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7.5普吉沉船事故已过去一年,那些遗忘的、记着的故事,看见的、看不见的伤害,都慢慢浮出水面。
泰国普吉府尹帕卡蓬近日对外表示,目前泰国皇家警察仍在办理此案,超过100名证人的口供录入过半。同时,为了不唤起人们的痛苦记忆,今年将不会举办沉船纪念活动。
虽然官方讨论的声音日益减弱,伤害仍余波未消。这一年,除了伤痛和思念,遇难者家属、幸存者还与国内在线旅行平台打着漫长的维权官司,杭州地区的起诉案尚未被当地法院受理。
迟迟未到的审判,悬而未决的诉讼,像两块大石头压在家属们的心头。与那艘迟迟无人出价竞拍的“凤凰号”一样,家属和幸存者们似乎也面对这一个看不到终点的旅行。
“现在就是一直等,等最后调查报告,等审判结果。”
2018年7月5日,泰国普吉西南海域发生游船“凤凰号”沉船事故,造成47名中国游客遇难。距离那场致命旅行已过去整整一年。2019年7月1日,阿雄在自己的微博上发了一张六个人的照片,配文是“当年的我们,只剩下了我”。
阿雄个子高大,喜欢打篮球和健身。与人聊天时,随和而幽默,笑起来脸上还会露出两个酒窝。可一聊到去年那场事故,他就变得低落,紧绷、急躁,眼神中透出焦灼。他不理解为什么一艘各方面不合格的船会被允许出海,还被挂在国内网站上销售。
他不停地假设,如果没有这次旅行生活会变得怎么样。
2018年7月第一周,90后汕尾人阿雄和另外五个年轻人策划了一场泰国之旅,充满亚热带风情的普吉岛是最后一站。
他们六个人彼此是姐弟、同学或者同事,亲密无间、无话不谈。7月1日,六个年轻人聚在深圳宝安机场,在候机室留下一张合影。
两星期后,只有阿雄一个人拖着伤病的身体回到广州。
阿雄还记得,游船倾覆的瞬间,他听到有个女孩用潮汕话喊了一声“我好怕”,然后就被混乱的尖叫声盖过。他拼命看却找不到人。“现在我也不知道是谁喊的,不知道是不是跟我同行的人。”
他也记得,被拉上皮划艇后,有个年轻女孩躺在一边,满脸是血,虚弱地向他求助。他脱下运动裤,用一边包住女孩的头,另一边则包住被玻璃划伤的左手。然而,阿雄的亲姐姐和情同手足的“结拜”大哥,以及三位同行好友都被海水吞没。
当然,最后时刻才临时扔进舱里的救生衣,翻船后独自逃命的船员和船长、在转移时一群受伤的人无人照料,只能依偎在游船发动机附近取暖等等.......这些细节都让阿雄无法释怀。
他反复念叨:“怎么能这样呢?他们怎么能这样做呢?”
身体恢复后的阿雄继续在广州工作。一年过去,他觉得自己变化不大,就是一个“每天三点一线工作的都市青年”。也有一些微小的变化在他身上发生,比如近乎苦行式地拼命赚钱,在独处时不由自主地抽烟,间或性的失眠与做噩梦。
最近,阿雄换了新发型,头发左右两侧被剃光,只留下头顶的一道蓬松,这是年轻人中流行的时髦发型。
阿雄说,真正原因是两边突然长出很多白头发,“不能让我爸妈知道。所以,现在一长头发出来我就剃掉。”
因为失去的都是亲人或同学,一回家就会和他们的家人照面。所以,事故发生后,阿雄开始变得最怕过节。
“每到清明、中秋、过年就害怕,受不了家里那种气氛”。2019年的春节,他选择一个人呆在广州过年。
离开的人还里有阿雄的亲姐姐,她留下一个三岁女儿,目前由阿雄的爸妈抚养。小孩子没什么生离死别的概念,大人哄一哄就能让她开心玩上半天。不过,阿雄回家的时候,会偷偷带她出去,拿她妈妈的照片给她看。有时,孩子就会对着照片喊“妈妈”。
“我就知道她还是记得的。这个孩子还是记得我姐的。”阿雄说,姐姐离开后,孩子就是父母的一个寄托。父母希望把小孩子好好照顾长大,也算是对离去的人一个安慰。
在采访过程中,阿雄指着随身挎着的一个半旧的帆布小包说,“这就是当时去普吉岛旅行时背的包”。
这一年,他平常外出、到外地出差都带着这个包,包里还放着六个人在机场候机时的合影。遇到值得纪念的风景,他就把照片拿出来一起拍照。“就是有种我带着他们去旅行的感觉”。
他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就是骗自己了,但这样会好受一些。”
除了思念和煎熬,过去一年,对阿雄和其他遇难者家属来说,还有一件大事是准备诉讼。
事故发生后,泰国警方逮捕了相关责任人,并公布了对遇难者和伤者的赔偿方案。不过,也有家属质疑,作为此次旅行的第一环节,承接代订服务的国内旅行社和在线旅行平台是否也该担责?
在7·5普吉沉船事故中,很多游客是自由行。他们从国内在线旅行平台(简称“OTA平台”)选购一日游、特色游等碎片化产品;出境后,由当地接待人员提供服务。以阿雄为例,他们一行六人是在马蜂窝平台购买的产品,供应商为深之旅旅行社。而杭州郑先生一家则是在飞猪平台上购买,供应商为成都象爸爸旅行社。
阿雄说,7.5沉船事故发生后不久,有个别OTA平台派人到达普吉岛慰问遇难者家属,并按照每人1万元的标准发放给家属慰问金,此后并没有更多解决方案。阿雄说,“我们从正规旅行平台上购买你的产品,是信任你的品牌和安全。船出事了,难道只是造船厂的责任?你怎么能跟一条不合格的船合作呢?”
2018年7月底,阿雄和其他20余名遇难者、幸存者的家属们委托公益律师团队向此次事故的各责任方索赔。他们分成北京、上海、杭州三组,索赔对象包括马蜂窝、携程、飞猪、深之旅、象爸爸等相关旅行机构。
截至目前,A组于北京市朝阳区法院立案。因4月18日举行的诉前调解未达成一致,即将进入首次开庭。B组则于近期在上海长宁区法院获得立案。被分入C组的郑先生告诉南都记者,从2019年初,他们家和另外一家就委托律师提交诉讼申请至杭州市余杭区法院。但截至目前,还在立案审核中。
“我们现在就期待事情能尽快解决。现在一直没有一个结果,对我们家人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自凤凰号从被打捞出水之后,它就一直被放在普吉岛拉萨达(Rassada)船厂吃灰,每月花费约10万泰铢的仓储费。
今年5月,凤凰号迎来第一次拍卖,起拍价90万泰铢。然而,不出意外地没有吸引到任何买家。
当地媒体报道称,有声音认为,“这是一艘被诅咒的船”。此外,泰国官方对凤凰号船体的调查报告也显示,为了获得运营证书,这艘不合格的船要作出较大改动。
2019年7月2日,泰国普吉府公共关系部办公室在社交平台发布一则消息称,将不会举办“7.5普吉沉船事故”一周年的任何纪念活动。普吉府尹帕卡蓬表示,“这是一个谁都不愿看到的事件,不想唤起大家的痛苦记忆”。
同时,帕卡蓬也表示,泰国皇家警察正办理此案,包括向超过100人的证人录制口供。而普吉政府将会持续监督后续进展。
“凤凰号”即将迎来拍卖,对责任人的审判却遥遥无期。阿雄担心,“就这么拖着,一天天过去,以后没人提起了。”
同样有此感受的,还有在曼谷的杨敏(化名)。在去年那场海难中,会说泰语的杨敏曾被公司派往普吉,为普吉府民联厅做中泰翻译志愿者,不少对外发布的事故中文公告就出自她的翻译。
杨敏依然记得工作时的情景,“每天都能看到遇难者数字在增加,从最开始的十几人,到最后确定的47人。当得知最后一具遇难者遗体被船压着无法捞上岸时,觉得真是很难过。”
据她介绍,从沉船捞起之后,关于此事的公开信息发布也逐渐变少,当地媒体上关于沉船的讨论也越来越少。“现在当地媒体对这件事报道确实很少,隔几个月有一条新闻。也许很多人觉得跟自己没关系吧,所以就慢慢遗忘了。”
回国之后,事故家属们的信息渠道只是国内媒体的零星报道,例如“船捞出来了”、“船多方面不合格”、“船要拍卖了”。
阿雄常常接到朋友的亲友打来电话,问他国内维权案和国外审判的进展,阿雄每次只能以相同的方式回答,“再等等”。
采写:南都记者 毛淑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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