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父母走丝路》系列游记 之十六 笑语骊山。 下一篇：西岳留念。敬请期待）
离开麦积山，很快拐上连霍高速，一路向东，穿山越谷，然后顺着渭河破开秦岭形成的谷川，过“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发源地宝鸡，直抵十三朝古都世界历史名城西安。
西安城历史文化遗存密度大、保存好、级别高，仅列入世界遗产的即有六处，大小博物馆近百座，加上秦岭地质风光，自然人文景观比比皆是，遍游细览几无可能，我们选取重点择其代表饱眼福、养精神、启智慧。
城内首选是古都的象征大雁塔，城外主推古文明金字名片的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以及骊山、华清池。
进城是一大难题。体态庞大的西安，血管般的交通让第一次抵达者谨慎复小心，生怕错过了路口错走了路程。停车驻足更具挑战，拥挤和堵塞苦不堪言。入城前有心理预期，入城后才能心平气和随遇而安。
路途休息时特地看好地图，决计在离大雁塔最近的出口下高速。驶入环城高速后，时刻注意出口，反而越小心越出错，还是提早了。问明收费员，调头重上高速及时改正。下高速即入城市车流，沿外道慢行，每个路口都担心拐错方向，看到那顶标志性的塔尖时，心里安稳得好像从来不曾犯过错误。
不及近前，观察可停车地方，路边是万万不可的，商场前的人行道几乎满满登登，见有执旗套马夹的人指挥调度，虽然收点费却安全有秩序，古都的人性化管理初遇即安心。
父亲以前到过西安，多年再游，连说变迁超乎想像。城市的日新月异，在中华大地上每时每刻都上演着奇迹，千年古都也紧随脚步，递进着旧模样，焕然着新面貌。
大雁塔被高墙护围被绿树荫庇，围墙外修建了方正宽敞的喷泉广场，周边一些建筑也追慕仿古式样。空间的敞亮突显了大雁塔的独特格调，仿古的陪衬修饰了大雁塔的珍贵形象。游人穿梭，市民闲逛，大雁塔古老的气韵盈盈荡荡，好像每一个接近的人都熏染了不凡的气度。
可惜，时间向晚，通道已闭，不再售票参观。我们的西安之旅，第一站即吃了闭门羹，咫尺而不得遍览，外观的雄伟，勾引得人欲罢不忍欲进不能心痒难耐遗憾连连。
民间有言：不到大雁塔，不算到西安。我们到了大雁塔，因不得进内，只好隔墙观貌。
七层的古砖塔，上五层恢宏现身，目力所及，真如唐朝诗人岑参所赞：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因无法登临，感觉不到出世界的俯望之盛，但体会了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的气势，更感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的雄奇，以至生发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的慨叹。
当年，玄奘求法圆满携经卷归还，创建大雁塔保存经像、舍利，或许不曾想到这座砖塔会成为佛教传入中华的标杆，经世维护永久传承。当然，大雁塔也无法逃避十塔九斜的宿命，千百年的历史沉降，致使塔身最严重时歪斜过一米以上，并有继续倾倒的趋势。近些年，采取注入地下水等系列措施，终使大雁塔改斜归正仍然巍峨。
我特地站在北广场的几个方位观察，肉眼的力量始终未能辨识倾斜度。从内心讲，一点不想大雁塔成为第二个比萨斜塔，尽管那样的知名度响誉全球，宁愿不名，只愿它站得更久。
隔着塑满壁画的高大围墙，以大雁塔为背景拍了几张照片，不是全貌却有另一种意境。我们不想放弃曾经游历的证据，留影是将来回味旅程时最好的引子和道具，缺不得。
晚霞已经开始烧天，转眼间暮色结伴而来。我们不打算在城里住，房价不低出城也不方便，而且明天计划游览华清池、骊山和秦始皇兵马俑，去临潼是最好的决断。
贴着古城墙随车流往城外蠕动，霞光在古城垛口凹凸柔婉的曲线，仿佛光影里有车马驰行，我相信那是唐时的长安繁华的街景。昔年的车水马龙，延续了千古，只是车轮更加稳实，快捷的步履也快捷了生活。越往外走车流越稀，继而可以放手奔驰，到临潼，虽也是人流车流，但比西安城里多了几分清静。
第二天一早先去华清池，骊山与之几乎一体，只是人为地分为两景。
人流车流拥塞，私家停车场应运而生。门外游人摩肩，进得门后仍然接踵，华清池的盛名，吸引了几乎每一个抵达西安的人千方百计到此一游。如今的华清池内建筑，基本都是仿唐的新房子，盛极数朝的宫殿，风雨不腐却被人为的战争毁灭，今人慕名的辉煌，其实都沉淀在了传说里。
芙蓉园很宽敞，稀疏了人流，当年纯粹的皇家行宫和园林，当今重现，已脱离不了商业味，我甚至觉得，如果华清宫依旧矗立，珍贵的历史价值也会被物化为高昂的商品。名字还是过去的名字，或许坐落的方位也不差毫厘，但意识变异了，性质再不可能原汁原味。
芙蓉湖也是今人的伪名，但长生殿却是当年有的。“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本来供奉李朝先祖灵位的圣殿，被大诗人白居易艺术成唐玄宗杨贵妃七夕恩爱盟誓地。
文学与传说美化了爱情。
我一直怀疑，后宫佳丽三千的唐玄宗，将身为自己儿媳的杨玉环占为已有，然后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会是基于世人赞美羡慕和追求的爱情？身份、地位、环境……诸多因素决定了杨玉环无法自由选择，即便回眸生百媚，她钟情的也未必是年迈苍老的李隆基。马嵬坡前，面对江山美人的取舍，唐玄宗认可了香消玉损，此时的所谓爱情不值一文。
杨贵妃的悲喜人生，成就了华清池的千古艳名。复建的长生殿，陈列了众多唐代文物和遗址资料，表里不一已徒有虚名。
然而，唐玄宗专为杨贵妃修筑的温泉池海棠汤还在。墨玉垒砌的状似盛开海棠花的泉池，尽管被埋没经年，重见天日依然尽显奢华。只是，池底干枯，汉白玉莲花底座上的泉水喷头不再飞珠溅玉，亮晶晶的积一层游客投去的硬币，不知那一声落地的清脆，是否勾人幻影贵妃的娇嗔，恐怕，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妩媚，哪怕凭想像也难以还原。
如果没有骊山的温泉，便不会有华清池。温泉造就了华清池，也传名了杨贵妃。
其实，早在西周时，周天子即建有星辰汤泉池，不时游幸，以至秦皇汉武延至隋文唐宗，都曾砌石筑池修屋建宇，累朝修饰，游乐享用，到唐玄宗的华清池达到鼎盛。杨贵妃红颜薄命，华清池也随之一荣一损。唐以后，中华政治中心东移北定，盛名多时的华清池也湮没在历史烟雨里，直到近代发生扭转时局的西安事变，华清池又一次站上舞台，吸引了更多人的眼球，如今尊身不再，成为民众访古探奇寻趣的游园。
人真多，约好了一般，都去看杨贵妃沐浴的海棠汤，仿佛干枯的泉池里还有娇无力的云鬃花颜，不走一遭会终生遗憾。而李世民的星辰汤、供太子沐浴的太子汤、官员们使用的尚食汤，甚至面积大造型美可浴可泳的唐玄宗的莲花汤，游人都稀少得多。
如此说来，丰腴的体态羞花的美貌，岂止是当年的君王尽日看不足，后世的草民百姓凭想像也要饱饱眼福宽宽心曲。
再往东走走，一座颇具江南园林风格的精巧院落，游人身影廖廖，很多人不晓得，这座名为环园的雅致园林里，那排砖木结构的五间厅房，正是西安事变时蒋介石的下榻处。再往前追一追，八国联军进攻北京清廷仓皇西逃时，慈禧太后也曾临时驻跸于此。如今，五间厅的墙壁和玻璃上，仍然留存着西安事变激战时的弹痕。
历史不停地翻页，但并不是每一页都精彩得让后人浮想联翩。
紧随人流，又怕父母被挤，尽量保持节奏。看一处旧址后，在走廊下或院子里停停歇歇，蓄养必要的体力。
骊山咫尺比邻，徒步攀上不现实。我征求父母意见，父亲说既来了就上去看看，简单商量，坐缆车上，步行下，不争不躁，边看边歇。
缆车直达西绣岭。一个绣字，沉淀了多少情感。岭上虽峰峦丛丛，视野尚算开阔。
老母宫、老君殿端然安坐，如两位千古圣人日夜俯瞰炎凉人世。老母宫是为奉祀传说的中华创始人女娲而建，她在骊山炼石补天而被后人尊为骊山老母。老君殿供奉道教始祖老子。唐朝李氏王朝视老子为同宗先人，并给了封号，尊为圣祖玄元皇帝，更将道教奉为国教传承推崇，在骊山顶上筑殿供奉，当为情理之中事。据传，唐玄宗游幸华清宫时，曾两次梦到先祖老君降临，于是这里又有了降圣阁称谓。
上石级东行不远，山峰处巍然立起砖砌的烽火台，瞧规整的面目，历史不会久远，怕是后人的赝品。当然，出处颇著名，据说采自历史典故“烽火戏诸侯，一笑天下失”，一语点的，恐怕周幽王为博取爱妃褒姒一笑而致西周灭亡的故事，国人起码是曾经听过的。
山下的华清池，山上的烽火台，两位绝色美人，好像很能带给后人启示，如若直观看去，一乱国，一失国，细品粗滤，总会令人产生联想，好像美到极致而为祸害。
可是，红颜祸水的谶语，到底祸在红颜，还是祸在耽于红颜者？
男权主导的世界，总用异性的美艳为自己的卑鄙作葬礼。
拾级而下，舒缓悠闲。林廊石径，疏朗有致。下山也考验人，但总体比上山省力，略有累感，歇一脚又添足了精神。我几度问父母身体状况，母亲总说慢慢走不显累。
视野开阔处，停脚览景。华清池静卧山边，江山无尽，城廓连陈，登高望远处，疲累也释然。
下到兵谏亭，人头攒动，如熙攘的集会。许多人是从山下走上来，专门看一看这座不算起眼的石亭。
中国的亭，原初是供人歇脚乘凉观景，国人重意境，喜欢借用以求艺术，慢慢引入园林里画龙点睛，继而衍生纪念意义。
一座小小骊山，便有翠荫亭、晚照亭、芝兰亭、日月亭、骊驹亭……数亭翼然，而唯独兵谏亭名闻遐迩，正因与重大历史转折的西安事变紧密相连。当年由胡宗南发起募捐筑建的这座石亭，初名正气亭，当然是为赞扬他的老师蒋介石。后来，改成政治色彩更浓甚至有点戏谑味道的捉蒋亭，直到还原历史真实面貌的兵谏亭。
小小石亭，数易名称，每一次都雕刻着深深的历史印痕。
亭旁那条狭窄的崖缝，嶙峋而陡峭，仅凭徒手攀上，十分不易。看光亮溜滑的石壁，一定有不少人试图感受仓皇的步履与蛮力。两个小伙子跃跃欲试，借前人的脚蹬印吃力攀岩，几步已吁吁气喘，引得围观者笑声迭迭。当年蒋公的狼狈处，现今被顽皮效仿的游客喧腾得滑稽生趣，再严肃正统的历史，也能被平民百姓谑笑玩耍。
离开骊山，说起攀爬那条崖缝，仍不免引一阵笑声。父亲说，人在危难时的能量真难估量。是呀，当年蒋公如果不是身感危在旦夕，平日里哪怕凭借适当的外力，恐怕也很难攀上那条崖缝。
或许，瞬间能量的爆发，曾让他获得了短暂的侥幸和慰藉。短暂和瞬间，往往能决定历史的方向，最多区别在是主动或被动决定历史的方向。
蒋公的短暂躲藏，未能决定历史的方向；始皇的长久埋藏，也未能决定历史的方向。至今谜一样的秦始皇陵，掘开一小角的兵马俑都被世人惊为奇迹，真不知那些记载的传说或传说的记载里，还有多少震惊世界的秘密。
兵马俑博物馆在华清池东边不远，世界第八大奇迹的名号，不仅畅达了曾经不便的交通，昔日偏僻落后的乡村也被迅速地城镇化，仅阔展的停车场已是一个连着一个。不息的车流人流，千里迢迢奔波，就为过来稀罕稀罕埋藏了两千多年的三大坑陶俑。
正是因为稀罕，才珍贵，才价值连城，才成为全人类共有的文化遗产。
真要感谢那几位跑到砂石堆积、墓冢累累的荒野打井的农民，他们的无意而为，揭开了一页世界级的谜底，让我辈有眼福去饱览胜迹。
几十年的开放参观管理，虽然游人如织但秩序井然。我们随人流依次走遍了三个俑坑。一号坑的浩大军阵气势，二号坑的多兵种组合方阵，三号坑的指挥中枢布局，如复盘的战场，移步间，仿佛还能感觉到战马嘶鸣士气高昂鏖战在即的雄伟场面。
虽然无法近前细看，但每一尊陶俑都形象逼真得仿若某一天在某处见过，我相信他们都有人物原型，只不过是把现实生活艺术化在了地下世界。
我甚至怀疑，每一个陶俑都注入过灵魂，瞧他们千人千面的神态，似乎依然在思索为何重见天日后引发那么多人的好奇。他们孕育了两千年，刚刚再生，每一个人的生命都获得了无尚尊重，全世界人都珍爱他们，寿命比前世长久得久。
那么壮观丰富，那么细腻明快，那么坚毅威武，军吏俑、车士俑、立射俑、跪射俑、骑兵俑、驭手俑……还有那工艺精细造型逼真的铜车马。一朝辉煌，被经典的艺术写照；时代华章，被超凡的想象定格。步行其侧，惟有感叹惊叹，中华先人的智慧居然在帝王的陪葬坑也能展现得如此淋漓这般灿烂。
仅论兵马俑，好像对帝王的歌功颂德，坟墓里的文章更能千古。
记述研究感叹兵马俑的各式文章已汗牛充栋，我不想再述再究再多感叹，只想说，到了西安，一定要抽时间去现场走一走看一看，哪怕跟蜂拥的游客挤一挤，也值得，很值得。
天气燥闷，从三个几乎封闭的陶俑大坑和接踵的人群中走出来，我看得出父母都有些疲累，找一处荫凉休息，见有摆渡大巴去往秦始皇帝陵，于是征求父母意见，父亲说既来了去看看吧。
其实不远，偌大的停车场空荡荡的，游客更是稀稀拉拉，与熙攘的兵马俑景区天壤。人工的草坪和林地正茁壮成气势，水泥环道与绿地步道互通蜿蜒，远处隆起的高地树荫森然，据说那就是埋葬始皇嬴政的陵墓。
烈日炎炎，空荡和寂静更生长了燥气，除了人为的几处标识，满目绿树，与天然的林地几无区别。
秦始皇是不是静躺在这里，依然是未解之谜，或许这样的空寂和宁静正是他的原意。如果像兵马俑那边经日喧嚣，难免搅了他的酣梦，盛怒之下，他会否调动同样寂寞了千年的陶俑，发动一场唯我独尊的精神战争，让千年的谜底继续神秘，不然，那为他准备的阵列完整的兵马俑，岂不是只能被后人感叹却不能为他所用。
突然响起音乐声，在空荡里隐约。转过树丛，正中的广场居然搭着舞台，今人认为的秦乐声里，数十黄裙绿腰的舞女翩然，英武的兵士列阵，好像随时都能施展威猛的力量。可惜观者廖廖，据说还是按钟点才有的表演，显然是招徕游客的商业措施。
我很纳罕，在先人的墓地日日歌舞，金钱的魅力真是让人没了底线，利令智昏的物欲，吞噬了代代相因的民俗传统，祖先堆起的一座土丘，被利用为招财进宝的幌子，要为自己堆起一座金山银丘。
可怜沉睡的始皇，怒发冲冠已无济于事。
我们很快远离了那一片热闹，好让安静尽快统率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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