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保护的终极目标是什么 王泽飞
义县奉国寺
文物从历史的昨天走来，人们无不祈盼文物走向更遥远的未来。文物要保持它昨天往日和今天的模样一直会到永远吗？
无论主观愿望是多么美好，历史长河中人类不可能让不可移动文物的原真和文物完整符号信息永存。文物保护过程中，修旧不可能永远的如旧。让文物信息停留在昨天或保留定格在今天的层面上，主观愿望是非常美好的，但是，客观上却做不到。
大自然的风雨雷电光，文物本体材料的自然老化，自然环境的潜移默化影响是不可能逆转的。历史已证明，任何文物其本体上都会留下它所经历的年轮痕迹，不论是自然的还是人为的。绝大多数不可移动文物，例如，古建筑、石窟、石刻、雕塑、壁画、彩绘、遗址等，如果没有传承保护上的“再创造”，我们今天就不会看到远古文物依然保存的“完整完好”和“原始原貌”。
不论我们怎样努力“修旧如旧”，文物本体旧的印记一年不如一年是绝对的。如果没有历史过去延续不断的保护、加固、修饰的再创造，很多不可移动文物是活不到今天的。
对存在或不断渐进发生的文物本体病害，怎么修旧如旧？对“修旧如旧”理论上有疑惑是正常的，有疑惑是为了解决问题。可否这样理解：“修旧如旧”是文物保护工作的基本原则，是保护过程中的手段、方法、样式、途径，而绝不是文物保护的目的和结果。
在许多文物修缮过程中，都有一种普遍现象，即无论怎样保护修缮，都会有社会上不同的保护和审美观点议论。也就说，不同的世界观、不同的生活感悟和追求向往，一定会让不同的关注者个体，对文物保护上的措施方法和手段有着不同的审美和鉴赏观念。
列举业内和社会特别关注的重庆大足石刻、义县奉国寺、应县木塔，三个有代表性的不同类别文物保护单位，在不同文物保护修缮原则理念下的文物保护修缮。
重庆市大足石刻千手观音
重庆市大足石刻千手观音雕刻造像，凿建于800多年前的南宋淳熙至淳佑年间（公元1174年-1252年）。曾经很长的一个时期，千手观音石质造像出现了表层和结构上的严重破损，千只手只剩下几十只是完好的。如果不采取保护措施，这尊艺术瑰宝的精美雕刻将会风化剥落消失。经专家和文物保护决策层多次激烈探讨研究，最后决定：用历史上有据可查，不同朝代已实施多次的传统贴金办法，对千手观音进行复原加固保护。
针对大足石刻千手观音抢救性保护工程项目，整旧如新的千手观音，初期社会上各阶层的反对者反响激烈。值得肯定的是，自2008年至2015年，八年严谨精细的保护修复结果是成功的。重新贴金没有进行“现状感”的修旧如旧，保护再创造后的造像，重新有了雕刻始建时的“原貌”。不仅仅是有了一边受质疑的美观和庄严，更直接主要的是，成功的达到了保护文物、让文物世代长久留存的目的。该保护项目结项后，获得了国家文物局全国优秀文物保护方案设计和优秀文物维修工程双殊荣。
义县奉国寺中轴线上的古建筑
辽宁省锦州市义县奉国寺，始建于辽开泰九年（公元 1020 年），至今已跨越千年。奉国寺碑刻记载，辽代始建时的格局是：中轴线上山门五间，正观音阁五间，大雄宝殿九间，后法堂九间；左右两厢有伽蓝堂，祖师堂，长廊200间塑120尊贤圣，东三乘阁，西弥陀阁……
奉国寺作为历史上的皇家寺院佛祖道场，曾辉煌于辽、金、元时代。现存辽代建筑大雄宝殿，是中国古代遗存至今最大的单檐木构建筑。大雄殿殿内有保存完好的辽代彩绘泥塑“过去七佛”塑像，14尊胁侍菩萨塑像，2尊天王塑像，梁架上的辽代彩绘；元代十佛、八菩萨、十一面观音壁画；明代十八罗汉壁画；其它建筑还有清代续建的东、西宫禅院，万寿殿（无量殿），牌坊等……
史料记载，奉国寺历朝历代均有修缮记录。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国家文物局亲自委派专家主持奉国寺大雄殿修缮工程，修缮内容包括：对沉降走闪的木柱、梁架扶正，对缺失的木构件实施墩接和拼接加固，对损毁的木构件实施替换。对岌岌可危的壁画，做了防治整体地仗层（画面与墙皮间的泥层）脱落的保护加固。1984年至1989年历时五年的维修工程结束后，使千年古刹雄姿焕发。
义县奉国寺雪景
当年奉国寺壁画保护，采用环氧树脂做地仗加固的方法，曾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然而，现在有专家学者评论奉国寺历史上的壁画保护，认为很遗憾的是，环氧树脂地仗保护层，阻塞影响了壁画泥皮层曾经有的连贯、通透地自然呼吸，导致壁画地仗层膨胀起鼓等出现了新的问题。但是，如果没有近40年前的壁画保护措施，难免壁画层不会有大面积的脱落。因为现在，小范围、小的壁画颜料层和地仗层脱落现象仍在发生。
由于受技术和资金所限，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奉国寺大修，没有对画面颜料层做保护加固处理。壁画的现状是：最外面的颜料层全部有削减，问题严重的已有地仗泥层脱落现象，东西山墙壁画画面整体形象尚在，局部已有画面颜料全部消失的。北面山墙壁画基本消失殆尽，只有两三处能看到画面龙廓。如不采取积极有效的措施和手段，数百平方米尚存的元代壁画，有在未来百年内消失殆尽的潜在危险（有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照片作比较）。
义县奉国寺元代壁画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拍摄
义县奉国寺元代壁画 现代拍摄
义县奉国寺明代壁画
奉国寺大雄殿，弥足珍贵的木构梁架上的辽代彩绘，也已出现了画面颜色变淡，颜料层龟裂收缩脱落的现象。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梁架上的辽代彩绘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梁架上的辽代彩绘
奉国寺遗存的乾隆五年匾额：大雄殿匾高3.1米、宽1.52米；法轮天地、滋润山河两个匾高 2.8米、宽1.78米，三块匾是中国最大的古代透雕牌匾，传说是乾隆的笔迹，现为中华名匾。三块牌匾雕龙饰件、个别文字已有损毁，装饰保护油饰颜色全无。因为怕破坏了匾额现有的“原貌”，而终结了过去保护性的隔若干年时间就油饰的规律。时间在增长，文物本体原有固定的保护手段措施却停滞了。这样的保护状况长期下去，后果令人担忧。
奉国寺院内有一辽代石屏风，从百年前历史照片有油饰油彩的样貌看，保护状态很好。油饰油彩对石材构件雕刻，无疑既有美化装饰作用，更重要的是油饰能保护石材表面不风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辽代石屏风石雕刻也不在有规律定期对它油饰。没有了油饰保护的石雕层，已出现风化脱落现象。
历史上一般古建筑类不可移动文物经过若干年都要进行保护性的加固、油饰，古人建造的木制门窗，不油饰就会糟朽，糟朽后的门窗不能认为是保存了原貌，上了新油饰没糟朽的门窗应该视为保存了本质原貌。
如果天安门城楼任其风吹雨淋，彩绘油饰脱落后也不加以重新按原貌修饰，不可能保存好它的主体原貌。
古人保护文物绝大多数也是修旧如旧，也就是按原样加固维护，古人肯定也会考虑让建筑类别的老物件能长久传承，使之不朽。但是，古人更讲究续用，可持续再利用。
在这一方面，日本所采取的木构建筑保护方式，固定几十年一轮回，对木构建筑落架检查维护，对文物病害提前感知预防治疗，不失为是一种积极主动的预防式保护。当然，它的前提是有资金，有时间，有技术传承支持，维护的文物本体对象少。中国的现状是，不可移动文物多，已知的文物病害多，待修的文物多，或是被动的维修不过来，或是不敢决策下手维修。怕担责任，怕社会议论。
应县木塔
山西省朔州市应县木塔（佛宫寺释迦塔），建于辽清宁二年（公元1056年），塔高67.31米，是世界上最高的木塔。近千年全木构件古塔，历经地震、战争、木构件的自然衰老，现已伤痕累累，结构出现倾斜现象。
从1991年开始至现在，山西省及有关基层文物保护部门单位就成立了应县木塔维修保护领导小组。国家文物局、国家级文化遗产研究保护单位、有关高校，三十多年来无数专家对该塔进行了长期勘察分析研究。目前，保护维修方案有三：一是落架大修，二是抬升修缮，三是维持现状加固。最终抉择是保守的权宜之计，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还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应县木塔木构件劣化、衰老等问题。
对国宝、对世界级文化遗产等重量级文物，我们今天是研究的多，保护到位的手段少。研究的人多，具体敢干会*人少。
要像爱护自己眼睛一样保护我们的历史文明（文物）。但是，眼睛有了病也必须要医治啊，否则会失明的。昨天遗失的，我们换上一处“断白”，今天遗失的，明天换上一处“断白”。维修后“留白”，也不该一概而论。否则怎样去执行保持原状修旧如旧呢。今天一个留白，若干年后再一个留白，终其最后不成了一片空白吗？无限的历史长河之中就不存文物了。
好比给一个重患病人号脉珍病，是开药方、还是开刀治疗，如果
不及时拿出治疗方案和实施有效医治。结果就是老病在加剧，同时促成新的问题在不断产生。
保护文物本体，与其让自然力量吞食，不如让原状态旧貌加入新的原素，让文物旧的符号信息得以继承保护。旧貌换新颜，让文物获得新生、永生。产生创造，形成继承，循环往复。人类历史文明应该是动态的继承。
《文物保护工程管理办法》规定了关于不改变文物原状的原则；保存延续文物的真实历史信息的原则。不改变文物原状的原则是肯定的，是文物保护的前提和最高原则，但决不应该让文物的真实历史信息在某一个时代，只为研究、怀古思旧，而断其生命。文物保护的最高境界是让文物获得切实可行的真正永恒。
新物——旧物——文物——主体文物 局部不改变原貌的维护使用功能原素（承载传递使命的新原素）——文物 新的不改变原貌的模拟替代维护物——永恒的文物……
文物的“原状”，在文物保护上，不能片面的理解为现实的状态，就是原本文物的原状，应该是科学本质实质的文物主体原真原貌。否则，我们必然疑惑不知所措。我们必须在文物保护修缮过程中尊重历史上的原状，要科学、慎而慎之的做好工作。如果走极端片面，单纯理解必须遵守不改变原状的原则，我们就不知道怎样保护修缮文物了。
谢辰生先生在“认真贯彻《文物保护工程管理办法》”一文中说的好：原则是抽象的，文物保护工程是具象的，从抽象到具象要有一个转化的过程。进行每一项文物保护工程都要根据文物保护原则密切结合保护工程对象的实际，创造性的把原则具体化，提出既符合原则又切合实际的方案。保护对象的差异性，决定了保护措施的差异性和保护措施手段上的主动灵活性。
文物保护工程是给保护对象保健、治病的过程，不同病情要采取不同的治疗办法。常规的医疗保健不能忽视，但是，危重的、最急迫的要及时对症施治，绝不能久病不医，不敢医。手术开刀留下痕迹是必然的，不应该回避，
而要科学理性地正视存在。不能为一时的完美，而终其生命。
文物保护工作者以及社会热衷关注者，需要的是全面、深刻、科学地理解文物保护法规和方针原则。墨守成规，在有的地方，会起到保护效果和达到目的。在他处另外的地方，就有可能是在摧残扼*文物。真正的保护文物，是要勇敢的履行职责，尽职尽责科学美好的完成使命。
怎样为永恒前行的历史人类文明（文物）负责任，不应该只负几十年、一百年的保护责任。历史文明的接续传承保护者，必须在顺应自然规律的前提下，发挥主观灵活智慧。不能让百年、千年延续下来的文物到了某一个时代就寿终正寝。
让我们记住梁思成先生的一句话：文物保护是为其延年益寿。文物保护的最高境界，是让文物获得切实可行的真正永恒，文物保护的终极目标是为其延年益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