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05 16:00 | 浙江新闻客户端 | 通讯员 陈汉莉
她，出身于书香门第，文思敏捷，才貌双全，人称“上官昭容转世”，却芳华早逝，香消玉殒，只留下一把终未瘦去的诗骨，一部永不沉寂的《香闺集》——
周秀眉出生地路下周周宅
周家有女初长成
汝南周氏自后晋天福三年从南京赤岸迁入福鼎周佳山，康熙初年周佳悦周佳谟兄弟开始移居兰宋路下(今为苍南县矾山镇南宋社区南宋村)，始建周氏三座宅院。兰宋路下，过去地处浙闽交通要道，周氏房子建于浙闽古驿道之下，人称“路下周”，后为附风雅改名为“凤仪园”。路下周氏世代以来重视教育，后裔人才辈出。据南宋《周氏族谱》载：周佳悦、周佳谟均为太学生，其子辈“亨”字辈中有四人为贡生，后辈“国”字辈中有八人为贡生。最具代表性人物为周国镔。周国镔，周佳谟孙，生于乾隆丁卯年(1747)，字惟錙，号昆山，官居洛阳候选州同，因“从政清廉，遵例急公，家教有方”，乾隆五十一年(1786)，乾隆皇帝颁旨进行敕封，封赠其祖父周佳谟、父亲周增为儒林郎，其诸母各有封号。在路下周，至今流传有“十八担书笼”的传说:清代时，路下周氏有十七人应考秀才，回来后却发现中了十八人，原来，连跟去挑书笼的书童也中了秀才。 “十八担书笼”的传说至今在民间流传，由此可见凤仪园周氏文风之盛，影响之深。
周秀眉(1769-1789)为周家国字辈中八名贡生之一周国铚次女，周国铚，又名周家鼎，号象三。周国銍妻为国学生伏鹰张挺英女，张氏在怀秀眉之时，有一次，正手持书卷，不知不觉间吟诵出声，正当她陶醉于诗词意蕴，发觉腹中胎儿蠢蠢欲动，当她放下书卷，轻抚腹部，腹中随即安静下来。过一会再读，胎儿复动，由此惊奇不已。
随即秀眉出世，果然是个聪慧过人、相貌不凡的女孩。刚刚能开口说话的时候，周国铚便授之以唐诗，读两遍即能背诵。有时，她一个人背诵日前大人们所教过的诗文，音韵清越，吐字圆熟，宛如花枝之上的雏凤娇莺一样嘹亮婉转，让大人们听得都忘了手头的活，发出赞赏的笑意。后来渐渐的开始博览《孝经》《论语》等书，尤喜西汉刘向所编撰的《列女传》，以及明末竟陵派诗人钟伯敬的《名媛诗归》，每每针绣之暇细细翻阅，常常有所感悟，独自在庭院中踱步，暗暗低逥不已，轻叹不止。
秀眉长到十四岁的时候，便开始工诗词。某日，其母张氏为家人裁衣，面前放着一些剪裁工具，看到秀眉正好在身边，就故意举起手中的尺子，令秀眉以“尺”为题赋诗一首。秀眉稍稍沉吟，随即吟道：“长短谁能测，凭君作取裁。若持当路用，度量几英才。”一诗出口，张氏顿时惊讶不已。张氏亦是识文断字、耽于典籍的女子，遂想起一个典故：唐代才女上官婉儿(即上官昭容)能文擅诗，聪慧过人，才华横溢。婉儿将生时，其母郑氏梦一巨人交予她一秤，并称“持此称量天下士”，上官婉儿14岁时就能依题做诗，须臾即成，而且文意通畅，辞藻华丽，语言优美，后得以专秉内政，代朝廷品评天下诗文，果然应了“称量天下士”的说法。秀眉时年十四五，亭亭玉立，容貌气质上与历史记载中刚入宫时的上官婉儿极为神似，这“度量几英才”的豪迈与“称量天下士”的气魄也惊人相似。由此，秀眉被传闻为上官昭容转世。
秀眉的童年与少女时代是快乐的，周家的书香墨香熏陶着她的身心，浙南的灵山秀水晕染着她的性情，或团扇扑蝶戏花间，或踏雪访梅煮茗香，或漫卷诗书吟花荫，在她的字里行间满溢清欢。她的一首《戏咏蛾眉》：“双分春黛色，蛾亦类吾眉。弱质天然秀，前身是尔谁。”把少女的天真烂漫、娇憨可爱表现得淋漓尽致。《偶咏》：“生长深闺地，见闻最浅疏。卷开知有益，一阅几行书。”则刻画了一个痴迷诗书的自身形象。
琴瑟佳偶未长久
周家有女初长成，才貌双全，颇有“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更有“昭容转世”之传闻，一时美名远扬，上门求婚者接踵而至。周母因女才貌一心想为她挑个如意郎君，一时间，面对络绎不绝的求婚者更加难以抉择。一次，有富家子弟觊觎周秀眉美貌，上门来提亲。周家一经打听，得知对方虽家产万贯却腹内空虚，其人口碑也不好，于是断然拒绝。
平阳蒲门(今苍南蒲城)南门街九间宅金藩，是蒲门三大望族金姓代表人物之一。金藩子金敦行、金敦忠均为国学生，是地方上出色人物，金藩父子在地方上德高望重，为乡人所称道。金敦忠子金瑶瑛，清代秀才，原名金肇因，字镇材，号瑜圃，人品秀逸，敏而好学。时闻秀眉之名，十分仰慕，便赋诗一首以抒胸臆：“瑶台仙子玉精神，曾向三生感旧因。满眼桃花满溪水，可堪无计渡迷津。”恰好瑶瑛一族兄与周国銍相熟，有意为二人牵红线。周国銍对于蒲门金家的名望及金瑶瑛的品貌早有所闻，心中亦留意很久了。于是，当下一拍即合。
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周秀眉是幸运的。婚后的周秀眉依然幸福而满足。与夫婿琴瑟和谐，一起花前月下，一起剪烛西窗，她在《七夕乞巧》中写道：“但得随夫婿，无需巧许多。”然而，好景不长，周秀眉素来体弱多病，成婚后虽百般求医问药，病情却毫无起色，身体每况愈下，半年后病情加剧。其《病中照镜》中有：“诗骨未能瘦，病躯转觉衰。揭开明镜匣，怜汝旧容姿。”
此时，她心中已有预感，遂泣告曰瑶瑛：“妾幼时曾梦携诸女伴游至一处，见砚池中突开一花，鲜媚可爱。随拾而吞之，后略忆其所经之地雾阁云窗颇不类人间栋宇。又妾父尝嫌妾所《咏月》、《团扇》、《七夕乞巧》等篇气衰飒，非福泽之人也。今若此，妾殆非久居尘世者也。”金生闻之潸然泪下。周秀眉见之，强忍心中悲痛取帕为生拭泪，曰：“君学富而年丰，正须努力青云以慰椿庭之望，勿以妾故致损眠食，将与君结来世缘也。”语毕，哽咽数声而绝。
温婉雄奇风格异
对于女诗人的作品，人们联想到更多的是温婉秀美、典雅清新一类的风格，周秀眉自然不乏此类作品，但她全部作品或凝重大气，或清新俊逸，或质朴平实，联想丰富，风格多样。清代瑞安诗人戴信准评价其诗：“阅者往往珍之如拱璧。”《民国平阳县志》卷五十一引地方文人陈崧《香闺集序》评价道：“典雅清新，俊逸有致，惟于归名门未及半载，天促其寿，洵可叹惜！其诗得性情之正，如《昭君》诸作，可法可传。不寿其身而寿其名，亦见没而不没也。”《周氏族谱》记载：“自幼便好吟咏律句古风，远近欣赏，著有《香闺集》行世，《东瓯诗存》亦多采录。”
周秀眉一部分诗作颇具雄奇意蕴，《拟古》诗有“人生非瞿昙兮，岂能无忧复无喜。人生非羽客兮，岂能长生而不死。浩浩六合兮，循环无终始。纵观群化兮，浮云时去止”之句，《昭君》一诗写道：“大造英华泄，春从寒地生。琵琶弹马上，千载壮君名。岂是金能赂，魂销举笔时。汉宫多宠爱，枉自画蛾眉。”《梦砚池开花》曰：“砚里开花水墨翻，香生不让篆丹吞。醒来长带凌云气，愿化男儿跃禹门。”
因生活于浙南山区，周秀眉就地取材，地瓜、女贞子、甘蔗、纺织女等题材皆随手拈来，出口成章，寓意深远。如《地瓜》诗中写道：“藤叶何蕃衍，开花心头奇。瓜从肥地出，种自异方移。生食应消渴，烹尝足止饥。山园勤力作，不让稻粱滋。” 《咏女贞子》曰：“未详何代女，名与药俱佳。正气垂千古，医科用汝先。”《遗母甘蔗》有“昔年顾子传佳境，愿母长如啖蔗时”，生活气息浓郁，读来让人倍感亲切。
周秀眉生前诗词结集为《香闺集》，虽未见刻本，但两百多年来有多种手抄本在民间流传，并被地方文献收录。乾隆五十五年(1790)，即她去世第二年，永嘉曾唯依绿园刻本《东瓯诗存》卷46便录有其诗21首。1936年版蒲城《金氏宗谱》收录了周秀眉76首诗词，相对来说比较齐全。2005年苍南出版《苍南女诗人诗集》，其中《香闺集》就是根据多种手抄本整理的。
薄绢曾赋玲珑诗，素墨今写红颜词。一颗诗心，一缕词魂，一声轻叹，一世情怀，一些浅浅淡淡的印记，都因这一扇香闺之门的轻轻开启，一位芳华早逝的女诗人的才情才不致被岁月的尘土层层湮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