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
其实我想要写的并不仅仅只是那在盛夏的树上趴着知了知了叫个没完的小生物,还有在他爬树之前蛰伏在黑暗的土地里缄口不言的蝉蛹。但是这两个尽管形态不同,习性不用,但是似乎很难分开去说。当一只地下的蝉破土而出,蜕皮而成了一只知了,我似乎觉得他们是同一种生物、但是又有不同的意趣。这一点绝不同于毛毛虫之于蝴蝶。我单只知道毛毛虫是会哲人的虫子,不仅形容可恶,而且毒性可怕。破茧成蝶之后却和先前云泥之别,不仅身姿轻盈,颜色艳丽,而且连出身似乎也变了,整日在花朵间流连起舞,仿佛天上的仙子一般。再不会让人想起那令人厌恨的毛虫了。而蝉则不然,首先名字似乎可以通用,无论在地下还是在树上,都可称蝉。其次即便蜕皮,形容也相近,只不过地下的那个蜷曲,而上了树之后便舒展了。再次,无论他在树上,还是在地下,孩子们都喜欢他,在地下的时候挖了来,在树上的时候捉了来,都是绝好的玩意儿。
在夏天的时候,如果你眼神好,可以围着树看一看,不拘是什么树,总可以看见焦黄的蝉蜕,有的树上可能有几个,从地面一尺到看不见的树干高处,均有这种蝉蜕,摘下一个放在手里,俨然一只蝉的模样,蜷着爪子,抱着舒服,而背上却开了一道口子,蝉便是从这道口子里爬出来,变做了知了,这便是人们说的金蝉脱壳,蝉飞走了,只留下一个空壳,没有一点分量,手心里一捏便粉碎了。听人说这蝉蜕是什么药材,几块钱一斤,总有些人要搜集来卖钱,但是这样轻的东西,怕是很久也搜集不了一斤吧。我也曾搜集过,但是小孩子总是没有耐心,很快就作罢,而且搜集蝉蜕哪里有抓活的蝉有意思呢。
抓蝉需得等到晚上。等到吃完晚饭,天黑下来,我们便打着麻秸做的火把,当然也有家境更好的拿着手电筒去树林子里抓蝉了。正如同几乎每棵树上都能看到蝉蜕一样,而每一棵树上也都会有蝉爬上来。
不过我们大多数时候去的是村里那一片多树的空地上,树多,而且泥地上也没什么草,蝉总喜在这样的地上生存,所以数量很多,二来,因为没什么草,也就不至于遇到蛇或者黄鼠狼什么的。孩子们擎着火把,打着手电筒,星星点点的火光打破村庄的沉寂,孩子们叽叽喳喳,吵吵嚷嚷围着树来回的转悠。那些蝉开始蠢蠢欲动,从地下爬出来准备上树去完成生命中重要的一环。
他们本来行动迟缓,有些刚爬出地面就被眼尖的孩子发现了,有些在树根下被捉住,有些爬了一尺来高,以为安全就不动了,可是照旧被孩子们抓住,还有些已经爬了一人多高,而还在不遗余力的爬行,孩子们够不到,只能望洋兴叹。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这样的蝉可以逃过一劫成功蜕化成知了,因为还有可能被一些捕食者发现,比如蚂蚁。我们经常会在树上见到背部已开裂,蜕了一半的皮而被蚂蚁咬死了。平时他有那样坚硬的甲壳是不怕蚂蚁的,然而蜕皮的时候,身体却很柔软而脆弱,和虾蟹是一样的。我也见过刚退过皮蝉,白而柔软,那个蝉翼还无法振翅飞翔,倘若能够熬上一两个钟头,他的身子便已变做黑色,很是坚硬了。此时才算安全,第二天便可以餐风饮露,在树梢上飞鸣了。
蝉的这一番历险委实不容易,既要被天敌咬啮又要被孩子们抓住,不过第二天总还是会有很多漏网之鱼,看那些比比皆是的蝉蜕便是例证。而且那白日的蝉鸣也并不见减弱,反而日甚一日。所以孩子们也不会因为他的历险便同情他,依然是捉个不止,不过火把总有烧完的时候,家里的大人也不放心孩子晚上出去,便嗷嗷的喊,孩子们提留着自己装蝉的小桶,借着那点残灯,一路说笑着,互看各自的收获走回家去。也许这时候会有更多的蝉正从地下涌出来吧。
不过被孩子们抓到的蝉却没有那么幸运,当那些骑着自行车后面驮着两个很大的笸箩的收蝉的小贩一来,孩子便提着蛇皮袋或者小桶,一窝蜂的围过去,有时一毛钱一个,有时一毛钱两个,当孩子们把蝉数了倒在笸箩的时候似乎会有一点犹豫和不舍,他会想起他们发现每一只蝉的时候的喜悦的心情,攒了这么久,忽而之间却把他们全部都给了陌生人,尽管过几天还会抓到很多,但是眼前这些蝉,孩子们却再也不会见到了,他们看着笸箩里的蝉,不知道会去哪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变成蝉。
回到家之后,看着空空的袋子和桶,孩子们心里也空落落的,这一整天都怏怏不乐,连饭也懒得吃,被家里大人训斥……最终这些蝉变成了孩子的零花钱,乡村的小孩子没有收入来源,家里大人也很少会给零花钱,这算是他们很重要的一点零花钱来源。那些稍大的孩子会买了笔,本子,或者攒上整整一个夏天,买一个早已心仪的书包,一个发卡,或者一只手电筒。而更小的孩子也许会把它们换成盛夏里一支甜丝丝的棒冰,或者是一只吹出盖住孩子笑脸的泡泡的泡泡糖,在这种甜蜜和清凉当中,孩子们早就就把蝉会不会变成知了的问题抛诸脑后了。
除了晚上,下大雨的时候是另外一个捉蝉的时间。到了大雨滂沱的时候,孩子们赤着脚,撑着伞,或者披着塑料布,拎着袋子或者小桶便又三五成群的去树林里,总可以见树下未长草的泥地上有一些很小的孔洞,用手指轻轻捅一捅,上面的一层薄薄的土皮肤便陷下去,里面汪着一小坑水,而蝉正在这小坑里挣扎。
寻找这小洞很需要些技巧,有些小孩子不太懂,往往捅的是别的洞,那一定是不容易掘开的,即便掘开了也没有蝉,或者找了太大的洞口,那洞里的蝉也早就爬出去了。需得是那些小小的,洞口不怎么规则,仿佛坍塌的一般,顶上只有些薄薄的皮,这洞是藏在里面的蝉自己拱出来的,大概是下雨地下积水,那些将出未出的蝉便被淹的受不了,急于爬出来,而有些大概是因为雨水得冲刷上面的土层变薄了,便形成了这样的洞。雨下的越大,这样的洞也越多,而孩子们抓到的蝉也越多。所以我们都很希望那雨下的越大,越持久才好。
记得有一次,我们一群孩子在雨地里正乐此不疲,而雨却渐渐地小了。有个大一些的孩子便大喊,老天爷,下大点,沟里黿鳖长大了。这是孩子们信口胡诌的,不过期望这雨再下大点。孩子们当中接二连三的喊起来,然而这似乎不怎么灵验,雨还是渐渐地小了。而我的经验却是,这天似乎总要和人们作对的。人要他雨过天晴,他却阴雨连绵,以至于麦子霉烂发芽,人们希望他普降甘霖,然而他竟滴雨不下,*秧苗发黄。既然天不遂人愿,那么我们只好骗他一下,说出与自己愿望相反的话,这样反倒能如愿。于是我对他们说了这番道理,让他们不要再说让老天下大雨的话,而是说相反的话。大家很以为然。于是话锋一转,大家都在喊老天爷不要下雨。这样一群孩子在雨地里赤着脚,披着长袍一样的塑料布,口里喊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似乎是一群巫师在祈雨一般,而嘴里的祝词却又和愿望截然相反。现在看来多么的好笑。不过那次似乎这样的咒语很管些用,那雨似乎下了很久,很大。而我们也抓到了很多的蝉。天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那一片树林里出现了比以往更多的蝉洞。我想这大概归结于那场长久的大雨,而那大雨,大概也是我的功劳。
记得丰子恺在回想自己的童年的趣事,很多都带有生灵的*虐,现在想来,我的童年也是如此,尤其是对蝉来说,我很对他不起。不知道残害了多少,只是那时候不觉得,只是觉得能换钱,买东西来吃。年复一年的抓,似乎也并不见少。而后来稍大了也就不再做这样的事,然而蝉却少了,偶尔见到一个,便觉得很新奇。听说有些无事可做的村人,专门来抓蝉卖钱,不只抓那些晚上爬出洞口的,甚至带了铁锹,四处的去挖那些尚未出土的,估计是无论老老幼都一股脑被抓走了,不过他们恐怕也未必有灭绝蝉的能力,化肥农药使用越来越频繁,大概是因为污染和这毒害的原因,另外村庄一年年的荒芜,很多宅子周围的空地上,树林里,已遍生荒草,那些曾经一到夏夜便满是捉蝉的孩子的树林,也早被一尺多高的荆棘杂草覆盖,大白天都可见黄鼠狼大摇大摆的身影,也许是那些稠密坚韧的草根堵住了他们的洞口他们再也爬不出来了,也可能再也没有抓他的孩子,他们也就觉得失去了挑战的意味,便不再出来,这些年来蝉再不不曾见过,夏天白天也不曾听过蝉鸣。大概是和那些蟾蜍和青蛙一样,前往了他处,没有蝉鸣,不闻蛙鼓的乡村夏日,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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