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沙
全文共2538字
阎跛子年逾花甲,至今无儿无女,一个人守在破败的老屋子里,苦捱着风中残烛般的晚年。
他也曾有过婚娶,但两个女人皆如其大伯父所言,不是病故就是离走,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
阎家的香火,果真在他这一辈儿断了。
给出这一悲凉预言的,不是别人,正是阎跛子的大伯父,阎家上一辈的嫡长子,一个在村里有着半仙称号的神人。
这个神人,还有另外一个绰号,阎大瞎子。
早年,阎大瞎子还不瞎,两颗眼珠子乌黑乌黑的,滴溜溜直转,透着一股子难掩的聪明伶俐劲儿。
他是什么时候瞎的?这还要从他二十岁那年带着弟弟北上闯天津卫开始谈起。
兄弟俩跋山涉水,从鲁南一路奔到天津卫,因为身上没啥别的本事,只好在码头上出苦力以糊口。
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一次兄弟俩跟码头上一群混子起了口角,彼此互不相让,一番搏斗下来,弟弟被剁去半只手掌,他比较惨,活生生被剜掉了一双眼睛。
为了活命,兄弟俩离开了码头,弟弟靠给一茶馆端茶倒水谋生,而他则拜了天桥上一算命先生为师,研习阴阳五行之术,以期后半生能以占卜立足。
学艺期间的辛酸苦辣,自不必多说,阎大瞎子也确实有这一仙缘,几年下来,身上的本事便不输师父,在二十六岁那年的深秋,辞了恩师,回到了老家。
阎大瞎子之所以回来,其实不为别的,只是掐算到家中母亲病重,若再不回去,恐难见最后一面。
兄弟俩一路风尘仆仆,刚踏进家门,就听见母亲的哀嚎声,“可怜我那两个儿,一个眼瞎,一个手残,至今没有成家,我到死不能合眼啊……”声音凄切悲凉,闻之令人落泪。
兄弟俩默默地在床头守了两日,母亲便撒手人寰。走之前,只反复念叨着一句话,早点成家。
母亲走后的第二年,弟弟在父亲的张罗下,娶下了一门媳妇。
虽说弟弟的婚事排在兄长前头,在当地有违礼教,但顾念到大哥的境况娶妻实在不易,若一再拖下去,恐两人都会耽误,老父亲便自作主张,先安排了弟弟的婚事。
婚后,两夫妻搬了出去,阎大瞎子跟着父亲,依旧住在老屋里。
也记不得阎大瞎子半仙的名气是怎样传扬开来的,反正渐渐地,村人皆说,他确实不是浪得虚名,身上的确有两把刷子。
“能占吉凶,断生死,说话从不含糊其辞,故弄玄虚。”这是村里德高望重的喊丧人吴老爷爷对他的评价。
是啊,村人谁不知晓,他身上曾经发生过的这几件令人拍案叫绝的神断啊!
邱寡妇嫁女儿前,曾带着八字去找他掐算,他当即直言,说这婚事不能答应,不然女儿无异掉入火坑。
邱寡妇半信半疑间,将女儿的定亲之事往后拖延了半年,不承想,再次听闻男方的消息,竟是意外毙命的噩耗。
她当即大念阿弥陀佛,拉着女儿到阎家千恩万谢。阎大瞎子一点儿不意外,顾自喝着山上老农赠他的清茶,脸上无悲无喜。
还有一事,至今令村人津津乐道。
村北的顾家媳妇,婚后多年,一直没有孩子,找他给掐算何时能有喜事。
阎大瞎子问明八字,便朗声笑道,喜事将近,一年后龙凤呈祥,准备好一儿一女的衣物吧。
家里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只当这是他拿漂亮话来讨人欢心。可几个月后,顾家媳妇果真鼓起了肚皮,腰围比寻常的孕妇要大上一圈,足月后,孩子呱呱落地,的的确确龙凤呈祥,一家人喜不自胜。
事后,顾家足足给阎大瞎子送了六斤白糖和一小筐红鸡蛋,在那个年月,这算是极大的谢礼和诚意了。
能断生,断死阎大瞎子也不在话下。
传言,村里孙老汉刚过完八十大寿,曾不无得意地问阎大瞎子,我能不能喝到九十的寿酒。
阎大瞎子笑而不语。孙老汉一再逼问,还夺走了阎大瞎子手里的拐杖。
阎大瞎子无奈,只好贴着孙老汉的耳畔说,老哥,咱先别惦记九十的寿酒,先过了八十四的坎儿再说。
一句话,说得孙老汉脸上阴晴不定。不过他自认为身子硬朗,不服气,一把将阎大瞎子的拐杖扔出老远,嘴里嘟囔着,等老子过了八十四,看不撕烂你这报丧嘴。
可八十四这道坎儿,孙老汉终究是没能挺过去。八十三岁那年的寒冬,他清晨出门扫雪,一头栽进了雪堆里,一命呜呼。
其实,那些年阎大瞎子不光给村人算过命,自家人他也算过。
弟媳妇嫁过来后,虽年年都能坐胎,可不知何故,孩子总是保不住。
有次,弟弟愁眉苦脸地找他,问到底这是冲撞了何方神灵,孩子咋就一个个胎死腹中。
阎大瞎子沉默半晌后,从匣子里取出三枚老铜钱,吩咐弟弟将铜钱用红绳串好,缠在媳妇腰上,并说这绳子直到孩子出生才能解下。
想必是有了铜钱的庇佑,在经历了三次流产之苦后,弟媳妇终于顺利产下一个男婴,这便是如今的阎跛子。
弟弟正欲趁热打铁,多给阎家开枝散叶,承继香火。阎大瞎子对弟弟悠悠说道,咱家只有一个男丁的命,省点力气吧。
说完,喟然长叹,空荡深邃的眼窝里,似乎藏着千言万语。
弟弟有没有听呢,不知道,反正后来媳妇再没有生出孩子。阎跛子成了阎家的独苗。
阎跛子是在八岁那年,因为害了麻痹症,瘸了右腿的。
同一年,阎大瞎子的弟弟在矿井里工作,因为塌方丧命,终年三十九岁。
老父亲知晓后,悲从中来,整日郁郁寡欢。一日在田间锄草,天黑不见回来,找到时,人已躺在地上没了声息。
一年之内,阎大瞎子先是丧弟后是丧父,可谓祸不单行。
但他似乎表现得很从容,老父亲的葬礼上,他按照仪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各种事项,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有人曾问他,两人的变故,你是否算到了,要是算到了,咋不给规避规避?
阎大瞎子听了,脸上似笑似悲,只说了一句“都是命啊”,便不再言语。
阎跛子长到十九岁,母亲也走了,得的是一种怪病,浑身蜡黄浮肿,翻个身儿都能清晰听见体内脓水晃动的声响。
可怜这位女人,临终前跟婆婆一样,念叨最多的还是儿子的婚事。
阎跛子在半仙大伯父的扶持下,先后成了两次亲。
第一个女人,带着胎儿病故,据说腹内的胎儿都已成型;第二个女人,嫁过来圆房不到一个月,就变得有些神经兮兮,后来彻底疯了,被阎跛子给送了回去。
从那以后,阎跛子便一直单着,成了独来独往的光棍汉子。
热心的村人,看到阎家成了这般光景,经常问阎大瞎子,你该给侄子想想办法,他要是没了孩子,将来你家的老坟可就没人烧纸了。
阎大瞎子直直地坐着,像是一尊入定的罗汉,空荡荡的眼窝望着阎家老坟的方向,似在自言自语:“多年前就算过了,他无后而终,强求不得。”
阎跛子五十岁那年,阎大瞎子溘然长逝,终年八十五岁。至今,独留侄子一人,在世间跌跌撞撞地苟活着。
——END——
作者简介
白沙,90后,山东临沂人,初中语文教师。
本文编辑
(声明:图文无关,图源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