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诗仙李白始终是矛盾的,他的身上承载了太多的东西。他深受儒家积极入世思想的熏染,他有着孟子“若欲平治天下,舍我其谁”的自信与担当,但他比孟子更自负。在政治上,他崇拜的基本上都是以智谋定天下的人,在诗中他自比张良、诸葛亮、谢安,因为他们都身负青云之志,但在出山之前,都是以隐者的形象高卧云泉,而一旦风云际会,他们就能治天下安社稷,李白自认也是如此。
李白年轻时在家乡大匡山读书隐居,后来又在终南山等地隐居,他要的不是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任性自然,他想走一条“终南捷径”待价而沽,然后青云直上入阁拜相的道路。在文化上,李白更是自比孔子,即使是做隐士,他也自比巢由等人,他曾在《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中自诩,“巢由以来,一人而已”。
在李白看来,搞政治他不比偶像谢安差,搞文化他还嘲笑孔子,就是做隐士,也是在巢父和许由之后排名历史第三。在李白看来,他如同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直挂云帆济沧海”是他的历史宿命,因为他坚信“我辈岂是蓬蒿人”。因此,终其一生,李白始终以积极入世的态度投身于盛唐时代的洪流之中。他仗剑出川行侠仗义,他修仙学道假装隐居,他漫游山水数次梦想从军,其实都是受儒家积极入世思想的影响。因为他与儒家的“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轨迹是一致的,而他的理想更为远大,他要“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因此,李白整个一生始终保持了意气风发的豪迈精神,所谓的游戏人生、消极出世,所谓的叹老嗟卑的态度,在李白身上也许偶尔显现,但绝不是主流。
身处中国文化之中,谁也逃不掉中国文化的影响,李白亦是如此。中国文化历来以儒家积极入世思想为主体,提倡知识分子积极入世,在社会历史的舞台上建功立业,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但就像孟子的理想一样,“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中国文化又为失意者提供了另外一条道路,那就是在山穷水尽之时,“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走道家的清静无为清心寡欲的道路,走蔑视功名富贵无为超脱的道路,于是就有巢父洗耳,伯夷叔齐不食周粟,更有范蠡功成之后泛舟五湖,江湖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后门,隐居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后路。这条路来自于老子的“功成身退,天之道也”的理念,李白亦深受影响。
也许从少年时代学道开始,李白就接受了道家的功成身退的思想,他特别想取得不世功名之后,潇洒地转身遁入江湖,而江湖上不见他的身影,只有他的传说。他经常想象这样一种场景,“功成拂衣去,归入武陵源”、“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在事业失败的时候,他也有自己的桃花源,“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李白一生都迷失在入世与出世的矛盾之中,迷失在先做官后隐居的理想之中。做官是为了以后更好的隐居,隐居是为了以后更好的做官,结果官没做好,隐士做的也并不纯粹,整个一生都过着左支右绌狼奔豕突慌张的生活。
正如庄子所说,人的身体生来就不自由,因为我们有所待,而精神层面则可以努力摆脱有所待的牵绊,可以无心无情无欲,逍遥于天地自然之中。而李白有道家的傲视王侯视功名富贵如粪土的精神,但没有脱离红尘的决断,因此李白的人生很彷徨。
李白的政治失败来自于他的天真,更多来自他儒道的入世与出世的矛盾,但儒道精神又给了李白以另外一种精神滋养。儒家精神让他一义无反顾向前冲,李白从未放弃过自己的人生理想,始终保持着高昂的精神,在失败面前从来没有退缩过。他入永王府后来竟然成为叛军被流放,只能说明他政治上的不成熟,他在生命的最后时期还梦想上阵*敌平定叛军,他毕竟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另一方面,道家的无为精神又给了他傲视万物,平交王侯的豪气,在失意面前实现自我解脱的豁达。他的偶像的名单中,还有庄子。庄子的齐生死、齐万物的思想,在李白的诗屡有反映:李白自己也认识到:“功名富贵若常在,汉水亦应向北流”。
李白长得飘逸洒脱卓尔不群,当著名道士司马承祯称赞他“仙风道骨”的时候,李白甚为得意;贺知章说他是“谪仙人”的时候,李白深以为然。他认为自己与道教有不解之缘,或许前身就是一个神仙。道教思想始终伴随了李白的一生。李白在历经的三年的辉煌与失败之后,加入道教正式成为道士,他炼丹服药追求坐地飞升,他说“何当脱屣谢时去,壶中别有日月天”,他还梦想“倘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他漫游名山大川,倒不是为了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而是“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寻仙学道成了他一生的副业。
其实李白迷恋道教,除了受到家乡浓厚的道教氛围与少年时代的影响之外,更多的是对现实的绝望,当朝堂无路可走的时候,知识分子很自然地退入江湖林泉。在玄宗身边的三年,李白有过辉煌,也感受过世态的黑暗与炎凉,朝中小人不断诋毁李白,李白曾经绝望地说:“白璧竟何辜?青蝇遂成冤”,他说“我本不弃世,世人自弃我”。绝望的李白终于走向了修道成仙,幻想长生不老,坐地飞升的道路。
李白信奉儒家,但也反对儒家腐儒“寻章摘句老雕虫”,因此他“凤歌笑孔丘”;他迷恋道教,但也有清醒的认识,毕竟成仙是虚幻的。而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则是李白性格的底色。这一点其实还来自纵横家思想的影响。李白从来不走寻常路,不愿走科举考试的道路进入权力系统,他梦想走出一条先秦纵横家游说诸侯安天下的道路。那些身负大才在风云激荡的时代靠口才与技能“治天下安社稷”的人,才是他学习的榜样。《梁甫吟》:
长啸梁甫吟,何时见阳春?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八十西来钓渭滨。宁羞白发照清水,逢时壮气思经纶。广张三千六百钓,风期暗与文王亲。大贤虎变愚不测,当年颇似寻常人。
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准公。入门不拜逞雄辩,两女辍洗来趋风。东下齐城七十二,指挥楚汉如旋蓬。狂客落魄尚如此,何况壮士当群雄!
这是李白的心灵自白,他始终保持着向上的动力,即使是落魄时。因为他的那些纵横家的偶像,不也是落魄过吗?
姜太公吕尚垂钓渭水之滨,八十岁被文王发现,九十岁做出不世功业;高阳酒徒郦食其一平常儒生,却在楚汉相争当中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齐国七十二城。李白还崇拜工地搬砖的傅说,仰慕功成拂衣去的范蠡,这些纵横历史的风云人物的生命轨迹就是李白所梦想的舞台,但历史不可重复,纵横家门的时代早已经过去,李白走纵横家的道路的梦想必然破灭。
李白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少年时是“托身红尘里,手刃数人”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侠客;青年是仗剑出川修道学仙隐居终南待价而沽的纵横家和隐士;中年时梦想治苍生安社稷的儒家官员;事业失败时,他是寻仙学道炼丹修真的道教徒。但终其一生,李白是儒家为体、道家为用,纵横与侠客为两翼的复合体。
政治上的失败,造就了一个无与伦比的诗人。无论政治的成败与得失,生活的得意与失意,李白始终是盛唐诗歌的灯塔,是中国诗歌史上荡漾着浪漫精神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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