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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立碑千古的女皇,青史难掩的拓笔者。
「可你弑父*兄,欺友*夫,篡位夺权,大逆不道。」
但我将两国合一,万民来朝,四海升平。
「可你心哀至极,至死一人,无人懂你。」
1.
众人皆知,我是文齐的小公主,临启帝唯一的女儿纪沄澈,有四位疼我护我的皇兄。
众人不知,我有四位埋葬枯木荒坟的亲人,还有一位葬于王陵的爱人。
「我们之间本有着血海深仇,却在同一屋檐下相依为命,你说好不好笑?」
我好似疯了一般一边流泪一边大笑,癫狂似妖魔。
「纪泽燕,你这一生委屈,我帮你解脱。」
夕阳彻底落下,鲜血渗入黑土,长树静鸣,群山悲哀。
我踏在潮湿的黑阶上,裙摆于污泥中作画。
这世上再无文齐皇子。
而我登基,再毋庸置疑。
这一切,从十二年前说起。
2.
十二年前,我受徐夫子提问动静之学,特去镜湖观湖。
镜湖是父皇下令开凿的湖,恰我出生才竣工,于是我也被视为上天赐给文齐的祥瑞。
岸两边大风常常不止不休,但湖面却出奇的静,静如平镜,故父皇赐名镜湖。
「小阿澈何故来此?」纪临涣拍了拍我的脑袋,「是要吹吹镜湖的风去去火吗?」
来人是我的二哥,可谓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眼睛就像是会说话,可惜长了一张嘴。
他思考半刻,便掏出银块扔进湖中,水花四溅,涟漪荡荡,动静初现。
他说扔钱不是败家,是许愿,愿我一生无忧。
我也扔下碎小银块,愿他此生平安。
镜湖水面涟漪四起,只可惜镜湖许愿不曾灵。
3.
我于镜湖受凉,后风寒发烧三天三夜。太医院悉数陪诊,却在静安苑前庭跪地整整齐齐。
只因太医颤颤巍巍说,小公主危在旦夕。
发烧时,我陷入混沌于镜湖中见着了一男子,他面容模糊,却一身水墨玄衣,矜贵而清寂。
我好奇地问他姓甚名谁,为何在水里。
无一例外,皆未答复。
他抬手,温和地推开了靠近的我,我五感接通,终于呼吸。
母后眸子里的怜爱担忧在我睁眼的那一刻,瞬间惊讶无比。
太医颤抖的声音,我至今记忆犹新。
「上苍垂怜!天佑文齐,天佑小公主!」
4.
谁曾想,苏醒之后,却再也未进过镜湖。
镜湖中的镇心亭于我昏睡之时,被大风吹毁,亭顶掀飞入湖中,亭柱歪斜砸得湖岸残缺不齐。
镜湖一夜之间,守卫森严,飞鸟亦不能进。
可我却听侍女春桃说,
「昏睡那几日,皇宫内分明无风无浪,万里无云。」
苏醒之后,便是静养,父皇勒令我康复之前不得出苑。
这种日子,是保护,更像是囚禁。
于是我违令出苑了。
5.
我跑往皇室专属的学堂,想见一见四个哥哥。却不曾想看见了一张张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我着急的朝东宫跑去,太子皇兄用手抚了抚我的头,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我记了太久,平芜尽处是春山,黑瞳深处尽是温柔。
「皇室专属的学堂,现如今被改为外授堂地,神都朝臣子女皆可进来听学,而皇室学堂易教东宫,太傅亲授。」
「你的夫子,徐为生先生,镜湖一事之后,父皇已恩准他告老还乡。」
父皇从不允许我于外人前露面,此次露面,祸福难料。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父皇很快知晓了我出现在学堂。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朝堂之外风声四起。
6.
「文齐兴,文齐盛,公主降文齐,文齐悲,文齐亡,公主救文齐。」
这首快谣以一种无法预见的速度传遍神都,传进皇宫,甚至传到我的耳朵里。
又以十分诡异的速度从街头小巷消失,从皇宫里隐秘。
母后不出一年却病逝了,自那之后,父皇便不再入静安苑。
我身边的人也一批接一批的换,除四位哥哥外再无熟悉之人。
就这样,我在这皇宫深苑里面。
在父皇的保护下,在我的静安苑和东宫内顺利及笄了。
太子皇兄纪承安说不上美男,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有君王之气,为人待事温和谦让。
皇兄待我还是极温柔,只可惜我对这储君,未来这文齐的王不再似小时候那般肆无忌惮,而是充满了讨好和敬畏。
我于他的面温顺乖巧,私欲希望借着这温柔,等待皇兄即位能送我出这宫墙,去见一见外面的天地。
可惜我读了那么多书,竟不知反观古今之历史,这两者是矛盾的,君王之气便代表了猜疑,权谋,衡量,它从不能与温和谦让安然无恙相存一颗心内。
即使我驾崩之时,我也仍旧清晰的记得。
他温润的声线,吐出的那四个冰冷的字。
「就地伏诛」。
可是他诛的不是别人,是我的二哥,是他的亲弟弟纪临涣。利刃插进胸膛,青光与血红相汇。
7.
这些年深宫之中,二哥不知怎得,自快谣传唱后便不再寻我,想来已是七年未见。
与我偶尔通信相处的竟是四哥纪泽燕。
纪泽燕天生聪颖,却体质极弱,也许不是嫡子的缘故,从不与人起争执,与我话少却极为纵容。
后来与他渐走渐近,大概是源自,我深处宫内不见天与他庶子身弱皆为退有着天涯沦落人的相怜相惜。
但我错把他弱不禁风凡事皆退让的处事风格与大哥的温润如玉谈吐非凡混为一谈。
这七年来,我犹如笼中困兽,无人可用,无人可信,无人可交心。
与我话多的随从,隔日便消失。与我话少的奴婢,又似胆战心惊。
服侍我久的仿佛在监视我,服饰不久的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再无踪迹。
许是我想的太多,读的太多,却做不到太多,我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我于静安苑内观雪,忽觉万物如雪,我亦如此,浮浮沉沉人海间,浮不见天,沉不及地,徐徐的合上双眼想融于这天,想触一触地。
突然,
「小阿澈,我来带你走。」只有二哥才唤我小阿澈。
他暗自发力的双臂让我感受到他的紧张和不容拒绝。
纪临涣的那双眼睛,还是会说话,我看出来了太多情绪,不舍和决绝。
于是亥时相约,东门矮墙,夜莺为哨,小石回响。
我似乎马上就能逃离皇宫,离开这该死的圈禁,去见一见这天地。我心里又揣揣不安,我需要知道点什么,于是我研墨写信,想从四哥那知道些什么。
可当我写好信时,我又顿觉无力,它会似送出去的篮子水,皆为空。
我将信折好,捻住一角,移向了蜡台。火焰张牙舞爪,我的面孔在其中煞白无光。
8.
这堵矮墙,无形的障壁,将我囚禁于深宫之内。 夜莺哨划破天际,一张血淋淋的手现于眼前。
「小阿澈,抓住我,快,来不及了要。」二哥急促的呼吸声催促我。
马车之内,二哥抬手慢慢的摩梭我的额头,仿佛再次回到幼年之时。
「小阿澈,永远都不要回这里了,不过小阿澈与我这一别,再不知何时相见了。可会时常念我,想我?」
「若是念想,我定会回这神都寻你。」
「那还是不念不想的好。」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定定望着我出神。
原来他是偷偷送我出宫。
他盗了太子命牌,*了禁卫,妄想带我从疾归门出宫,将我安置在密庄,准备天亮送我南下去文齐的经济命脉——泽漠城。
他问我有何话想对他说。
我想问他为何父皇要圈禁我,为何我见不得众生,众生亦见不得我?
可竟脱口而出:「为什么二哥七年从不主动寻我?」
他避开视线,以沉默相对。
大地寂寥,黑色压抑,密庄于其中静悄悄。
「不妙!小阿澈快跑!」
9.
我一转头便见门前围满素色长衫之人,皆戴面具,批发犹如恶鬼,心里发麻手脚冰凉。
马夫上前摘下帽子,竟然是太子皇兄的亲信卫瑜。他身后站着的那位,背影便见君王之气。
「阿涣,你送走她,可置文齐于何地?」
太子皇兄声线温润如初,可此时我听着却森森寒骨发毛。
二哥青筋暴起,语言颤抖,眸子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怒气,像是要烧光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自己
「纪承安!你当真要把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送出去,送到那野人生长的地方?!」
原来,文齐与冗厉交战失败了。
而我出生之时,星观观主便立下断言,我身系文齐国运,可解文齐一难。
下一步便是要送我和亲,停战止息。
二哥怒斥皇兄为权力无所不用其极,利用他,利用我,卑鄙无耻。
皇兄久久没有说话,他背过身,覆手而立,修长的身影在月光下冷敛萧寂。
「宫中叛徒,*禁卫,盗太子命牌,掠走公主,其罪滔天,已就地...........伏诛。」
伏诛二字*破了黑夜,一道青色光影携着白色的利剑直插纪临涣胸膛。
「不要!!!」
我疯了一样冲向纪临涣,妄图拦下那道致命的影子,却眼前一黑,了无生机。
10.
因为那句星观观主的断言,便毁了我一生,害我二哥身死,害我困于这深宫中。
所有的关心都是假的,只有那”保护“是真的,但那不是保护我,那是在保护文齐的国运。
我疯了一样大笑,笑这十七年来的卑微孤独,虚情假意,无为无己。
父皇下令严加看守静安苑,护我安全。
却又听信奸臣谗言,是我怂恿二皇子纪临涣,是我暗地筹划,也是我传播宫外谣言,于是派三司清查,就于静安苑内幽闭就审我。
说是就审,不如说是屈打成招,狱掌司折磨了我整整数日,血染尽了我替二哥守灵的素衣白裳,我白面披发犹如恶鬼,十指寸断,体无完肤,眼滴血泪。
「二殿下主战已死,太子主和。但现如今文齐天灾不断,边城皆失,危在旦夕,只要你死了,无人可和亲于冗厉,那这天下便指日可待落入我王手中了。」
「原来狱掌司,竟是敌国之人,好笑,实在好笑」我嘲讽地看着他。
「可若我死在你手中,是冗厉倾覆文齐快,还是文齐*了你的妻儿老母更快呢?太医一验便知我所受之酷刑,你逃得了吗?让我悄无声息死去不更好吗。」
于是狱掌司又派人给我涂上好的金疮药,接上我的断指,但不断地喂我吃散血浮气的药,想让我暴毙寝殿之内。
我想拖时间,拖到父皇下旨送我去和亲,只要出这静安苑,我就总有希望,可三月已过,却迟迟等不来那道懿旨。
春暖花开之时,却等到了四殿下被送往冗厉国为质的消息。
四哥替我,和亲变质,耻辱更甚。
我久淤心中的沉闷悲痛,化为满天的鲜血,啐在了空空如也的闺房内。
11.
待我醒来,我早已在路上颠簸,四哥一身白衣素发不加冕端坐我身边,唇齿微抿,眼角带着些许的笑意。
「沄澈醒了?可还有什么不适?」
「为何?」
我环顾马车四周,恍如隔世。
「为何什么?为何你在这里,还是为何和我在一起?」
四哥掀起帘子,脸颊转向一侧,清冷的眸子里多了几分释然。
「公主因被劫掠而受惊,心悸而死,寰于十七,赐号悲慈,葬于泰陵。」
文齐大悲,举国哀悼。
原来四哥上奏言我身系国运,将国运交付于他国之手岂不是自毁山河,拱手相送。
父皇最终同意将这个不受宠的庶皇子送去为质,其授封称王,赐“和定王”之称。
也不知是何机缘巧合,四哥偶求一枚假死药用于我身,我暴毙的“尸首”正于静安苑内安安静静躺于棺椁之中受众人吊唁。
短短三月,可怜文齐,接连身丧一名皇子,一名公主,送质一名皇子。
父皇处死了很多人,未能如约为我诊脉开药的太医,静安苑内的丫鬟侍卫皆数陪葬。
「为何要替我为质。」我将心中疑惑拖出,要在去泽漠之前解开。
「于情,我是二哥的皇弟,是你的兄长;于理,我是庶子却也是皇子;于公,为救文齐;于私,也为了我自己。」
我能理解四哥于情于理于公,却无法理解于私。
「就此分道,我派人送你去泽漠,二哥替你在那找好了归宿,从今往后,你要记着,你不姓纪,你姓杜。」四哥眼中落寞,仿佛就此一别,我与他也再不能相见。
我南下泽漠,却途径徐夫子府邸。
徐府门前垂杨柳,天子座下鲜血流。
父皇许的哪是什么告老还乡,他许的是夫子魂归故里。
二哥为我身死,四哥替我为质,更有数不清无辜的人受我牵连,长眠于地下,是折磨我日日夜夜的事实。
我于泽漠初见杜渭琛,只觉得这人满身书香气。若不是一身缎绢秀丝,看不出丝毫首富气质。
泽漠与神都息息相关,现如今冗厉因四哥为质而短暂和睦相处,三哥已远守边陲之地,父皇因“我”的去世而身患重病。
现朝政基本由纪承安一人把持,他挑贤任能,将战后疮痍的文齐拉回了中兴之日。
泽漠两年,我时常噩梦惊醒,梦见四哥于冗厉受辱,梦见二哥于黄泉无路,梦见死去的夫子问我动静,梦见侍女护卫后悔见我,大汗淋漓,精神恍惚。
「二殿下为你不去冗厉而死,四殿下为你于奉天殿前长跪一天一夜。我以杜家家业起誓应了二殿下的请求,便不能让你以身涉险再入冗厉。」
「阿兄,我去意已决。」
我本意孤身一人,但是却被拦于大街,硬要与我同行。
此人名叫官星,年龄约莫十三四,生的唇红齿白,俊朗非凡。
他见我第一面。
「小童知晓天下事,姑娘带上我,事事可成。」
12.
冗厉的圣节,三年一开,三年一闭,由冗厉的王于护郡圣山开启。
开圣则万民舞,群神喜,王于山巅,亲开圣门迎圣女,赐荣耀,镇龙脉。
闭圣则万民寂,群神悲,王现于市,亲选圣女入圣山,祈赐福,佑平安。
而现在,恰逢开圣。
酒楼听闲言碎语,冗厉已经接连三次开圣都未迎来圣女。
官星却突然开口。
「十八年未迎圣子,今年若再不出圣女,怕是这龙脉必废,冗厉必亡。」
我赶紧捂住他的嘴,幸亏此话未被他人听去。
夜里我倚着窗栏抬眉望向那一轮皎月,「官星,你说圣子明日会现身吗?」
「当然」
官星平静地望着我,
「因为,她已经现身了。」
我看着官星那年幼却清澈的眸子,却看不到任何的情绪。
一种难言的恐惧涌上心头,该死的熟悉感觉,一阵眩晕。
14.
等我醒来,我发现我身处一地宫内,此处暗无天日,我艰难的拖起药效还未过的身体站了起来,借着一点点蜡烛的光却见一人立于我面前。
他袖袍一挥,四面星灯皆亮。
他面容清瘦,白发苍苍,脸上沟壑四起,却眉宇深邃如苍穹,瞳眸清澈似星空。
「好久不见。」
这声音苍劲却摄人心魄。
「何时见过?」
「幼时,你未记事起。」
「那便是未见过。」
他伸出手,那只手枯槁将木,指节却有力坚硬,轻轻的点在了我的额头。
我走马观花的走过了我从呱呱坠地所经历的所有之事。
那些本不该记住的记忆也席卷而来。
我从襁褓之中睁开的第一眼,是一位我从未见过的女子.
她面色苍白,抱着我泪流满面。我的心顿时揪作一团,无法舒展的痛苦。
再睁眼,便是他,伴随着他随之而来的一句话,我全身僵硬,神情呆滞。
「此女,身系文齐国运,可解文齐一难。」
他竟是星观观主。
我愤怒地挣扎着要从面前的记忆浮现中醒来,却被他用一根指节死死抵住额头,「孩子,继续看下去。」
画面一转,便是父皇,他眉头微皱,神情紧张,踉跄一步,一手抓住椅子的扶手,青筋暴起。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朕*了她,文齐会亡?」
「正是如此。」
「你敢威胁朕?」
「大道万千,命数天定,因果皆因缘,这孩子与文齐有缘,不争事实。」
「朕要留下她?」父皇转过头盯着我,神色如此陌生
「眉眼倒是像极了阮青山。」
这个陌生的名字,引得我心头剧颤瞬间清醒。
「他是谁?」
15.
「你的生身父亲,文齐护国大将军,临启帝的伴读,前摄政王的义子。」
「我......的父亲?」仿若晴天霹雳,口齿不由我主宰,无法言语。
「世人皆道镜湖玄妙,殊不知镜湖水静岸凶是阵法相逼,更不知镜湖水下埋葬着是护卫他们一生的亡灵」
他长舒一口气,一字一句。「你的母亲,她也很想你。」
「我的母后,早已过世,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孩子,回文齐吧,再去一次镜湖,皆时,你便会知道所有了。」
他削薄的身躯折叠了起来,蹲下来伸手抚在瘫坐的我头顶。
「可惜我看着手足相残,却无能为力,还要亲手葬掉其回魂之路,让你伤于流言,困于深宫。」
他的嘴角抽搐,似笑非笑。
「哈哈哈哈哈哈,到头来,却因建湖而被问罪追*。苟且于此圣山之中,行*伐,我罪孽深重,万死难辞其咎。」
头上的手突然发力,五指深摁,力量无形,难以承受。
晕死的时候,耳畔却仍听见一句
「命数天定,机缘棋局,我为棋子,助你一力。」
我于身处镜湖之中,混沌之中见大光明,我疯了一样向那光游去,却又见那男子,他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眼里却柔情似水。
「阿爹,是你吗」
他未曾回应,却笑意更盛。他抬手招我前去,拥我入怀,下颚抵在我的脸庞,眷恋非凡。
待我醒来,泪拆两行,一颗心像是停止了跳动,不会呼吸。
生的憋了一口大气,鲜血不断从我嘴角隐隐流出。
官星却出现在我面前,抬手拍着我的背。
「快呼吸啊!」
鲜血喷涌而出,我狼狈的匍匐在地,血顺着嘴角而下,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股接一股。
我苦笑痛哭,却无泪无声,我的头无力的砸在地上,我将身体尽力蜷缩,双目紧闭,却全身肌肉痉挛,颤抖不已。
原来,我不姓纪,不名沄澈,我出生害父,认害的满门抄家的贼人为父,苟且至此。
我无父无母,无兄无友。母慈父疼,是演的,是我自始至终在自欺欺人。
我不能出王宫,只是怕旧臣密友认出我的眉眼。
我不能见世人,只是怕流言漫天让埋葬在地下的阴谋昭彰。
那么多人为我而死,我却因身份地位阻碍而无法反抗的认命,又于泽漠偷生。
我像个傻子一样,无耻无知......
16.
「我应该早料到的,官星,星观,只不过换了序而已。」
「抱歉,师父之命,我并无恶意。”官星浅浅的埋头。
官星依亡师遗言将其尸身葬于圣山,立无字碑。
今日圣山将启,我将以圣女的身份见世人。
我轻纱遮面,绢衣白裳,衬得我身姿曼妙,仿若天降。
这声势浩然如海,人潮川流,呼声震天,我却无喜无悲。
按例,我将嫁与冗厉的王,为其诞下子胥,为冗厉诞下新王。
「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那又如何?」
「世人传他凶性残暴,多疑善妒,好战好功。
「那可正好。」
17.
官星与我分别,却道有缘再见,大婚之日定在一年之后,轻纱依旧遮面,是日才可卸下。
这传闻中的王,三年前登基,他长眉狭目,鼻梁高耸薄唇刻颊,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却也待我礼数周全,处处照顾。洛烬为我赐名幸安,希望我护佑他的子民。
王宫上下,人人敬畏我,我是圣女,也将是冗厉的王后。
婢女打翻了我的胭脂盒,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这一刻,我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断她的生死,
君王,权力,这两者有其一,便能*人,这两者结合,便能使真相沉寂,蒙蔽世人。
我要做那高高在上的掌权者,让那临启皇帝纪水麟为我父陪葬,让其下罪己诏于世人面前承认他那肮脏的阴谋手段,我要让他钉在史书之上被世人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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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我早该去见在这冗厉王宫为质的四哥。可我却不知以何种身份见他。
兄妹,亦或是仇人之子? 可质子重病,我不得不见。
我以为他应当在这宫内生活无忧,却在见他那面,心酸至极。
他面色惨白,身形瘦削,重病卧床,却仍艰难翻身跪地。
「纪泽燕见过圣女,圣女万安。」
待众人退避,我赶紧上前扶起四哥,面纱却随着四哥的站立滑落。
他的眼里尽是惊讶,怔在原地
我缓缓拾起面纱,冷静的重新系好。
「面纱掉落,质子勿外传。」
他回过神,「圣女何意?」
「你于王先见我真容,死罪无疑。」
「为何?」
我知道他在问我为何在这里,为何要来见他,为何要担心他失去性命。他在试探。
他说我像一位旧人,可我现在只是圣女。
我让太医为其诊治,太医却说。
「质子底子不好,身弱,心气郁结,思虑过重,五脏六腑皆伤。若不好好调理,命不久矣。」
我瞧着远山落日,突觉生命垂暮。
19.
「幸安,为何去质子寝殿?」
「王上政务繁忙,幸安听闻质子病重,其事关两国邦交,想着去瞧一瞧情况。」
洛烬唇齿微抿,「传言圣女爱世人,果真如此。」
他伸手抚在我的面纱上,狭目微睁,神情轻佻却眼含笑意。
「真想马上与你举行大婚,看看这面纱之下是何容颜。」
「才藏得住这样的心肠。」
洛烬加派了人手”照顾“质子,与其说他担心质子暴毙。
不如说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时机一到,毫不犹豫,他会亲手*掉质子以求开战的先机。
20.
洛烬神情戏谑,「小病秧子来这里做什么。」
四哥颔首,「圣女大恩,特来登门道谢。」
「陪吾下一盘棋吧。赢了,吾便让圣女接了你的谢意,输了,这道门槛你永不得再踏进。」
洛烬执黑棋,先一子而暗藏汹涌,四哥手执白棋,攻守皆具不落下风。
可四哥赢了。
洛烬不可置否的摇了摇头,我却瞥见他眼中那一丝极其隐秘的猜疑
洛烬呼吸加重,随即抬手掀翻了棋盘,疾步离开。
四哥无言,只是抱拳深鞠一躬,信步退下。
「传王口谕,纪泽燕欺上瞒下,打入大狱!」
四哥博弈第一次赢洛烬,仅仅是为了让我接受谢意而弃了生机。
我无法控制似的奔向大狱,却见四哥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身弱近死靠在墙上。
「质子殿下是疯了吗?」
「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死,而我身为文齐皇子,当不能不知礼数不表谢意。」
「礼数比命都重要?」
他不可置否的闭上眼,嘴角微扬,沉沉的吐出呼吸。
「我这一生,贵为皇子,庶出不由己,封王不由己,为质不由己,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好,我没有洛烬那样的野心,也没有三哥那样的豪情,没有大哥君主心,也没有二哥洒脱。我从前小心翼翼于深宫之中,现又如履薄冰于敌殿之内,我就算步步为营,心机算尽,却怎么也走不出那条已经注定的道,不过此生最后,见你一面,也算如愿。」
我心中哽咽,快步离开。
你怎么可能死,我怎么会让你死。
21.
两人都是个疯子。
「你也来嘲笑吾?」洛烬似乎更生气,双眉一皱。
「你要是想替纪泽燕求情,吾立马下旨斩了他。」
「现在想来局局输吾半子,定是故意,又于你前胜我半子,这不是在折辱吾吗!」
我伸手握住洛烬的手。
「王上只在乎棋盘输赢,可却忽略下棋即悟道。悟道难道不比输赢更重要吗?
「那是圣人的说法,跟我有什么关系,吾做不了那圣人。」
「君王下棋,首下天下,这天下之道,在王上的棋局中已跃然可见。黑棋之势,拔旗斩将,犹如野火燎原千里山河,铁马金戈,烽烟四起,却阵云开合,所向披靡。而再看白棋,棋形羸弱春风再起,只能见棋艺精妙而不见其道。在幸安的心里,此局是王上胜了。」
洛烬猛地抽出手来,眉毛肉眼可见的蹙成一团,紧握成拳。
「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是幸安心中所想。」
「最好是,吾才是冗厉的王,你若是尊卑不分,吾不介意再换个圣女。」
洛烬甩袖急速的离开,可在我看来,而他的背影虽有君王之气却落寞非凡。
而隔天,我便被下了大狱,关在了四哥对面。
洛烬做事,果真全凭喜恶。
22.
洛烬聪慧,似是察觉到什么,他急切地想要知道我和纪泽燕的关系。
「纪泽燕,告诉我,吾便留你一命。」
可四哥言语挑衅,情绪刻骨。 他激怒洛烬,一心求死。
「哈哈哈哈,既然清楚,你还来问我们作甚?怎么?害怕圣女爱世人但不爱你?还是害怕我和圣女两情相悦,私定终身?」
洛烬一掌透过铁栏,直达四哥胸膛处。四哥一口鲜血吐得洛烬满脸,却仍强提笑意。
「洛烬,我们本质不过一类人」
洛烬抬手擦掉了脸上的血迹,留下了晕染的血痕,似笑非笑。
「你有什么资格和吾相提并论?」
这句话话音刚落,四哥直勾勾地瞪着洛烬,
「我是没资格,可我身在漩涡,身不由己,孤身入局,何罪之有?」
「那你求我,吾便如你所愿,助你解脱。」
洛烬的话也挑衅之极。
四哥却在此时妄想咬舌自尽。鲜血直从嘴角流出。
「王上!」我崩溃大喊。
洛烬出手捏住了他的下颚,然后一掌将其击昏。
随即转头蔑了我一眼,扔下钥匙,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捡起钥匙,打开狱门,冲向对面,我颤颤巍巍扶起四哥,心痛到已不敢大声呼吸。
他面若槁木,眼眶凹陷,瘦弱枯骨,我探了探他的鼻息,在确认还有一丝气之后瘫坐于地。
就算我已身份特殊权力无上,但还是得仰人鼻息。
权力的来源不是我,而是这唯一的统治者。
23.
只可怜天上娇子,如今成泥作尘。
四哥性命无忧,却舌根断裂,永远说不出一句正常连续的话了。
我于洛烬面前乖顺温和,终日陪伴。洛烬的信任放任了我更大的权力
一支死卫,一支只效忠圣女的死卫,在暗无天日的王宫内正悄然而生。
但我也在偶然之中察觉,
洛烬行事乖张,焦躁易怒,皆因极度缺乏安全感。
这种缺陷,来自儿时,来自王宫,来自帝位,来自他那一颗热烈不可磨灭的一统天下的野心。
「幸安,吾常常想,这天下,非吾不可得」
他身形俊朗,凭椅在雕栏玉砌的摘月阁窗栏上。
「只可惜时机未到,吾还不能战。」
洛烬不开战,我如何回到文齐,如何去手刃那高高在上的临启帝,又何时能去镜湖揭开真相?
我想,四哥拿命做局,赌我是不是纪沄澈,那我,也未尝不可。
「幸安,吾痛恨圣女,都说圣女爱世人,可她并不爱我。」
冗厉野蛮,崇尚自由,从不束发。
我闻言便撩起他颈间长发,低声安慰。
按冗厉的规矩,洛烬并非圣女所出,便无法继承王位。可他*兄*父,篡位登基。
同是庶子洛烬不信命,所以他便成了冗厉的王。
而四哥信命,他敛锋芒,委曲求全,所以一生不由己。
洛烬想打破禁锢冗厉千百年来的规矩,却又在登基之时,群情激愤,万民暴动。
他以*止*,妄图平息暴乱,却尸首满地,鲜血成河,各地起义,直奔王宫。
「吾立于血泊之中,痛哭痛心。吾能打破规矩,却打不开百姓心中的枷锁。后来吾让史官承认吾乃圣女所生,才坐稳王位。可笑吗?吾*父*兄,到后来还是得背母弃义。」
一滴泪,滴在了我的额头,冰凉透心。
原来他用了两年的时间,想要*进圣山,毁掉这个枷锁,却无功而返。
原来那日他见我出圣,虽礼数周全,心底里竟全是怨恨,无数次想要让我横死归宫途中。
我身体不可见的发抖,我害怕自己夭折在洛烬手上。
害怕欺骗洛烬而殒命不能复仇,我害怕权力又奢望权力,也害怕伤及无辜。
「幸安,你身为圣女,在害怕什么?」洛烬停住了摩挲我额头的拇指,狭目盯得我涔汗直出。
「王上,正如你所言,圣女是冗厉思想的枷锁,可真正禁锢的唯我一人罢了。王上日后若要破除这枷锁,首在我。我的性命在王上手里,岌岌可危,我怎能不害怕?」
「幸安,你胆子可真大,变着花样敲打吾。」却见他嘴角轻扬,随即轻哼一首我听不懂的曲子。
「你只要无害于冗厉的百姓,留在吾身边,吾都能留你一命。」
此时窗外烟火璀璨,如真似幻,像星星下雨,花落地,唇相映。
「幸安决不害百姓,也定不负王上。」
这夜景烟火,山川温柔,是人间,却也是我的谎言。
24.
一封书信,趁夜色落幕,青鸟低旋,带向文齐。
四哥在马车前踌躇不上车,频频回首,我知道他在等我,我却于树后不能现身。
烛影摇曳,窗外寂静,墨于宣纸上晕开“平安顺遂。”
我纵有千言万语,可落笔只四字。
四哥终不见我,便登上车而去。
马蹄两落两起,尘土飞扬,尘埃落定。
溪桥边的石头下藏着一封信,那封信上写着:“沄澈,等我”
私放质子一事,很快东窗事发,虽无任何证据指向我,可洛烬多疑。
「将圣女打入大狱,非吾之命不得出!」
洛烬在朝堂之上暴怒,将一众折子扫下朝案。
「徐意康你给吾查清楚,所有参与的人统统处死!一个不留!」
我埋首跪于大殿正中央,额头渗血,被再次下狱。
我并不敢因为摘星阁里的那句戏言,笃定洛烬不*我。可这步棋,非走不可。
而我也自有办法,出这牢狱。
「来人,我要见王上。」
洛烬的寝宫偌大,却简素至极。
一副椅桌一张床,窗户也开的甚少,多用油灯蜡烛续明,只觉昏暗压抑。
「见吾是有话狡辩,还是想求吾?」
洛烬轻蔑地斜睨着我,倚靠王椅之上,停下了批折子的手,把玩着御笔。
「王上,冗厉大旱七月有余,幸安有一计可求天降下甘霖润泽百姓。」
洛烬拍案而起,怒目而睁。
「你以为这样吾就会放过你吗?」
「王上,幸安从未参与私放质子,但求王上信我,幸安只为冗厉子民。」
「滚」他青筋暴起,御笔寸裂,段段四溅。
我俯身叩首,正欲转身退出。
「站住!」他粗暴地喘着气,像是竭力地在控制自己的怒火。「什么办法?」
「圣女伴日月而生,与天地可通,王上在圣山之巅大设祭坛,太阳初生之时,我以圣女之命,向天为百姓求泽。」
「你是在戏耍吾吗,还是在找死?」
他嘲笑的神态让我明白,若求不来雨,怕是真的要殒命在此。
「信与不信,一试便知。」
「呵,好啊,那吾便随你的愿」
冗厉大旱之时,我曾私下见面官星,官星是星观观主首徒,占卜问雨之术,成之七八。
虽仍有三二的误差,但我也只能赌。
我只能孤注一掷,求天开悯。
25.
祭祀前一日,洛烬派人将我从牢狱中接走。
他亲自为我沐浴更衣,束发正装,却将我腰间云纱用力一系。
「幸安,你想玩,吾便陪你玩,和世人一起陪你玩,但是玩的要是不开心,吾也不能保证日后还有没有圣女了」
若是求雨失败,正好破除我于百姓心中的地位,洛烬便可以冠冕堂皇地除去我,为冗厉卸掉枷锁。
果然,疯子说过的话不能当真。
圣山之巅,一步一登阶,问顶以见天。
我以幼时求神拜佛之姿态,匍匐跪首于圣山之巅,百姓于山底狂欢震呼,满心欢喜圣女将会为他们带来甘霖,降下福泽。
我手心冒汗,额头渗汗,迟迟不敢抬首站立,似乎不站起来这场荒诞的求雨祭祀就没有结束。
我也不知道我跪了多久,浑身发麻,眼前一黑。
一盆冰水浇在头上,我冷噩苏醒。
「这就是你为吾求的雨?」洛烬狭目微挑,颇具嘲讽。
我闻声向天看了一眼,只见太阳高悬,阳光刺眼,晴空万里,我忍不住哼哧一声,算是自嘲。
「幸安,吾玩的很不开心,要怎么惩罚你?」
洛烬捏住我的下颚,用力的错着我的牙齿,随即用力一甩,将我狠狠扔开。铁锈的味道很快充斥着我的口腔。
「你就自己下山和百姓说吧,就说你无能,求不来雨。」
一步一下梯,步步见阎王。
见到冗厉子民时,那句”圣女无能,求不来雨。“如同鱼刺般卡在喉咙,生生地说不出口。
「你不想说,吾便替你说。」
「圣女!」
二字刚一出口,天空顿作乌云密布,雷声轰鸣。
罩云浮远岫,喷雨泛长河。
百姓于雨中狂欢,跪地狂呼。
我释然的笑出了声,笑自己保全了这一命,也笑天公太作美。
26.
我威逼利诱徐宜康,替我遮掩放走质子一事。
我不参与,自是有人顶替,我于法场见人头落地,心中却没有之前的波动。
自求雨一事之后,缓解了冗厉大旱之急,只需再等来年春种秋收,粮草一事终有可解之法。洛烬似乎也信了圣女的能力,待我比以往好的更甚,处理朝政也带着我。
「幸安,如若此时纪泽燕仍在冗厉,吾*还是不*?」
「待粮草一事解决,可*」
他笑出了声,我分不出是嘲笑还是乐笑,可总归还是笑意。
「*他何用,届时,吾无理也可出兵冗厉。」
此时的他,野心昭昭。
我学到了很多,君王之道,君臣之礼,尊卑,权衡,权力,尽在不言中。
一年之期,在万民的注视下,我与洛烬登上护郡圣山之巅,盛装华服,举行大婚。
吉时一到,仙鹤驾临,为我两衔草环,圣山之内,万兽齐鸣,壮观不已。
我看着太阳移到正首,便想,是时候了。
圣门轰鸣作响,文齐士兵由我的三哥纪明武带领从圣门内*出。
纵使洛烬武力高强也寡不敌众身上受了几处刀伤。
两军对峙,冗厉军如饿虎扑食涌向了圣门,圣门久久不能开启,文齐士兵迟早消耗殆尽。
我假意*敌,却故意被俘。
圣女被俘,双方停战。
拖到圣门再启,文齐兵卒撤离,纪明武搭弓射出一箭。
这一箭,我亲眼目睹,扎进了洛烬的胸膛。
我在纪明武的军营里被奉为上宾。很显然,他并不知情我就是纪沄澈。
「委屈圣女,在这里小住几日。」
「长住在哪里?」
「神都。」
我终究还是要回去了。
我私放纪泽燕,便知道他会想办法带我回文齐。
那夜,我写信给杜渭琛,信中仅六字“燕投明,星自知”。
杜渭琛实在聪颖,信中所言,一点即明。
冗厉被洛烬提前封锁,飞鸟不能出,死卫将纪泽燕一路护送至冗厉南湖。
杜渭琛于南湖北畔接走纪泽燕,一边将纪泽燕带往了纪明武的边疆军营里,一边又靠我书信联系上官星。
因为只有官星才知圣门如何开启,才能让文齐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中,在冗厉大喜之日于圣山之巅掠走我。
冗厉子民崩溃了,那冗厉便乱了,冗厉乱,离这天下乱也就不远了。
27.
若不出所料,两国要开战了,这脆弱的微妙的和平关系,因为我,失去平衡。
洛烬红衣束身,身骑黑马,长身挺立。
冗厉大军压境,攻城之势,势不可挡。
纪明武显然没想到洛烬竟然举倾国之力。
眼看城门将破之时,他的刀再一次架在了我的脖颈。
「城破,你们的圣女就一起陪葬。」
我盯着纪明武那张与临启帝相似十之七八的脸,愤恨却又心中难受。
印象里他不善言辞,却与四哥交好交心,他也常常送我围猎所得之物,追着问我,“阿澈妹妹,上次的狐皮盖着可还暖和?”
时间仿佛静止,回忆止步,冗厉大军也停下了进攻。
夜幕降临,我对坐梳妆台,白日里,我派人送信到冗厉军营,字里行间无不传达着:
「洛烬,救我」
此城的防线也早在这几日摸清,我也在信中一并告知了洛烬,只是,他真的会来吗?
大概率不会吧,一国之君,孤身犯险,实在可笑。
发簪挽好,刚系上面纱之时,却听到了我期待却又不期待的声音。
「幸安,吾来带你走。」
他黑衣围身,却内束红衣,一如大婚当日。
我冲上前,他拥我入怀,我扬起簪子,对准了他的脖颈。
若洛烬死于文齐,天下大乱,烽烟四起,也必定会重创文齐。
但是我竟然迟迟下不去手,呼吸变重,也不住的发抖。
「嘶,疼」
我立马将簪子收入袖中,看着刚刚因为我乱动而触碰到的箭伤,不自觉地伸手触摸上去。
「对不起」
「骗你的,不疼的」
可长箭入身,怎能不疼?
话音刚落,纪明武竟带兵破门而入,将我们困得水泄不通。
我将洛烬护在身后,心中生起的唯一念头竟是洛烬不能死。
步步紧逼,便步步退。
洛烬却一把将我扯向身后,手起刀落,鲜血汩汩,双方混战一团。
数量实在悬殊,洛烬旧伤复发,很快身上便见了红,吃力地撑着不让自己倒在地上。
我挡在洛烬身前,随即拿刀自架于脖颈之上,
「都住手!」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纪明武薄唇轻启,
「你是四弟的救命恩人,所以我不*你,但你若要自戕,便与我无关。」
随即大手一挥,「活捉洛烬,有赏。」
我双眼一闭。洛烬死死的从后面固住我的胳膊,不让我送刀。
「参加王爷,王爷千岁千千岁。」
众士卒突然高呼。
28.
我睁开眼便看见了气若游丝的纪泽燕。
「让吾带幸安走。」
纪泽燕闻言直勾勾的盯着洛烬,重重的摇头,随即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在了纪明武手中,
纪明武阅完。
「洛烬,你发誓不得再起干戈,我便放你走,但圣女必须留下。」
我转过身用额头抵住了洛烬为附和我而垂下来的脑袋,
「王上若健在,幸安便不怕。」
「吾,洛定为...... 」
洛烬每个字都在颤抖,今日之辱,想必此生也难忘。
「报!!!冗厉大军夜袭了!城门被破!」
我诧异的回首看着报信的士卒,暗道不好。
纪明武怒目圆睁,神情中尽是错愕。
反观洛烬,面目被鲜血染尽,眼底戏谑无常。
果不其然,纪明武抬手便向洛烬刺来,洛烬用尽全身力气想推开我,我却死死环抱住他,长刀于我右肩胛刺入,右胸贯出,剑刃竟还是扎进了洛烬的心口。
最后一眼,我从未见过他。
神情如此悲凉。
29.
混沌濒死之中,我竟又见到了星观主,他眉宇不再深遂,瞳眸也不再清澈。
那只枯槁的手再次点向了我的眉心,
「临启帝的血和你的血。是破阵的关键。去吧,去再见一见你的父亲。」
我睁眼醒来,却是熟悉的宫墙官苑。
面纱让我意识到我现在,以圣女的身份,身处文齐皇宫。
皇太子纪承安已有半年未早朝,皆是御书房批折。
「太子有令,召圣女入宫觐见」
一别三年,再见纪承安,已不似当年。
他竟卧于床榻之上,面色发青,眼眶凹陷,唯有那双眼睛与三年前无异。
良久,才喃喃:「阿澈?」
我并不惊讶,准是纪泽燕已告知他我还存活于世。
我卸下面纱,静静的看着纪承安。
自我出生,便少见宫中人,自快谣传颂,我被幽闭苑内至今八年有余,宫中已无人识我。
他让我以冗厉圣女的身份,卸了面纱在这皇宫内为生。
可我却不需要承纪承安的意。
暗门声响,我谨慎的移向床边。
却见着了我以为此生再也不能相见的人。
30.
我向二哥奔去,将头深埋他的怀中,耳畔再次听见那句熟悉的话语.
「小阿澈。」
原来,当初纪承安看出了临启帝非送走我的执着,可二哥也执意要护住我。
可子怎可与父相较量,臣如何与君相抗衡。
纪承安便设了一个局,他让二哥无意间憋见他的命牌,也故意叫二哥偷拿去,更让亲信卫瑜当马夫一路相护,又于暗庄演了一番就地正法的大戏,而意料之中卫瑜的剑故意偏了两寸。
可二哥并不知情,局外人的我也当了真。
当晚皇宫内禁卫惨死,公主被劫,此事天亮便会闹大。
太子命牌出宫,纪承安便要给临启帝一个说法。
事后,二哥被他藏在义庄内,只等他登基便还二哥皇子身份。
原来,四哥的假死药,也是纪承安给的,是他于星观求得的。
终还是那个星观观主一个人下了一局大棋。
「杜渭琛前些日子写信告知我你在冗厉。」
纪承安叹了一口气,
「于是我写信给阿燕,让他务必将你带回来。」
原来,那日晚上,纪泽燕交给纪明武的信是他的亲笔。
「阿涣那日说得对,这些事情本不应该让你去承担。阿澈,阿涣,只可惜,我活不到能亲手还你两身份的那一天了。」
我仿佛一枚棋子,这半生都在不知不觉中被别人落子。保护也好,谋害也罢。
终不是我,却终为我。
「阿澈,你还愿意再唤我一声皇兄吗?」纪承安苦涩的一句话,拉我回到现实。
我哽咽,一声皇兄,他突然停止了咳嗽,眼神也变得透亮起来。
有一滴泪,晶莹剔透,却藏着帝王陨落的不甘。
31.
夜里,为文齐赋光的那颗星辰消失了,唯余无边黑暗。
太子薨,临启帝恸哭,病上加病,昏迷不醒。
边线告急,冗厉举倾国之力连下五城,纪明武退守泽漠。
此时的文齐王朝,内忧外患,不堪一击。
我见到了官星,他自荐于纪承安,来到了皇宫内,成了星观的新观主。
「现如今,皇太子纪承安已死,我应师父之命,理应要助殿下。」
官星颔首低眉。
「但是殿下,这一路走来你心中所想真的还是只有报仇吗?」
「官星,你揣测太多这不是什么好事。」
「殿下,可星观一脉,从来只为帝卖命。」
官星眉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像是要穿过云雾,扎进我乱作一团的心,勾起我埋藏已久不为人知的*。
32.
我将官星给的这所谓起死回生丹药装作圣女的灵药,进献给了临启帝。
临启帝犹如回光返照一般,很快便苏醒过来,与常人无异。
他猜疑,压迫,试探,威逼利诱我。
「你给朕的是什么药?为何不早点拿出来,给太子一颗?」
「此药天赐,非天子之身不可承。」
我透过面纱,竟看见了他眼中的一丝失落与难过。
「可是要什么奖赏?」
「求陛下恩赐我回冗厉。」
我,要留在文齐,也要让他不起疑虑。这个回答合乎情理,却也无实现可能。
现如今两国交战,他手里有我,便是有了和冗厉谈判的筹码。
「朕考虑考虑。」
我自是知道他决不可能答应,放我回冗厉无异于放虎归山。
「陛下之病,药可治表,但心病不医,复发只是早晚的事。」
他沉默良久,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
「不愧是圣女,朕的确有心病。很多年了,心闷难抒。」
「解铃还需系铃人。」
「朕起初就是为了解铃,而现在朕一人被困这铃阵之中,终是不可自拔。」
他神情悲哀,但眼中无神。
33.
大殿之上,临启帝颁了一道圣旨,半月后将我许配给纪泽燕。
一来折辱冗厉,二来弥补对这个不受宠四儿子的愧疚。
我心中冷笑,是啊,可怜现如今文齐就剩这一个非嫡出的皇子。
百官震惊难以接受,大殿之上驳斥,以与冗厉还在交战为由,让临启帝收回成命。
临启帝无动于衷,淡淡挥手。
「和定王为质替文齐缓得了修养之息,现如今一个小小的请求,朕也不能答应吗?」
我顿时如五雷轰顶,久久难以回神。纪泽燕明知我是纪沄澈,而竟亲自求临启帝指婚。
我立于临启帝身旁,终是颔首表示谢恩。
临启帝单手扶额,许是沉重的朝政让他十分疲惫,他摆了摆手示意退朝。
「你竟然答应了?」试探和怀疑萦绕在其中。
「我没有不答应的选择」
半晌。
「圣女?你跟朕去个地方,帮朕解解铃吧。」
34.
面前的湖一如三年前,平静无波澜,只可惜,当初镜湖许下的愿,不曾灵验。
我难以想象,这么平静的湖下,埋着我的生身父亲,遏制着他的思恋,鞭笞着他的亡灵。
我浑身微微颤抖,我极力地稳住呼吸。
「怎么?圣女为何在害怕?」临启帝略带打量的眼神,也透着些许*意。
「此地些许诡异,竟让我难以呼吸。」我只得故作无知,如实回答。
他收起了*意,转过身,平静的望着湖面。
「只是近水而感受到冷意罢了,哪有什么诡异,你害怕的话,朕给你讲一个故事,也许就不这么害怕了。」
他负手而立,在这镜湖之中徒增萧瑟。
「朕从前有一个兄弟,他与朕一同长大,情同手足。」
「可朕登基早,朕的王叔摄政专权,朕不过是一个被架空权力的傀儡皇帝。朕空有一腔抱负,却无处可施展。就在朕一筹莫展之时,他被王叔认作义子,领兵去了南疆。」
「不出所料,此战胜了。他被授了实职,一直在边疆地域扎军,朕每日看见他战胜的折子,是说不出来的高兴,可是朕每每看见折子上的朱批,心底却有一股无言的愤怒。」
「后再见他,朕觉得这个兄弟陌生了,他开始分尊卑,与朕生疏。分君臣,与朕隔阂。分上下,与朕猜疑。他与王叔越发走得近,朕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背叛。」
「所以,你*了他?」
他玩笑似嘲弄着我,「朕不*他?难道等着他来*朕吗?」
「可万一他从未想过害你呢?」
他愣住了,声音陡然拔高: 「他和摄政王都把刀架到朕的脖子上了!朕难道坐以待毙吗?」却猛然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我从头上取下的簪子已经狠狠扎进了他的脖颈之中。我将他顺势一带,齐刷刷落入镜湖之中。
护卫拔刀一齐上前,太监嘶哑着喉咙吼叫着,
「有刺客」
场面混乱不堪。
我拿起簪子,刺向自己。
我的血,他的血,一时之间染镜湖。
35.
镜湖顿时波涛四起,地动山摇。
这是最后一次见星观主,他已然垂垂老矣,皱纹横生。
九年前我奉旨修建镜湖,在其周围布下恶罡捆魂印眼阵,为镇压你父亲的魂魄,以阮家八十余口血为印,待你出生,以你为眼,铸成镜湖水静岸凶之阵,湖中者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他阖上双眼,一颗浊泪落下。
「星观一脉,为帝卖命,我自幼生于星宫,见过太多帝王以权相*,*兄*子*父*妻*臣*民。而水麟与青山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一位少年帝王,一位少年将军,情同手足,心心相惜,却可惜彼时摄政王擅权专政,义子,义子,异子,终是异了帝王的心啊。」
「去吧孩子,再见见你的父亲。」
镜湖中的男子又立在了我的面前,依旧矜贵而清寂,而浑身上下,无言的肃*之息。
「知忆,你还是来了。」他竟开口说了话,声音低沉硬朗,却干净温柔。
我崩溃上前,极致的悲哀。
「知忆,儿时你来镜湖投下那些碎银子,那是我第一次见你。我很开心,原来我和君淳的女儿生的如此可爱。我忍不住地想要见你,却又害怕见到你。一如现在,再见你却于镜湖之中伤痕累累。」
「阿爹,若不是星观主告诉我,我一辈子都蒙在鼓里。」
他淡淡一笑,那只骨节分明却厚茧丛生的手抚过我的额头。
「知忆,星观主,那是你的外公啊」
他眼底透露着无限的思恋,像是看见了许久未见的人。
「君淳是你的母亲,我与她相识相知相爱,他警告过我,若我执意求娶君淳,便会招来更大的猜忌,可我还是这么做了。就这样,阮家八十余口性命,无一幸存。」
「可阿爹你并未有错。」
「知忆,世间万物没有对错,对错只是一念之间,一念起,风声鹤唳,一念落,尘埃落地。水麟他终究是帝王,对于帝王,我的存在威胁大于安定,我的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阿爹,他如此待你,你为何还要替他说话?」
「知忆,我当然恨他,恨他令我家破人亡,阴阳两隔,不得超生。可是,他是帝王,是非对错善恶,界定模糊。我不想你因报仇卷入这场漩涡,所以我推开了你,幼时回去你生的那场大病,镜湖那次汹涌,皆是我所为。」
「阿爹,我衣食无忧,乐天知性。却早已罪恶沼渣,害人无数。我这辈子拜纪水麟所赐,尽数皆毁,阿爹,我回不了头了。」
「你的外公将你为子做局,你始终性命难安。你要出这局,做那执棋人,首先得有先机,先机便是兵权。当初纪水麟*我也是为兵符,此兵符,能控神都三十二神卫营,若你有所需,去寻许书文,便能助你一臂之力。」
「终是阿爹护不住你,可阿爹也害怕,这是助你?还是害你?」
话音越来越细微,能触摸到的实感越来越微弱,一切变得飘渺。
阵破了,阿爹彻底消失了。
我睁眼却注意到右手紧握,似有异物,四指蜷缩着,用尽全力展开,温润的色泽,冰冷的触感,玉符握于其中。
一双手将我拉出了镜湖。
36.
临启帝身死,纪泽燕为保我,向外宣称临启帝失足落水驾崩,而对内*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
他却不知道为什么,三哥的兵能恰好的出现在皇宫内助他一臂之力。
原来三日前,我飞鸽传书于洛烬,求他先止战七日。
并让杜渭琛提前联系了纪明武,止战后便能抽调出兵力,让他派兵前来,围住了皇宫内外,拥护纪泽燕登基。
纪泽燕,口不能言,引得朝堂之内波澜不停,古来至今,怎有哑巴登基称帝?
空穴来风,二哥并未身死的消息一时间又席卷朝堂。
这群人找死一样的反对,非要拥立纪临涣。
君臣之争,君胜,臣必死。
临启帝很快下葬泰陵,很快纪泽燕登基,一身鎏金华贵黑衣长袍,袍上绣着九条五爪金龙,衣袖随风而舞,黑瞳沉默却暗含邪恶,唇色很淡,毫无血色,病弱娇柔却矜贵无上。
他改号”万元“,整个人像是变了一样,再不似从前一般和蔼温润,压抑已久终于爆发。
他猜疑善妒,一时之间朝局震荡,朝堂之内大换血,非拥他者悉数抄家下狱,二哥被安罪名,拟处死刑。
帝王是非对错界限模糊,君王之道无关对错。
纪泽燕面容清瘦,神情紧张,却紧紧的环抱住我。
「纪泽燕,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沉闷的呵了一声,随即摇头,然后牵起我的一只手,用另一只手在上面缓慢的写了五个字。
「不要离开我。」
「好,我答应你,但是……,放走二哥。」
圣旨出,二哥被封王,遣出了皇宫。
37.
前线依旧战的很紧,冗厉因粮草问题已再无从前之威,纪明武苦守前线久矣,终于迎来转机。
「来人,三王爷前线幸苦,就将这狐皮赏给三王爷吧。」
婢女接下狐皮,颤巍巍正欲退下。
「慢着,记着告诉他,这是圣女之物。」
我端起茶杯,用茶水润湿干涩的嘴唇,喃喃道,三哥。
大婚之日,我又得知一噩耗,洛烬身死,冗厉退兵。
十里红妆,我凤冠霞披,周围乐鸣不绝,在我耳里,却近乎哀乐。
「报!三王爷自戕了!」
杯中酒洒落一地,铿锵一声清脆无比,纪泽燕瞳孔放大,双手颤抖,也不顾任何礼数疯了一样摔下高台,他狼狈不堪,却挣扎起身,泪流满面,冲出大殿。
台阶洁白如雪落,却染上鲜红血渍,刺目醒神。
洞房之夜,纪泽燕没有来。
38.
原来,纪明武看到狐皮便得知我即是纪沄澈,不顾死地冲撞纪泽燕,让他取消婚约。
未曾想,纪泽燕罢黜了纪明武的职位,夺了他的兵权,竟也要与我完婚。
可纪明武自戕,并非我预料之中。
自此一事,纪泽燕便很少再见我,也并未碰过我。
而我,却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又入深宫,已非当年。
「本宫如何信你?」
「圣女!冗厉已经失去王上了,不可再失去你。」徐宜康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
「可本宫已是文齐的皇后了。」
「可从圣山出来的只有圣女你,冗厉百姓,只信你。」
「徐宜康,洛烬.......为何而死?」
「破城那日我赶到时,王上就已经倒在血泊中了。箭伤未愈,再添新伤,幸得心口的那道伤并未没入,后来王上执意亲兵进军文齐,后听闻圣女大婚,竟……暴毙于寝殿之内。」
「圣女,这是王上生前所书。」
我克制着颤抖的手,展阅着这封洛烬亲笔。
「幸安,这几日,吾想了很多,吾这一路手上全是鲜血,自幼时起,无人敢靠近吾,倾听吾,更别提规劝吾,教训吾,可你不一样。吾看不透你,不知道你到底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你只要,不背叛吾,欺骗吾,抛下吾,吾愿意和你结为夫妻,和你共享这天下。」
我的心仿佛被钝刀割开,我本说不上痛,却实在痛的难以喘息,这一生,是我对不起洛烬。
「徐宜康,本宫允你。」
「誓死跟随!」徐宜康埋首,斩钉截铁。
洛烬,请你于王陵,再等等我。
39.
许书文,此人与其名相反,是三十二神卫营的统领,也是阿爹的旧部。
「臣下见过皇后,皇后万安。」
「可识得此物?」我摊开手,玉符静卧其中。
他惊愕住,颤抖的从我手里接过玉符,一双眸子像是要滴出血泪。
我缓缓卸下面纱,平静地望着他。
「统领可觉本宫相似何人?」
他重重跪下,又重重磕下。
「书文有罪,苟活苟生,一生唯愧将军。」
「三日后,陛下要从疾归道出宫祭祀,你带上愿跟随你的三十二神卫营人手,埋伏在御前官道。只此一役,许书文便还能是许书文。」
「属下,遵命!」
40.
我与纪泽燕静坐偌大的马车内,自大婚后,这是第一面。
我扶起车帘,看着这御前青石官道,唯觉落寞。
一阵短兵相交的声响歇下后。纪泽燕在我手中写下:「再等等。」
纪明武的墓前,纪泽燕示意我需要纸笔。
白纸宣开,研好笔墨,他握住玉质笔杆,龙飞凤舞书下:
「从容泽燕矜庄皆殊序,然后帝王之业可得而行也。」
这是临启帝为他取名之意,却让一个庶子自出生起陷入帝王之业的妄想深渊。
我缓缓上前,轻轻地抱住了纪泽燕。
夕阳落下,撒下的金辉笼罩在我与他身上,他的脸色仿佛也因余晖而有了气色。
「四哥,可惜你我从不是兄妹。我不叫纪沄澈,我应该叫阮知忆,前朝阮青山将军的遗腹子。」
他一把推开我,眸中皆是不可置信。
「所以,三哥的死,你不应该怪自己,你应该恨的是纪水麟,是你的父皇啊。」
「是他让我成了你们的妹妹,是他囚我,害我身上担着无数条无辜人命,也是他害我阮家八十余口皆亡,更是他害我阿爹被困镜湖,阿公年迈奔逃,阿母尸骨无存。」
「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之间本有着血海深仇,却在同一屋檐下相依为命,你说好不好笑?」我好似疯了一般一边流泪一边大笑,我癫狂,我罪恶,我痴迷。
「纪泽燕,你这一生委屈,我帮你解脱。」
夕阳彻底落下,鲜血渗入黑土,长树静鸣,群山悲哀。
41.
文齐君主自戕于王爷墓前,皇后大悲,殉情合葬国脉泰陵。
国不可一日无君,徐宜康应我之命,寻到纪临涣。
官星将其从边疆带回,而一同的自还有我——我不再是冗厉的圣女,也不再是文齐的皇后,而是文齐唯一的公主纪沄澈。
我手上有着三十二神卫,很快也掌握了宫中禁卫之权。
文武百官推举二哥登基称帝。
我却逼迫二哥以心在山水无心政权而拒绝。
百官愤然,却无可奈何。
天牢最深处,阴暗无光,但这里,却关押着文齐王朝最后的一位皇子。
二哥于泰陵发疯一般大骂纪泽燕无情无义,被我下令关入大牢。
「纪沄澈!你当真要这么做吗?」
「我回不了头了……」
「你*了我吧。」
他绝望的合上了双眼,似乎有泪盈在眼尾,但终究不曾落下。
我轻缓地放下一杯酒,回首离开。
「哥哥,对不起。」
我踏在潮湿的黑阶上,裙摆于污泥中作画,直到有一缕肉眼可见的阳光灼痛双眼,烧热了泪。
这是他第一次唤我全名,这是他最后一次帮我。
这世上再无文齐皇子。
而我登基,再毋庸置疑。
42.
自此之后,文齐便只剩我一人正统血脉,我手握兵权,清扫了反对我登基的政党。
出乎意料的顺利,仿佛纪泽燕当初朝局大换血便是为我而换。
是日,文齐这个王朝,历尽162年,终于寿终,冗厉岁月147年,终于结束,两国合一。
文齐162年冬月十八日,我登基为帝,改号“青天”。
青天欲我欲万民。万民欲我欲天青。
大雪纷飞,久不停息,掩了和天殿前的台阶。
一步一步我深陷,一步一步我登临。
群臣大贺。
「瑞雪大吉,恭迎新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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