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古称“巴”。
“巴蜀”一个是重庆,一个是四川。
历史以来,都是巴蜀不分家的。虽然以前巴蜀属于蛮夷之地,但后来却是繁华,也是历史悠久出名古二国。
要说出名的大事件,蜀地便是“西王宝藏”——金印、金锭、银锭、西王赏功等。
巴渝的那就是钓鱼城之战,被历史学家称为“东方麦加”。
1996年四川省华蓥市市郊出土了一批“嘉定元宝折十”:
钓鱼城方圆附近的“淳佑当百”:
经历几百千把年,流落民间的宝贝民俗古物其实还算是丰富的。
话说那阵子,我常下乡收货,完了赶集,在跳蚤旧货市场摆摊出售。经常挨着我边上摆摊的是一个中年人,叫马三。我俩闲谈甚欢,偶然也有业务往来(我买他的东西),一来二去就这样混熟了。
我出摊,一个大书包,顺搭几个黑塑料口袋,把坛坛罐罐铜钱雕花木板这样一装,赶车搭车,到地儿了几张破报纸一摆,把东西乱七八糟上面一放,得勒,完事儿,就这样坐等开张咯!
马三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出摊前他会把每一件不管新老的货都用几层气泡袋裹好,小心翼翼地一件一件、一层一层地码好,放在一个带轮子的破旧大旅行箱里。到地儿了,在地上铺一层报纸或者硬纸板,上面再铺一层黄色或红色的绸缎子,才把东西规规矩矩的摆上。大件儿下再铺上泡沫纸,小件儿有的放漂亮首饰盒子里,有的放红布绸缎上,有的放在鸡翅木楠木小盒子里……等他一件一件弄好,经常大早上都过了半天了,我都开张卖了大半堆了。
我那天实在忍不住了,问他:“我说马哥,您这样搞,哪里是摆地摊卖古董货儿呀!这完全是大街上开私人博物馆做展览呢!您看看,您哪次不是摆好了摊子,都过了清早开张黄金时间?根据心理学说,您这都过了买家最佳购买欲时段了。这样子不行呐!”
他笑了笑,一本正经的说:“非也!你卖的是杂七杂八的东西,我卖的是宝贝。这是一种文化,一种生活,完全是不一样滴!宝识主儿的,我只是一个古玩文化载体的搬运工。”
“你看看这清代釉里红鱼盘子……”
“看这民国花鸟罐子……”
“再看这坛子!”
“莫说什么裂了,有冲儿,缺了沿儿,都不行!这些好歹是经历百十年过来的古件儿,你可以不喜欢它们,可以挑它们的缺陷毛病,可以说不漂亮、不好看、不喜欢、不要,甚至可以连摸都不摸一下,但是我自己得尊重它们古董的这个名头呀!”
我听罢竟无言以对!
马三确实是跟我不一样的。
虽然他也摆地摊,整天弄个破长安车,但还是冷天套西服,热天穿洗得发白的衬衣,打一个五块钱的花领带。用他的话说就是:血可流,头可断,发型不能乱;手可断,血可流,皮鞋要上油!
而依我来看,他就是出门穿西装、打领带,进门就喝稀饭加咸菜的主。混熟了,我经常开玩笑说他:“哥耶,你特么就是一个穷讲究!”
他白了我一眼,哲学般地说:“讲究是对滴!你看我本来就很穷了,再不讲究一下,这生活可怎么过啊?!这是态度,是对生活的一种态度!是对热爱古董文化的一种尊重!这是一种气质!你以为,气质是脖子上挂着几十斤重的假蜜蜡?”
“是手上戴着几百串星月杂珠子手串?”
“是穿着可笑的道袍,拿着蒲扇冒充复古?”·1
我耳朵听着,脑补着画面。恍然懂了,但是又好像不懂。
那天我们在磁器口坐摊,他问我:“兄弟,知道这较场口、七星岗、上清寺,都是做啥的?”
我说:“拿这考我呢?傻儿都晓得是寺庙撒!顾名思义嘛,上清寺,庙子。”
马三说:“兄弟伙耶,你硬是啥子都不晓得哟!”
“七星岗”,原名“七星缸”,古时上面有七口用于消防灭火屯水的大缸,用北斗七星阵排列而得名。
重庆民间一直有“较场口砍脑壳,七星岗闹鬼,上清寺镇邪”的说法。
通远门外的七星岗历来就是用来埋葬死人的乱坟岗,还有“通远门,锣鼓响,看埋死人”的歌谣。
据记载,公元1644年,明崇祯17年,农民起义军领袖张献忠率60万军马,围攻重庆。经6天激战,终攻破通远门,占领川东要塞。由于重庆军民的拼死抵抗,于是城破后就在重庆城内颁布了大屠*的七*令,而尸体全都暴尸于七星岗。从此七星岗更成为人人畏惧的鬼岗。
(对于张献忠一人,历史上多有争论。有人说其残暴,立有“七*碑”,即“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善以报天;立*、*、*、*、*、*、*”。也有认为其对贪官污吏残酷无情,而对百姓多有爱护。)
1929年2月,潘文华出任首任重庆市长。他把通远门到上清寺一带开辟为新市区,清理了七星岗的全部坟墓,从而获得大片土地,重庆城区面积也扩大了一倍。
这次扩城行动扰乱了岗上的宁静,传说七星岗闹鬼事件常有发生。为了平息闹鬼事件,潘文华特意请来喇嘛祈祷诵经,并于1930年在通远门外的七星岗历时两年修建藏式菩提金刚塔,超渡和安抚亡魂,耗资四万元。据说建成之后阴阳两界从此相安无事。
我听的目瞪口呆,“哥呀,你咋知道的这么多呀?”
“这有啥!咱啥不知道!我爷爷当时是负责修碑的营长!”
我们老在一起摆摊儿,慢慢地见识了他的学识。
去中兴路进货,他给我讲钓鱼城抗蒙,璧山山上有后备军库粮仓城。
去北碚卖货,他给我讲金刚碑鬼楼夜半歌声。相传唐人在巨石上题刻“金刚”二字,又因此地有一石深入嘉陵江中,人称“金刚碚”,故得名“金刚碑”。从清康熙年间兴街,至今已有300多年沧桑历史。
去大礼堂赶早市,路过重庆铜元局街,就给我讲光绪三十一年三月癸未(即公元1905年4月14日),光绪皇帝准四川总督锡良奏:“该公司又请在重庆府城试铸铜元,拨其余利,充作公司股本。”自此,才开始重庆铜元局的正式建设。
清朝厂名大多以“局”命名,如“江南制造局”,成都银元厂名为“银元局”等。苏家坝建厂系生产铸造铜元,故名为“铜元局”。
很多很多……我知道的许多老重庆的事情就是听他讲的。
马三虽然只是个摆地摊的,但我特别佩服他!
有一天我就他:“哥呀,你是啥毕业?”
“哥是初中毕业。”
“初中毕业就知道这么多?”
他长叹了一声,说:“兄弟啊,我虽然是初中毕业,但也是书香门第之后呀!”
原来,他们家祖上几代都是官宦书香门第,他爷爷年轻时候还中过最后的举人。后来辛亥革命爆发,他爷爷就弃笔从戎,从一个小兵慢慢拼命爬上了排长之类的位置。后来又北伐,没有死,升官;又抗日,还活着;又内战,没有去台湾;解放后,脱下了衣服,烧了证件,嘉陵江里扔了银元金条。最后文革时期,被查出来是旧时期军阀,戴高帽子、游街泼粪、虐待坐牢。最后是老死还是怎么死的,他也不晓得了……
那天他平静地给我讲完这个故事,我惊讶地半天没有说话。看着他家的那个破烂房子、过时的家具,实在难以相信。当时他老婆婆还在,看着我不相信的神情,老太太嘟哝了一句:“这有什么,里屋箱子底还有族谱记录。”
原来马三打扮讲究、说话条理、见识广泛都不是装的,敢情他真的是“贵族”啊!
我想,跟着马三哥这样的人准没错,人家有水平,有路子,说不一定哪天就发财了。我跟着人家,当个分子我也少奋斗几十年呐!
那天阴天毛毛雨,没有出摊。突然接到马三哥的电话,说他得到了一个好东西,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我翻身起漱,骑着电驴直奔他家。
到了他家大院,就看见他正拿着胶水管在冲洗一块石头碑,泥土已经清理完毕,碑上一个女人从门缝中露出半身,似乎准备开门,又似乎在遥望。我开玩笑说:“哥,这个是臆造货吧!”
“这女的半遮掩于门外,就像你家街对面那些做业务的失足女在招手:小哥,进来玩玩呗……”
他阴笑对我说:“那你就下去吧,她等你呢!”
我听了一阵阴冷,又好奇,问:“这是啥呀?很邪门?有年头到代的货?!”
“这是妇女启门!”
“啊?什么怪名字!求哥科普,中午饭我请客。”
他白了我一眼,蔑视着缓缓开始讲解。
启门图,又称半启门、仙人半开门、妇女启门等,是墓葬中的一种装饰题材。画面的基本要素为:双扇大门,一半紧闭,一扇半开,以及启门人(主要为女性形象)。表现方式有画像砖和壁画、砖雕以及后二者混合使用。启门图中占主流的“妇人启门图”由宿白先生在《白沙宋墓》中首次定名。
妇人启门是中国墓葬艺术中的一个常见形象,因启门之人多为女子,故名。雕塑中,一位女子从一扉关闭、而另一扉微微开启的门的缝隙间露出半身,向外探望。
当前学界对于世俗墓葬中的妇人启门图研究较为深入,流行如下几种解释:
妇人半倚门扉,小心察看,暗示门后有庭院、房屋,寓意主人家大业大,殷实富有;
启门者为仙境使者,引领来人前往仙境;
古人相信,当人过世后,会重新经过一扇门转世回到人间,除将人领往仙境,守门的妇人还可将人重新送还人间,转世投胎。
启门图这一题材最早出现在汉代画像石棺墓中,东汉时期较多。
东汉早期多出于山东、苏北地区,如山东苍山元嘉元年墓、睢宁墓山画像石墓。东汉中晚期四川地区出现,分布广泛,数量更多,如芦山王晖石棺。
魏晋南北朝时期墓葬中未发现。在唐代画像中一度出现,唐中晚期至五代零星发现于墓塔及墓葬,如陕西咸阳五代冯晖墓。
到宋代随着雕砖壁画墓的产生,这一题材在壁画中大量出现。
在与宋同一时期的辽金墓葬中也有发现。这一壁画题材在辽宋金元经历了发展、巅峰和衰落三个阶段。
北方地区在山西、河南、山东、河北发现较多,如山西汾阳东龙观金代墓葬M5、河南登封唐装宋代壁画墓M2、河北宣化辽墓张世卿墓等。陕甘宁、辽宁地区有零星发现。
南方地区有零星发现,主要分布在川渝贵等地,如四川南溪李庄宋墓。
(四川省宜宾南溪观斗村)
“怪不得几个星期不见你,这个是你搞的?盗墓?!”我惊,真想不到,马三还玩这种大的。
“盗?我用得着叫盗?巴国之地,豪华阴宅估计都是我祖宗的住处!我这不是盗,是拿!是用!是借!我进宅子借用我先人的东西,这不是盗!”
“疯子!疯了!这理儿……”我嘟囔。
“这个石板,开门好货哟,要不?便宜给你。”
我说:“哥,你别!这玩意虽如唐三彩一样,是古董,可我收了每天面前搁着,走哪儿我都感觉寒碜,现在都感觉后背冷嗖嗖的……到点儿了,快走,吃火锅去!”
几月半年后,某市交流会大集,我兴致勃勃打电话过去,无人接听,我心想他估计先去了吧。到了会场摆好摊,我问圈内,听说他好像又去找他们的祖宗先人借钱,被现代刑部拘了,要遭三年呢!后来接连几次场集摆摊我都没有看见过马三,或许他真的是进去了吧。
(本文中故事人物情节纯属虚构。如有巧合雷同,纯属借用资料,请勿对号入座。)
本文作者:天眷堂特约撰稿人 璧山老鬼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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