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俞耕耘
俞耕耘 书评人,专栏作者。
我们对绘画作品的欣赏,首先来自主题形象、构图造型,以及色彩表现。这当然符合视觉艺术接受的规律。也许,只有专业癖好者,才会注意力“游移”,把目光伸向画面之外。菲利普·鲍尔就是这样的“例外”,作为一个化学家、科普作家,他更关注科学与艺术的双生关系。一方面,材料科学如何给艺术表现创造崭新可能?另一方面,绘画作品发现自然,表现世界的迫切性,又如何刺激了材料的发明研制?这一切都集中在了“颜料”这个关键词上,鲍尔的《明亮的泥土:颜料发明史》提供了长久以来被我们忽视,却又极为重要的认知视角。
作者从画家的“调色盘”来解读画作和艺术家,就是极好机枢。可以说,颜料的发明,给了画家创造“第二自然”的有力法宝。中世纪图式化、符号化的平涂画面,代表了长久以来理念主题对艺术感受的压迫,但昂贵色料的难得,化合颜料的贫乏更是极大的限制性因素。“一个场景的景象取决于周围环境的光线布置,它会随时间而变化”。走向自然,师法自然,“因为自然提供了无限多样的形式和色彩”。画家需要丰富的颜料,排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
其实,你从书名就能发现颜料的稀罕。之所以称为“明亮的泥土”,是因为人们早期可利用的色彩绝大部分来自天然矿物(如云母、绿松石、青金石、石墨等),几乎不具备复杂化合,提取色料的能力。作者挖掘出东西方早期颜料生产实践的高度相似,应证了一种殊途同归的“思维共同体”。东西方颜料发明早期大多停留在“物理阶段”:也就是研磨搅拌的层次。从而,罕见的人造颜料(化合产物)就成了奢侈品:如红色就有中国的人造硫化汞(合成朱砂),埃及的氧化铁;蓝紫色则有中国紫、埃及蓝和玛雅蓝。
颜料的更易“获得”,为画家提供了艺术选择的多元性。画家们才有了放弃古典画风“素描式色彩”的可能,印象派才可以走入外光的世界,任性使用鲜艳刺目的色调:大量的橙黄、翠绿、人造群青、锌白。然而,我们也发现,面对颜料使用,总会有不同态度。一种是色彩保守主义者,另一种则是色彩纵欲者,他们在艺术史上相互争胜,形成了“对偶共生”的艺术格局。有达·芬奇限制性的渐隐法(有限色调、中性颜色),就有威尼斯画派的浓烈艳丽,色彩的大胆极致。有伦勃朗用色的素朴节制,就有德拉克洛瓦色彩浪漫者的放纵(试图囊括所有色料,表现光影)。透纳和康斯太勃尔,也给印象主义作了极佳的铺垫先导。我更愿意借用席勒“素朴的”与“感伤的”观念,来看待色彩使用的两大风格。
更重要的是,颜色背后总有复杂的文化观念和隐喻价值:古希腊只用四种颜色,是为了暗合哲学上的“四元素”观。其实,中国也有用五色代表五行的“五德说”。然而,这也成就了温克尔曼所言的“高贵的纯一”。中世纪的金色,主要是用色料的昂贵表达对上帝的献祭。哪种颜料最稀缺,就越容易成为荣耀高贵的象征,作者用大篇幅描述了蓝色的崛起,说明“材料性质优先于任何现实考虑”。
《明亮的泥土》完全建立在一种“艺术社会学”的架构之上。它既超出了单纯评述艺术观念,风格流派嬗变的艺术史写作,又注重社会生活史、科技史对艺术发展的场域影响。换言之,作者把物质技术层与精神艺术层高度整合在同一叙述框架内。在我看来,这部“新知”之书告诉我们:画什么、怎么画并不简单是“画家的自由”;审美风尚,评价体系的确立,也不是心血来潮,大风刮来的轻巧;你看到的绚丽丰富的色彩,也绝非自然而然。它的背后是炼金术士的偶然发现、制色者的化合提取、冒险者的贸易传播,以及画家的追梦之旅。【编辑:袁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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