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解放军报客户端 作者：郭卫城、殷鹏钊 等
热血写春秋，奉献刻忠诚是边防军人的永恒话题。烈士张良已经离开他亲爱的战友15个春秋。初冬之际，笔者再次踏上辽远深沉的大漠戈壁，重拾那个时常击打心灵深处的边关梦。
沙祭
“班长，张良是谁？为什么每次点名大家都要一起答到？为什么每次大家都要轮流替他站哨？为什么你的军挎包里总是装着一根驼骨？………”刚来到连队的战士小王巴望着眼睛不厌其烦地追问着班长苏广军，好像在朗诵《十万个为什么》，苏班长没搭话，而是小心翼翼地从挎包里拿出驼骨擦了又擦，看了又看，脑海里翻滚着15年前他和张良结束新兵训练后同时分配到连队的情景。黄沙蔽日，狂风咆哮的巡逻路，使二人和军驼“小黄”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执勤寂寞时，向“小黄”说说心里话；黑夜天冷了，与“小黄”相依为伴。久而久之，“小黄”成了他们无言的战友，无论风吹雨打，始终不离不弃，“小黄”死后，苏班长就留下了一根腿骨作为纪念。看着驼骨，苏班长讲起了那次巡逻与张良的诀别。
15年前，5月的骄阳把大漠变成了一个炼丹炉。滚烫的戈壁滩，地表温度高达70℃。可是戍边官兵们，无论天气多么热，执勤巡逻不耽搁。一行五人，翻过一道道沙丘，走过一条条河槽，警惕的双眼，时刻注视着国境线。五公里、二十公里，长途的跋涉，火一样的烈日，使巡逻官兵消耗了大量体力，一名战友中暑后瘫倒在地上，怎么办？生死攸关，张良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仅剩的半壶救命水送给了战友，自己和哨长返回求援。途中张良也中暑了，他推开哨长说：“不要管我，快回连部找人！”张良一个人在戈壁滩上停停走走。戈壁滩上到处是路，到处又不是路。行路时极易迷失方向。本来一直向东走，慢慢地就可能变成了向南走。等到哨长回来接他时，他已经因为过度劳累，严重虚脱，停止了呼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一手搂着武器，一手指着远方，像一棵千年不倒的胡杨。
扫墓
夕阳落下，天黑得吓人。这是小王下连后跟着班长第一次执行野外潜伏任务。苏广军擦了擦眼泪，把驼骨使劲往沙子里一埋，在骨缝里斜*一根胡杨枝，在旁边点燃拣来的梭梭和小王一起取暖。顿时，一个手握钢枪，挺拔坚毅的哨兵身影在火苗的映衬下，出现在对面百米高的沙山上。小王不禁站了起来，感觉自己在伟岸的影子下是如此的渺小。有一种莫名的感觉突然把理想、信仰、尊严之类的词语一下子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随着跳动的火苗一起涌上心头，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苏班长放着家族企业继承人不做，而宁愿在这沙堆里坚守的真正原因。
宣誓
“张良，你走的太匆忙。部队的温暖你只体会了156天。这几年冬冷夏闷的地窝子变成了遮风避雨的潜伏堡，咸苦干涩的‘矿泉水’变成了甘甜可口的纯净水，要是歇脚纳凉的风雨亭再早盖几天……”半壶水的战友爱，一辈子的戍边情，苏广军跪在那里早已经泣不成声。30多岁的小伙子，硬生生的哭声振地让人心颤。突然想起了张良日记里的一句话：以前总说热爱祖国，可我总是懵懵懂懂，今天巡逻看见界碑上面的“中国”两字，我才突然发现自己离祖国母亲是那么近，才知道站好岗就是热爱祖国，我抱着界碑甜蜜了很久。
果祭
擦拭墓碑
戈壁、荒漠、沙市蜃楼。
15年了，年年张良的父母都要到儿子当兵的地方来看看。狂风卷起小米大的沙砾打得车壳啪啪作响，好像在向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们炫耀着“生命禁区”的恐怖。车子里张良的妈妈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路的尽头，对我们说：“我的儿子就在前面当兵。前几年来的时候，车轮子总会陷到风*雪窟窿里，一折腾就是好几个钟头，有时天黑了怕迷路还要在车里将就一个晚上，总是耽误看儿子的时间。现在好了，部队给边防线铺上了沙石路，节省了不少时间。”
墓前宣誓
一说到张良，她总有许多说不完的话。她说，张良小时候最爱吃苹果，每次放学回来的路上都要帮我拣两筐煤渣，然后淘气地要我用卖煤渣换回的钱给他买几个苹果。上中学时，张良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学习成绩也非常好，每次考第一名我都奖励他两个苹果。本来想让他考大学的，可他执意要去当兵，父母拗不过就让他报了名。入伍后，张良在哨所给妈妈的信中写到：当地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过了贺兰山越走越心酸，到了清河口扭头就想走，而我们连队就在清河口。夏季石头上可以烤熟鸡蛋，冬天能把钢管冻得发脆，一年七级以上大风天有270天，年平均降雨量为37毫米，而蒸发量是其100倍，当我给班长讲述家乡的苹果有多好吃的时候，班长的眼睛里都放着绿光，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吃苹果了，如果以后能转士官休假回家，一定给班长带一筐新鲜的大苹果。
集体默哀
谈话间，车子已经停到了连队门口。战士们一下子簇拥过来，把张良妈让进了饭堂。看着满桌的鸡鸭鱼肉、蔬菜瓜果，张良妈沉默了许久。连队指导员告诉笔者，张良妈第一年来的时候，由于路况不好、风沙阻隔，每半个月才能等到团里的送菜车，吃新鲜蔬菜更像是一种奢望。面对四季一色的自然环境，连队官兵凭着“天上无飞鸟，我们养；地上不长草，我们种”的斗志，硬是建起了2座温室大棚。菜地土质不好，他们就挖地三尺，清走土石沙子，再从几十公里外运来好土铺上；没有蔬菜籽，官兵们就让家里邮、探亲往回带，连队的小白菜籽就是张良让母亲从家里寄过来的，可是那年刚出苗，张良却走了，战士们一直叫它小“虎”菜。现在连队还饲养了100多只羊、24头猪、120只鸽子、50余只鸥燕、火鸡和兔子等，着实让官兵们解了馋。
讲解烈士事迹
饭后，张良妈执意要把桌上的苹果也塞进自己拿来的苹果袋内。经过一小时颠簸，爬上哨所，拿了一路，一直在手里紧紧攥着的一大兜苹果，稀里哗啦地滚落在了地上。只见瞭望塔的窗台上，7个发黄的苹果干齐刷刷的摆在7个绿瓷缸子上，缸子上 “永为祖国守边防”7个红漆大字好像直接刺进了我们的心底，火辣辣地疼。这可是她去年上哨所时，特意为战士们带的苹果啊！哨长告诉笔者，一开始大家看见红滋滋的苹果可稀罕了，好几个战士白天把它带在身上，晚上把它搂进被窝，生怕丢了。一次，天热得出奇，戈壁滩上没有一丝风，好像全身的血管都要晒出了卷，新战士小刘抱着苹果使劲嗅着从中散发出的诱人清香，班长看出了小刘的心思就说“这么热，想吃就吃了吧？等会班长给你教一招超级乘凉法。”小刘一听“乘凉”就来了精神，直勾勾盯着地班长看。只见班长在戈壁滩上来回走，边走边笑着说“你走的越快风越大，就越凉快，这是当初你们张良班长屡试不爽的超级乘凉法。你过来试试？”看着班长汗流浃背但又乐此不疲的身影，小刘赶紧把本已经放在嘴边的苹果塞进了口袋，“呼”地一下蹲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班长，我吃不下……”。战友们谁都不忍心吃，一看到苹果就好像看到了张良微笑的脸，他经常半开玩笑地说：苹果生长靠太阳，战士成长党培养，党恩党情不能忘，永为祖国守边防。
讲解烈士事迹
哨长话音未落，张良妈已经带好装具站在了哨位上，哨所北面的山坡上官兵们用石头摆着“爱国戍边、保家卫国”几个大字，翻过大山再往北就是张良走过的巡逻路。不愿打断她的思绪，我们悄然下楼，正是中午两点，张良的哨点。回望张良妈，狂风呼啸，她岿然不动。她眨了眨眼睛，努力把泪水擎在眼框内，她怕一旦泪珠掉下就会被风沙带出国境。她知道，在这里，超越一步就是侵略和犯罪，退后半步则意味着屈辱和背叛，突然想起张良妈来时说过的话：我只给了张良19年的母爱，他却还给了我一辈子的爱国情怀……
水祭
水祭
张良所在的连队清河口是一个远到天边边的地方。一听到“清河口”，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想到清泉缕缕、河水潺潺，可谁知道清河口这个名字的由来，却颇有些辛酸。为了找水，一茬茬官兵先后挖了十几口深井；“草原水神”李国安也帮打过井。1964年夏，连队因断水48小时而陷入绝境，消息惊动了中南海，周总理专门指示用直升机送来了救命水。此后，总理又为连队特批了一台运水车，从80公里外的兄弟连队拉水吃。出于对水的渴望，官兵们把仅有的一口苦水井命名为“甜水井”，将驻地命名为“清河口”。因缺水，连队实行定量用水，一点水需早洗脸晚洗脚，最后浇树才能完成“使命”；因苦水氟化物、砷化物等含量严重超标，新战士入伍普遍有腹泻症状，不少人患了肾炎、脱发和皮肤病等疾病，有的甚至落下了残疾。前几年，在上级首长机关的关怀下，官兵们才喝上了甜甜的净化水。
为烈士扫水致敬
古人云，春雨贵如油。在清河口官兵的心中，滴水贵如金。有一次，电视台一个摄制组到边防连队采访，正好赶上“张良班”出去巡逻，便一起上路了。出发的时候，还是一轮艳阳，把深冬的戈壁晒得暖暖的，远处的孤山、怪石、枯树、泥潭，在微微的地气蒸发下，叠造出一派奇妙的沙海蜃楼的幻景。可没走多远，戈壁上狂风大作，浑黄的沙尘如遮天的幔帐，铺天盖地而来。霎间，世界回到宇宙初开的世纪，天地间一片浑浊。战士们在骆驼上骑不稳，就用粗麻绳连着，牵着骆驼一步一步往前挪。就这样，大伙在这股子沙尘暴中摸索了两个小时，终于找到了一个避风的断崖，扎起了帐篷，休息进餐。记者们抓住了这个机会现场采访，让战士们谈谈感想。可三个巡逻兵一张嘴，唇上就迸出一粒粒血珠子，第5任“张良班”班长张松松说：“别问了，他们给家里写信都说这儿很好，这一拍上了电视，让当爹当妈的看见了，还不心疼死”。这话也许说到了大伙心里，三个兵顿时沉默，忍不住哭了，低着头，沾着泪水和血水，使劲吞咽着干燥的压缩饼干。班长毕竟是班长，说：“当兵的流血流汗不流泪，我们是张良班的兵，别让人家看笑话。来，唱支歌！”接着笨手笨脚的比划着，半半拉拉的唱起了“什么也不说，祖国知道我”。比划完了，又说：“哭了，唱了，吃了，喝了，咱们该干啥还干啥”，言未落，一挥手，巡逻队又闯进浑浑噩噩的沙尘中……
绕墓致敬
张松松告诉笔者，他们每次巡逻路过张良墓时，都要给墓碑前的军用水壶里续上半壶水。我想他们想续上的，正是戍边官兵们为捍卫祖国神圣尊严从心中迸发出的滚烫血水，是他们摸爬滚打、苦练本领洒下的炙热汗水，是看着百姓安居乐业，牺牲自己一家不园、换取万家团圆的幸福泪水，是流淌在戍边官兵们心中那股子对党忠诚、永远涌动的爱国之河……
张良铜像前聆听事迹
离开清河口，天已经黑了。戈壁的苍凉和空旷让黑暗填充得严严实实。笔者的思绪从界碑游弋到哨所，脑海里翻滚着战士们皲裂的面容，回味着那段半半拉拉的歌声，猛然悟到，那几句歌词就是他们的最爱，有感而发，由心而至，由情而出。是一种军人们用生命感觉的艺术，用生死认同的心声，让人刻骨铭心，回味无穷。
作者：郭卫城、殷鹏钊、安龙
摄影：杨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