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是一个有些胖的女孩儿。我多次尝试变漂亮未果,于是开始扮演一个去性别化的开心果角色,逗大家开心,但是我心里并不开心。后来我变得漂亮了一些,可是我被这种漂亮困住了,我要处理很多不怀好意的对待。同时我也更加体会到社会对女人和男人各种意义上的规训。身材胖或者瘦、漂亮还是难看、女人或者男人,我们好像变成商品被封到不一样的盒子里,也许我们应该打破这些盒子,变成自己原来的形状。
胖女孩儿想
小时候班上很流行送贺卡。有次放假回家,翻一些初中的时候收到的贺卡。有一张上面写着:“我真喜欢你呀,傻乎乎的小胖子”之类的话。看着贺卡上的署名,想起来了那个女生,早就没有联系了,而且记忆中其实从来没有和她关系特别亲密的时候。但是她好像很喜欢当时胖乎乎的没有侵略性的我。
当时正处在发育期的我,确实觉得自己好胖。当时的校服裤子是直筒的长裤,好看的女孩子看起来裤管都是空荡荡的,我不是,我的裤管被我的大腿紧紧撑开。胸部把宽松的校服外套顶起来。整个人显得很壮。我把自己的身体藏在宽松的连帽卫衣里,显得更加肥胖了。坐着的时候,低头看到自己贴在椅子上压扁而显得更加粗壮的腿,就有一阵电流穿过我身体,焦虑不
那时别的女孩子已经学会在上学的时候涂上薄薄的bb霜,画上一些口红,用卷发棒烫个梨花头了。可是我妈妈是绝对不让我化妆的。她们周末会穿上紧腿的雪花纹紧身裤,配上高帮的帆布鞋,看起来腿细细的,很好看。我好几次试图也买一条那样的裤子,可是那种裤子没有弹性,就算是28码的我也很难穿进去。有一次我妈帮我买到了一条我可以穿进去的,我很期待地穿上,但是穿上根本和别的女孩子穿不是一回事。我的大腿把裤子撑得很大,胯也很宽。我觉得自己好难看,甚至有种内疚。别的女孩儿好像轻车熟路自然而然地就走上了一条变成合格女孩子的路,我还连边儿都没摸到。
于是我开始扮演一个这样的角色——胖胖的开心果。大家中学的时候大概都有这种女生:胖乎乎的,不太好看,总是很豪迈地哈哈大笑,逗大家开心,女生很喜欢跟她玩,但是没有男生喜欢。这种角色就像上野千鹤子说的,消弭了女性化的特征,被开除了女性籍。男生不会像对待别的女生一样对待她。如果有男生喜欢这种女生大概会被别的男生耻笑。
在我的中学时代有几件事对我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一次是初三的时候等校车的时候,有个阿姨负责组织排队的秩序,前面的车出现了一个空位置,她叫我上去,说:“那个胖女孩儿,你过来。“当时还有好多我们年级的同学,我被叫做胖女孩儿,无地自容。于是我很凶狠地吼那个阿姨,具体什么记不清了,大概是说你真没素质,这么叫别人。
可是这并没有让我感觉更好。更多的目光向我这边投来。那个阿姨没有说话,我几乎觉得她是因为可怜我而沉默。
我发现如果你处在弱势的地位的时候,想用一些政治正确的话语为自己辩护的时候,姿态就会看起来很可笑。如果我那时候是一个身材纤细穿着雪花紧身裤的女孩儿,我对那个阿姨说不能叫人胖女孩儿,我就会看起来善良又正义。但是我不是肥胖的我声嘶力竭,我就像一只炸毛的鸡,旁人看来我一定聒噪又可怜。
还有一次是和妈妈还有一个阿姨去逛商场,我想拿一盒m&m的巧克力豆, 妈妈不让我拿,我说我真的想吃,妈妈说你太胖了不能吃。我俩僵持不下,妈妈说你都胖得像猪了还就想着吃。好多人都往我们这边看过来,我哭了,把巧克力豆放了回去。那个阿姨站在旁边很怜悯地看着我们,我猜那个阿姨应该觉得我妈说得对。
因为后来和那个阿姨还有我妈出去吃饭的时候,那个阿姨总是说,你现在变得好瘦好漂亮啦。我妈就会提起这件事情,说幸好我当时没让你吃那盒巧克力豆。我小声嘟囔说你当时还说我胖得像猪,她说自己当时不可能这么说,我就不说话了。现在妈妈变得比我那时候还胖,她陷入了比我当时还要深的焦虑中。
第三件事是高中的时候,因为下暴雨,学校积了很深的水,池塘里的鱼都跑出来。有一片地方水很深,有一些男生自发地把女生背过去,大概也是出于青春期的小心思。
当时我现在等待被背过去的女生队伍里,心咚咚跳,我不想被背过去,要是他们背不动我怎么办,紧张死了。最后我前面的最后一个女生也被背了过去,她和我差不多高,大概比我瘦二十斤,好像被背得很轻松。然后那个男生过来了,有点迟疑但是还是作势要背我。我连忙摆手说不用了,然后自己蹚了过去。很慌乱,裤脚全湿了,但是比被背过去好。我当时有种逃过一劫的侥幸。
就这样一点点积累,我的焦虑达到了顶峰。我去网上搜怎么减肥,才知道有这么多种减肥方法。“21天减肥法“、“7天减肥法“、“刮痧减肥法“……我觉得大多数女孩子对这些应该都不陌生。看着帖子里刺眼的对比照,大家讲述着因为美貌得到的优待,我做梦也想变成那些减肥后照片里的样子。
于是我买了刮痧板,每天刮自己的大腿刮到皮肤上渗出小红点。几乎不吃主食,只吃一点点菜叶子。上课的时候饿到两眼发晕。那时候周围的女孩子好像都吃得很少。最后我确实瘦了一点,但是我一开始正常吃饭就胖了回去。就这样反复了好多次。最后我的腿也没能成功变成瘦竹竿。
美貌的代价
后来到大学了,我开始健身,开始喜欢上自己的粗腿和肉乎乎的身体。我穿一些修身的衣服,开始有人夸我身材好了。我很开心。变得喜欢穿短短紧紧的衣服,穿裙子和丝袜。但是又有了新的困扰——一方面,我被这种新的审美束缚了;另一方面,我不得不承受很多来自男人的凝视。
虽然我嘴上说着多元审美,看到豆瓣小组攻击迪士尼的新美人鱼演员难看的时候我会与她们争辩,为维多利亚的秘密选大码模特拍手叫好,但是我内心深处打死也不想变成以前的样子。我愿意为了创造一个多元审美的环境努力,我欣赏高矮胖瘦女孩儿的样子,我相信人不应该因为长相的不同而被区别对待,但是我还是不想变成以前那个我。这时我就像高中等班车的时候站在旁边的苗条女孩。
我还是会焦虑,我甚至在打开bilibili的时候因为开屏的两个卡通女孩儿身材太好焦虑。我打开小红书看上三分钟就感到窒息,美的人太多了,我又把美这个特质看得太重,我也想那么美。我时时刻刻都感觉被注视着,想着我在哪个时刻应该怎样,却压抑那些想怎样。不过,我学会了用虚荣心去抵抗这些焦虑。我当然喜欢被夸奖。但是我又不想被当作一个性玩具似的被审视。
这种感觉是伴随着长大而产生的。但是如果我没有变得好看一点,我想有些体验还是会遇到,仅仅因为我是女的。
暑假回家的时候,有一次穿着裙子去妈妈单位找她,远远的有个中年男人打量我,是那种女生都会懂的眼神,看我的大腿和胸部,我有点不爽地瞪回去。走近之后才发现是妈妈单位的同事,而且是从小学的时候就认识的那种和爸爸妈妈关系好的同事,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他也认出了我,慌乱地收起那个眼神,摆出了有威严的大人样子,我也变成小时候那个乖巧的女孩子,亲切地叫他伯伯,互相问候。
我觉得这个转变的瞬间很可笑、很虚伪。我一下又从他眼中的性对象变成了同事家的小孩。我也要假装对他刚刚的凝视而不见。
更多的时候路上擦肩而过男人不会收起这些眼神。其实这种眼神,或者是被当作性对象的体验并不是只有长大才有,只是小时候不懂。
在我五年级的时候,胸部刚刚发育了一点点,我妈还没来得及给我买小背心。我去坐公交车,但是不知道经过哪些站,就去问坐在座位上的售票员。那个售票员是个中年男人,我把手放在膝盖上俯下身脸和他平齐地问他。很奇怪地是,我问他车会不会经过那个站的时候他好像根本就没仔细听,只是很热切地从我的领口往里看,也不回答我。我觉得好奇怪,有点不舒服,不想被他看了,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我又问了一次,他听完只“啊?”了一声,眼睛继续往我领口里撇。我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他终于回答了我。我当时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做,只是觉得那一分钟好漫长。后来回家我告诉我妈这件事情,她马上给我买了小背心。
长大之后有天突然回味过来,原来那么小的我,已经是被那样审视了。觉得好烦恼,不就是胸吗,不就是屁股吗?有必要那么贪婪地看吗?为什么不能忽略我的性特征地对待我,就算假装的也好。
我的性别是幸运还是诅咒?
之前实习的时候,有一个男实习生对我和另一个女实习生说“女生很有优势,女生有性资源”。后来他想同时泡我们,一边向我发出晚上别回去的邀约,一边在回房间后和那个女孩视频洗澡。
我觉得这些男人可怜。他们把女人当作另一种生物,他们嘴上说着爱,却从来不听女生在说什么。把和女生交往当成类似于开车或者操作机械这样的事情,有一套固定的方法论。他们把和女生交往叫“泡”、叫“呲”。女生生气了他们会“哄”、表现得很在意她的情绪,但是从来没把对方生气的理由当回事。
做得好一些的会哄到很多女孩,女朋友不断,成为浪子,成为别的男人艳羡的对象。蹩脚一些的去微博私信女孩问愿不愿意有偿约炮、给女孩发自己的生殖器图片或者成为男人说的“舔狗”。
他们觉得找了女朋友就是找了免费的飞机杯。他们只在乎女生的胸部和屁股大小。但是他不知道,每个女孩也是有一个完整的生命个体,她有快乐或伤心的童年、有想要成为的人、有想要捍卫的东西、有想要战斗的时刻、有想说的话。他们把女生划分到固定的类型里然后用固定的方法对待她们,他们体会不到两颗真挚的心热烈碰撞在一起的感觉,他们不懂爱是什么。
也许这是他们所谓的男子气概的体现,爱哭的男孩、爱漂亮的男孩、喜欢粉色的男孩、喜欢安静梦幻音乐的男孩、留长头发的男孩、心思细腻的男孩......他们把这些男孩称为腔调,把他们开除出男人俱乐部,或者同化他们。
他们说政治正确是有毛病。我有时候都有点嫉妒了,因为他们有着一张没被欺负过的脸,类似于看到电视剧里第一世界国家中产无忧无虑青少年们的那种嫉妒。他们永远笃定,对一无所知的事也能侃侃而谈,从来不相信自己会犯错,永远觉得自己是世界中心。而且很多时候他们身边的人会帮他们印证这些想法。
而他们的这些想法能运行是因为世界某种程度上确实就是这么运行的。男孩子要有本事,女孩子则要漂亮、要贤惠、要八面玲珑、要会给男人面子、学会把男人猥琐的眼光当成赞美。女生被骗去学文科,学新闻学文学学语言。然后在找工作的时候被告知男生更适合这些工作,所以要优先录取男生。女人被判子宫罪,反正是要生孩子的,那在职场上就不用那么努力了,做做秘书好了。
“男性凝视” 与 “外貌焦虑”,其实是这个病态世界的一体两面。
女孩们为了身材每天只吃很少的饭,花很多的时间研究怎么变漂亮。把骨头敲碎让自己长高、往耳朵和肩膀里注射玻尿酸、把脸上的骨头割掉一片······
虽然我还没有做到完全从这个体系里解脱出来,但我想对大家说:我们要从这个病态的世界拿回自己的主体性。不要温驯地去成为他们眼里合格的性客体。去为自己喜欢的审美用脚投票。不要只去迷恋才华和能力,你自己也可以拿起笔与乐器。不要在被冒犯的时候选择沉默,告诉他们女子气概就是握拳反击。不要被 “已经被定义的性别” 所定义。你所能找寻自我的地方大概有一整个星系那么多。最后我想对和我一样有过身材烦恼的女孩子说,不管你胖了还是瘦了,我都支持你。以一个陌生人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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