺术带入三次元，设计出一款形似短路的地毯。
“大众文化中有很多种图案，有些跟我想的差不多，有些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图案翻译成老百姓能理解的艺术语言”。
要不是有人坐在上面，我还以为是一张平面油画上的水彩晕开了。/Faig Ahmed
这也是让故障艺术爱好者沉迷其中最直接的原因——
我们懂得的东西越来越多，渐渐的我们发现，在每个领域当中，我们都能同时发现喜欢和不喜欢的一面，比如喜欢油画的逼真细腻，但讨厌它缺乏想象空间。
故障艺术所做的，就是单独挑出喜欢的元素，而*，大大缓解了观者的内心撕裂感。
我们熟悉的抖音APP，设计上也运用到故障元素。可见，故障艺术早围绕在我们身边。
实际上，这不是年轻人第一次表达对“混乱艺术”的渴望。
在早些时候出现的蒸汽波、赛博朋克两种艺术形式，更让摸不着头脑。
这些看久了头晕的艺术，
到底想表达什么？
如果故障艺术是“局部残缺”，蒸汽波和赛博朋克就是“搅浑与重构”，后两者乱得更彻底，但呈现形式截然不同——
蒸汽波艺术，画面温和、颜色明亮活泼，画中物件也是走可爱风，营造出“虚拟梦幻乐园”的场景；
赛博朋克艺术，颜色大多阴沉，画中物件总是脏兮兮的、人物也不太开心的样子，让人仿佛躺在“未来世界里的垃圾场”。
上：蒸汽波艺术；下：赛博朋克艺术
同样展现黑夜里的城市，蒸汽波用繁华美好的景象，掩盖阴暗的角度；赛博朋克则将这些角度，直接扔到我们眼前。/Behance、游戏《The Hunt》截图
蒸汽波艺术像被慢慢搅动的果酱，充满懒洋洋、迷幻与日式复古的感觉。
除了少女心的颜色，将相互无关的元素任意堆叠，再配合低像素画质，也是蒸汽波艺术的精髓。
只要你看到下面这四类图案，那么恭喜你，你就是正面遭遇了“蒸汽波艺术”：
1.DVD录像字样、老式电视机、掌上游戏机等，它们代表的是上世纪80年代的老物件：
大量的复古元素，承载着我们对过去的留恋，也对未来感到不安。
2.棕榈树、海豚、喷泉等，它们象征的是自由与青春：
还有大海和粉色天空，都是蒸汽波艺术的专属元素。
3.密集的广告牌、透出灯光的玻璃大厦等，它们是未来式城市的象征：
在这里，霓虹灯总能照亮城市，但总觉得不太真实。
4.雕塑、经典名画、日本动漫人物等，它们代表“没有表情”的人类：
其实，蒸汽波风格的人物，早已霸占我们的社交头像。
赛博朋克艺术则像用机器冲泡的黑咖啡，留存着机械的轰鸣声与冰冷触感。
在这个世界里，天空是阴沉沉的、小巷子里流淌着污水、高楼外墙是破败的、中文繁体或日文招牌随处可见、发达的交通网络遍布天空、人类在身体内植入各种芯片……
赛博朋克的世界里，灯光无法穿透雾霾。
这些元素，共同组成了赛博朋克艺术的核心：高等科技、低质生活。
比如赛博朋克风电影《银翼*手》，就塑造了在未来文明中颓败的世界；
生活明明被科技包围，却感受不到生命的质量，这就是我们想要的未来？/《银翼*手》剧照
被誉为赛博朋克始祖的小说《神经漫游者》，描绘了未来人类生活被机器主宰、丧失完整个性的画面。
被电线操纵、被科技推着前进，赛博朋克艺术描绘的未来，是悲观的。
看到这里，我们猛然惊觉，“混乱”只是故障、蒸汽波、赛博朋克艺术的表面，借助颠覆认知的元素组合，表达“反乌托邦”意图，才是最迷人的地方。
乌托邦，类似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代表人类对未来的美好构想。
反乌托邦，即反完美主义，认为“未来世界不一定美好，或将因资源不足等陷入恶劣形态”。这种观念意在提醒人类，社会向前发展的同时，应敬畏自然、远离暴力。
简而言之，反乌托邦是悲观主义者的“love & peace”——
对未知的未来，既向往又恐惧；对美好的过去，既怀念又不愿停留。
“我只想把自己所厌的，都裁掉；把自己所爱的，都贴入画面。”/电影《攻壳机动队》剧照
这种自相矛盾的追求，造就了故障艺术、蒸汽波与赛博朋克艺术。
只不过方法不同：故障艺术，是狠狠地打碎，盖住问题；蒸汽波艺术，是用幻境麻醉自我；赛博朋克呢？把担忧真真切切地展示出来。
“年轻人实在太矛盾了”
“虽然远离肉和面粉能活得更久，但那也就没有必要活得更久了。”
这句话经韩国艺人Ravi说出后，撩起了许多年轻人的共鸣感，被奉为“真理”。
“人为什么要不开心地，活这么多年呢？”/综艺截图
前辈们为了延缓生命期限，选择改变生活方式，比如戒甜食、戒油炸食品；这一代年轻人显然将死亡看得很淡，抱着“我终有一死”的观念欢腾地活着。
他们就是这样一群积极而又悲观的矛盾者——
接受自己是普通人的事实，却也希望人生能有不一样的色彩。
转念一想，真的有人从出生开始，就甘愿认为自己平凡吗？我想是没有的。
是什么，改变了他们的态度呢？是无力感。
这种源于“无法改变人生或世界上任何事物”的无力感，最终通过“反嘲与解构传统传统美学、打破世界被规定的模样”得到宣泄。
想要整体完美的物件，又想要个性突出的物件，于是有了破碎、七零八落的画面。
更何况，那些“反乌托邦”风格的艺术，还能帮助他们彰显个性，获得全新的文化话语权——
在这个一板一眼的世界，是颠覆主流的文化，让他们感受到自己有一丝丝与众不同。
因此，年轻人爱上故障艺术等叛逆风格，是自我认同与外在表征一致的体现，也是最省力、最便捷与最容易“维护内心世界的平衡”。
如果要用一句话描述故障、蒸汽波、赛博朋克等“混乱艺术”带给我们的直观感受，大概就是：
“画面堆满元素，却找不到中心元素；似乎想表达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表达。”
这不就是我们无比拧巴的人生渴求吗？
继续从心地前进吧，混乱美学！
高喊着“反乌托邦”的年轻人，是为了寻找机会，让自我与外界撕扯吧——
“我无法忍受自己的平凡，就连内心都是循规蹈矩的。”
“所以这种叛逆情绪，只能通过看起来乱七八糟的艺术来宣泄了。”
参考资料
[1] 青年亚文化视角下的故障艺术美学风格探究|王雪皎
[2] 故障之美——浅谈数字媒体时代下的故障艺术|俞凌岚
[3] 故障艺术：艺术家的自嘲与幽默|中国美术报
[4] 为什么我们还要谈论Vaporwave？|X分子
[5] “蒸汽波”海报空间形态构成的应用研究|石晨曦
[6] 赛博朋克风格视觉图像发展研究|韩玮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