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大界,无法之地。
此刻群星隐耀,山岳潜形,唯独穹顶一轮巨大的血色弯月悬挂于夜幕之中。
大地之上,尽是灰黄色的沙砾,散发着常人难以抵挡的高温,连空气也微微扭曲模糊。无数如高塔一般耸立的建筑星罗棋布,以正中一座拔地而起的玄黑色巨塔为中心,朝四面八方蔓延开去,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络,一直延伸到沙漠的尽头。
一艇沙舟此刻缓慢地穿行在沙漠之中。
沙舟体型不大,约莫三丈长短,一丈高度,通体呈海蓝色,船身上海潮般的波纹已有微微褪色,此刻散发着一层淡淡的蓝色微光,如薄膜一般笼罩着船体,将热气微微隔开。
“裘大哥,再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就要跨过无法之地的边界了吧?”
说话之人声音娇柔,身披淡粉色轻纱,以丝巾遮面,身段凹凸有致,若不是因为其脸上一道贯穿整张面部的疤痕,倒也算得上撩人非凡。
“恩,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待会儿你我二人一起加大法力催动灵舟,务必尽快进入无法之地。嘿嘿,只要一过了边界,生死恩仇自负。到时候*了那小子,夺取其身上宝物,就算他背后有天大的后台,是那七大神宗之一的核心弟子,那也管不到老子身上!”
一个如铁塔般的壮汉从阴影中走出,此人赤裸上身,面容凶悍,披头散发,浑身肌肉虬结,仿佛精钢打造一般,呈现出淡淡的古铜色,并隐隐散发出元婴境界的修为波动。
女子闻言,以手掩嘴,发出一声咯咯咯的娇笑,胸口一抹雪白的春色也随着娇躯颤动而一览无余,惹得大汉口干舌燥,更为发热,刚伸出手去,却被女子一掌推开。
“死样,急什么!等过了边界,趁着那小子重伤未愈,将他身上财物尽数搜敛干净,你我二人突破境界指日可待。看他的样子,身上重宝肯定少不了,说不定受伤之前还是一名通神境大修士。事成之后,裘大哥想让小女子怎样服侍你都行!”
铁塔壮汉嘿嘿一声憨笑,却面容狰狞,目露凶光地朝身后望去。
其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名正盘腿打坐的青年男子,眉目俊朗,丰神如玉,面容如同刀削斧凿,棱角分明,浑身上下弥漫着一道淡淡的护体灵光。若不是其脸色苍白异常,近乎没有丝毫血色,加之身上衣袍破烂,并沾染了大片的血迹,便是称为翩翩谪仙人也不为过。
此刻白衣青年双目紧闭,眉头紧缩,仿佛因伤势过重,已陷入昏迷不醒的枯死境界,竟对二人狼狈为奸的凶恶行径闻而不觉。
大汉心中突然没来由地隐隐浮现出一丝不安,皱了皱眉头,出于谨慎,立刻口中念念有词,手中一道火光升起,掐指一弹,化作一条手臂粗细的火蟒缠绕在白衣男子身上,将之狠狠捆住,方才放下心来。
“小子,这次遇上我们算是你运气不好,若是平时嘛,说不定还得恭恭敬敬喊你一声前辈,可是现在嘛,我为刀俎,你乃鱼肉,与其死在茫茫沙漠上,倒不如死在我手上,一身宝物也不算白白浪费。”
铁塔壮汉嘿嘿地奸笑着,已是摩拳擦掌,加大了催动沙舟的力度。
此刻七道遁光刹那间出现在如墨一般的天幕中,与周围如实质一般的黑暗夜幕格格不入,格外显眼。
七道遁光刚开始还只是七个微弱暗淡的小点,转瞬之间便如彗星一般飞掠而至,将周围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大汉和女子二人悚然一惊道:“这些人是疯了吗!他们难道不知道无法之地方圆百万里高空禁飞!若是被无法之地中的前辈出手打*,我们被殃及池鱼,必死无疑!”
大汉连忙吐出一口精血,不惜损害一身体魄修为,强行提起全身法力,催动沙舟加速改道前行。
然而那七道遁光实在是太快,如同瞬息而至,不到眨眼功夫便停在了沙舟跟前,仅仅是随意散发出的一丝灵压,便让铁塔大汉和妖娆女子二人无法站立,口吐鲜血,跪倒在地。
“有趣,有趣。”
为首一人轻轻笑道,声音低沉嘶哑。
“是我赶了这么远的路,出现幻觉了吗?两个不知死活的元婴小辈,竟然妄想对一名半步涅槃的尊者*人夺宝?着实有趣,陆殿主,你可觉得好笑?”
“尊……尊者……”
二人此刻早已魂飞天外,听到尊者二字,大汉更是吓得当场昏迷了过去,裆下一片潮湿。
妖娆女子亦是一身冷汗,浑身颤抖不已,心想已是必死之局,正欲以成为婢女之事开口求饶,哪知那为首之人竟是懒得听其废话,直接右手一抬,二人便是被隔空生生...
“元婴境界的血肉精魂,确实太过寡淡无味了,想必陆放鸣殿主的血肉,一定非常美味才是。”
为首男子阴森森地笑道,就连周围炙热异常的空气,也因其而迅速地冷却森寒。
被称作陆放鸣的白衣青年闻言,第一次缓缓缓缓睁开双目。
只见其眼中似有山川河海,星辰日月,浩瀚无尽,令人不敢与之直视,唯恐沉沦其间。但转瞬时间便化为赤红,被一片血色笼罩,透露出浓烈至极的恨意与*意。
陆放鸣站起身来,身上火蛇禁制状若无物,瞬间寸寸碎裂开来,声音中透露出凝固至极的*意:“陈重,本殿这万年来待你不薄,更是助你一路破境至不朽后期,这次宗门内乱,为何与奸人同流合污,出手偷袭我?”
此言一出,竟连虚空都有些微微震荡。
陈重却是优哉游哉,闻言讥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修道一事,本就是为自身之道,而不择手段。此次宗门内乱,里应外合,就连陆殿主的师尊也被三位涅槃境强者围攻致死,我敢出手,必然是得了天大好处。陆殿主身受重伤,一路逃窜至此,想必已是灯枯油尽,又何必多此一举,死到临头还有此一问?”
陆放鸣已然怒极,浑身颤抖不止,双手指甲已是深深插入手掌之中,仰天怒笑:“想我陆放鸣修道十二万余载,半步涅槃大尊,只差一步就可成就涅槃不死之身,若不是被苦轮那叛贼以死将我击伤,你们七个不朽境的废物,也配来*我!?”
话音未落,陆放鸣浑身星光涌现,浑身血肉经脉转为透明,散发出淡淡荧光,其骨骼竟刹那间如星辰般闪耀。
只见其一个踏步,便横跨过无尽虚空,飞掠至陈重跟前,左手星光凝聚如实质,周围空间亦是扭曲碎裂,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狠狠向前砸去。
陈重七人脸色凝重异常,不敢有丝毫怠慢。
七人瞬间掐诀结阵,七股法力如同七道洪流一般汇聚在陈重身前,凝成一道星光汇聚而成的大手,狠狠朝前抓去。
然而这手掌之上,星光较之稍为暗淡,却隐隐透出一丝污秽异常的血光与混沌气息。
只听见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方圆万里沙砾刹那间被尽数击飞,有如诸神灭世,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赫然出现在沙漠之中。
撞击正中心处,空间已然尽数扭曲碎裂,发出痛苦不堪的颤鸣,一道道空间乱流从中涌出,肆意横飞。
一击之后,陈重七人身形暴退,饶是以七尊不朽金身来承受陆放鸣这临死反扑的一记星辰陨灭击,也是十分不好受。
七人退至百里之外,才堪堪止住身形,便是立即吐出一大滩精血,面色苍白异常。
陈重心中更是叫苦不止,作为阵首之人,他乃是首当其冲,此刻半只手臂已然不翼而飞,体内灵力流转更是混乱不堪,经脉损毁一塌糊涂,隐隐伤及大道根本,这让他又惧又怒,若是陆放鸣全盛时期施展这一击,只怕七人都将形神俱灭,这如何能不让他心惊胆战?
陆放鸣本已是强弩之末,此番出手之后,更是无以为继,竟是盘膝坐下,不再追击。
一缕缕星光有如实质,随风湮灭在空气中。
只见此刻陆放鸣身上,如星辰般璀璨的血肉竟开始黯淡破碎,犹如灯枯油尽,连同其部分骨骼,竟如同灰烬一般黯然陨灭,消散于空中。
他沉重叹息一声,脸上已是泪水横流,悲苦咆哮道:“师尊,是弟子无用,未能早日跻身涅槃境,不能为师尊护道,才使师尊闭关之时被奸人所袭,身死道消,致使宗门内乱反叛,今日亦是深陷必死之局,枉费师尊十万年教诲,不得不以兵解转世苟活,今世之恩仇,只得来生再来了结!”
陆放鸣微微颤抖,转过身去,最后望向那无尽的远处,像是回忆起那些遥远的过去,流露出一丝不舍与迟疑。
片刻之后,陆放鸣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便不再迟疑,即刻盘膝坐下,腰间玉佩自行飞掠而出,光芒盛放。
只见其周身此刻光华流转,温柔黯淡,并有淡淡白色雾气,笼罩其身,有如云雾,并隐隐有梵音回唱,座生青莲,佛国隐现,转轮浮显。
陆放鸣双手结印,刹那间所有情绪尽数收敛泯灭,如老僧入定,如得道寂灭,口中低念道:“受诸因缘故,轮转生死中,不受诸因缘,是名为涅槃。涅槃与世间,无有少分别,世间与涅槃,亦无少分别。”
“不好!拦住他!他要借须弥宝玉之力,以半步涅槃之身强行涅槃转世!快!此子不斩尽*绝,他日必成无穷后患!”陈重心神大乱,来不及调息体内伤势,连忙出声大喝,手中更是掐诀不断,身形化作一道迅猛遁光,由白转红,喷薄出一股浓郁的血煞之气,与其余六人一起飞向陆放鸣兵解之地。
“给我去死!”
陈重面目狰狞,额上青筋暴跳,双目更是赤红一片,一回想起刚才那一击,他仍是充满一种劫后余生之感,更是决心不能给陆放鸣留下一丝一毫的生机与余地。他暴掠而至,身后金身法相显露而出,手握一柄百丈血色巨刃,其上怨灵缠绕,血气横生,朝陆放鸣一斩而去。
陆放鸣此时已是无知无觉,身躯血肉、全身修为以及大半精魂尽数化为点点星光,消散于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缕魂魄携带今世记忆,被须弥宝玉携裹着破空离开。
陈重心中万分焦急,再顾不得其他,立即自断其金身法相一臂,化作浓郁血气,携裹百丈血剑化为一道浓烈血光飞掠而去,破入虚空之中,朝陆放鸣精魂狠狠斩去。
须弥宝玉失去主人操控,自行通灵破空,本就艰难异常,此刻遭此一击,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玉璧之上竟是浮现出一丝裂纹,陆放鸣魂魄发出一声痛楚的嘶鸣,几近溃散开来,更是沾染了一丝污秽至极的血煞之气。
瞬息之间,六道血剑尾随而至,污秽至极,令人闻之欲呕。
要看六剑便要将陆放鸣斩*于虚空之中,须弥宝玉骤然间灵光大放,自行再碎三分,蓦然涌现出一股神秘之际却又浩瀚精纯的力量。
这力量似自有灵性,根本不作任何抵抗,反而直接带着陆放鸣受创魂魄破界远去。
而那已满是破碎裂纹的须弥宝玉,自身却是燃烧起炽烈的火光,纯净耀眼,如同一轮浩然大日,抵挡住六柄血剑之威。
只听见一阵令人牙酸的空间碎裂之声,六柄血剑尽数溃散开来。虚空轰鸣,乱流激荡,一击之下,须弥宝玉亦是再无余力,勉强朝向陆放鸣远去方向,消失在空间乱流之中。
山海界,一座偏远的小型大陆之上,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东临宗内,一个儒士装扮的中年男子正守在其妻子身边,面容憔悴,神色悲苦,一手紧紧握住妻子之手,一手轻轻抱着啼哭婴孩,泪流不止。
“修筠,修道至今,有幸结识于你,是兰芝之幸,当年之事,留下不治病根,本以为难以苟活至今,没料想青天眷顾,仍是能为你诞下一子,此生已了无缺憾了。”那妇人容貌绝美,却偏偏已是垂危之际,面庞再无一丝一毫血色,此刻勉强出声,竟是硬生生吐出一口殷红鲜血。
窗外雨落不止,二人相顾无言。
中年儒士泪流满面,沉默良久,张口欲言,却见妇人轻轻摇头:“我走之后,不必挂念,当年之事,便不要再告知于吾儿了,让其平安修行,长大成人,这就已经足够了。”
言至于此,妇人眼神开始涣散,她慢慢望向儒士手中的孩子,蓦地笑了,笑得如此开心,仿佛看到了十年二十年之外的光景,竟是笑出了声来。
她最后再望向男子,一如当年,轻言细语:“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此句甚好,便取名赵沉璧吧。”
窗外雨落如故,掩盖了男子与婴孩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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