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周维强
杭州诗人李郁葱。
从一个读者的视角来说，阅读李郁葱的诗其实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我这里提及的“轻松”是相对于那些抒情性强、语词较明朗、词意较清浅的诗作而言，从某种角度讲，我们的诗歌美学教育尚处于初级阶段，对于诗歌的认知还存在着不同的层次。于我个人而言，读李郁葱的诗，在不同的年龄段也能读出不一样的感知。当然，我所说的“感知”是相对的平衡，因为诗人自己也在解决自身的诗歌技巧和提升思想深度，而作为诗读者的我，随着阅历的增加和知识深度的积累，自然也会读到不一样的诗学意境。诗人在登高，做为诗读者的我也在攀爬。
就像眼前这本《盆景和花的幻术》，如果我在二十岁左右读到这本诗集，也许只读了一两首，就会把它摆放在书架的最高处，或直接束之高阁。不论是意象、技巧、氛围、语境，二十岁的我偏爱小清新、甜腻、口号甚至生活哲理式的短诗，而《盆景和花的幻术》显然是献给有一定美学基础抑或有一定沧桑阅历的诗读者的。
换句话说，诗人借助“诗”在寻找读者中的知己或者知音。
我和李郁葱2019年结识时，尚能从诗集《沙与树》中读到生态理念、天人合一的思考。此后，他在朋友圈所发的短诗，我都会第一时间去读，渐渐地，他在尝试诗歌技巧的多样探索，而我则从他的多样探索中，感受到一个不断行进的诗人在诗学道路上跋涉的孤独、忍耐和坚定探索的勇气。这个时候，对于他写下的一些句式抑或象征的隐喻，理解起来就有些难度了。好在一个诗人的思考有其生活的渊源，同处杭城，他的生活轨迹我亦曾到过，设身处地的思考，自然会明晰生活中所折射的悖论、复杂、歧义。一个没有诗学争议的诗人，显然不是一个大诗人。
躬身于诗集《盆景和花的幻术》中，我所见的，是一个忠诚于诗神而在真诚的诗心里生发智慧时，所表达的哲思乃至探寻生活真相时的虔诚之态。
比如《譬如草木》一诗，虽是“和唐晋兄庆根兄一日漫游后”所作，但这首诗中弥漫的冷峻气息依然有着一个人独舞的寂寥。人生在世，草木一秋。寄情于山水，是为了让山水的灵秀之气在体内酝酿出新的空间，滋养心灵。朋友相伴，草木春色，是为了缓解一种焦虑和困顿。草木隐藏于山石之中，恰如诗人隐于都市的人流之中。李郁葱诗歌中，有对古代诗人唱酬的隔空回应，这是一种神往。其实，古人远比我们逍遥，起码没有都市化生活带来的喧嚣与焦躁。好在有诗意的存在，可以破解焦躁带来的烦乱。
再如《和另一棵树》，这首诗虽然只有25行，但是却有着万字小说的内容体量。我在想，套用当今流行的一种写法，如果写同题我会如何去写。也许，我会从字面生发意象，顶多把人喻成树。而李郁葱在这首诗中，让修辞和想象力像两匹骏马一样，在稿纸上奔腾。我看到的是，一个诗人安下心来与自然交流的态度与修行，以物对应人的心境，在物我两忘的境界里，完成诗歌的写作。于树而言，孤独是一种常态；于人而言，何尝不是？尾句“是怎么样的人想成为另一棵？/但是的，我们还能够向下更深一点”，似乎有对自己诗学探究的一种自我鼓励抑或暗示，不止是诗学的探索，于生活的真相而言，多向前走一步，未尝不是一种境界。
诗人关于口语诗的观点表述乃至对奥顿诗歌的喜爱，都深得吾心。细细梳理，你会发现诗集《盆景和花的幻术》中的诗歌，大都书写的是生活的日常，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思想的积累恰如屋檐落下的水滴，是一点一滴的渗透与沉浸。没有自说自话的空洞，没有人云亦云的口水，有的是消解生命无意的驳斥，有的是对汉语语境的拔高。在诗意的空间里，诗人完成了一种近乎朴拙的寻找，深厚的意蕴和诗意的建构里，是人性与美德双重闪耀时的惊喜。心不静时，不要去读李郁葱的诗。诗歌是一种美学，是一种特殊的言说方式，是一种靠近，是一种和诗人诗心相互交流的过程。诗人有尊严，诗歌也有尊严，尊重诗人和诗人之诗的最好方式，就是在阅读的过程中达成某种灵魂的沟通，而非其他。其实，大可不读，既然读了，于有自我审美的诗人而言，他会在诗歌中安放自己的心灵随意密码，供自己发现，也供读者发现。
比如《题花盆里的薄荷》这首诗，从诗题出发，诗人写的自然是生活的一个场景，一种植物，但是开头两句就会引发很多思考：“先得扎下根/哪怕是一小片的土地，让它有容身之地”，这，分明是自喻，写诗人在城市生活的一个理想。推而广之，是否也是一群人在这个城市的生活理想？扎下根，拥有容身之地。然后是静静地叙述，多种语境、多重语境里的解析与呈现，诗人看似无意，实则有心。他写薄荷颜色、气味，写薄荷的命运、生长史（当然，也是有隐喻和象征的意味），及至在尾节，一盆薄荷被困顿在斗室之中，是自我的选择？显然不是。如何突破束缚，似乎又是一个无解的命题。让香气和绿意，濡染一下世界，似乎，也仅仅是一种安慰。这首诗歌中包藏着很多讯息，仔细去读，能够读出一层又一层的歧义，而这寻觅的歧义恰恰是读诗人的幸福。
和诗人早期的诗歌相比，诗集《盆景和花的幻术》中的诗歌，不论是在技巧、语言、意象的摘选还是氛围的营造，其诗写之路，要走得远得多。其实，我个人是乐于见到诗人如此大踏步向着自己的诗学目标前行的。因为，我在其不断书写的诗歌中，感受到诗人确立自己定位时，始终把“汉语诗人”四个字安放在准则之中，似乎是一种宣言。而汉语的大河自然会包容一切，也能够提供足够大的舞台和能量供给。
李郁葱的诗，总会给诗读者提供二次思考的空间，在读他的诗歌的过程中，我会情不自禁地顺着诗人的思路去思考，甚至有的时候，在其诗意的空间里，完成自己的诗歌写作。这也验证了诗歌写作的奥义，那就是还原生活的诗意。在坍塌的空间里建造丰沛情感的经验和诗意突破。
另外一点，就是诗人的善良和悲悯。李郁葱总能俯下身去，与花草树木交谈，与风霜雨露为伴。他的爱、善良和悲悯，是由内而外生发出来的，带有诗人自我的情感表露。持之以恒的思考，经年累月的凝思，这种爱和悲悯，如同根部的营养，被诗人奉为源泉。
诗人奥顿有一段话，时常被引用：“在我看来，要成为大诗人，须具备下列五个条件中的三或四个才行：一是必须多产；二是他的诗在题材和处理手法必须宽泛；三是他在观察人生角度和风格提炼上，必须显示出独一无二的创造性；四是在诗的技巧上必须是一个行家；五是尽管其诗作早已经是成熟作品，但其成熟过程要一直持续到老。”
很多诗人和论者多从字面上加以理解和阐释。其实，我想说的是，创作并不是凭空而来的。正如李郁葱在诗集里所说，需要阅读和忍耐。阅读好理解，知识积累到一定程度，自然有表达的*。而“忍耐”却是生活的积累和天赋的折射乃至人格的准备所共同作用的结果。我相信诗集《盆景和花的幻术》会是李郁葱诗集里较为重要的一本，在这本诗集里，他已经把感性经验和理性判断用解构的方式，嵌入其中。于庸常的生活中发现诗意，于世俗的生活中考量人的价值所在。一本诗集，就是一个花园。或者，就是一个家园。于诗人而言，在诗集里栖居，就是反省，就是凝思，就是在做着自我革新的修行，是一种必不可少的精神属性。
李郁葱，1971年6月出生于余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杭州。1990年前后开始创作，文字见于各类杂志，曾获《人民文学》创刊45周年诗歌奖、《山花》文学奖、李杜诗歌奖等。出版有诗集《岁月之光》《醒来在秋天的早上》《此一时 彼一时》《浮世绘》《沙与树》，散文集《盛夏的低语》，历史小说《江南忆，最忆白乐天》等多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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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郁葱诗选摘
面具：九子录
1.赑屃
（好重者）
1.
背负重物*，而蓝天太过辽阔
那些在天空之下滚来滚去的风
是加重了他还是要减轻他
所以这碑是镜子？万物悠悠
他昂首，但不知道为什么要背负
太多。避开那些虚假的面具
我给自己套上了另一个。
龟的壳，虽寿，却禁锢了我
直到长出那一排利齿
沉默是另一种熊熊燃烧的火
谁真的愿意背负孤独的世界呢？
2.
无法抛弃。像一个荣耀。重是一种引力
引而不发的弓吗？
在高峰期的地铁车厢里
那紧抿的嘴近似于沉默，一座废墟
或者我们从流动的车窗里看到
那些消失中的影子，有静止者的姿态：
我们靠得那么近，又小心翼翼回避着
被弓弦微妙的嗡嗡声所折磨
脚踏在大地上却背负着整个的大地？
3.
好重如好色，或如好德？
暗中承受，他背起以往的功绩*
我们把能够炫耀的都放在了
自己的脸上。望，气息悠长
当走过的路可以归纳为沟壑
那是一个总结，喋喋不休于
丰功伟绩的沉浸，而岁月把尘埃
堆积着，从歌唱中给予他负重的
忍耐：光的明亮正好是他阴影的补充
读那些碑文如读一则新闻，时间
在漫长中贡献出那些名字，如同每一天
手机推送的热点，我完全可以忽略
但也许会激起小小的涟漪，
山水依旧，而世界早已陌生
如果他们能够从碑中望见这个世界
4.
如此被风雨侵蚀的苦役，
为什么能让他欣然接受？
保持着最初的模样，负担于
这大地和天空之间
他是空无，是冷漠，是冬日
冰凉的细雨，夹杂着来自于
赤道的酷热：他是饥饿
但被我们视而不见——
他是石，雕刻成这样的形状
藏起了他的坚硬和火焰
*1《坚瓠集》:赑屃形似龟。好负重。今石碑下龟趺是也。
*2在上古时代的传说中，赑屃常背起三山五岳来兴风作浪。后被夏禹收服，为夏禹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治水成功后，夏禹就把它的功绩，让它自己背起，故中国的石碑多由它背起的。
2.鸱吻*
（好望者）
1.
寻常烟火。我待在屋檐之下
东、南、西、北，在风铃的激越和春兰秋菊的
祝福里，放眼这个浩大的世界
都是炊烟中的袅袅。只是看着
但从不出声，那是隐忍着的自尊吗？
洞悉却有浮云般的沉默
假如能够触摸到了那些喜怒哀乐
我是不是可以是生活本身
像是冬日向下生长着的冰柱
融化同样向下，有什么
永远牵引着我？但轻盈着的
是我的*，摆脱，摆脱那些
2.
于是看到了鹰，这冷冷的高蹈者
于是看到了燕雀，阡陌之间的智慧
鹰飞得太高，看起来小如麻雀
而影子荡漾，沉浸于地表之下
那里蝴蝶将梦见我们，或者蚂蚁
抖擞着精神，在周而复始的大隗国里
将有轻微的响动轰鸣如惊雷
我们的轻，对它们是不可遏制的地震
像是屋檐下袖手闲聊的老人
在他们的言辞里走南闯北。我
看到了这一切但都不说，随风而入
细无声。除了雨，还有雾霾扩散
3.
碳水化合物，这些忙碌的人
如果我看得深一点，始于
一个游戏：他们命名了我
我只是看到风的方向，保持
这观望的态度，也许有一点点的
倾倒：造物者的手哆嗦了一下
以至于我有些狰狞，凸出的眼
带着尘世的迷茫。倾耳听
我能够告诉他们下一年的吉凶吗？
这些高楼矗立，他们雕刻了我
在光亮和黑暗过渡的地方
波涛混沌，张开口只是发不出声
我接受这平静中的一切
在暗下去亮起来又暗下去的
时辰里，千变万化，不如一言不发。
*鸱吻：喜欢四处眺望，常饰于屋檐上。
3.饕餮
（好吃者）
贪婪？不，我只是把它们变成了自己
这星空，这流风，和这壮阔的山水
一个黑洞，我吃下这些空虚的事物
如果它们能够填满我的饥饿
像泛滥的雨季之水，我是命运的
恶趣味？或者是可触及的全部
吃吧，吃吧，经历过饥馑的生灵
知道这果腹的艰难，当平静的水
突然沸腾，它孤独了我们风景的上涨
以食为天，但如果水被凝固
一朵残荷无法继续它的腐烂
它陷入那种短暂的晕眩
水之间的骑士吗？我知道它阻挡了
那些浑浊的泪水，在被迫
和自愿之间，它成为一道牵挂着的缰绳
那么彻底的放弃，身体里的黑
比你们是否更加直接一点？
旗袍开叉处那一线的雪山蜿蜒
虚无处即是心愿之乡，我怀抱
这锦绣：世界的喧嚣涌入
我保持这一惯的安静，喧嚣即是我
但我是倾听的耳朵，听过如风
但我是世界的本身，晦暗如镜
但我是无限的缩小，广阔如你
我是这河流眺望的额头，背弃于
那传统的本质上咀嚼的意义
让吞咽成为一种精神：符号学上的
标志？我是一个名词
或代表“无”，把一切消化于
不可推测的深渊，平行宇宙的彼岸？
内里自有乾坤，善和恶的分野
只是翻译给那些暧昧的敲门者听
满足于时间在想象中的戏耍
无用、无理、无法，无边落木
萧萧下，在我的*里
维持这镜面上的平衡，明暗相隔
好吧，请在遗忘之河上觊觎我
好吧，请在孟婆汤里唤醒我
好吧，请在针眼间穿过我的庞然
饕餮：最贪吃，能吃能喝，常饰于鼎的盖子上。因它能喝水，几乎在古代桥梁外侧正中都能见到，防止大水将桥淹没。
4.睚眦
（好*者）
1.
为什么而开阔？我并不期待
但镜子始终撺掇着，它是我的阴影
那些尖锐和晃动着的人影
我们早已深陷，从彼此的面容中
认出自己：我就是那个必报的人
凶兽蹲伏在我的身体里，或是我
披着这样一具皮囊
不原谅，即使有人说我目光短浅
大丈夫岂能不快意恩仇
睡梦之外，余生再无遗憾
我带来那种短暂的幻觉
在正义和偏狭之间，让蝼蚁
衔着一段芦苇去赞美秋日的凋敝
仿佛这狰狞能够席卷
落日和朝阳那相对的平衡
2.
穿过后即是开阔？请允许我狭隘的
世界观：把命运置身于落下的闸门
背负一生的怨念，放下才能轻松
一个惊雷里孕育着多少的爱和恨
我是琐碎的，比如生活本身
生活就是战争，自己和自己的争执？
或者说我就是战争的起源
人的影子，披着那翩跹的兽皮
小心眼？不，一个由衷的借口
因此我就踏实了？可以怒和乐？
生活，这一场旷日持久的疾病
火在蔓延，*的模样，随着风到来
它根深蒂固，即使并没有
饰于刀环和剑柄之上
它依然熟知于我们，玩耍着我们
要我们拉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大地
3.
开阔的风景？但我们是风景里的人
像是风景之处，细节决定成败
而一刀就能两断？
粗暴之物的温驯言辞，如果
言出法随，我们信守于阴影中的承诺
平息我们内心的壮阔，从一场酣畅的
滂沱中看见那伪装了的*
它有展开了的肺腑全部，如一个闲暇之日
漫步于故园山道上的垂下翅膀的喜鹊
都可以成为剑，成为我们
对于这个世界的怀疑，怀疑于
那影子所流出的想象之地，当遗忘
成为一个恩赐，我遗忘了我的疾病
5.狴犴
（又名宪章）
望而生畏，仅仅是虎的体魄吗？
如果能够看到他深不可测的背影
那些被歌颂和虚假礼赞着的，当
畏惧在外表的威仪里一再被强调
我们沉浸在他的注视和声音里
那高高在上睥睨万物的步伐
他的沉默，就是我们黑暗的由来
他的微笑，就是我们明亮的时间
灵魂得以眩晕，会为罪恶而低伏
或盘旋于万家灯火，屋檐下
微小的事物在消逝中成为我们的波澜
推开，窗含千秋雪，融化于
要被融化的，并渗透到大地
水从地下流入不远处的蜿蜒之河
那个垂钓者聆听到内心流动的声音
渔夫的智慧？或垂钓于终南之山
他的角度让我们仰望，看到天空
那一角的瓦蓝。他能够作为像章
被我们佩戴，或记住他平衡于
重和轻之间：蛛丝遮挡了他的面貌
在上升的雾气里，因为那冷被热所
刺激，而他在雾气间打了个呵欠
我们看见这丛林中的猛烈之火
*和遗忘在同一条河流的河面上
（2020.1.15）
6.狻猊
(好烟火者)
1.
唯无畏者才能阔步。这金猊
灵性如狮，烟火中的穿梭者，仿佛
轩昂于人群中那高高扬起的脖颈
每个人的身体里都蹲着
那古老的兽，当它在懒洋洋中翻身
它的叹息：一瞬即漫长
幽深犹如池塘。我们习惯于
分门别类，给予它一个位置
在缥缈中享用，那款款而来的时光
从它的面容中我们将认出
2.
随之而来的是它们，当鸦群盘旋
那压下来的苍穹赋予它声音的堤岸
丛林中的王者，披着铿锵之冠冕
端坐，我们给予它的风采
它不动如山，或有着山之沉重
唯有那变幻的才是隐藏中的面庞
低首时的帷幕，我们并不害怕于
呈现于眼前的山峰，但被失踪者
所困惑：那些在时间中能够涟漪
如寻仙者反复问津于桃源，而
忽略了我们被高速公路带远了的心
3.
只能是我的一种心象，地自偏
我要那形状能够影拓于我的皮囊
恣肆的，汪洋的，那缄默者
都有雄狮般巡视时咆哮着的孤寂
把一切视作烟云：祈祷，乞求
或者有暗暗的后悔，但从不表现
我熟悉于它的疲倦，在意志的
归处，勇武张扬者自能煊赫一时
而沉默在更大的拼凑中，像是
我们用时间描绘的形象，在遥迢间
7.趴蝮
（好水者）
1.
智者是优美的。从无人这样说，
但一直都在模仿，我们不知道一个举动
会带来什么样的深意？
欢乐？在平静的河水中
我们能够看到自己的面容，仿佛
垂钓者把耐心虚耗于落日的余烬
呵，怀抱着柔软之镜
内心的柔软吗？以坚硬之石
雕塑出这柔和的顾影自怜
那是孤独之舞，当广场舞的音乐
扰乱了河岸上的平静
有跑动者看见这临水的石头
它看见了什么而化为石？
嶙峋的夜和昼，或仅仅是对星空的凝视
日夜的消逝导致草木的枯荣
2.
我们喝水，却不曾注视
杯盏中的大海荡漾？
静止于白鹭觅食的那一刻：
它的身子突然间消失，
事物之间的关联
在流动中那些门可曾打开？
好水而忘情？多雨时节的泛滥
在平静中依然有躁动
犹如它的静止，水的高度
从大海来到内河
风平浪静里，一个幻觉
终究有那些长久于
我们的眼睛所见：那些
命名的秩序，但翻云覆雨
有过片刻不曾遗忘
3.
好水者如好德者一样
站在虚构的岸边，水从天上来？
并不是每一条河流都是黄河
即使我们能够刻舟，但剑
在河底吗？我们听到那覆没
时间最终能够打磨出
那布满青苔和磨损之吻的坡面？
水际线之下的隐者，巍然不动
在光线能够抵达的水域
那些谎言和虚妄之语，那些
被记忆或者神话之物：水不出一言
它的喧哗来自于别处。
8.椒图*
（温顺者）
1.
我有自己的底线，下降到了
藏起自己。闭口。沉默不语的大多数
或者我就是沉默的本身
守住自己的巢穴，在门楣上
我的形象恰如其分：拒绝不宣而入。
那些闯入者的粗暴，
涉及到我们命运的分界，譬如
他们干扰了我日常的斟酌
闭口，不是为了防守
但把那些声音放弃在耳朵之外
时间造就了我们的形状
适者生存？把那些纳闷和遗憾
沉入到幻梦的深处，一生万物
直到我自成一个世界
以退为进，闭合在隐秘之处
2.
不如一默。像突发事件后的城市
后知后觉者，在防护罩所掩饰的恐惧下
如果微小之物动摇我们的躯体
那最初的宣示来得那么明确
情绪在蔓延，自闭是一座宫殿？
如此普通的形象，甚至于被忽视
那头戴王冠者要承受它的责问？
荆棘，只有在疼痛中知道退缩
并让自己蜷伏在命运的平静中
投下一块一直在下坠的石头？
3.
我得以用自己的血肉反哺
这敞开后的世界：给予他们表演
那冒犯者的明亮？让他们
在闭合的黑暗中挖掘出枯燥的言辞
一再重复于命运所驾驭的风之
波澜，并在后退的步伐中打捞出
内心恐惧的影子，让嬗变的阴影
在喧哗和冷漠的旁观中缩回到
那混沌：不炫耀，不来势汹汹
也并不比沉默者更加的陡峭
守护着方寸之地，掠过沟壑的起伏
在平坦之地面对自己的温驯。
*：椒图：形似螺蚌，好闭口，人们常将其形象雕在大门的铺首上，或刻画在门板上。大概就是取其可以紧闭之意，以求安全吧。
9.蒲牢*
（好鸣者）
1.
吼叫吧，让声音去放逐北冥之鱼
那大的事物压迫着我们，
但让我有不一样的
声音，从抵达处再次出发
吼叫吧，让声音去觊觎未知地
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常常有一种诱惑，被激怒的
影子，假想敌和我们合二为一
吼叫吧，让影子去恍惚的远方
更大的叫声蔓延到
惶恐的喉结，撞击，撞击
嘹亮的歌唱能够洗涤耳朵里的污垢
2.
他是宣告者，从没有狂飙
为他从天落：从父亲的身上看见自己
他是乌鸦，不祥的预警者
那波涛直立凛冽如二月
从身体里打开恐惧和喜悦
空中楼阁，像一匹马的鬃毛飞扬
逶迤着镜头里的风景，他
在不安中感受到颠沛和泡沫
鲸是一个符号，蔚蓝也是。但
能够引起警惕吗？在我们狭窄的视野里
3.
让他变小，小到适应于我们
压低了的天空：
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突然有内敛的嚎叫
从他眼睛里的大海溢出
那是荡漾，图腾的悠悠之口
以他扩大的动和静，
以他的到来和逃逸，
浮云三万里，遮蔽我们的
看和听，但他在大叫
在声音的坡道上
以他的力量和虚无，拉住
那滑向眩晕大海的船
他是我们的锚，沉入在深海
并在无意间切开鲸鱼之腹：一个新世界。
*蒲牢：形状像龙但比龙小，好鸣叫，平时最怕的是鲸鱼。每每遇到鲸鱼袭击时，蒲牢就大叫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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