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正在发生的战争不要毁了这片绝美之地

但愿正在发生的战争不要毁了这片绝美之地

首页冒险解谜边界线鬼城更新时间:2024-05-07

阿尔扎赫之门——在从纳戈尔诺-卡拉巴赫通往亚美尼亚的南部公路上,一座靠近扎布克斯的纪念碑

撰文 Darmon Richter

在亚美尼亚(Armenia)和阿塞拜疆(Azerbaijan)之间的山区,有一个从阿塞拜疆脱离出去的小共和国。这个努力争取国际社会承认的小国家就是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又称阿尔札赫共和国),有时也被称作“苏联遗下的冷冻冲突区”之一,即,苏联解体后因领土问题而战事不断的争议地区。与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Transnistria)和阿布哈兹(Abkhazia)一样,如今的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同样也深陷政治僵局。

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普遍被认为是阿塞拜疆的一部分。作为曾经的苏联自治州,这里的居民以亚美尼亚人为主。然而,到1990年代,苏联开始瓦解、该州的管辖权默认由阿塞拜疆接管,引发了当地许多亚美尼亚人的强烈不满。事实上,自1988年2月以来,这些亚美尼亚人就一直以街头示威的形式要求与亚美尼亚统一;因此,当阿塞拜疆在1991年11月废除纳戈尔诺-卡拉巴赫自治州、将该地区改置于阿塞拜疆的直接控制之下,亚美尼亚人举行全民公投,要求完全脱离阿塞拜疆。最后亚美尼亚人以压倒性票数获得了独立,对此表示抵制的阿塞拜疆开始在纳戈尔诺-卡拉巴赫部署军队。随之而来的战争一直持续到了1994年5月,在俄罗斯的介入下,双方被迫就全面停火达成协议。

停火状态(仍有小范围冲突)一直维持到了现在。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之间的边界全线关闭、不通往来。大约有15万亚美尼亚人居住在阿亚边境阿塞拜疆一侧这个单方面宣布独立的共和国,南部卡拉巴赫(Karabakh)山区的紧张局势一触即发。

2017年8月,我与几位朋友驾车游览了纳戈尔诺-卡拉巴赫。接下来我将介绍此次纳戈尔诺-卡拉巴赫之旅。

沿着从亚美尼亚山口延伸过来的公路,纳戈尔诺-卡拉巴赫逐渐映入眼帘

我们的纳戈尔诺-卡拉巴赫之旅从亚美尼亚的埃里温(Yerevan)开始。从北部的塞凡(Sevan)镇出发,沿湖向东再往南行驶进入纳戈尔诺-卡拉巴赫。位于塞凡镇的塞凡湖作家度假胜地(Lake SevanWriters’ Resort)标志性建筑从山坡上摇摇欲坠地延伸出来,顺着山水相连的东岸向下。正是这些山脉构成了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独有的地势,纳戈尔诺-卡拉巴赫也因此得名“高卡拉巴赫”;驶离湖区,经由第一条山路(后面还有许多这样令人印象深刻的山路)向东,我不止一次地感到纳闷:这里竟然发动过如此多的战争,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很容易就会错过亚美尼亚的边境线。路边有一个小屋但四周未设关口,幸好我们判断正确没有继续行驶,才没有驶离亚美尼亚,误入这个未获得承认的共和国。一辆车停在马路拐弯处,边境守卫从侧面靠过来与司机交谈。我们紧随其后等待着。轮到我们的时候,卫兵询问我们此行缘由。我们答道:“旅游观光。”这样回答似乎就可以了。他告诉我们抵达首都斯捷潘纳克特(Stepanakert)时拿我们的文书资料、不要去阿格达姆(Agdam)。挥手示意我们通行后,卫兵又退回了小屋里。

阿格达姆

这里的公路要好一些。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道路良好、柏油路面很平坦。我想,后续行驶在阿尔札赫境内,我们还会看到更多新铺的道路。但当我们绕过第一个拐角处,所有关于基础设施的想法都被我抛诸脑后。我们驶出山口,视野变得开阔起来。映入眼帘的是美到令人窒息的群山。我们忍不住停下车欣赏美景。车子停在了拐角处的砾石道上,弯曲陡峭的山路伸向高原边缘,蜿蜒往下。拐角处还有个小陵园。路边橙红色的基座上和旁边的碎石里分别有两台坦克,锈迹斑斑。坦克和陵园很有可能都是战争遗留下来的纪念物。

进入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山路旁有两台退役的坦克,用作临时性的战争纪念物

当天我们还驱车穿过黄色荒草占据的原野,路上看到了更多的坦克遗骸;在阳光曝晒的山脉和柏油路面间穿行。沿着这条柏油公路一直开,距离卫兵曾告诫我们要避开的阿格达姆越来越近。阿格达姆城位于阿塞拜疆与单方面宣布独立的阿尔札赫共和国之间的边界上。由于1993年的战争摧毁了阿格达姆,如今这里不过就是一座鬼镇。我们从大路上看不到这个城市,只能看到城市的外围地区:石建筑群遗迹消失在山脊远处,这也暗示着山谷以外的地区遭到了更严重的毁灭。

18世纪阿斯凯兰要塞遗迹

年轻的游客在另一台战争纪念坦克上嬉戏

拐向阿格达姆的岔路口附近有一副硕大的地域图,上面显示往东去是一片红色禁区。后来有人告诉我,这些红色区域代表着境外阿塞拜疆狙击手的范围。但在这些红色禁区的中间地带,生活仍在继续。白天的行驶途中,我们经过了几户人家,看到游客在探寻18世纪的阿斯凯兰(Askeran)要塞,也就是卡拉巴赫汗国(Karabakh Khanate)时期的遗迹。穿着干净白鞋子的孩子们在制作成标本的坦克上玩耍,他们的父母则在遮阳棚下喝着啤酒。他们的车都挂着亚美尼亚牌照。

近首都的路上,我们路过一处看似军事基地的地方。铁闸上装饰着一颗古老的红星,这是旧时代的产物,门口有哨兵站岗。基地外的路上,一座简朴的公交车站被漆成了迷彩色。我们开车路过时,哨兵冷漠地看了我们一眼。我们加速驶过黄色的田野,这是前往阿尔札赫首都的最后一程了。

公路上看到的景色

下午晚些时候,我们抵达斯捷潘纳克特。自北面进入这座城市的游客第一眼就能看到这样一处特别的景象:两个体型硕大、接近于卡通化的橙色石头头像,描绘的是一对身穿当地传统服饰的老年夫妇的形象。1967年,萨吉斯(Sargis Baghdasaryan)创作了这座名为“我们是我们的山”(We Are OurMountains)的雕塑,代表居住在卡拉巴赫地区的山区居民。作为当地亚美尼亚人身份的象征,阿尔札赫国徽上也印刻着这个双头雕塑,当地人有时候会把这对夫妇称为“tatik-papik”,或“爷爷-奶奶”。

我们停下来瞻仰遗迹。小贩们在底座上支起了摊位出售盘子、杯子、国际象棋等家居用品和手工艺品,除此之外还有纪念品t恤、硬币和印有“我爱亚美尼亚”的腕带。就连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国旗也表现出了对亚美尼亚的亲近:和亚美尼亚一样的三色旗,上面增加了一条白色的锯齿状条纹,代表着阿尔札赫是一个从亚美尼亚独立出来的国家。

Sargis Baghdasaryan(1967)年创作的纪念性雕塑“我们是我们的山”旨在赞美当地的传统和形象

长期以来,亚美尼亚人一直生活在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有些学者认为,公元前2世纪的时候,亚美尼亚人就来到了这里;还有人认为,当地亚美尼亚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7世纪。在后来的几百年里,随着高加索地区(Caucasus)权力平衡的变化(阿拉伯人、波斯人、俄罗斯人、土耳其人等都在争夺对该地区的政治影响力),卡拉巴赫也历经更迭,但它仍然隶属亚美尼亚,由居住人口占多数的亚美尼亚人统治。这一局面直到英国和苏联介入才发生改变。

第一次世界大战奥斯曼帝国战败后,英国军队短暂占领卡拉巴赫。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夹在两个突厥国家之间:西面是土耳其,东面是阿塞拜疆(阿塞拜疆前总统盖达尔·阿利耶夫(Heydar Aliyev)曾将其称为“一个拥有两个国家的国家”)。1920年,英国司令部任命一名阿塞拜疆领袖出任卡拉巴赫总督,引发了亚美尼亚人抗议和武装起义,随后,这项决定被推翻。不久之后,布尔什维克接管纳戈尔诺-卡拉巴赫,承诺将卡拉巴赫交由亚美尼亚控制;然而,这一承诺很快就被约瑟夫·斯大林(Joseph Stalin)打破了,他认为,与对亚美尼亚人信守承诺相比,讨好土耳其会更有价值。于是,1923年7月,纳戈尔诺-卡拉巴赫自治州在阿塞拜疆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之下建立。阿塞拜疆人口开始增长(甚至有人指责阿塞拜疆苏维埃政府推动强迫该地区阿塞拜疆化);到后苏联时代重划新边界,阿塞拜疆人获得了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控制权。

如今,甚至就连亚美尼亚也并未正式承认阿尔札赫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这或许只是一项外交举动,但就文化方面而言,他们仍然继续庆祝该地区的亚美尼亚渊源。2009年的《欧洲歌唱比赛》(Eurovision Song Contest)上爆发了一场纠纷,原因在于斯捷潘纳克特的“我们是我们是山”镜头被拼接到了亚美尼亚的介绍视频中。

纪念雕塑下的货摊在售卖纪念品、手工艺品以及亲亚美尼亚的小饰品

离开纪念雕塑后继续向城市行驶。很快我们就遇到了住宿问题:爱彼迎(Airbnb)房东一直不接电话。我们在公寓附近的咖啡店落了脚,窗外是孩子们的游乐场,而我利用时好时坏的无线网尝试联系房东。房东始终没有回复,喝了两杯煮过头的苦咖啡后,我们再也喝不了第三杯。于是,我们就离开了咖啡店,寄希望于我们能找到的最近的旅馆。

这家战后新建的旅馆很简陋、毫无新意,我们的三人间基础配置齐全,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价格便宜但地理位置优越;我们和旅馆方面语言沟通不是很顺利,但工作人员却十分友好。我觉得他们应该很少见到西方游客。

纳戈尔诺-卡拉巴赫首都斯捷潘纳克特市中心的青年文化宫

斯捷潘纳克特的许多车辆都是上一个时代遗留下来的产物

那天晚上我们决定在凡克(Vank)用餐,这是我们途中经过的一个小村庄,往回开大约45公里。我们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斯捷潘纳克特餐厅很少,而是因为第二天我们打算开车往南去;凡克在北面,而我们可能不会再往北去了,并且据说,那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Google地图显示行程需要50分钟。实际所花时间要更长一些。但至少我们去凡克的途中天还没黑。沿着山坡的狭窄道路蜿蜒曲折,有些路段循环往复地往右后方呈螺旋状,不符合任何一种地理逻辑。但看到Eclectic Hotel旅馆还是让我们不虚此行。这座像船一样的后现代主义建筑实在太具迷惑性,以至于我完全忘记了要拍照(但幸运的是,这个人拍到了)。我们点了菜单上的炖兔肉,搭配饮用山茱萸汁和白兰地;晚饭后,我在散步途中拍摄了一张雕刻成狮子模样的岩面的照片。

在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凡克村的Sea Stone Hotel旅馆背面,一个岩石山坡被雕刻成狮子的形状

凡克村很特别,但它的不寻常存在人为因素。当地一位名叫列翁(Levon Hairapetian)的男子离开村子寻找发迹的机会,凭借参与1990年代俄罗斯能源供应商私有化而积累了无与伦比的财富。如今,他辗转于俄罗斯、亚美尼亚、法国和美国各地,把重建家乡发展成了自己的一种爱好:建造古怪的旅馆、开了一家新医院、修路、复原教堂,以及在山坡上雕刻狮子。

第二天我们游历了斯捷潘纳克特。街上弥漫着冷漠而微妙的紧张氛围:就像是在军事基地度过一段慵懒的周日午后时光。年轻士兵在角落抽烟,行人寥寥,缓缓穿街而过。咖啡店里坐着很多人在躲避烈日。楼宇间精心管理的花坛里盛开着鲜花,这里有柔和的橙红色亚美尼亚石块砌成的斯大林古典主义风格的排屋,还有非常先进的钢铁和玻璃建筑,如现代主义风格的青年文化宫。路灯上方飘扬着旗帜和横幅,上面写着“除了独立我们别无选择”。

葡萄酒和白兰地广告牌上飘扬着旗帜和政治宣传语横幅。(如果非要用一张照片来总结斯捷潘纳克特,这张就够了)

斯捷潘纳克特在Google地图上被标记为“Khankendi”,也就是这座城市的阿塞拜疆语名称,但这里的阿塞拜疆居民却没人使用这样的称呼。约55000人口的斯捷潘纳克特算不上是座大都市:差不多几个小时就可以步行穿城而过,而我们的第一站就是外交部。

游客可以在埃里温或抵达斯捷潘纳克特时前往外交部办理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旅游签证。我们选择了后者。我去过许多前苏联国家,阿尔札赫外交部(位于Azatamartikneri大街中段)的工作人员或许是我见过的最友好的官员了。办理签证处无人排队,我们刚进去就有一位穿西装的年轻工作人员凑了过来。他热情地问候我们,说道:“在这里等十分钟,伙计们。”然后拿起我们的护照回了办公室。

斯捷潘纳克特市中心的一条大街。燃油价格约每升380至400亚美尼亚德拉姆(差不多0.75欧元)

外交部大楼的大厅里装饰着镶板,上面印着纳戈尔诺-卡拉巴赫观光指南。我注意到,介绍旅游景点使用的书面英语非常标准,甚至比一些欧盟成员国制作的英语手册质量还要高。有时候当地居民碰见我们会感到很新奇,但至少当地政府还是非常期待看到游客的。

突然间,外交部的这位工作人员就带着我们的护照回来了,说道:“好了,签证办好了!”他往大厅走,还朝我们竖起了大拇指。虽然感觉才花了不到十分钟,但我们还是支付了费用(合计约每人5欧元)。这样就可以了。

伟大卫国战争阵亡将士纪念碑中央尖塔。位于纳戈尔诺-卡拉巴赫首都斯捷潘纳克特近郊

刚踏上外面的街道,就有个陌生人拦住了我。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在向我乞讨。她说着俄语,语速很快,似乎非常焦灼,还时不时地轻触我的胳膊。我只听懂了一点点——但已经能够确定的一点是,她并不是在乞讨。我请她说慢些,然后才听明白,她的兄弟在由分裂势力控制的乌克兰卢甘斯克地区(如今已自行宣布独立为“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战斗,她很担心他的状况。说着说着,她又加快了语速。我竭尽全力,也只能听明白零星的几个字眼:“狙击手”……“炸弹”……“死亡”。

她问我会不会说德语。我磕磕巴巴地用德语解释说,我的德语水平还不足以和她流畅地交流。我肯定说得很糟糕——她都听笑了。然后她又开始哭泣。她捏了捏我的胳膊,转身准备离开。我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祝你好运”,“再见”。

当她的身影消失之后,我才意识到,我都没问她,她的兄弟在为乌克兰国内的哪一方势力而战。但或许,这已经不重要了。

苏联时期的战争纪念碑上装饰着由火山石雕刻而成的古老面孔

瞻仰斯捷潘纳克特的二战纪念碑时,我还在想着先前的那次邂逅;当地人则把它称为“伟大的卫国战争阵亡战士纪念碑”。这片纪念性碑群遵循了与我去年曾记叙过的所有亚美尼亚苏维埃纪念碑相类似的模式:虽然传播着亲苏的讯号,但呈现出的本土特性恰到好处地为其添加了一层个人色彩。中央方尖碑的锤子和镰刀顶饰——仍完好无损——均由当地标志性的凝灰岩雕刻而成。参观碑群的游客需先穿过镌刻着“1941-1944”这几个显眼数字的楼梯井,然后才能进入饰有传统卡拉巴赫水罐的广场,看见那扇与古希腊风格十分接近的石质拱门,拱门上雕刻着许多极具表现力的人脸。

我猜,基督十字架是近期才加上的。在纪念广场的最北部,那排代表着苏维埃战士们的石像前,矗立着一座洁净无尘的白塔,塔顶带有十字架,属于典型的亚美尼亚东正教教堂风格。这显然是苏联解体后出现的建筑,如果是在其它国家(比如立陶宛或乌克兰),我绝对会将其视为去共产主义化的一种象征:是对逝者的又一次致敬,但也可能是以独特的方式稍稍表达了反苏的意志。不过,在阿尔扎赫,在这片刚刚通过暴力斗争,从信奉伊斯兰教的阿塞拜疆脱离出来的土地上,基督符号很可能是对巴库的挑衅,而非对莫斯科的挑衅。

斯捷潘纳克特的二战纪念碑如今以一座白石筑成的塔式教堂为特色——这很可能是苏联解体后的新建筑

在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停留的最后一天早晨,我们决定近距离观察阿格达姆的状况。它的名字曾多次被人提起(一般都是在说“不要去阿格达姆”),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一定要去看看。无论那里的情况如何,我们听到的所有警告都清楚地表明,阿格达姆值得一去。

我们沿着同一段公路往城内开,极其缓慢地驶向通往阿格达姆的岔路,东侧的红区标示着敌方狙击手的射程。我们让后面的汽车先走,等它消失在视线中之后才重新发动起来,迅速转入我在地图上标注了的车道,沿着尘土飞扬的道路前进。两侧都是被阳光炙烤得寸草不生的平原,前方枯死的草地上分布着破碎的石质建筑。从车上看,似乎并没有多少——可能只是一座村庄的残迹——但越往里开,离高速公路越远,废墟就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多。我们一路向南,阿格达姆终于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或者说,我们看见了阿格达姆的残迹。

驱车进入阿格达姆,看到这座破败城市的第一眼

虽然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其余部分大多都属于亚美尼亚,但截至最后一次苏联人口普查时,阿格达姆97%的人口都是阿塞拜疆人。在纳戈尔诺-卡拉巴赫战争期间,阿塞拜疆人将阿格达姆作为军队的中转站,以及将导弹和炸弹向西运送的基地。阿塞拜疆军队在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犯下了令人发指的罪行。1992年4月,在马拉加,他们将一整个村子的亚美尼亚平民屠*殆尽;他们还以教堂和其它文化场所为目标,试图彻底摧毁该地区的亚美尼亚文化。1993年,亚美尼亚军队发动反击,从阿塞拜疆手中夺回了阿格达姆。人权观察组织的一份报告显示,在此之后,亚美尼亚人也违反了战争规则。在一次暴力的种族清洗行动中,他们强行将阿塞拜疆人赶出了家园。驱逐完毕后,亚美尼亚军队彻底摧毁了阿格达姆区剩余的一切;让这座曾有着24000位居民的城市,变成了一座硝烟弥漫、残破不堪的鬼城。

鼎盛时期的阿格达姆。摄影师未明

如今的阿格达姆:这幢建筑的状况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亚美尼亚军队完全消除了阿格达姆区的存在感。曾经分布着街道和房屋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了散落的框架、门廊和支柱,中间的空地上都长满了小树。乍一看还有些年代感,就像是某个早已消失的帝国留存的遗迹——经过战争、掠夺和衰败,整座城市只剩下了一点点。然而,在石块与石块之间,到处都是被烧毁的汽车底盘、熟铁栅栏的碎片,以及从混凝土废墟中露出的参差不齐的钢筋。条条线索均暗示着,这场悲剧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我们把车停在了从前的市中心边缘附近:更大的混凝土外壳覆盖了被毁坏的石质建筑。一条标语半隐藏在灌木丛中,褪了色的红字宣扬着一些苏联时期的政治情绪;“党”和“人民”是少数几个还能辨别的字样。我们穿过石碓,往阿格达姆区的中心走。

一幢被毁建筑上的政治口号。“党”和“人民”的字样还能够辨认得出

阿格达姆区内少数几辆还没被毁成废铁的汽车之一

整座城市就像是一具进入屠*最后阶段的尸体——一架表层金属大多都已脱落的挖掘机孤零零地停在一堆大理石碎片旁——这里不只有我们。一辆军用卡车藏在两个土堆之间的一个不起眼的停车位上;我们还经过了一幢被炸得伤痕累累的房屋,窗户上挂着窗帘,门上挂着新锁,显然是有人住在里面。

在发生过战斗的区域,隐匿身形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尽量在建筑物后部爬行,留心周围的蛇,还要尽量不被岩石和钢筋绊倒……我们心里很清楚,只要租来的汽车被发现,就相当于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慢慢地靠近了曾经耸立在街道上的那些尖塔,它们标示着城市广场上阿格达姆主清真寺的方位。

好时候的阿格达姆中央清真寺。同样,摄影师未明

如今的清真寺矗立在一片碎石之上

广场和喷泉已经杂草丛生,成为了一片废墟

存档照片显示,阿格达姆清真寺曾与带水池和喷泉的园林相联通,寺内的两座尖塔就伫立在波斯风公园的树木之间。这些尖塔竟依然能屹立不倒,这真是个奇迹。砖制的尖塔和其所依附的建筑一起,无望地矗立在枯死的草地上,与周围的建筑残迹相伴。

我们轻手轻脚地走到清真寺后部,确保从街道上看不到我们的身影,然后迅速转身进入清真寺,往楼梯上走。清真寺内部已经被毁,支撑着高耸拱顶的华丽梁柱如今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满地的灰尘和碎石。墙壁上但凡是人手能伸到的地方都布满了涂鸦——拉丁文、亚美尼亚文和西里尔文都有。痕迹证明,有人在洗劫时剥走了墙上的铜电缆。

阿格达姆清真寺内部经历了焚烧、抢劫和涂鸦

种族冲突摧毁了这处令人惊叹的空间

入口附近的楼梯井直通屋顶,已经有野草在清真寺砖制圆顶的缝隙间生了根。尖塔在吸引着我们前往:拱门背后有一段螺旋形的楼梯,沿着陡峭的石头通道蜿蜒向上,就能看到阿格达姆幸存下来的最佳景观。我一直爬到了楼梯顶端。

清真寺的圆顶上,有通往其中一座尖塔的出口

从这个绝佳的角度观察,这座城市的规模——这场悲剧的规模都明晰了许多。站在地面上时,废墟与废墟之间离得很近,每次只能看到眼前的一排建筑,被人抓住的恐惧使得我们很难脱离当前的环境;去思考这个地方曾经是什么样子。而登上尖塔之后,阿格达姆的全貌就显现了出来。一片片的街区都只剩下了空荡荡的房屋、残破不堪的公园,以及杂草丛生的道路……24000位居民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整座城市都遭受了大火的侵袭。

阿格达姆上空一览:在一座尖塔的顶端俯视主街

一个孤独的身影在阿格达姆空旷的街道上游荡

城市广场遗迹上散落着的巨大障碍物之间有些动静。是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年轻人正在街道上乱逛——他表现得太悠然自得了,肯定不是像我们一样偷偷来的。我猜,他可能和附近的军事基地有关联,要么就是来这里进行某项训练,要么就是在执行安保任务。我屏住呼吸,过了好一会儿……他没有看见我们。附近有条狗开始吠叫,随后另一只也开始吠叫。

因为擅闯阿格达姆而要接受的惩罚似乎并不固定,区别就在于发现闯入者的人是谁。一些游客说,他们遭到了士兵的严厉斥责,删除拍摄的照片后,就被送出了阿格达姆。其它一些时候,你可能就要付些现金才能全身而退。不过,守卫部队完全可以让闯入者经受地狱般的拘留和审讯,我们都不愿走到那一步。所以,我们就在清真寺里躲着,等那个陌生人走开之后,随即以以最快的速度尽可能小心地回到了车上,穿过飞扬的尘土驶入高速公路,把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抛在了身后。

无论这座建筑从前是何样貌,如今都只有入口通道仍旧矗立着

离开阿格达姆

当天,我们就离开了纳戈尔诺-卡拉巴赫;我们开着车,从斯捷潘纳克特市内穿过,又向南经过了舒什和贝尔佐,向亚美尼亚戈里斯驶去。这条蜿蜒的道路通往扎布克斯村附近的一处山口,在那片高原上,矗立着一座面向东北的纪念碑:那是我们此行能看到的最后一片风光。车辆来俩往往,路过的司机们纷纷停下来欣赏风景——用智能手机拍照,然后转身离开。

纪念碑采用了花岗岩山脉的样式,窗户和拱门的设计不禁让人联想到亚美尼亚东正教教堂。再加上后方那一整片风光,在我看来,它就是当地亚美尼亚人特性的有力象征。这些果敢的山间居民们,即便承受了数个世纪的迫害,却既然坚持着自己的宗教信仰:从与阿塞拜疆的冲突,一直到奥斯曼统治之下及之前的种族性大屠*,这一主题似乎贯穿了亚美尼亚的历史。

这就更有理由不让游客进入阿格达姆了,因为在这里,正是这段历史的受害者采取暴力手段,对压迫者的家族进行了种族清洗。

在我来到纳戈尔诺-卡拉巴赫之前,许多人都说,这是一项不可能实现——起码是项不安全的尝试。然而,我了解得越多,从那些曾独立进入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人那里听到的描述就越丰富。他们收获的大部分经历都很不错。因此,我决心要跻身他们的行列。

在我印象中,待人最友好的其实是那些尚未得到认可的独立州。即便未得到全世界的认可,旅游业的发展至少也代表着外界对该地区的积极兴趣。因此,当地人往往会竭尽全力确保游客带着对自己“地区或国家”(建议删除)的好感,满意而归。纳戈尔诺-卡拉巴赫也不例外。所谓的“阿尔扎赫共和国”是我见过最好客的地区之一。在卡拉巴赫山脉中的三天旅程不仅十分安全,还引发了我们的许多灵感。当然,面对那些对苏联解体后的地缘政治——边境、民族主义和身份认同——感兴趣的游客,我更要强力推荐这里。

不过,这绝不是一场可以肆无忌惮的旅行。很多博主只因为自己有过安然无恙的经历,就在博客中宣称,那片地区绝对安全……我不想这么不负责任地说话。无论纳戈尔诺-卡拉巴赫表面上多么和平,它总归是一片战区,亚美尼亚(事实上的占领方)和阿塞拜疆(法律上的领土国)在此地的冲突还远没有得到解决。上一次的暴力冲突(2016年4月发生的“四日战争”)就发生在三年之前,有350人在那场冲突中丧生。因此,没有研究过最新讯息,没有仔细判断过当地状况就动身实在太不明智。只要发现一点点政治动乱的迹象,最好就立即退回到埃里温去。

我还要补充一点,如果你计划前往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和阿塞拜疆(的其余地区),一定要先从阿塞拜疆入境。要是从亚美尼亚进入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和我们一样——就会被阿塞拜疆政府视为非法入境。因此,护照上盖着卡拉巴赫的印章进入巴库机场的人,都会遇到不小的麻烦。

顺便提一句,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内有些奇妙的建筑和纪念碑,我也拍摄了许多相关的照片。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访问我的另一个网站——Monumentalism.net,我会把照片都上传到那里去。

本文经作者授权翻译转载,点击“阅读原文”查看链接

翻译 唐尘、殷圆圆

编辑 调反唱唱

排版 Sheeeepy

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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