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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内特·里奇卫拥有令人艳羡的一切——年轻、美貌、过人的头脑,而且还继承了父亲的巨额财产。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闪电般地与自己的地产经纪人,也就是好友杰奎琳的男友多伊尔结了婚。婚后幸福的二人决定去埃及度蜜月。痛失爱侣、决意复仇的杰奎琳,暗中在琳内特财产上做了手脚的律师,以及其他几位貌似陌生人的游客,与他们登上了同一条船。
在尼罗河上,惨案发生了,一颗子弹贯穿了熟睡中的美丽头颅……
阿加莎·克里斯蒂
无可争议的侦探小说女王,侦探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作家之一。 阿加莎·克里斯蒂原名为阿加莎·玛丽·克拉丽莎·米勒,一八九O年九月十五日生于英国德文郡托基的阿什菲尔德宅邸。她几乎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育,但酷爱阅读,尤其痴迷于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故事。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创作生涯持续了五十余年,总共创作了八十部侦探小说。她的作品畅销全世界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累计销量已经突破二十亿册。阿加莎·克里斯蒂是柯南·道尔之后最伟大的侦探小说作家,是侦探文学黄金时代的开创者和集大成者。一九七一年,英国女王授予克里斯蒂爵士称号,以表彰其不朽的贡献。一九七六年一月十二日,阿加莎·克里斯蒂逝世于英国牛津郡沃灵福德家中,被安葬于牛津郡的圣玛丽教堂墓园,享年八十五岁。
第一章英国
1
“琳内特·里奇卫!”
“就是她!”三皇冠旅馆的老板伯纳比说。
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同伴一下。两个人圆睁着双眼,嘴巴微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一辆鲜红的劳斯莱斯汽车停在了地方邮局门口。一个女孩从车里跳出来,没戴帽子,穿着一件看上去(只是看上去)简单轻便的连衣裙,一头金发,流露出坦率而我行我素的神情,这种身材窈窕的女孩在莫尔顿-下沃德一带可不多见。她很有气势地快速走进邮局。
“就是她!”伯纳比先生又说了一遍,敬畏地低声说道,“身家几百万,准备花费数万英镑在这个地方修建游泳池和意式花园、舞厅,将近一半的房屋都要推倒重建……”
“她会给这个镇子带来财富的。”他的朋友说。这人是个神色疲倦的瘦子,声音中满是嫉妒和不情愿。
伯纳比先生表示同意。
“没错,对莫尔顿-下沃德来说是件大事,确实是件大事。”伯纳比先生对此相当得意。
“会让我们所有人都活跃起来的。”他补充道。
“乔治爵士除外。”对方说。
“啊,是赛马让他变成这样的,”伯纳比先生宽厚地说,“他的运气从来没好过。”
“他那块地卖了多少钱?”
“听说整整六万。”
瘦子吹了声口哨。
伯纳比先生得意扬扬地接着说道:“而且,他们说竣工前她还要花上六万英镑。”
“太牛了!”瘦子说,“她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的?”
“听说是美国。她妈妈是个百万富翁的独生女,很像电影里的情节吧?”
女孩走出邮局,钻进车子开走了。瘦子的目光尾随她的背影,嘴里嘟囔着:“我看这不对劲——看她的样子,财富与美貌并存——好过头了!要是一个女孩有钱,那就没权利拥有美丽的相貌,可她却这么漂亮。她什么都有,这太不公平了!”
2
摘自《恶作剧日报》社会专栏:
在“姑妈们”餐厅吃饭的人当中,我注意到了美丽的琳内特·里奇卫,她正跟尊敬的乔安娜·索思伍德小姐、温德尔沙姆勋爵以及托比·布莱斯先生在一起。人人都知道,里奇卫小姐是梅尔休伊什·里奇卫和安娜·哈尔茨的女儿,她从外祖父利奥波德·哈尔茨那里继承了可观的遗产。美丽的琳内特如今名声大噪,而且据传不久她将宣布订婚。当然,温德尔沙姆勋爵看起来非常爱她。
3
乔安娜·索思伍德小姐说:“亲爱的,肯定会美妙绝伦的!”
她正坐在沃德庄园中,琳内特·里奇卫的卧室里。透过窗户望出去,越过花园,是一片林木葱郁的广阔田地。
“这地方很美,是吧?”琳内特说。
她的两只手臂靠在窗台上,一脸的渴望、活跃、热情洋溢。她身旁的乔安娜·索思伍德看起来则有些黯然失色了——身材修长的二十七岁女孩,一张聪明的鹅蛋脸,可眉毛修剪得有些怪。
“这段时间你还做了这么多事!你请了很多建筑师吗?”
“三个。”
“是什么样的人?我一个建筑师都没见过。”
“大都还可以,只是我觉得他们有时候很不切实际。”
“亲爱的,你很快就能把他们给纠正过来的。你可是最讲究实际的人了!”
乔安娜从梳妆台上拿起一串珍珠项链。
“这些珍珠都是真的,对吧,琳内特?”
“当然。”
“我知道对你来说‘当然’是真的了,亲爱的,可对大多数人来说却不尽然。有大量的人工养殖产品,甚至是冒牌货。亲爱的,这些珍珠太惊艳了,颗颗都很匀称一致,肯定非常值钱!”
“你不觉得很俗吗?”
“不,一点不俗——真的很美。这串值多少钱?”
“差不多五万镑。”
“这么多钱!你不怕被偷了?”
“不怕,我经常戴,而且也上过保险了。”
“让我戴戴吧,吃晚饭之前还你,好吗亲爱的?能让我激动好一阵子呢。”
琳内特大笑。
“当然可以。”
“你知道,琳内特,我真的很羡慕你。你什么都有了。才二十岁就能自己做主,有财有貌,身体健康,还有个聪明的脑袋!你什么时候满二十一?”
“明年六月。我会在伦敦办一个盛大的成年庆祝会。”
“之后你就要跟查尔斯·温德尔沙姆结婚了吧?那些可怕的八卦记者早就按捺不住了。不过他真的为你付出了很多。”
琳内特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我现在谁都不想嫁。”
“亲爱的,你说得对极了!结了婚就完全不一样了,对吧?”
电话响起,琳内特走过去接了起来。
“喂?喂?”
是男管家的声音。
“是德·贝尔福特小姐打来的,需要我接过来吗?”
“贝尔福特?哦,当然,好的,你接过来吧。”
咔嗒一声响,话筒里传来一个热切、温柔而又略带急促的声音:“嘿,是里奇卫小姐吗?琳内特!”
“亲爱的杰姬!我很久很久都没有你的消息了!”
“我知道。真可怕。琳内特,我很想见你。”
“亲爱的,你能过来吗?我想让你看看我的新玩意儿。”
“正合我意呢。”
“那你快点开车或者坐火车过来吧。”
“好的,我会开着一辆残破可怕的双座汽车过来,它是我花十五英镑买来的,有时候开得还算顺利,可它会闹情绪。要是喝下午茶的时候我还没到,那就是它又在闹情绪了。再见,亲爱的。”
琳内特放下电话,走回乔安娜旁边。
“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杰奎琳·德·贝尔福特。在巴黎的时候我们一块儿住在修道院里。她的运气真是糟透了。她父亲是个法国伯爵,母亲是美国人——是个南方人。父亲跟某个女人跑了,母亲在那次华尔街金融危机中*了,杰姬因此被弄得身无分文,我都不知道这两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乔安娜正在用她朋友鲜红如血的指甲油给自己涂指甲。她向后一靠,头偏向一侧,仔细查看着新涂的指甲。
“亲爱的,”她慢声慢气地说,“这不是很烦吗?要是我的朋友倒霉了,我立马跟她们断交!这话听着很绝情,可是省了很多后续的麻烦!她们总想跟你借钱,或者去做服装生意,那样一来你就得从她们店里买那些可怕的衣服。或者去画灯罩、做蜡染什么的。”
“那么,如果我现在没钱了,你明天就会跟我断交吗?”
“没错,亲爱的,我会这么*。你可别说我不诚恳,我只喜欢成功人士。而且你会发现几乎人人都是这样——只是大多数人不会承认罢了。他们只是说自己再也受不了玛丽或艾米丽或帕米拉了。‘不幸的遭遇让她变得充满敌意、性情古怪。可怜的人!’”
“你太残忍了,乔安娜!”
“我只是追逐名利,像其他人那样。”
“我不追逐名利!”
“原因是明摆着的。你大可远离这种肮脏的行为,因为那个中年美国托管人每个季度都给你寄一大笔钱来。”
“杰奎琳不是你想的那样,”琳内特说,“她不是那种靠朋友生活的人。我想帮她,可她拒绝了。她像魔鬼那样骄傲。”
“那她为什么急着见你?我打赌她肯定有事求你。你就等着瞧吧!”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琳内特承认说,“杰姬总是很容易冲动,有一次她还用铅笔刀刺过人。”
“亲爱的,太可怕了!”
“一个男孩在欺负一条小狗,杰姬想让他住手,他不听。她拉住他、摇晃他,可没他力气大,最后她拿出一把小刀刺进他身体里。于是所有人都乱作一团。”
“我能想象。听着太让人不舒服了!”
琳内特的女仆走进房间,轻声说了句道歉的话,从衣橱中拿出一件衣服,又走了出去。
“玛丽怎么了?”乔安娜问道,“她在哭呢。”
“可怜的人。我跟你说过她要嫁给一个在埃及工作的人吧?她不怎么了解那人,所以我认为最好调查一下这人是否可靠,结果发现他已经有老婆了——还有三个孩子。”
“你树立了很多敌人啊,琳内特。”
“敌人?”琳内特一脸吃惊。
乔安娜点点头,点上一支烟。
“敌人,我亲爱的。你太高效了,而且总是善于做正确的事。”
琳内特笑了。
“在这个世界上,我一个敌人也没有。”
4
温德尔沙姆勋爵坐在一棵雪松下,目光停在沃德庄园某处优雅的角落。这座庄园有着无可比拟的古典美,新式建筑和附加的房屋都隐没在拐角后面。在秋日阳光的沐浴下,一切都那么美好而宁静。然而,查尔斯·温德尔沙姆所凝视的似乎不再是沃德庄园,而是一幢更为壮丽的伊丽莎白式建筑:一大片长长的花园,背景更为荒凉。那是他自己的家园,查尔敦伯利。在画面的前景上站着一个人——一个女孩,一头金发,脸上带着热切和自信的表情……查尔敦伯利的女主人琳内特!
他满怀信心。她并非断然拒绝了他,只是需要再多一点时间而已。嗯,他还能再等一等。
这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娶个有钱的女人当然是明智之举,可他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对自己的感情置之不理。他爱琳内特,就算她身无分文,不再是英国最有钱的姑娘之一,他也会娶她的。只不过,幸运的是,她就是英国最有钱的姑娘之一……
他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各种憧憬。也许他可以掌管洛克斯戴尔,修一修西面的房屋,也不需要出租苏格兰狩猎场……
查尔斯·温德尔沙姆做着白日梦。
5
下午四点,那辆破旧的双座小汽车嘎吱嘎吱地碾过碎石路,停了下来。一个女孩从里面跳出来——小巧玲珑,一头黑发。她跑上台阶,猛按门铃。几分钟后,她被领进一个富丽堂皇的长形客厅里,拥有牧师气质的男管家用哀伤的语调喊道:“贝尔福特小姐到了!”
“琳内特!”
“杰姬!”
温德尔沙姆站在一侧,深有感触地看着这个热情的小姑娘张开双臂投进琳内特的怀抱。
“这是温德尔沙姆勋爵,这是贝尔福特小姐,我最好的朋友。”
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他想——并不惊艳,但是很有吸引力。又黑又亮的鬈发和大大的眼睛。他轻声寒暄了几句,便谦虚有礼地离开了,好让这两个朋友单独在一起。
杰奎琳扑了过来——在琳内特的记忆中这是她特有的动作。
“温德尔沙姆?温德尔沙姆?就是报纸上老说你要嫁的那个男人?是吗,琳内特,是吗?”
琳内特嘟囔道:“也许吧。”
“亲爱的,我真开心!他看起来不错啊。”
“哦,先别下结论,我还没想好呢。”
“当然了!女王选择丈夫总是要深思熟虑的!”
“别闹了,杰姬。”
“可你就是女王啊,琳内特!一直都是。琳内特女王,金发的琳内特。①而我,我是女王的知己!忠心的女仆。”
“别胡说了,亲爱的杰姬!这么长时间你都在哪儿呢?你就那么消失了,也不写信来。”
“我讨厌写信。我在哪儿?哦,我快要被淹没了,亲爱的。各种工作,你知道。可怕的工作和可怕的女人。”
“亲爱的,我希望你能——”
“接受女王的赏赐?好啦,坦白说,亲爱的,我正是为了这个来的。不,不是借钱,还不到这一步!不过,我是来请你帮我一个大忙的!”
“接着说。”
“要是你打算嫁给这个温德尔沙姆,也许就会明白了。”
琳内特迷惑了片刻,接着,脸上的疑云消失了。
“杰姬,你是说——”
“是的,亲爱的,我订婚了!”
“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看上去这么有活力。当然,你向来是这样,可今天更加兴奋。”
“我就是这个感觉。”
“告诉我所有关于他的事。”
“他叫西蒙·多伊尔,高大魁梧,非常单纯,孩子气,但绝对很可爱!他很穷,没钱。是那种所谓的‘郡中世家’的小儿子——只是非常穷困潦倒。他们家是德文郡人,他喜爱乡村里的事物和生活,但五年来一直在市里一家沉闷的公司工作。而现在他们正在裁员,他失业了。琳内特,要是不能嫁给他,我就会死的!我会死!我会死!我会死的。”
“别傻了,杰姬。”
“我告诉你,我会死的!我爱他爱得发疯,他也疯狂地爱着我。如果没有对方我们就活不下去了。”
“亲爱的,太糟了。”
“我知道这很糟糕,不是吗?一旦被爱情找上门,你就毫无招架之力了。”
她顿了顿,睁大眼睛,忽然露出悲伤的表情,身体微微一颤。
“爱情有时候甚至让人恐惧。西蒙和我都为彼此而生,我不可能爱上别人了。你得帮帮我们,琳内特。听说你买下了这片地,于是我有了个想法。听我说,你需要一个地产经纪人——也许是两个。我想让你把这份工作给西蒙。”
“哦!”琳内特吃了一惊。
杰奎琳急忙接着说道:“他对这种事情了如指掌,和土地有关的事,他完全在行——他就是在同样的地方长大的,而且还接受过职业培训。哦,琳内特,为了我,你会给他个工作的,对吗?要是他做不好,你就解雇他。可他会做好的。这样我们就能住在一所小房子里,我就能经常见到你,庄园也会变得非常非常美妙。”
她站起身。
“说你同意了,琳内特。说你答应了,美丽的琳内特!金发的琳内特!我与众不同的琳内特!说你同意了!”
“杰姬——”
“你同意了?”
琳内特放声大笑。
“傻杰姬!把你的小伙子带过来让我看看,我们谈一谈。”
杰姬扑向她,热情洋溢地亲吻她。
“亲爱的琳内特——你是真正的朋友!我早就知道你是。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永远不会。你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再见!”
“但是,杰姬,你留下来吧。”
“我?不,我不待了,我要回伦敦,明天把西蒙带过来,解决所有的问题。你会喜欢他的,他真的非常可爱。”
“可你不能多待一会儿,喝杯茶吗?”
“不啦,琳内特,我等不及了,我太兴奋了。我必须回去告诉西蒙。我知道我疯了,亲爱的,可我情不自禁。真希望婚姻能治愈我,似乎它能对人们起到一种醒脑的作用。”
走到门口,她转过身,站了片刻,然后像只张开翅膀的小鸟一样拥抱了琳内特。
“亲爱的琳内特,没人能像你这样。”
6
加斯顿·布隆丁先生——“姑妈们”这家时髦小饭馆的老板——并不是一个喜欢取悦顾客的人。富人、美女、名人或者贵人,想让他对他们有所表示或者大加款待,简直是白费心机。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布隆丁先生才会屈尊去礼貌地欢迎一位客人,陪他到特别的座位上去,跟他说上几句得体的话。
在这个特别的夜晚,布隆丁先生行了三次隆重的大礼——一次是接待一位公爵夫人,一次是一位有名的赛马迷贵族,一次是一个样子滑稽、留着一大把黑胡子的小个子。旁人要是不细心,肯定会认为此人这副尊容不会在“姑妈们”餐厅受到什么好招待。
然而布隆丁先生却殷勤得过头了。虽然半个小时之前顾客们就被告知已经没有空位子了,可现在却神秘地出现了一张空桌子,而且位置极佳。
布隆丁先生热情周到地把客人带到桌前。
“那是当然,永远为您留着空位子,波洛先生!希望您能经常光临本店。”
赫尔克里·波洛微笑着,回想起一件往事:一具尸体、一名侍者、布隆丁先生,还有一位很可爱的女士。
“您太客气了,布隆丁先生。”他说。
“就您一个人吗,波洛先生?”
“是的,就我自己。”
“哦,好的,朱尔斯会为您准备一桌诗一般的饭菜——优美的诗歌!再迷人的女人也会有个缺点:分散你对食物的注意力!但我向您保证,这顿饭一定包您满意。至于酒——”
随后就是酒水和烹饪层面的谈话,领班朱尔斯也帮忙提建议。
离开之前,布隆丁先生逗留了片刻,秘密地压低声音说道:“您手头有大案子吗?”
波洛摇了摇头。“唉,我是个闲人,”他遗憾地说,“在工作中赚了一些钱,现在总算可以过几天悠闲的日子了。”
“真羡慕您。”
“不不,你要是这么想就不明智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可没有听起来那么开心。”他叹了一口气,“为了避免思考,人类不得不发明了工作这件事。这话说得真对啊。”
布隆丁先生两手一举。
“但是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可以去旅行!”
“对,去旅行。这方面我做得还不错。今年冬天我想去埃及,都说那里的气候很棒,可以远离灰蒙蒙的大雾,以及下个没完的无聊的雨。”
“啊,埃及!”布隆丁先生深吸一口气。
“我认为现在搭乘火车就可以去,除了海峡这一段,其他路程都不用经过大海。”
“哦,大海。你不习惯海上旅行吧?”
赫尔克里·波洛摇摇头,微微一颤。
“我也是,”布隆丁先生感同身受地说,“让胃不舒服。”
“但只是针对特定的胃!有些人完全不在意船只的摇晃,实际上还很享受!”
“这就是上帝不公平的地方。”布隆丁先生说。他伤心地摇摇头,思忖着刚才那些不敬的想法,走开了。
脚步轻盈、动作娴熟的侍者把饭菜摆上桌:梅尔巴吐司、黄油、放香槟的冰桶,都是一顿一流晚餐的附属品。
黑人乐队突然奏出奇怪而不和谐的音乐,伦敦城也随之翩翩起舞。
赫尔克里·波洛静静地看着,把这些景象深深印进他那整洁而有序的脑袋里。
这些脸孔可真是乏味无聊啊!有几个胖男人,自己倒是乐在其中……可他们的舞伴却流露出不得不忍受的表情。那个穿紫色衣服的胖女人看上去容光焕发……不用说,胖子在生活中也会得到某种补偿,那种热情与兴致是时髦的苗条人士难以拥有的。
零零散散的几个年轻人,有的茫然,有的无聊,还有的不开心。青春是人生最欢乐的时光,这种说法真可笑。青春,是生命中最脆弱的阶段啊!
一对特别的年轻人映入眼帘,波洛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很般配的一对儿:高大挺拔的男子,纤细曼妙的女子。两人的身体伴随着美妙的节奏幸福地移动着,享受着此时此刻,以及彼此的陪伴。
舞曲骤停。响起一阵掌声,然后音乐再起。跳完第二支舞,这对年轻人回到他们的座位,就在波洛邻座。女孩脸色绯红,开心地笑着,然后坐下来,仰面对着同伴,因此波洛得以仔细观察她的面孔。在她的眼中,除了笑意,还有其他一些东西。
赫尔克里·波洛疑惑地摇了摇头。
“她爱得太深了,这个小姑娘,”他自言自语道,“这不安全,不,这可不安全。”
接着,他听见一个词:埃及。
他们的说话声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女孩的声音年轻、清脆、高傲、温柔,略微带些外国卷舌口音;男孩则操着一口悦耳、低沉、有教养的英国腔。
“我没有高兴过头,西蒙,我跟你说过,琳内特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我可能会让她失望的。”
“胡说,这份工作正适合你。”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一点也不怀疑自己的能力。而且我也准备努力工作——为了你!”
女孩温柔地笑了,笑声中幸福满满。
“我们等三个月,确保你不会被解雇——然后——”
“然后我会把一切财产都给你,这就是要领,对吧?”
“然后,就像我说的,我们去埃及度蜜月,管他贵不贵呢!我一生中就想去埃及,尼罗河、金字塔、沙滩……”
他的声音中有些不确定。“我们会一起去参观,杰姬……我们一起。是不是很棒?”
“我不知道。你会像我一样感兴趣吗?你真的在乎——像我这样在乎吗?”
忽然,她的声音尖锐起来,双眼圆睁,表情近乎恐惧。
男人立即快速有力地说道:“别乱想了,杰姬。”
可女孩嘴里重复着:“我不知道……”
接着,她耸了耸肩。
“我们跳舞去吧。”
赫尔克里·波洛对自己咕哝着说:“‘总有一个在爱,而另一个被爱。’①是啊,我也不知道。”
7
乔安娜·索思伍德说:“那如果他是一个可怕的恶棍呢?”
琳内特摇了摇头。“哦,不会的。我相信杰奎琳的眼光。”
乔安娜嘀咕着:“啊,可人一旦恋爱了就会改变的。”
琳内特不耐烦地摇着头,换了个话题。“我得去跟皮尔斯先生研究一下那些计划了。”
“计划?”
“是啊,几座脏得要命的老房子。我要拆掉它们,把住在那儿的人迁走。”
“亲爱的,你可真是既爱整洁又热爱公益啊!”
“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搬走。从那些房子里往下看,能看到我的新游泳池!”
“住在那儿的人愿意搬吗?”
“大部分都还挺高兴的,只有一两个脑筋不开化——太烦人了。他们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居住环境会有多大的改善!”
“不过我猜在这件事上你的态度会很强硬的。”
“亲爱的乔安娜,这对他们真的有好处。”
“是的,亲爱的,我相信这一点。强制受益。”
琳内特皱了皱眉。乔安娜大笑起来。
“得了,承认了吧,你就是个暴君。仁慈的暴君,如果你喜欢这个说法。”
“我一点都不像暴君。”
“但你喜欢我行我素。”
“这没什么。”
“琳内特·里奇卫,你能当面告诉我,有哪一次是你没有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的?”
“很多次。”
“哦,没错,‘很多次’——就像这样——可没有具体的实例。你一个都想不出来,亲爱的,不管你怎么使劲去想。琳内特·里奇卫一直坐在她金色的汽车里胜利前行。”
琳内特尖厉地说:“你觉得我自私?”
“不——只是让人无法抗拒。有了金钱和魅力的共同影响,一切事物都会臣服在你脚下。金钱买不到的,你用微笑就可以买到。我们已经看到了结果:琳内特·里奇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别乱说了,乔安娜!”
“那么,你是不是一切都得偿所愿呢?”
“我想是的……不知怎么,这听起来很讨厌。”
“当然让人讨厌了,亲爱的!渐渐地,你会觉得很无聊,很厌烦,尽管与此同时,你也很享受坐在金色汽车里品尝胜利的滋味。不过我想知道——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你想上街,路上却有一块‘此处禁行’的牌子,那会发生什么。”
“别傻了,乔安娜。”这时,温德尔沙姆勋爵向她们走了过来,琳内特转向他说,“乔安娜正在数落我呢。”
“算了吧,亲爱的,算啦。”乔安娜闪烁其词地说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没有说再见就走了。她看到温德尔沙姆眼中微光一闪。
他沉默片刻,然后开门见山地说:“你决定了吗,琳内特?”
琳内特缓缓说道:“我很残忍吗?我在想,如果我不确定,应该说‘不’——”
他打断了她的话。
“别这么说,你有的是时间——你想拖多久就多久。但是我认为,你知道,我们在一起会幸福的。”
“你知道,”琳内特抱歉地说道,甚至带有一点孩子气,“我过得很好——特别是有了这一切。”她挥了挥手,“我要把沃德庄园打造成我心中理想的乡间住宅,而且我确实认为自己做得不错,你觉得呢?”
“非常好。你计划得很棒。一切都尽善尽美。你很聪明,琳内特。”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也喜欢查尔敦伯利庄园,对吗?当然,它需要更加现代化一些,做些改造什么的——你很擅长做这种事,你会喜欢的。”
“哦,当然,查尔敦伯利很美。”
表面上说得很热情,可是内心深处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一个异样的声音响起,破坏了她对生活的心满意足。当时她并未详加分析这种感觉,然而温德尔沙姆离开房间之后,她开始努力探寻内心深处的想法。查尔敦伯利——对,就是这个原因——她憎恨别人提起查尔敦伯利。可是为什么呢?查尔敦伯利太有名气了。从伊丽莎白时代起,温德尔沙姆的祖先就拥有这座庄园。查尔敦伯利的历代女主人在社会上都享有崇高的地位。温德尔沙姆是英国最理想的夫婿人选之一。
自然,他不会看重沃德庄园的——无论如何它都无法跟查尔敦伯利媲美。
啊,可是沃德是属于她的!她看中了它,买了下来,重建、改造,投入了大笔金钱。这是她自己的财产——她的王国。
但是,如果她嫁给了温德尔沙姆,它就没有意义了。他们为什么要两座乡村别墅?在两者之中,沃德庄园肯定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她,琳内特·里奇卫,也将不复存在。她会成为温德尔沙姆勋爵夫人,给查尔敦伯利和它的男主人带去丰盛的嫁妆。她将成为一个皇后,而不再是女王。
“我真是可笑。”琳内特自言自语道。
奇怪的是,她居然如此厌恶这种遗弃沃德庄园的念头……
还有别的什么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杰姬那种令人费解的模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要是不能嫁给他,我就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如此确定,如此恳切。她,琳内特,对温德尔沙姆也有这样的感觉吗?
无疑,没有。也许她永远也不会对任何人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肯定……非常美妙……
汽车引擎的声音从敞着的窗户里传了进来。
琳内特不耐烦地抖了抖身子。肯定是杰姬和她的男朋友。她得出去见他们。
她站在大门口,杰奎琳和西蒙·多伊尔从车上下来。
“琳内特!”杰姬跑向她,“这是西蒙。西蒙,这是琳内特。她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
琳内特看到一个肩膀宽阔的高个子年轻人,深蓝色的眼睛,卷曲的棕色头发,方下巴,以及单纯而孩子气的微笑……
她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那只手有力而温暖……她喜欢他看她的样子,那是一种纯粹而真诚的钦慕。
杰姬跟他说过她很美,现在他真切地觉得她确实很美……
一种温暖、甜蜜,令人陶醉的感觉流遍她全身。
“这不是很好吗?”她说,“进来吧,西蒙,欢迎我的新地产经纪人。”
她转过身在前面带路,心想:“我真是太……太开心了。我喜欢杰姬的男朋友——我真的很喜欢他……”
接着,她忽然感到一阵痛苦。“幸运的杰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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