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玗图山,枭雄慷慨拄剑

珑玗图山,枭雄慷慨拄剑

首页冒险解谜圆月谜案更新时间:2024-05-11

——九百年山河之十四

余显斌 /文 吴家良/编辑

编者按:茶语无量今日头条号将陆续推送书写云南大理白子国九百年山河的历史文化散文共十五篇:一、探寻历史源头的白子国;二、大地一角,留下英雄悲歌;三、红土大原,庄蹻剑指何处;四、滇国兴起,仁政在此奠基;五、山水一方,白崖炊烟如画;六、竹简深深,古国漫漫而行;七、名画背后,有人身影隐约;八、七彩云中,驿道曲折穿行;九、大汉开滇,目标从未搁浅;十、武帝筹划,滇地平静如花; 十一、乱局迭起,滇国走向历史;十二、五月渡泸,铁柱云中高耸;十三、古城悲歌,迷雾深处落幕;十四、珑玗图山,枭雄慷慨拄剑;十五、禅让王位,丹青揭示谜底。欢迎大家关注!

巍山在遥远的岁月,又叫蒙化,是细奴逻事业的起点,是南诏国的奠基处,因此,也成为滇地历史最为辉煌的一个地方,最为传奇的地方。

去巍山,是在一个下午,太阳光明亮干净,甚至带着一种软乎乎的感觉,抚在人身上,熨帖,温馨。

巍山的南诏博物馆,是我们要去的第一站。

博物馆很古雅,大门,甚至里面的建筑,都采用的是宫殿式的建筑,高墙直立,屋宇古雅,飞檐高高翘起,筒瓦厚重,黄色和红色色调的搭配,给人一种富丽堂皇,一种庄重肃穆的感觉。人走进去,就走进了历史之中,走进了南诏初起的岁月,一步一步步走着,仿佛在一步一步逆行着,逆行在历史的河边,逆行在南诏的传奇、南诏的传说中。博物馆中,有几千年前的青铜剑,锋刃如新,隔着玻璃,仿佛能感受到它森森的寒意;有编钟,青铜铸造,古朴重拙,却又不失精美,仿佛轻轻一敲,就有音乐声,在岁月的缝隙间流淌出来,荡漾进游人的心里;有阿嵯耶观音的塑像,肌肤饱满,圆润,丰盈,眉目轻盈,一个个站在那儿,大慈大悲地望着我们,和洛阳龙门石窟的有些相似。

解说员是一个女孩,声音青嫩如草,每一个音符落地,有点如冰珠子,秀而有骨,透彻清明。到了一处,她指着一处古董,说这儿还有一句古诗呢,却突然间想不起来了,很不好意思,双手捂着脸笑道:“哎呀,我忘记了。”脸色就红红白白起来,如阳瓜江的水,映着朝霞一样,带着一种水润和洁净。

女孩眉眼细长晶亮,很秀气很清丽。

女孩的那个害羞动作很婉约,雨打芭蕉,青葱含露,淡然如花,如一阙李清照竹管笔下的婉约词。

我想,大理一带水汽丰沛,水光处处,这儿的女孩,日日近水,日日受着水的润染陶冶,大概就有了水的清明,水的晶莹,水的透彻吧。

我想,金姑大概也是这样的女孩吧?。

我们离开的时候,女孩说再见,我们也说再见。很多时候,人和人相遇是一种缘分,再见只是一种祝愿,人海茫茫,怎能相见?即使相见,匆匆之间,怕也是擦肩而过,还能相认吗?那时,还能呵呵一笑道“呵,你也在这儿啊”?很难说。这样的匆匆相见匆匆而别让人很难受。这种难受,当然也包括行走大理所遇见的每一个微笑的人。

年轻时,一派懵懂,不重视人和人的相逢。

四十岁后,重视起相逢的缘分,可是很多人事,都已经成为记忆,走向了遥远的山畔水湄。

1

金姑是一个温婉的传说,一个民间故事里的人物。她的出现,毫无疑问,是大理一带百姓在历史人物的基础上加工创造的。他们在田间地头劳动时,在水边捣衣时,在陌上放牛时,三个一群,两个一伙聊着,就将对洱海一带女子的美好、温婉、细腻和洁净,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就创造了他们心中一个女神人物,一个梦幻式的人物,就是金姑,就是那个在历史深处发髻高耸,回眸一笑,天蓝水清的人物。

走在大理一带,走在脖弄川、蒙舍川,经常会听见金姑的故事。

走在洱海一带的巷陌,或者村庄,或者花色掩映的古寺道观,也经常会听到悠扬清脆的歌声,歌唱内容大多是关于金姑的,有接送金姑回家的,有送她离开的,歌声如夏荷雨珠,滴溜溜地转着,晶莹透明,字字含情,好像是面对亲人的细细诉说,好像是执手相看泪眼时的切切祝福。

迎接金姑时的歌声,一般都充满着喜庆和热烈,伴着花香诗韵飞舞着,如霞光映着洱海,如花色衬托着笑靥——

金枝玉叶小金姑,朝山拜佛来接你。

二月十七你回来,国泰民安心欢喜。

保佑五谷大丰收,时年得运转。

朝山拜佛接金姑,初九日起脚。

十一到了天门崖,各村来朝贺。

十二十三心欢喜,十四日起脚……

当然,歌词的内容很多,都是写当地人如何迎接金姑的,他们抬着花轿,吹着笙箫,走过雪山,走过川原,走过溪桥,走过山坡,神色恭敬,满脸喜庆。这是一种敬神仪式,一种祭祀仪式,也是一种节日。据一起调研的大理文史专家吴家良先生说,迎接金姑的日子在二月初九日,彼时大家简直如过年节一样,人人穿着新衣,戴着花帽,面带微笑,喜色盈盈。每个村子,每个镇子的人都参入其中,其乐融融,如沐春风。接金姑的最终地址,在今日的珑玗图山上,在那个滇地历史坐标点上。大家走上山城,接到金姑,一片欣喜,笑声飞扬。

金姑是细奴逻的妻子,妻子回娘家,丈夫去送,是理所当然的。

金姑的家就在脖弄川,就在彩云缥缈的地方,就是古老坚实的白崖城。

金姑当然如歌中所说,是金枝玉叶,因为,她是白子国国王张乐进求的三女儿,大小也是一个部落公主,是万众敬仰的人物。

这样一来,细奴逻就成了驸马了。

大家簇拥着金姑,还有细奴逻,一路欢笑着,歌唱着,向着白崖城进发。那时,山高路陡,迢迢难行,小桥跨水,石阶盘旋,路上当然会累着,会出汗,当然不能让灵秀可人的金姑累着。大家到暮色升起,月色铺地前,会找一个地方歇脚,或者住下,第二天天亮,踏着露珠,踩着青草,继续前行。这样,沿路就有各处庙宇,各处建筑,成为金姑和细奴逻歇息的地方。迎接的队伍到了这些地方,这里照例张灯结彩,高烧红烛,歌乐融融,迎接一对贵人,举行一次联欢。这里的庙宇和建筑,也一直从那时矗立到现在,掩映在树林里,竹林间,或露出一角飞檐,或显出一面屋脊,给大理的山水增加一份山水楼台的典雅感,也增加一份水墨江山的诗意。

保和寺就是这样一处寺庙,掩藏在点苍山的莲花峰上。

点苍山十九峰,横亘在大理城的那一边,靠着洱海,如一把折扇“唰”地一声打开,折扇上画着山水楼台,画着绿水红花,还有薄雾迷蒙,山石嶙峋,总之景色万变,就在眉眼前,抬头可见。我去大理的那个下午,下飞机已经六点多了,在老家,此时已经暮色苍茫,路灯通明了。在大理,一轮夕阳红艳艳的,就在点苍山上浮动着,欲沉不沉,被一片片云彩托着。云彩就成为红色,红中有着蓝天,那种红是火红和晕红的掺杂,那种蓝如铁匠炉里烧出的火焰,冒着青蓝的火苗,蓝得干净,蓝得透明,蓝得沁人心魂。天边的红色,给点苍山镶了一道边,红中透着黑影。那一刻,点苍山显得更明晰,更清楚,甚至山顶的一棵树一丛草的影子,都几乎能看清。远远看去,点苍山如一尊睡佛,瞑目无声,给天地带来一片大静,一片大安宁。夕阳的红光,斜斜地泼洒在洱海上,一漾一漾的,从天边漫过来,有黑红、深红、大红、浅红、胭脂红……一色色的红交替着,交融着,颤变着,一直动荡到眼前不远的山下。

十九峰中,我只去了保和寺。

去保和寺,就是看金姑和细奴逻当年居住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保和寺不大,但是精致;不宏伟,但典雅,如一件雕刻的玉件,就那样掩藏在翠色里。这儿树木皆古,合抱粗细,用《大理县志稿》里的话说,“地极幽静,寺之四周古木苍松,扶荣交荫”。绿浓能藏鸟,亦能养花。大理无秋无冬,到处碧翠,绿色流淌,花光如颊,如倾城女子的微笑,时时掩映在翠色里,给人一种素面朝天、国色天香的感觉。鸟鸣则如一颗颗琉璃珠子,带着翠色,映着水光,一颗颗落在地上,落在人心上,不沾一点儿灰尘,没有一丝儿污浊。寺庙就在绿色和阳光下静静地立着,敷着一层佛光,一层吉祥的光。在民间,在传说中,当年的金姑和她的驸马细奴逻每次经过这儿,去白子国,都要在这儿住上一晚上。新媳妇第二天一早起来,要在这儿梳妆,打扮,要画眉点唇,妆罢回头一笑,问自己的女婿:“好看吗?”然后一脸羞涩一脸幸福,在女婿的眼光中,出门上轿,去见自己久别的爹娘,也就是白子国国王张乐进求,还有她的母亲董氏。细奴逻因为出过天花,长得不太帅气,估计回头一笑,“樯橹灰飞烟灭”,有*伤力,就没去,就在保和寺待着,等到四月二十三,金姑在娘家住得差不多了,觉得该回去了,于是挥别爹娘,坐着花轿,走下白崖城,走过脖弄川,在大家一路歌吹,一路欢送中,回到保和寺,见到夫君,嫣然一笑,唧唧咯咯,说着别时思念,娘家琐事,然后夫妻双双把家还。这时,人们会拉着金姑,舍不得离开,千叮咛万嘱咐,就如叮嘱自己的亲人一样——

四月修行二十三,善男信女来烧香。

烧香拜佛绕三灵,送金姑娘娘。

把姑送到城门下,把姑送到城门外。

姑爹来迎接,

兵马带来三千整,抬来六人轿一顶。

阿姑你请里面坐,唢呐锣鼓好热闹……

当然,送的时候,仪式也是十分隆重热闹的,箫鼓笛音,灯火不夜,男子女子,火树银花影里,相逢一笑,如有好感,自然目光带电,于是就有着辛弃疾当年诗词里“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的繁华;就有着“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的热闹;就有着“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的美丽女子,引动男孩的纯情波动,就会上演“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脉脉含情的故事。

很多节日,是先民的一种自我娱乐自我消解劳累的日子。届时,地里庄稼收打结束,种子已经下地,草木暗暗发芽,土地膏润,五谷丰登,时值空闲,正是散心的时候,于是,就借着祭祀,借着追古怀远,来散心,来感恩,两者兼而有之,将娱乐和实用结合一起。在接送金姑的过程中,大理人也就有了绕三灵的习俗,男孩穿着新衣,帅气潇洒;女孩华服丽裳,言笑晏晏,在春风轻拂中,在柳色如烟里,在鸟鸣溅溅间嬉戏歌唱,抒发内心的喜悦内心的颤动,和中原的踏青很有点相似。中原踏青,是赏景的季节,是寻诗的季节,也是恋爱的季节。唐朝诗人崔护,踏青时节,一身青衫走上柳陌芳草那畔,看山,看花,看看花的女孩,就在一处草庐前,看到一个女孩,一身罗裳,一脸清新,眼光轻盈,斜倚着一株桃花,脉脉地看着自己。崔护感到口渴,就要了一碗水喝,估计也心有所仪,搭讪接近。女孩拿来水,手捻花枝,仍然无声地看着他喝水,看着他递上杯,看着他潇洒转身,挥手离开。第二年他再去柳陌踏青,草庐依旧,桃花微晕,春风如酒,伊人不在。崔护心里很失落,就在墙壁上写了一首诗:“去岁曾经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诗歌自然清丽,音韵流亮,将一种伊人不见此心依依之感抖落无遗。他回去不久,就有老人找来,说他喝一杯水写一首情诗,快将自己女孩害死了,然后带着他去见女孩,女孩原来相思成病,奄奄一息,瘦如零落桃花了。崔护忙在女孩耳边道:“崔护来了。”女孩睁开眼,睫毛如花瓣眨动,泪水就出来了。两人好事成双,成为夫妻。崔护一首诗流传今天,润笔丰厚,得到一份爱情的回报。《聊斋》里王子服就不是为了写诗了,纯粹去欣赏美女,看中一个叫婴宁的女孩,眼睛就定神了,就不会转动了,以至于女孩咯咯地笑道:“个儿郎目灼灼似贼。”女孩是一个狐精,灵性透彻,浑无渣滓,和王子服好事得谐,携手白发。说实在的,“绕三灵”就有着这样的目的在,也一定曾经发生过这样的爱情故事,只是没人写出来罢了。古人用诗歌,将漫行洱海,行走大理所见的“绕三灵”情景,很逼真地描摹出来道:“清和时节雨晴天,一路红尘杂野烟。闲说今宵何处宿,白云萧寺两廊边。”诗写的很好,有一种草色清新,水光流畅之感,将大理女子的天真灵动细腻多情,表现得很是到位:接金姑时,天气不冷不热,真好,雨后初晴,天空一片白亮水润,花色掩映水光,女孩们眉眼含笑,歌声飞扬,同时相互打问,今晚在哪儿睡啊?玩伴告诉她,寺庙两廊有禅房啊,借宿啊。另一首,更表现了这些女孩心里的秘密,以及她们内心洁净如梅花映月、细腻如荷花照水的感情道:“一路行来一路歌,摩肩足蹑意婆娑。笑指枝头时鸟语,行不得也阿哥哥。”女孩哼着歌,内心的柔情如洱海的水一般悠悠溢出,面对傻乎乎不开窍的男孩说,瞧,那鸟儿叫的意思知道吗?在一声声喊着哥哥呢。前不久读一首诗,是古诗,其中一句道:“长恨此生不如鹅,不得人前叫哥哥。”当时大是赞赏,也十分惭愧地想,自己咋就想不到这样流光飞溅的诗句啊,原来,这句是从大理女孩的心思得出的。

女孩心思,本身就是一首诗嘛,邻家小妹是的,大理女孩也是的。

在来去迎送金姑的队列中,有金钱鼓舞,有霸王鞭舞。大理女孩腰肢柔软,手臂细长,旋转如花,挺立如荷,清歌一曲,如花瓣缓缓盛开,花香四溢。“金钱鼓子霸王鞭,双手推敲臂旋转。最是小姑歌僰调,声声唱入有情天”,这样的舞蹈让观者如醉,歌声让听者如痴,迷迷瞪瞪,了不知南北,真有一种“今夕何夕,得此美景”的感叹。

“孔雀公主”杨丽萍就是大理人。

“孔雀公主”杨丽萍也只能是大理人。为什么?去大理参入一场迎金姑活动,或者送金姑的活动后,你就知道原因了。

接金姑的时间,和中原清明节恰好暗合。

这个节日,追思怀远之意,和清明节的也暗合。

《三迤随笔》也对此进行了描写道,“日夜作歌,无老少之忌”,他当时所见,男孩女孩,歌唱内容,皆为情爱男女,鸳鸯蝴蝶之意。他认为,“此俗一传数千年,先主示意人源于此,方能延续万年”,又名“三灵神会”。李浩的《三迤随笔》,很多内容是能经得起考证的,但是惜乎他不是文人,因此笔尖粗糙,很多东西表述难以做到圆转自如。但是,“三灵神会”的目的估计说的是正确的,估计明朝之前是这样的:人们在远古时,没有媒妁通起情意,于是,就借助歌吹音乐舞蹈诗歌表达爱慕之情。唐朝男女爱情大方开朗,因此,这样的旖旎优美之事也常常出现在诗歌里。唐宣宗的时候,有白衣书生在都城外踏霜看景,御沟有水流出,一枚红叶随水而出,上有一诗:“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书生拿过红叶,在背面题上一句“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将叶片放在御沟上游,重新流入宫墙,最后双方好事得谐。

明朝之前,绕三灵和“少年子弟暮夜游行闾巷,吹壶卢笙或吹树叶,声韵之中,皆寄情言,用相呼召”,目的是很为相近的。只是一个是群体的,一个是个别罢了:无论哪种,都是健康的。我认为,中原古时爱情,唐朝的最为健康爽脆,到了宋朝就慢慢落幕,慢慢走向幽约细微,到了明清,已经将爱情真意彻底阉割了。

2

历史上,白子国国王张乐进求确实有一个女儿,也确实嫁给了细奴逻,是见诸史书的。明朝状元杨慎,来到滇地,纵情山水,深入巷陌人家,记载逸闻轶事,曾用写“滚滚长江东逝水”的那支笔,就记载了细奴逻的那段旖旎的婚事,只用了一句话“进求遂妻之以女”。

七个字很短,里面的信息量却是不少的,是值得回味的。

当时的细奴逻,已经在巍山崛起,拄剑向天,岳立渊峙,金鼓一声,一呼百应,并非穷小子,也不是光棍一个,更非破衣烂衫如活济公。他家里已有“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甚至儿子已大,就是将来的南诏第二代王逻盛炎。

张乐进求如此上心,赶上门来,将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儿拱手相送,内里自有乾坤,此种甘苦,真的是难以为外人道的。

他这样做,首先是为了拉关系。他想籍此告诉细奴逻,我是你的老泰山,千万别拿起棍棒,不分对象地乱招呼,打在老丈人头上了,那样,属于不仁不义,不讲伦理,别人会戳断你的脊梁骨的。这样的目的,显然是很难达到的,历史上一些枭雄人物,好像很不容易被糖衣炮弹给打翻的,对方送檀唇娥眉的女子,细腰如柳的佳人,自己呵呵大笑,多多益善,全数吸纳,组成一个模特队也不嫌少。可是,老丈人刚叫出口,转身就给老丈人一击闷棍的,也是大有人在的。很简单,老丈人此时是最不设防的,打不设防的人简直顺手极了,而且效果奇佳,百发百中啊。汉朝就有明显的例子,刘邦统一中原后,面对匈奴的进攻,亲自披挂,带着三十二万大军,一路凯歌阵阵,旗帜飘舞,准备和冒顿单于华山论剑,一决高低。他最终中了对方的埋伏,被围,“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最后,虽然用美人计跑了回来,可是刘邦的小心脏咚咚的敲鼓一般,以后再也不敢和草原苍鹰对阵了。怎么才能抵挡对方进攻?他采用的办法就是和亲,就是送美女,自处长辈身份,用他的谋士的话说,“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刘邦听了乐呵呵的,头点得拨浪鼓一般,认为很有道理,于是,就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宗族女孩认作公主,嫁给匈奴单于。冒顿单于没有推辞,乐呵呵地接受过来,可是,转身照样万马奔驰,冲向中原,破关而入,呼啸而去,抢你老人家没商量。

张乐进求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史实,因此,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估计他不会傻乎乎地跑上门去做。

其次,是扯虎皮做大旗。张乐进求想,能和细奴逻成为翁婿关系,自己就可以背着手,走下白崖城,腆着肚子,漫步在脖弄川,甚至大理一带,对其他部落酋长白着眼睛说,别对我白崖城虎视眈眈啊,我告诉你,我可有一个黑帮大佬做女婿,就是细奴逻,你想打我的主意,先掂量一下是不是我女婿的对手。当年的吕布,由于朝秦暮楚,惹得各路诸侯都很烦,尤其让当时的江湖老大曹操很烦,骂道:“布,狼子野心,诚难久养。”因此,曹操瞅住空闲,腾出手来,就带着自己的军队,一路冲到徐州,将徐州围得水泄不通,甚至一只蚂蚁都爬不进去。此时吕布慌了,就想找一个强硬的靠山,将曹操吓退,最终选中袁术,他担心袁术不做自己的靠山,于是“以绵缠女身,缚着马上,夜自送女出于术”,他想将女儿嫁给袁术的儿子,借以壮大自己的力量。这种做法和张乐进求的有点相似,但是结果没有成功。因为他刚冲出去,就遇见曹操的军队,箭镞如雨,嗖嗖嗖,他担心自己和女儿都会成为刺猬,就退回来了。即使冲出去,估计也白搭,袁术的智商,和曹操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至于他部下的刀客秀肌肉玩刀子,更不是曹操部下刀客的对手,吕布属于病急乱投医的货。

最终,吕布被曹操捉住,“于是缢*布”。

当然,张乐进求当时处境的危机,还远没有达到如此紧急地步,还不至于想将一个女儿送出去,挽救自己的性命。

那么,他这样做是为啥呢?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想利用婚姻关系,和细奴逻联手,双拳握在一起,来对付另一支刚刚兴起的力量。

这三种目的估计都有,最主要的是第三种,他想和细奴逻强强联手,共同对付河蛮。

翻开史书就会发现,在脖弄川及其四周,随着滇王退出历史舞台,这块土地上,始终有强大的部落在活动着,走马灯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在洱海,甚至脖弄川一带上演着乱世争霸的大剧。白子国就呆在白崖城,当对方力量减弱时,它就扩展,就延伸出去,一直延伸到大理,再到巍山,成为盟主;反之,当有的部落强大起来,对它形成威胁后,它就慢慢收缩,就依旧钻回白崖城,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过日子。初唐的时候,这一带有三支力量在对峙着,上演着微型三国演义,一支是张乐进求的,一支是细奴逻的,而最大的一支则是河蛮的。河蛮部落的酋长姓杨,叫杨盛。他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杨牟栋,有的叫杨农栋,中原史家听讹了,大概这个名字不合乎那些文质彬彬的文人的审美吧,就想当然地写成杨盛,读一下听听,“牟栋”连在一起的合音,不就是“盛”字吗?“农栋”读快一点儿,也接近“盛”,于是,他们毫不犹豫,就在史书上写下“杨盛”两字,四处宣讲,不得了啦,洱海一带有一个叫做杨盛的,刀光雪亮,无人可抵,很拽的。等到司马光老夫子因为对王安石变法不满,挥别汴京,退居洛阳,坐在书房里开始书写《资治通鉴》时,不可能千里迢迢去大理查访,请问,这儿当年有杨盛吗?再说,去了也白搭,几百年过去,这儿当年的酋长们早已人去楼空,古殿楼台真的是“空锁楼中燕”了,问谁啊?于是,他也毫不犹豫地将洱海的那个首领写成“杨盛”。这样,就给历史造成一个极大的谜案,也让一个古国,险些埋没在历史的云烟中,被人轻易忘却。

为了叙说方便,笔者统一用《新唐书》的姓名称之“杨盛”。

杨盛和细奴逻年龄相当,而且锋芒更加闪烁,锐气更逼人,大有“大理英雄,舍我其谁”的样子。

他刚刚立马苍山、俯视洱海的时候,大唐的兵锋,也指向了这儿。那时,还是天可汗李世民在位的时候,时间为贞观二十二年,即公元648年,有大臣送上一道奏章,告诉伟大的天可汗,“松外诸蛮暂降复叛,请出师讨之”,目的就是将洱海左近的一些部落打趴下,让他们再也不敢朝秦暮楚,一会儿给吐蕃做马仔,一会儿给唐朝做小弟,两边讨好,两边得利,还自以为得计。李世民咳嗽着,点头答应了,他觉得是需要解决这个问题了。为了达到战略目的,这次派出的,是帝国当时数一数二的战将梁建方。梁建方并非如民间说书先生所说的,是窦建德的将军,他和窦建德从未照面,八竿子也打不着,更不可能在淤泥河里乱箭射死罗成,唐朝根本没罗成这样一个帅哥,他即使想射也射不着。他是贞观末年和高宗朝最为杰出的将领,后来入西域,绝大漠,破高丽,无役不入,无役无功。用他为将,进军洱海,可见大唐帝国已预感到将会和吐蕃迟早有一战,届时,大理将是自己必须争取的一支力量,是自己的臂膀。梁建方出兵,一路战尘纷飞,过关斩将,用军力震慑沿路草头王。在此基础上,派出使者,劝告各部酋长,别和大唐作对,别磨刀霍霍准备对大唐动手,否则,后果非常严重。那些酋长们面对唐军强悍的战斗力,如滚雷般的马蹄声,水桶般的腰就变得柔软了,就忙前赴后继地屁颠屁颠赶来,表示归依,“前后至者七十部,户十万九千三百”,平均每个部落不到三千户人家,亏他们也敢称王,胆子够肥的——可见到了唐时,这一带的部落还是很小的。即使一个部落联盟,估计也大不到哪儿去。

这些投降的部落酋长中,就有细奴逻,积极主动,热情似火。

这次投降的组织者,估计就是张乐进求,别看他力量已经萎缩了,地盘已经很小了,势力也已经“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了。可是,九百多年的金字招牌还是很硬挺的,老祖先留下的人脉还是存在的,何况还担任着云南大将军,有这种号召力和组织能力。

这其中却缺一个人,就是在洱海边崛起的杨盛,也就是杨牟栋(杨农栋),迟迟不见人影。

梁建方“遣使诣西洱河,其帅杨盛大骇,具船将遁,使者晓谕以威信,盛遂请降”,这个使者去了洱海,找到杨盛,很潇洒地告诉他,跟着我们李老板走,生意兴隆,不然,将血本无归,人财两空。杨盛很惊慌,眨巴着眼睛四处寻找着,准备驾一只船,逃之夭夭。洱海不是海,是湖哎,不知他准备逃到哪儿去?估计他这样做,是准备投奔吐蕃,因为,别的部落谁敢收留他?谁又敢保护他?使者对他嘿嘿一笑,询问他,洱海就这么大一片水,他能去哪儿?能钻进龙宫去吗?不能,那就别扯犊子了,赶快投降吧。杨盛想想,有理,就低下脑袋,乖乖地去唐军大营“遂请降”。

梁建方将大家集中一起,排着整齐的队伍,迢迢千里去了长安,告诉皇帝,这些刺儿头自己都给带来了,皇帝你看着办吧。太宗皇帝不为己甚,一道文件,给这些酋长一人一个领导职务,让他们回去,忠于职守,别无事找事,别穷作。其中张乐进求因为表现良好,仍然是云南大将军,统领整个大理附近,也包括脖弄川。文件学习结束,皇帝很热心地要求大家提意见,自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面对着两边盔甲铿锵的禁卫军,以及他们手里的大唐刀,这些酋长脑袋一个个点得如木鱼一样,觉得领导的决定尽善尽美,毫无瑕疵,自己这点智商,就是想找纰漏也找不出来啊。

太宗皇帝很满意,觉得事情完满解决,就挥挥手,让他们走马上任,回到他们部落担任各自的刺史,或者将军去吧。他认为自己已经搞掂一切,大理一带已经烟消云散了,从此,大唐怎么指挥,大家就怎么办。他不知道,乱局才刚刚开始呢,这些人如暗夜里的萤火虫闪闪灼灼的,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蠢蠢欲动的。

因为,太宗只解决了表面问题,内里的症结,显然没有解决。

对于张乐进求仍然袭封云南大将军,几乎所有的部落酋长都不满意,都窝火。此时的白子国,就株守一隅,巴掌大一块地方,就在小脖弄,就在白崖山,做跟班小弟都不配,凭啥他领导大家啊?

细奴逻不满,没有说出来,人家涵养深,枭雄一般涵养都深,深不见底。

杨盛显然就不够格,将不满写了个满脸,只差没有跳脚骂娘了。

张乐进求也知道大家怎么想的,为了对付强敌,他回到家,蘸着唾沫,在烛光下翻着古书,使劲寻找着办法。他估计没少看《三国志》。孙权和周瑜为了对付曹操那个花心大萝卜,避免他冲过江来,“铜雀春深锁二乔”,和大乔小乔上演一曲绝版大叔恋,他们想到了另一位大叔刘备,就将孙小妹嫁给对方。刘备于是就和孙权联手,在赤壁烧了一把大火,将曹操烧得一脸晦气,逃回中原,将他的花花肠子险些烧成腊肠了。张乐进求看着自己那个山茶花一般的女儿,心想,自己为啥不学孙权,将女儿嫁给细奴逻,和他结成亲戚,这样,不就可以联合对付杨盛了吗?

于是,细奴逻就成了张乐进求的女婿。

于是,大理一代,就出现了金姑一说,并出现了“绕三灵”的活动。

3

细奴逻娶张乐进求女,史书只有一句话,民间却有不同的说法,但是,前提都不是张乐进求选婿,讨好细奴逻。相反,是张乐进求的女孩自己放下身段,走出白崖城,环佩叮咚,红衣袅袅,漫游大理,如《五朵金花》中的金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四处瞄着,寻找着自己的“阿鹏”。最终,在千万人中,她终于找到了心仪的对象,手指伸出一指道:“我就要嫁他。”

于是,一段传奇落地生芽,开出花朵。

《大理古佚书钞》记载,说张乐进求祖父当年留学中原,认识了他的曾祖母,两人结为伉俪,回到脖弄川,回到白崖城,接手他的部落酋长职务,生儿育女,后辈中就有张乐进求。张乐进求“通汉字,习汉礼”,向往中原习俗,成年后配弓带箭,挎着长剑,全副武装进入中原,遇见一个女孩,名字叫巧珠。两人一见来电,于是就卿卿我我,回到了白崖城,就组合成家庭,巧珠就*了,生产时,“梦一仙姬化彩凤入怀”,同时室内飘香,彩云缭绕,香雾氤氲,就生下了一个女孩。女孩长大后,“姿色绝伦”,十分美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张乐进求乐呵呵的,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天神“赐女玉圭”。女孩十六岁左右,“窈窕达礼,通汉文”,礼仪文字,无所不通无所不晓。张乐进求决定,给女孩找一个如意郎君。女孩摇着头,坚决反对父母包办婚姻,坚决要求自由恋爱。于是,她就带着一群侍女,浩浩荡荡,组成一支选婿队伍出发了。她在大理四周走了一圈,没有一个男孩能进入青眼。这天,正走着,看见前面有个老头,骑着青牛,胡须飘飞,一派仙风道骨,还嗨着歌道:“道之起兮吾已生,开天辟地兮启鸿蒙。沧海桑田兮循环化,跨牛远游兮度有缘。”老头子看见女孩,就捋着胡须呵呵一笑道:“女孩,是选女婿的吧?”女孩一点儿不害羞,点着头。老头子问找到了吗,女孩摇着头,心说,这不废话吗?找见了我还在路上闲逛干嘛?老头子就笑着指着前面的巍山告诉她,那儿有个帅哥,是她三生三世的缘,千万别错过。说完,老人骑着青牛,腾云而去,竟然是太上老君。这老头不修道了,竟然专门下山,抢了月老的生意当红娘来了。女孩得到神仙指引,就带着她的娘子军一路去了巍山,去了蒙舍川,看见一个青年,趴在一个石条上,两腿两手张开睡着,就形成一个“天”字。后面还有一个石头,高高竖起,上面停着一只鸟儿。女孩就走过去,推推他说:“哎,醒醒。”男子眨巴着眼睛醒了,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国色天香的女孩。女孩很大方地告诉他,自己在选女婿,现在决定了,非他不嫁,他也必须非自己不娶。

这人就是细奴逻,这一觉睡的,因为睡姿优美,就吸引住了美女的眼球,扣住了美女的相思。

所以说,细节成就人生,有时也能成就婚姻。

另一种说法,说细奴逻娶得女孩,是很费了一番周折的。那时的细奴逻和老母亲一起,在巍山一带耕田打猎,搭着一间草棚,生活很苦,也很恓惶。

他不知道,天上即将掉下一个林妹妹,一下子扑在他的怀里。

这个林妹妹,就是张家美眉。女孩离开了白子国,出走了。出走的原因,是因为挨骂了,挨了她父亲张乐进求的骂。这女孩子有点任性,不听管教,野小子一个,跑到河里去捉鱼。这是一个国王女儿该做的吗?这还有一个小清新的样子吗?张乐进求就鼓着眼珠子,准备动用家法,女孩不服,就跑出来,咚咚咚,一口气跑下白崖城,跑向远处。她想,自己跑得越远越好,让她爹那个老爷子着急去,去悔青肠子去吧。这女孩长跑冠军一般,一口气跑到二台坡,在这儿累了,就坐下来,靠着一棵老大的树下准备歇息一下,一歇就睡着了,接着被一声响动惊醒,低头一看,面前是一条扭动的死蛇,脑门儿上钉着一支箭。再抬头,眼前站着一个伙子,不帅气,相反,有些丑。小伙子一笑道:“咋的,我救了你,也不谢谢啊?”

女孩想,无事献殷勤,我得防着。

小伙子笑笑道:“不说话,我就走了啊。”

女孩急了,忙一纵身站起来,环佩叮咚拦在面前道:“不许走。”

小伙子回头看着她,眉毛跳动了几下。女孩的脸有些红,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许久唧唧呶呶地告诉他,天黑了,这儿很僻静,自己呆在这儿会很害怕的。小伙子说:“回家啊。”女孩眼圈就红了,就有泪珠顺着翘翘的睫毛一颗颗落下来,砸成一朵朵梅花,说她爹不要她了,她没有家了。小伙子想想,邀请她去自己的家,反正自己家也没外人。女孩听岔了,就睁大眼睛骂道:“你……流氓。”

小伙子一愣:“我咋流氓了?我……”

他想想,忙解释,自己的意思是,自己家里没有外人,只有自己和母亲,女孩可以去跟自己母亲住着。说完,他道:“愿意就跟着,不愿意,就在这儿待着,再有蛇来,或者狼来了,就没人救了。”说完,他转身就走,边走边悄悄回头看,女孩就在后面低着头捏着衣带悄悄跟着,就去了巍山,就住在了细奴逻家。慢慢的,时间长了,她感觉到小伙子很好,心地很善良,很细腻,知道关心人,用今天的话说,虽然很丑,却很温柔。于是,她就嫁给了细奴逻。张乐进求知道了,气得呼呼的,一部胡须吹得老高老高的,可是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也就无奈了,就长叹一声接受了。女儿是爹的小棉袄,张乐进求嘴里说着恨,女儿最好别回来,最好别和自己见面,心里却想得不得了。于是,在二月十三那天,他就派出一队人马专门去巍山接女儿。这样,就出现了迎接金姑的节日,以后年年延续,成为习俗。四月二十三日送金姑回家,也成为了节日,延续下来,直到今日。

故事很生动,有点《射雕英雄传》中蓉妹妹遇见靖哥哥的经过,很有戏剧性,也很温柔旖旎的。至于张乐进求嘛,有点如黄药师,喜怒无常,小美女捉鱼咋的不行?水花飞溅,笑声如花,咯咯嘎嘎的,多好啊。

这个故事,见诸《金姑的背影》,作者是大理文史学者张云霞女士。

在大理时,听说有这样一本书,我心里一动,很想拜读一下,因为,在这儿的山畔水湄,寺庙人家,处处都流传着金姑和细奴逻的故事,简直有种“凡有井水处”,都有人歌人言此事的情景。文史学者杨庆春先生知道了,很热情地联系了作者。下午,我们就见面了,一本散发着纸张香味的书籍,就放在我的手里:绿色的封面,白色的标题,就如洱海的水波上开着一朵朵荷花的骨朵儿,给人一种清淡素雅的感觉。

金姑和细奴逻的故事,遍布民间,金姑和细奴逻的塑像,也是这样的。很多寺庙都可以看到,前面一尊香炉,香炉里香烟袅袅,就如悄悄流逝的时光一样,带着缥缈,带着迷蒙,带着若有若无的痕迹。

在保和寺,就有金姑的塑像,蓝衫子,黄色裙裾,一脸的淡净,眉眼细长,迷离朦胧地望着外面,好像在等着她的夫君,等着细奴逻的到来。届时,门外箫鼓一声,脚步响起,仿佛她就会站起来,就会跟着自己的夫君,言笑晏晏,走向巍山,走向他们共同的家园。

雕塑很像,好像能听见塑像静静的呼吸声,能听到塑像的心跳声。

至于细奴逻的雕塑,我是在巍山南诏博物馆看见的。这尊塑像完全脱离了民间传说的影子,还原了历史记载的原貌:细奴逻坐在那儿,两腿岔开,腰板挺直,甲胄在身,王冠在头,都是青铜的,在岁月里泛着隐隐的寒光。他左手撑持在左腿上,右手则握着一柄长剑,剑身古朴,龙纹缠绕。他的神情很严肃,甚至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双眼大睁,光亮闪烁,鼻梁高挺,两撇胡须弯弯翘起,仿佛面前不是虚空的时间和空间,而是他的疆域,他的版图,他的等待出征的健儿,在随时等着他发号施令一般。

那一刻,我也静静地站在那儿,仿佛成了他麾下的健儿,仿佛随时等着他一声令下,就准备挎剑出征一般。

这尊雕塑,雕塑的应当是细奴逻事业最为辉煌的时期,因而有着一种霸气,一种睥睨一切的样子。

他最为辉煌的时期,是自己接受白子国的家业,并且面对脖弄川,骑马奔驰,无所阻挡的时期。那个时期,整个脖弄川,不,整个洱海一带,都归于他的麾下,那时,他可以高兴地对张家美眉说,哥哥我终于可以笑傲洱海了。

4

细奴逻耕作的地方,在蒙舍川也存在着。车子沿着悠长悠长的蒙舍川,一路朝前奔驰着,黄黄的太阳光,平铺直叙,均匀地洒在蒙舍川的大地和房屋上,时时有人影在阳光下出没,如一粒粒豆点,渐渐消失。

远山形成皱褶,朝着蒙舍川一路延伸过来,皱褶里时时有袅袅炊烟升起,在黄亮的阳光下,笔直地伸到高空,和天上的云朵交接,就散开了,不见了影子。天蓝得如谁拿着丝绵轻轻呵一口气擦拭过一般,仿佛能映出远山大地的影子,能映出良心的影子。这儿的每一处皱褶,都是一处山谷,都有人家屋舍,有水泥路延伸进去。到了一处地方,同行的杨庆春先生告诉我,那个地方就是细奴逻和母亲住过的地方,那里的川原,就是他耕种过的地方。

杨庆春先生熟悉大理掌故,犹如指掌。

我听了,透着车窗望去,阳光下,一切都安静着,悄无一声。我仿佛看到一个人,穿着粗布衣服,吆喝着牛,拉着犁,在川原的阳光下走过。土地翻开,泛着一片新鲜的泥土气息。一切都仿佛刚刚发生,好像细奴逻刚刚转身走向山谷,走向自己的屋子。孟浩然说,“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很多古迹,很多传说没有老,一直留存在我们的文化里,留存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走进这儿,也是走进我们的历史。古诗中,有术语叫“江山依旧,物是人非”,这种感情,不只是刘禹锡的“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里有;也不只韦庄的“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多情唯有河边柳,依旧烟笼十里堤”里有,其实,每一个受过唐诗宋词熏陶的人,受过方块文字涵润的人,都是有的。

这是怀古,更是思慕,有一种“前不见古人”的感觉。

细奴逻的出身,很可能不是北漂,不是农民,也不是杨慎所说的,“耕于巍山之麓”,他跟着父亲舍龙——另一名字蒙伽独,也就是神话中那条黄龙的化身——一路流浪,流浪远方,从哀牢山流浪到巍山,不是一家人,而是带着一个部落来的。当时的哀牢山一带,部落繁盛人丁兴旺,为了争夺资源,争夺人口,发生着频繁的战争。舍龙的部落很小,估计人口不多,因为,到了贞观末年,这儿的部落酋长任然是“各据一州,大者六百,小者二、三百户”。这点人口,如果再这样损耗下去,这样马蹄奔腾*伐不停,最后自己还不成为孤家寡人吗?说不定自己儿子也会被掠走了。算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于是,舍龙就带着部落,拖儿携女,来到了蒙舍川。

川,是一种狭长平坦的地方。

这儿人又将之称为坝子,第一次听见,我以为很小,因为,在我们那儿,就是修一道坝将土填充成地,就是坝。等到了那儿,我睁大眼睛,这儿人也真够豪放大气慷慨激昂的啊,这么大的地方,就是平原啊,咋的也敢称作坝子?家隔三五里,各处一乡风,真没有说错。蒙舍川一片坦荡,毫无遮拦,一端延伸向遥远的夕阳芳草的地方。另一端一直延伸到山岚迷蒙的远方。这儿到了秋季,草木仍青葱如春,花光仍鲜艳如相思里的歌曲,可是,玉米叶子还是枯了,在风中一浪浪地波动着,飒飒地响着,也一路延伸到了远方。阳瓜*在坝子那边流淌着,在这片平展展的坝子上,水不大,温柔得如多情的女子,如含愁的少妇,可怜楚楚的,没有一点泼性,没有一点河东狮吼的强悍劲儿,好像沉浸在相思里,千娇百媚,让人不胜怜惜。

阳瓜江是红河的源头。

红河的出身,原来是小家碧玉,还有着一种小儿女的情态啊。

我见过红河的雄浑,红河的浩大,红河的刚烈,红河的不惧一切。那是一种力的飞跃,一种刚性的坚持,一种百折不回的奋进。在那儿,山谷深深切割下去,一条水就那样翻滚着,奔腾而下,把短兵相接的无畏,将横扫一切的勇敢,和冲荡天地的壮烈,铺张扬厉开来,挥洒飞舞开来。亿万斯年一直如此,狂放、粗犷、直率、勇猛。人还没有走近峡谷,很远就能感觉到一种震动,地下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生命,在流窜,在翻腾,在摇头摆尾。因为,脚下的大地在战栗着,在颤抖着,在悸动着。

那一刻,我的心也在战栗,在颤抖,在悸动。

随着地面的震颤,空气也一波波地动荡着。一种沉闷的声音,在空气的动荡中,也一波波传来,进入身体,沁入灵魂。人站在岸边,不忍卒睹,也不敢注目,从遥远的地方一路冲撞而来的水,在呐喊着,咆哮着。一排巨浪冲过去,冲在岩石上、大地上,或跌入深渊,万劫不复,或化为红色的飞沫,化为红色的水星,飞洒到空中,消失了,流散了。而另一排又怒吼着,咆哮着,冲了过来,依然如是——跌落,飞散,消失。一排排巨浪,就这样从天而来,飞奔而去,前赴后继,从不止息。峡谷中是红蒙蒙的,流溢着红色的水汽;河边也红蒙蒙的,弥漫着红色的水雾。红河在这儿将自己的不屈,自己的倔强,表现得淋漓尽致。

当地人告诉我,这水的源头来自巍山。那时,我站在峡谷的大石上,望着遥远的上流想,那儿应该是一块什么样的地方啊?那儿男子投袂而起,一定热血飞扬;女子微微一笑,一定云淡风轻。自古壮烈男儿,定当有温婉女子相陪,如霸王虞姬,如鼙鼓箫音。

来到巍山,这儿男人女人,果然如我猜测的那般。可是,我没有想到,红河的源头,竟然也如一个女子一般,依偎在坝子中,就那样款款缓缓的流着,婉约清新,温柔无声,流过悠长漫远的蒙舍川,一路流向它奔腾跌宕的地方。

这儿在千年以前,水色一片,平野广阔,是一处安身立命的好地方,也是一处部落发展的好去处。

舍龙的部落,就在坝子上扎下跟,于是,这儿就出现了竹楼,出现了干栏建筑,出现了房屋瓦舍,出现了小院人家,出现了耕作田野的男子,出现了纺织的女子,出现了小孩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出现了炊烟,出现了爱情。其它红尘生活里该有的,这儿都有。其它红尘之地没有的,这儿也有。

这,就是一颗枭雄的心。

有人称细奴逻是英雄,其实,应当说,他更有枭雄的特点。

一说到枭雄,很多人都以为是一个贬义词,其实错了。曹操就是枭雄,绝非奸雄,在那样的乱世,“太祖运筹演谋,鞭挞宇内,閴申、商之法术,该韩、白之奇策,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矫情任算,不念旧恶,终能总御皇机,克成洪业者,惟其明略最优也。抑可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他凭借智商,还有文治武功,制定制度,挖掘人才,指挥三军,战胜攻取,无人抵挡,最终实现自己的目的。这样的人,就是枭雄。

细奴逻就是这样的人,他是有着远大的目标的,或者说,有着远大的政治野心的。

他接过自己老爹的权杖,总领部落后,实施了一系列措施。

他开始积极积攒力量,在珑玗图山上建立都城,也是部落的中心点。珑玗图山不高,可是,在蒙舍川却得天独厚。蒙舍川如果说是一片狭长汪洋的湖水的话,珑玗图山就如一座伸入湖心的半岛。蒙舍川如果是一个碧玉盘的话,珑玗图山就是一颗明珠。它依托着大黑山,虎踞在坝子上,如一头雄狮一般,日夜盯着整个坝子。山势不平缓,一条路蜿蜒而上。冷兵器时代,城墙一围,巨石青砖垒上几道关卡,士兵拿着刀枪守着,就是金城汤池,就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站在珑玗图山上,蒿草盖头,一片汪洋,从大黑山一直蔓延下来,拖到珑玗图山的山脚。珑玗图山的草色,更是一片浩浩,了无边际。斜射的阳光,从远处山上流泻过来,在草尖上飞奔着,跳跃着,荡漾着。风吹草动,一波波起伏,阳光也在草尖上起起伏伏的,如金蛇舞动,电光乱蹿。我的思绪也随之起伏不定,浮荡向遥远的岁月。英雄初起,建立部落,或者国都的时候,选择地势都大同小异,首先得有水,否则,敌人一旦围攻,三月不去,人畜无水可饮,唯有投降,或者渴死,再无别的选择。其次,得有一块平坦的地方,这样才有生民在此生活,在此高歌,在此生育后代繁衍人口,这样才有充足的兵员,才有充足的粮食,才有充足的战争资源;再次,得有一处险要的地势,这样进可攻退可守。历朝历代帝王选择长安为都,就是因为八百里关中平原,为帝国中心提供着充足的粮食;三秦大地上兵马俑一般的汉子,为帝国提供了足够的战士;渭水泾河为帝国中心提供了足够的饮水;潼关黄河,让这儿成为无人撼动的天险。

彼此对照,大同小异,可以相互参照。

我行走在珑玗图山上,蒿草中,时时能见到残砖断瓦,还有当年城基高耸的痕迹,以及山路此通彼达的走势,和蒙舍川莽苍的情态,能够想见当时这儿的热闹,这儿的嘈杂,这儿人来人往的忙碌情景。

在古代,珑玗图山是一处打家劫舍的好地方,是一处占山为王的好去处,也是一个部落建国立都的天然之地。当然,如果是一个国家则不行,摆布不开。

细奴逻站在这儿,看着川原,看着川原的田野人家时,也一定为自己父亲和自己的选择感到十分满意的。

他借助这儿,在韬光养晦,聚集势力。

每一个胸怀远大的英雄初起时,并非到处张扬,敲锣打鼓,宣扬着自己的政治目标,凸显着自己的远大抱负的。那样,还不等自己强大起来,就已经被对手削掉,化为历史的云烟了。清太祖努尔哈赤初起时,将都城没有建立在平川大原,没有建立在车水马龙的地方,而是建立在山谷中的赫图阿拉,三面山势夹持,一面对着平原,躲藏在那儿,悄悄积攒力量,以至于每一个人都想,躲在草丛里的一定是兔子,没什么可怕的。谁知,等到他力量强大,冲出来时,已经不是兔子,而是一只东北虎。此时的细奴逻,躲在蒙舍川,藏在他的珑玗图山上,就是出于这样的目的。

从当时史书所说的“各据一州,大者六百,小者二、三百户”的部落杂居情形看,他还在悄悄进行着一项秘密活动,就是远交近攻策略。因为,蒙舍川很大,因此,当时那样的微型部落,一定是很多的,最后,这儿成为蒙舍诏一诏,那些部落都去了哪儿?毫无疑问,都让细奴逻悄悄给灭了,给吞并了。至于他和白子国的关系,一定相处不错,不然的话,张乐进求在受到其它势力威胁时,不可能就立即想到他,就让自己的女儿将绣球砸在他的头上,更何况,他的条件并不具优势,首先他不帅,不是小鲜肉啊,如何娶得“姿容绝伦”的白子国公主?

这是因为,他具有了强大的军事实力。

5

当孵在蒙舍川,当力量积攒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细奴逻觉得,自己该伸直腰杆,该站在珑玗图山上,大声昭告洱海一带的部落酋长,我细奴逻来了。此时,他可以堂而皇之,将自己的野心,晾晒在光天化日之下,让大家欣赏了。

他首先发动宣传机器,为自己进行着舆论宣传,进行炒作。

他知道,这儿人信佛。

他得给自己打造一轮光环,让这儿的人相信,自己有天命,有佛祖保佑,自己很可能是这片土地上未来的王,是这儿的最强者。

于是,种种灵异,就出现在细奴逻的身上。

他首先创造的神话,就是自己是黄龙的儿子,还有着八个了不起的龙子哥哥。然后,他继续着自己的神话创造,自己的奇迹经历。

那天,就有一个老和尚,还是一个帅气的老和尚,披着袈裟,敲着木鱼,到了细奴逻的家,希望设施一点儿食物吃。细奴逻的老婆毫不犹豫,拿出家里的美食送给了老和尚。老和尚三口两口吃了。她觉得老和尚可能饿极了,善心大发,又拿了一些吃的施舍给和尚,和尚吃罢,走了。谁知,老和尚有点如韩信吃漂母的东西一样,赖上对方了。细奴逻的老婆再次给细奴逻送饭,半道上,再次遇见和尚,双手合什道:“女施主,能不能将食物施舍给老衲?”细奴逻老婆一笑,送上食物,然后转身回家,再做食物给细奴逻送去,半路上又遭遇和尚。老和尚这次不再是济公的样子,很有神仙范儿,长须飞飞,袈裟飘飘,“前有青牛,左白象,右白马,上覆云气”,总之,道教装备,观音设施,唐僧坐骑,他都给借来了,全副武装,摆在那儿,然后告诉细奴逻的妻子,自己不是一般人,是佛,来告诉她一件事,他们家啊,将有王者之份,而且“奕叶相承”。

这事不是他老婆一人见到,还有另外一人,她的儿媳也亲眼看到。

任何时候,法律是讲究证据的,孤证难鸣,人家有两个证人的证词,算是毫无水分了。可惜,两个证人都是家人,有点太说不过去了,因此,有杜撰的嫌疑,放在今天,可能是违法的。还有一种可能,他特意找了一个托儿扮做僧人,再弄了一头牛,一头大象,一匹白马做道具,上演了一曲玄幻大剧。

可是,当时人就相信啊,再看见细奴逻,就咬着手指,悄悄指点着,悄悄议论着。

这样的事例,历史上的帝王,大多都会杜撰几个,加在自己身上,告诉天下苍生,自己是上天派来的,是有天命的,你们这些人啊,别看着朕吃香的喝辣的,抱着美人听着歌舞,就产生“彼可取而代之”的心思,我是上天的儿子,你们回家翻翻你们履历,看看你们老爸是做啥的,如果不是天神,就早早死了那份野心。于是,赵匡胤出生的时候,“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体有金色,三日不变”,阳光照着,不是金色,不知会是什么颜色?明太祖一个叫花子,出生的时候,也惊天动地的,“是夜数有光起,邻里望见,惊以为火,辄奔救,至则无有”。这些显然是杜撰的,否则,当时的朝廷知道这样的异相,还不借口是妖孽,斩草除根,还让他留着夺取自己的宝座美人啊?

细奴逻学习中原帝王的自我贴金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内容丰富,题材多样。

他家的狗也来凑热闹,别家的宠物狗,有雪白如银的狮子狗,有黑如点漆的杜宾犬。他家也养了宠物,名陇犬,“白首黑身”;还有,他家有一种花木,四时开花,上面经常飞来两只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就是不离开。杜撰这段神迹的枪手,细奴逻算是白给了他铜钿,让他糊弄了,白脑袋黑身子的狗多了去了,扫眼即是。四时开花的树,在大理处处都有,大理是一个四季皆春的地方,“家家临水,户户养花”,三角梅一片灿烂如霞,不稀奇。鸟儿如果不是双双来去,那才是奇迹。元朝的时候,元好问一袭轻衫,去京城应考,一个捕捉大雁的人告诉他,“今日获一雁,*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他于是将被*的大雁和死雁买下,合葬一坟,填写一词,上阙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以大雁口吻,表达了对爱的依恋,对情的诚挚,让人读了酸鼻。春天里燕子更是成双成对,因此才有了歌曲里的“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的歌词。

细奴逻为了取得明星效应,为了吸引别人的眼球,是下足了血本。

他做的最为了不起的决策,就是向中原王朝靠拢。

在这一方面,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不远处的脖弄川上,那个建都在云雾缭绕中的白子国,依靠一座城,一片小脖弄,就立国这么多年,一个根本原因,就是始终坚持一个方针,一颗忠心向中原,贴近中原帝国,依恃中原帝国,附属于中原帝国。这样,自己就是中原帝国的一部分,就有中原的皇帝罩着,担任着中原皇帝赐封的云南大将军,站在白崖山上,一手插腰,一手指点着远处,成为部落长,至于大家听不听是一回事,就那种范儿,也够耀武扬威的,够让细奴逻羡慕得眼珠子如樱桃一般红润的。更何况,有中原王朝罩着,就如练武的人学会了金钟罩铁布衫,也没哪个不长眼的部落,拎着刀子来砍上两刀啊。也因此,人家一个不大的部落,就存在了九百多年。

自己干嘛不学习?干嘛不取经?

于是,细奴逻向大唐朝表示自己的恭顺之意,臣服之心,在其它部落,尤其靠着洱海崛起的杨家,一直显示出强项,显示出我是爷们儿我怕谁的态势下,细奴逻的这种态度,是很得大唐帝国赞赏的。也因此,大唐帝国就赐封他为巍州刺史,还赏赐给了他一件锦袍。以细奴逻那样善于宣传的情景,估计回去,要开一个大会,将锦衣穿在身上,走着猫步,使劲显摆一下,就如《西游记》中黑熊怪得到唐僧袈裟那般,准备开“佛衣会”。

张乐进求有铁布衫,细奴逻如此以来,也算是有了。

6

民间说,细奴逻因为长得丑,因此,在和金姑成为夫妻后,很长时间,都得不到张乐进求的承认,当不了张乐进求的座上宾。最后,还是神仙显灵,在梦中告诉张乐进求,你真是一个铁头,不开窍,将来的细奴逻,成就在你之上。张乐进求醒了,睡不着,心想,在这片土地上,还有比我张乐进求牛的主,厉害的东家?他有些不信,倒下头继续呼噜呼噜打鼾。不久,神仙再次托梦,告诉他,细奴逻是一个人杰,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还是趁坡下驴,别到时候下不来台。

两次神仙托梦,让他有些惊讶了,坐不住了。

他于是决定,派出间谍,去蒙舍川侦查一下,这个细奴逻究竟如何。

这个间谍打探消息回来,巴巴地告诉张乐进求,蒙舍川的人提起细奴逻,没有一个不翘起拇指夸一句,细奴逻,纯爷们儿。

于是,张乐进求放心了,就派人去接金姑。恋爱中的女孩,是一刻也离不开心上人的,金姑当然要细奴逻送,不送就不去嘛。细奴逻于是就百里相送情切切,如梁山伯与祝英台一样,一路将金姑送到保和寺。

在故事里,细奴逻好像受尽委屈的小媳妇,始终伸不直腰。

他娶张乐进求的女儿,好像有着一种高攀不起的样子。

这些,都将历史上细奴逻的真实身份降低了,也将细奴逻娶张乐进求女儿的目的,考虑得太单纯了,好像他就是为了爱情而爱情的,好像双方有着一种“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天荒地老的样子。

政治婚姻,很少有卿卿我我的。汉宣帝就是明显例子。他少时落难,流落民间,好不容易得到一个佳偶,就是许平君。夫妻俩相互照拂,让小小就死了父母的刘弗陵,很是享受了一把爱情和亲情的温暖。不久,两人就有了自己的孩子。等到刘弗陵做了皇帝,马上下旨,封许平君为皇后。当时顾命大臣霍光的老婆,想让自己女儿成为皇后,就让人给许平君下毒,将之毒死。宣帝明知此事,可大权旁落,也唯有假装不知,将霍光女儿霍成君接入宫中,封为皇后。他然后一步步收回权利,在霍光死后,突然发难,将霍家斩草除根。至于那个霍成君,宣帝一道圣旨下发:“皇后荧惑失道,怀不德,挟毒与母博陆宣成侯夫人显谋欲危太子,无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庙衣服,不可以承天命。呜呼伤哉!其退避宫,上玺绶有司。”你这个女人啊,心地毒辣,道德败坏,你和你老娘一起准备害死我儿子,你还有人情吗?有人性吗?你有资格当皇后吗?赶快将你的皇后大印交上来,去冷宫待着吧。霍成君于是就去了冷宫,对花流泪,对月伤心,最后结局,“乃自*”。

在政治婚姻中,这不是个案,很多。汉武帝和他表姐阿娇不也如此吗?汉武帝还被人抱在怀里时,小小孩子,就有了早恋倾向,还信誓旦旦:“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 我要是娶了表姐阿娇,我就造一间金屋让她住。结果,阿娇不是在金屋住着,是在冷宫住着。当然,其中也不是没有先结婚后恋爱的,长孙观音婢嫁给李世民,开始当然是政治婚姻,后来发展到双方几乎你我不分了,李世民得病,长孙皇后就将毒药带在身上,告诉李世民,“若有不讳,亦不独生”,你要是死了,我就一把毒药塞进自己嘴里,随你而去。长孙皇后死去,天可汗那样的铁汉子,竟然流着泪道:“顷年以来,祸衅既极,又缺嘉偶,荼毒未几,悲伤继及。凡在生灵,孰胜哀痛,岁序屡迁,触目摧感。自尔以来,心虑恍惚,当食忘味,中宵废寝。”总之,皇后离世,我老李头活着没滋味,没兴趣,真想相从于地下。

细奴逻和张乐进求女儿的婚姻,估计属于先结婚后恋爱的。

结婚伊始,是相互利用。

这样的利用,那个柔婉多情的女孩是局外人,是懵懂的。她只是接到老爹的指示,要嫁给一个男子,一个英雄,这人在蒙舍川一带,是一个真男儿铁汉子。每一个女子心中,都藏着一个梦,藏着一个英雄的样子。于是,女孩就高高兴兴答应了,就在锣鼓声中,在笙箫声声中,嫁到了珑玗图山,红衣飞飞,灯影绰绰,含羞一笑,一窝儿乌云长发依偎着细奴逻的肩膀,做起他的温情如水的小女人。

至于凭借婚姻,进行斗法的,则是张乐进求和细奴逻。

张乐进求将女儿嫁给细奴逻,就是为了增加自己的力量,震慑邻邦,也为了希望逐渐逼近的细奴逻能够高抬贵手,看在自己女儿的面子上,千万别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的那片田地,自己就那点家当,瞅得自己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自己是再经不起折腾了,再折腾,九百多年的家业,真要鸡飞蛋打了。

细奴逻答应婚事,也是为了增加个人力量,震慑邻邦,尤其如日中天的杨盛部落。白子国不大,可毕竟是老牌部落,历史悠久,源远流长,虎死不倒威,还是有一点潜势力的。另外,张乐进求还是云南大将军,开会啊,文件签名啊,不是还得签在前面吗?那就是老字号的价值,自己得借用一下。还有,自古英雄爱美女,霸王那样的人,到了穷途末路时,最扔不掉的仍是美女,因此悲歌慷慨“虞兮虞兮奈若何”,我放心不了你啊虞我放心不了你啊虞。细奴逻也不例外,那样清纯可人的小妹妹投怀送抱,自己如果摇着头不接受,那不是太不绅士了吗?太让美女面子上过不去了吗?让美女面子过不去,对男人来说,那可是最大的罪过哦。

根据史*载,他们之间玩的绝对是大叔恋。

《南诏野史》记载,细奴逻耕田时,上午还没回家,还在汗流浃背地忙碌着,“姑妇持饷中道”,他的老婆和儿媳去送饭。既然有儿媳,儿子罗盛炎也成了小伙子了,细奴逻大概也四十多了吧。四十多,甚至五十岁了,再去娶人家小姑娘,还玩一把黄昏恋,他老爷子可真的有点“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了。

他娶了张乐进求的女儿,他老婆呢,估计去过着“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冷宫生活去了。很多英雄能坚守事业,从一而终,在婚姻上却与之成反比,也算是人性的一个通病吧。很多男人通过征服世界去征服美女的心;很多女人通过帮助丈夫征服世界,让自己最终出局:细奴逻属于前者,细奴逻老婆属于后者。

7

随着事业慢慢发展,细奴逻的疆域,也在一步步扩展,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老待在珑玗图山上了。待在山上,总有点山大王的感觉,总有点草寇的情形。于是,他站在山顶,遥望整个蒙舍川,决定迁都。

他迁都的地方,就是今天巍山的古城村。

古城村距离珑玗图山不远,我们走遍珑玗图山,然后坐车下山,车轮一转就停下,大家说,古城村到了。

古城村已经高楼林立,树木葱茏,街道平直,花色映空,成为典型的扶贫后的新型农村了。细奴逻时代早已渺远难寻了,只有一块碑立在田间,上面飞檐翘脊,如亭子一般。碑上有“蒙舍城遗址”五字。细奴逻的宫殿,早已经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在这儿,不是专业人士,已经很少有人知道细奴逻了。

我们沿着一道田埂走过去,地里的玉米已经收了,玉米杆还直立着,在风中传来瑟瑟的响声,轻微,干苍。阳光慢慢坠落在对面的山巅,夕光蔓延过来,将整个古城村敷上一片静默的红晕,红中透出微微的灰蓝色泽。细奴逻建筑的城,还有一段城基保存着,横亘在玉米地间,长达几十步,宽度大概有两丈左右。整个城基由青砖、条石和红土夯筑而成,十分牢固,结实。城基上面,蒿草漫漫,椿树和榆树丛生着,密密匝匝的,有鸟儿不时扑棱一声飞起,一直飞到斜阳深处去了。

几个同行的专家认为,这儿应该是细奴逻的办公场所。

珑玗图山上,随着时间推移,作用也变了,成为细奴逻的驻军营地。

站在城基废墟上,望着对面不远的珑玗图山,在夕阳下,变成黑红的影子,显得格外清晰,线条也格外柔和起来,如从历史深处延伸出来的,一直延伸向蒙舍川,延伸向炊烟暮色四起的地方。我的思绪,再次走向岁月深处,走向了细奴逻的时代。

我想,在这儿建城,说明细奴逻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了,已经不需要再胆战心惊,防备对手了。他可以堂而皇之挥别他的“软猬甲”,他的坦克车,走向川原,走向这处无险可守的四战之地。古代的英雄初起时,首先要做的,不是如何*伤对手,消灭对方,而是保护自己,不被对方一口吃掉。这样,自己就有了翻本的资本,就如俗语常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到有一天,自己的力量积攒够了,肌肉饱满了,突然出山,长剑出手,那时对手大惊,却已经无可奈何了。

细奴逻建都古城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随着力量强大,下属的部落多了,各处的酋长来参拜,来汇报工作,或者进贡,交通就方便了。过去大家来见自己的老大,还要翻山越岭,一路走向珑玗图山,走上去,一脑门儿的汗珠,抬头一看,上面悬着一面旗子,上书“替天行道”。这哪儿是一个国王住的地方啊,简直是后来《水浒传》中强梁出没的地方嘛,不合身份,不合自己的王者气象,有点山寨气势。山路迢迢,也实在不容易走。粮秣补给,也实在难以运输。

还有一个原因,细奴逻娶了一个娇滴滴的美眉,不能再带上山了吧。两个老婆见面,还不干起仗来?尤其大老婆,长时间在田野里来往,是练家子。这边一个,娇小可人,柔婉如水,还不让对方一拳打跌倒,来一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两处城池,两处宫殿,两人相隔两处,一站山上,一在川原,想打也打不着。

这儿“肥沃宜稻禾,又有大池,周回数十里,多鱼及菱芡之属”;这儿“邑落人众,蔬果水菱之味,则蒙舍为尤殷”。总之,蒙舍川一带风景优美,物产丰富,人烟密集,地方殷实。

细奴逻在这儿开始搜罗人才,为开基建国打基础。史书上说,“先出一士,号曰郭郡矣,着锦服,披虎皮,手把白旗,敎以用兵;次出一士,号曰罗傍,着锦衣”。我们拨开神话的迷雾,还原事情的本来面目,他寻找到一个军事人才,懂得兵书战策,懂得行军布阵,拿着旗帜,整日喊着口令,在为他锻打军队。同时,他又招来一个书生,咿咿呀呀,在南诏进行着文化传教。一个部落酋长国虽小,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了军队和文化,还得有抓经济建设的。他聘请的是一个叫杨波远的人,骑着青牛,估计是老子的弟子,知道哪儿有盐泉,找到地方,用手一指,拿着锄头一挖,泉水哗哗流出来,舀着晒了,就是上好的盐。这三个人都出现在《南诏野史》里,不是杜撰的,因为,在《南诏图卷》里,就有这样一幅画面,郭郡矣和罗傍都面对着一个长须飞飞的梵僧,接受对方的点化。不知杨波远骑着他的青牛,一路潇洒着去了哪儿。

这些,很有可能是在古城村一带就开始走上记事日程的。

如果说,珑玗图山是细奴逻事业的起点,古城村则是他走向开国的起点。

在这儿,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走向洱海地区,走向脖弄川,让这片土地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强者,是这儿的风流人物。

他的身边,还跟着个小美眉,小鸟依人,让他有着一种“小乔初嫁,雄姿英发”的成就感。可惜,他没有周郎那种“羽扇纶巾”的儒雅。或许他有,史书没有记载下来也未可知。

8

那天下午,挥别古城村,我们住宿在巍山古城。巍山古城距离古城村也不远,脚步一滑就到了。

时光在这里,好像停滞了,千年依旧,没有流动。

在古城,所有的建筑都是明朝的,包括城墙,包括城内的巷道,还有高楼人家。我们慢慢走着,仿佛走在了泛黄的文字间,走在了归有光小品文的笔墨里,走在平平仄仄的时光里。每一步,都能听见自己心灵的回声,也能听见历史的回声。时间,已经滑入晚上,万家灯火在古街上一一亮起,照出一片氤氲,一片慢时光的色泽。此时,如果有一轮月,就是宋朝的清明上河世界了;如果有一片水,就是秦淮十里人家的花廊了。四条主街,东西南北延伸着,在城中央交接成一点,一座三层楼就耸立在中心点上,远远看去,小巧精致如艺术品。慢慢走近,四根立柱,支撑着整座楼,下面垒砌成四座拱形的门,连接四条街道,相互穿插,交错相通。二楼栏杆横斜,立柱古拙,斗拱互衬,雕甍飞檐,翘角如喙。整个二层楼为木板隔挡,木板中央,镂刻成巨大的月亮形窗户,四边则镂空成花纹,有万字格,有牡丹图形。十五之夜,圆月如冰,月色如霜,漫空挥洒,照进窗内,人坐其中,品茶饮酒,真有一种“琼楼玉宇”之感了。三层楼略小,结构和二层大略相似,唯有顶部,筒瓦盖顶,飞檐重叠,兽吻翘起,另有一种灵动变化的美。

长街上,排板门关着,或者开着,房分两层,多为砖木结构。第一层房子都不高,对着长街,门上时时出现一面旗子,上面写着店名,或者挂着一盏灯笼,亮着一团喜气,一片祥和之气。如果行走街道的人,一个个长衫飞飞,就和唐朝明朝的别无二致了。二层楼阁古朴,屋顶覆小青瓦,或者筒子瓦,有飞檐翘角有兽吻,屋檐都长长地伸出来,是遮雨吧。家家门上花色辉映着,有菊花,有三角梅,有山茶花。在这儿,季节远去,寒冷无踪,唯有一片安和,一片安静,一片安宁,在夜色里弥漫着,荡漾着。街上人来人往,气定神闲,有一种古人风韵。

漫步古街,突然就想到一首诗,是木心老先生写的,其中有句子道: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有人呼吁,走慢一点儿,等等自己的灵魂。有时,我们在名利的驿道上,在得失的大路上走得太快了,太匆忙了,一身劳碌,一身匆迫。真的应该寻找一处如巍山古城这样的地方,带着几本诗词,租上一处房子住上几天,让一种慢时光浸泡一下自己干涸的心灵,洗涤一下自己的精神,让自己重新成为洁净的人,自然的人。

巍山古城现存古城门一座,是南门。城楼上有牌匾,大书“魁雄六诏”四字,仍然是歌颂细奴逻的,赞扬他在巍山一代,仗剑而出,走马山河,底定乱局,抚平烽烟的功绩。城门入口处有两块匾,一块书城门名字“拱辰门”,一块题“万里瞻天”。我觉得,这两个牌匾都仿佛在表达细奴逻的心思,甚至是大理一代自有人烟缭绕以来,对中原帝国的态度吧。这一片土地上的先民,对于中原王朝,一直都采取归依的态度,依附的态度,尤其是白子国和其后的南诏、大理,无不如此。依靠中原,贴近中原,这样才能获得中原帝国的支持,才能得到中原王朝经济扶助,这些,都是这儿的政权能够存持下来的原因,否则,就会在其它部落的金戈铁马中,烟消云散,化为历史的一声叹息。尤其当儒道释文化在中原形成后,也一步步进入滇地,在苍山洱海间形成,并深入人心,两地已经取得文化认同,已经血脉相连,难以分割了,此时归附中原帝国,更是大势所趋,如水东流难以阻挡了。

万里瞻天,当细奴逻站在巍山这片土地上,远望唐朝长安的时候,大概就是这样的心理吧。

拱卫天子,大概也能表达出细奴逻归依唐朝时的心声吧。

蒙舍川真的不小,它装下了南诏初起的跌宕起伏,装下了明朝的风流韵味,也装下儒道释文化,其中当然包括道教中的慢生活。

我们住宿的地方,是一处老房子,全部是木制的,木制的房子,木制的楼梯,木制的栏杆,木制的窗子,一切都回到木制岁月里。楼上一处茶室,就着楼栏外的阳台营造的。栏杆外,竹帘掩映,黑白光影的韵律和谐相衬。一盆盆花儿,随意地摆放着,看似不经意,却又恰到好处。旁边,假山堆叠,流水清幽,如一个微型的山水田园。店老板戴着眼镜,微笑着,在那儿拢着一盆炭火,上面蹲放着一个陶罐。陶罐古朴,浑拙,有着一种古意。瓷罐里放着茶叶,在烘焙着。店老板极有耐心,烘焙一会儿,拿起陶罐轻轻摇晃着,为了使茶叶烘焙均匀,茶香就泛出来,荡漾在空气里,将时间也染得一片茶香缭绕。茶烘烤好,然后用开水冲泡,斟入杯中,缓缓啜一口,舌尖两颊,清香悠然。一杯喝罢,店老板将核桃、芝麻等东西,和煮沸的红糖水冲泡,斟入杯中,细品一口,舌尖上回味着一种甜香。然后,再次品茶,再次回味。

这就是当地著名的“三道茶”:一苦、二甜、三回味。

吴家良先生的老家在无量山下,那儿樱花灿烂,漫山遍野,歌声在樱花里荡漾,花色飞飞,歌声飞飞。在他老家,每个家庭都有一个火塘,火塘的火终年不熄,家人围坐,可以烤制三道茶,一人一杯,慢慢品着,谈着农家小事,以及喜怒哀乐。朋友雨天来访,屋外雨丝飞扬,屋内茶香袅袅,大家一边品着三道茶,一边谈着稼穑之事,舒心,舒闲。他在散文《妈妈茶的味道》里写道,“当茶叶烤至黄而不糊,茶香沁人心脾的火候时”,朝土陶茶罐中注入滚沸的泉水,就会“嗤”的一声,冒出茶香茶烟,缭绕一室。他将三道茶取名妈妈茶,对已逝母亲表达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其中,也夹杂着一种悠远的乡愁和对童年的回望。

他的文字朴拙,不走尖巧一路,读着给人一种乡土气息,一种原生态的美感,如三道茶,给人一种悠远的回味,就如那夜在客栈所品的茶。

客栈名“无渡云客栈”,无渡,无度,不度云,难道度人心吗?那夜,在茶香缭绕中,我的梦被度入一片宁静安闲中,仿佛看见细奴逻在月光的那边走着,挽着一个女子,慢慢走在岁月的尽头。女子回头一笑,一脸羞涩,如一朵山茶花在阳光下自然开放。

枕着历史睡觉,很沉稳,很安心,仿佛回到了生命的港湾,碧波荡漾,轻盈平静。

院中有一株芭蕉,晚上睡着,隐隐约约有轻微颤动声。第二天离开巍山,心中有些留恋不舍,也如芭蕉雨声一般,于是将一首古诗改了一下,描摹此时内心,很是恰当:“是谁多情植芭蕉?有风潇潇,无风潇潇。只怪此心太无聊,又爱芭蕉,又怨芭蕉。”

作者编辑简介

余显斌,现任教于陕西省山阳县山阳中学,《读者》《意林》《格言》《百花园小小说》《新青年》《文苑》资深签约作家,至今出版文集二十一部。2003年写作至今,在《人民文学》《福建文学》《百花园》《四川文学》《故事家》等几百种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三千余篇、共一千多万字,几百篇被各种选刊选本选用,《父亲和老黄》《废墟的谎言》《拯救》《水色荡漾的小镇》等三百余篇文章在国家、省、市各级征文中获奖,《知音》《生命的声音》《大唐柳色》《杜牧的江南》《一轮中国月》等七十余篇文章被各种高考会考、联考、中考以及其他考试选做考题,《敦煌感怀》被选入2013年八年级语文试用读本, 2008年入选全国十大小小说新秀,2015年入选“十大小小说作家排行榜”,曾受到过《疯狂阅读》《少男少女》《意林》《读友》等刊物的独家采访和报道。

吴家良,云南大学哲学学士,大理州破格中职新闻编辑,大理历史文化践行者。理论文章《浅谈西部旅游资源开发之路》《西部城镇化的战略构想》《建立农村经济市场保障机制》《南涧跳菜文化艺术融入国内外餐饮服务和文化娱乐的途径探索》共50多篇论文,在《光明日报》《经济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人民日报·市场报》《中国改革报》《经济问题探索》等国家、省、州重点刊物上发表。《无量山中唱情歌》《大理,徐霞客未了之兴》《金庸无量缘》《无量樱花》《怒江冬记》等300多篇次文学作品,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今古传奇》等重点文学刊物发表。出版个人理论研讨论文集《我思 故我在》和文学作品集《无量山故事》。编辑出版《大理 徐霞客未了之兴》(散文集)《南诏二百年》《大理王朝三百年》(上、下卷)《九百年山河》《徐家往事》等文学文化文史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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