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6月19日,新华社从东京发出消息称:日本宫城县议会19日通过了一份不顾史实,企图从中学历史教科书中删除有关“随军慰安妇”、“日军绑架劳工”等内容的“意见书”。企图篡改早有定论的有关日军在二战期间强迫亚洲妇女充当随军妓女、绑架亚洲其他国家公民充当劳工的历史事实。“意见书”甚至颠倒黑白地说什么“教科*载没有确凿史实根据的‘随军慰安女’和‘日军绑架劳工’是不合适的”等等一派胡言。
当时,我和省红会另一名干部正在山东潍坊市采访,新华社的消息使我想起高密市的刘连仁。我们决定暂停其他采访,立即走访这位活着的历史见证、九死一生的传奇人物,用活生生的事实揭露并回击日本国内极少数居心叵测的人妄图掩盖当年军国主义的历史罪责、蒙骗广大青少年的恶劣行径。
《山东记忆》记者2015年6月采访刘连仁之妻赵玉兰
(一)
当天下午,高密市卫生局党委副*彭兆荣、市红会办公室干部宿成君、潍坊市红会办主任张善绘陪同我们采访。路上,彭副*介绍说,刘连仁是井沟乡草泊村人,生于1913年,今年86周岁。他虽是一位普通老农,但又是一位当年轰动海内外的传奇人物,已被有关部门列为重点保护对象,离家出行都要通知有关部门以便加以保护。
面包车一直开到该村108号刘连仁的宅院前。只见门口坐着四五位老人,手摇蒲扇,正在树下乘凉聊天。一下车,我便认出其中的刘连仁。10年前,我曾陪同中国红十字会总会的领导登门看望过他。经介绍后,我紧紧握着老人的双手,心情十分激动。老人虽是耄耋之年,但高高的个头,身板十分硬朗,两眼也很有精神,与10年前见面的神态相差不大,可见老人生活是安祥幸福的。
刘老的庭院也收拾得干干净净,院中一棵枝叶茂盛的石榴树挂满了艳红的石榴花,院落西侧栽种着黄瓜、西红柿等蔬菜,是个典型的农家小院。刘老的老伴赵玉兰虽是满头白发,但精神爽朗、身体尚健。她同儿媳、孙子热情地把我们让进堂屋,切开一个大西瓜,大家边吃西瓜,边聊起家常。
军国主义鲜活罪证
(二)
话题很快转到50多年前刘老在日本北海道度过的那段悲惨的“野人”生活经历。当刘老听说日本少数右翼分子至今仍千方百计否定当年日本侵略者迫害中国劳工、蹂躏中国妇女的罪行时,老人不禁满腔怒火。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头皮说,你们看看,我头上的这块伤疤就是当年日本鬼子留下的!刘老回忆说,那是1944年农历8月28日,当时31岁的刘连仁在六个兄妹中是老大,为了养家糊口,他被迫到外地打工。万没想到在路上他同其他200多名农民被日军强行抓作劳工。从此,一去就是14年。在高密车站集结时,刘连仁和同伴趁日军不备冒死逃跑。不料,刚跑出不远便被日军发现,并向他们开枪,当场便打死了十多个弟兄,其中一颗子弹擦过刘连仁的头皮,险些丢掉生命,至今头上还能看到一道清晰的伤疤。刘老怒目圆睁,忿然怒斥:今天有的日本人还说没有绑架劳工,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这些家伙还算人吗?!
刘老回忆说,当我受伤醒来后,已经被鬼子绑了起来,在鬼子的刺刀和皮鞭下,我和被围堵回来的兄弟们又被押上了火车。在车上,100多人挤在一节车厢里,别说蹲不下,连转个身都十分困难,大家直挺挺地挤站着,车门口有日本兵守着,上厕所也要用绳子牵着。此时,刘连仁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愤怒。他想,自己被抓后,父母双亲和弟妹怎么生活?妻子快要临产了,遭到这种变故,孩子是否能保住?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一切使这位善良的农民焦虑万分、痛不欲生。
火车到了青岛,被关押的人更多了,他们被强行换上黄军装,800多人被赶进日本大货船的大统舱。舱门一关,一片漆黑,舱底全是矿石,无法坐下,且没有水喝,闷得发慌,船又摇晃,更让人头晕。为了让劳工活着到日本,鬼子给每人发了几个又干又硬的橡子面窝窝头。当发到刘连仁时,鬼子发现他身边躺着一个生病的兄弟,鬼子恶狠狠地要把这个兄弟扔进大海,刘连仁和大伙被鬼子丧尽天良的恶行激怒了,围住鬼子要拼命,鬼子害怕了,灰溜溜地逃出船舱。生病的兄弟发着高烧,满嘴起泡,刘连仁找遍了整个船舱,在一个角落里摸到一个管子,半天滴一滴水。接了好半天,刘连仁端着半碗水给病人喂上,病人终于睁开了双眼。病人叫陈宗福,也是高密人,此时众兄弟也都围了过来。漂泊了几天,许多人呕吐不止,伤痛、饥饿和晕船使大家都如同患了一场瘟疫,痛苦不堪。刘连仁想,小鬼子最怕八路军,他们猖狂不了几天,他鼓励大家振作精神,一定要活着回来。七天后, 船终于到达日本。鬼子又把他们说成俘虏兵,押上火车。两天后,把他们押到目的地——北海道两龙郡沼田村明治矿业公司昭和矿业所。
(三)
回忆起矿业所劳工们地狱般的日子,刘连仁更是悲愤交加、痛苦不堪。他说,当时矿上实行要煤不要人的残酷措施,视劳工的生命为草芥。每天天不亮,凶恶的工头“大牙”就敲钟催我们上工,每天干10多个小时,强令每个劳工每天要出40筐煤,稍一停歇便棍棒、锨镐相加。干活比牛马还重,吃的却不如牛马,经常饿得头晕腿软,而且不准洗澡,大部分劳工身上都生了疥疮。更严重的是井下没有任何安全设备,那漆黑的矿井象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随时吞噬着矿工的生命。井下经常发生冒顶塌方、透水、爆炸事故,常有工友死伤。有时瓦斯爆炸,鬼子为了保矿,竟惨无人道地封死巷口,不让我们下去抢救,把干活的华工活活闷死在井里,真是禽兽不如,毫无人性!为防我们逃跑,鬼子还强迫我们喝盐水。大伙喝了都咳嗽不止,即使跑出去,控制不住咳嗽,他们便追着咳声,很快将逃工抓回。而一旦抓回来,鬼子矿长便让狼狗撕咬或吊死工人。哪个工友生了病,他们不仅不给治疗,还趁我们下井后把病友活生生地扔进“万人坑”。我们找矿长要人,他们便恶狠狠地说是为了防止传染病,实在是毒过蛇蝎、丧尽天良!华工队伍实际就是一支死亡队伍!刘老说,这一幕幕令人发指的惨景,这一桩桩血泪斑斑的史实,一小撮日本人能否定得了吗?死难的华工不会瞑目,我这九死一生的证人也决不答应!刘连仁说到这里难抑悲愤交加,眼里充满了泪水,右手握拳,擂得桌子山响!
(四)
我们让刘老喝口水,镇定一下情绪,接着,刘老继续回忆那段辛酸的往事。他说,眼看昭和煤矿这个人间地狱夺走了一个又一个同胞的生命,大家尽管知道逃走不成抓回来必死无疑。可是残酷的折磨使大家实在难以忍受,因而一刻也没有放弃冒死出逃的念头,而且也只有逃走才有一线生存的希望,也是唯一 的生路。就在1945年7月的一天夜晚,刘连仁打倒了一个看管他们的监工,和其他4名难友躲过在房间喝酒打牌的日本鬼子,手里提着鞋子,一步一步胆颤心惊地跨出大门,终于逃出了鬼子的魔掌和这座活地狱。
刘连仁和几位兄弟逃出虎口,躲进了深山老林,从此变成了穴居山野、茹毛饮血的“荒岛野人”。他们白天赶路,夜宿山林,有时便栖身树上、洞穴。饿了,挖把野菜、蘑菇充饥;渴了,喝口山泉解渴。一次,他们在海边发现一只小木船,想乘它漂回祖国,可漂来漂去,始终离不开海边。不久,患难的伙伴有的病死了,有的走散了,最后只剩下刘连仁孤身躲进山洞里。他白天不敢出洞,生怕被人发现,夜晚才提心吊胆地到海边拣些海带或到山间挖野菜、刨土豆充饥。最难熬的是北海道那漫长而寒冷的冬天。有时一人多深的大雪把狭小的洞口封住,刘连仁只好奋力扒开洞口,不至于憋死,就这样一躲就是半年。洞里又冷又潮,不见阳光,难以立身。饿了就吃点备下的野草,渴了就抓把雪塞进嘴里。就这样冬去春来,年复一年,刘连仁凭着坚定的信念和顽强的毅力,凭着重返家乡与家人团聚的强烈愿望和对日本军国主义者的刻骨仇恨,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一个个困难,孤苦奋争熬过了13个年头!这是满腔悲愤的13个年头,每一个日日夜夜都记载着刘连仁对日本侵略者的血泪控诉!
(五)
1958年1月的一天,刘连仁穴居的山洞被人用脚踹开雪封的洞口,刘连仁以为可能被人发现了。他想与其在洞里等死,不如冒死逃跑。于是,他爬出山洞,只是双腿在洞里蜷屈了一冬,几乎不会走路,风雪又大,更寸步难行。为了活命,他还是挣扎前行。在雪地里熬了十多天,手脚冻裂,饥饿难忍,无奈之下,他只好又回到山洞。后来,他的脚印被一猎户发现,便领着两名警察来到洞口。他们向洞里喊话,又向天鸣枪,刘连仁都不敢出声。等他们走后,刘连仁出洞探看情况,但没走很远,便被警察抓住了。
(六)
刘连仁的发现震惊了全日本。祖国人民对他更是十分关切。中国红十字会立即打电报给日方。中国华侨总会、日中友协等团体和许多日本友人立即把刘连仁保护起来,解决衣食住行和治疗养伤,帮助刘连仁证实身份。1958年2月的一天,日本华侨总会负责人席占明前来探望刘连仁。13年的穴居生活把这个当年的山东汉子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野人”,身心受到严重摧残。他舌头僵硬,不会说话,腰腿患了严重的关节炎。在席占明等人再三引导下,刘连仁费力而断续地迸出了几个字:“山东……高密……劳工……刘……连……仁”说完便失声痛哭起来。在事实面前,在祖国政府、中日红十字会、旅日华侨和日本朋友的帮助下,日本当局终于被迫承认了这场人间悲剧。
(七)
1958年4月10日,刘连仁这位穴居13年,引起世界轰动的“野人”,终于登上了回归祖国的客轮。此时,他已是45岁的中年人了。4月15日,刘连仁回到了日思夜想,离别14年的祖国。在天津塘沽码头,他受到中国红十字负责人、天津市政府领导和社会各界代表和数以千计群众的热烈欢迎。更使他没想到的是还有他的妻子、弟弟和没见过面的孩子,使刘连仁喜出望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悲欢交集、热泪横流。他历经磨难,九死一生,尚能活着回来,堪称人间奇迹!
1960年,当年送刘连仁回国的日本红十字会的大谷和津来我国访问。*刘少奇让有关部门安排刘连仁到北京会见日本朋友。刘主席关心地询问他身体恢复情况,并让人安排他在北京治病。
(八)
回到高密老家后,各级政府和红十字会的领导多次前去慰问刘连仁,安排他到市人民医院治病休养。不久,他在日本患下的肠胃病、关节炎、失眠等疾病全部治愈。
1967年,刘连仁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他先后担任过村委会副主任,井沟公社管委会副主任、党委委员,井沟镇红十字会名誉会长,高密市政协常委、市人大代表和潍坊市人大代表等。政府还为其解决了医疗费用,并在生活上给予一定补助。
1958年4月9日,新华社播发了中国红十字会发言人的谈话,要求日本政府必须对刘连仁事件作出负责任的说明。
刘连仁13年的苦难生活,是日本军国主义者违反国际法、残害中国人民活生生的罪证,是一部用血泪写成的控诉书,他的苦难经历在全世界引起强烈反响。1988年,山东电视台把刘连仁的传奇人生拍成4集电视剧《刘连仁》,在国内外播映,再次引起广泛轰动。
1991年,国际红十字会与红新月会提出口号“保护战争受害者”为宣传这一主题,中国红十字会和河北唐山市红十字会编绘出版了连环画册《孤岛野人》。时任中国红十字会常务副会长的顾英奇在“序”言中写道:“此书出版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通过刘连仁13年苦难、非人生活,读者可以清楚地看到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侵华战争,给中国造成的无穷灾难,对无辜人民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为了世界和平与发展,为了社会主义祖国繁荣富强和人民幸福,我们的后代子孙永远不要忘记战争给人类带来的不幸,不要忘记旧中国人民大众在敌人铁蹄下饱受的痛苦,反对侵略战争,保护战争受害者。”
1991年,刘边仁应日本友人邀请,重返北海道。在昭和煤矿旧址,刘连仁接受了日本共同电视制作中心的采访,讲述了当年中国劳工的悲惨遭遇和日本法西斯的野蛮罪行。日本国会议员伊东秀子女士同刘连仁合影留念,东京电视台还专门播映了他的专题片。在日本,还有不少中学演出过“野人”刘连仁的剧目。住在扎幌市北海道知事横道孝弘在公馆接见了刘连仁,称他是“活着的见证人”,认为日本政府应该对他“谢罪”。
(九)
刘连仁时刻不忘死难的同胞工友,时刻不忘自己蒙受的苦难和耻辱。生前他到省内外作报告1800余场次,使数10万人受到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到我们采访他时,他已先后4次东渡日本,向日本人民揭露日本军国主义的罪行,要求日本政府给予赔偿。为此,他已花去了自己的积蓄两万多元。他说,我今年虽已86岁了,但日本政府不解决问题我就决不罢休!即使我不在了,还有我的儿子、孙子,非要争这个理,争这口气!今天,日本还有人不认这个帐,千方百计否定绑架虐待劳工这个铁打的事实,那就更要算清这笔帐,决不让历史悲剧重演。日本政府不赔偿不行,这场官司非打到底不可!
1996年3月,在全国人民支持和日本友人的帮助下,刘连仁向仍不认罪不赔偿的日本政府提起诉讼,并3次赴日上法庭陈述。2001年7月12日,刘连仁全面胜诉,被告日本政府被判赔偿2000万日元。这是中国人对日索赔成功的第一例,对全国各地战争受害者赔偿诉讼产生了重大影响。但是4年后,日本东京高等法院推翻日本东京地方法院的判决,驳回刘连仁的索赔请求。2007年,日本最高法院三审驳回原告诉求,此后不再受理。这一蛮横无理的判决,激起了全国人民和全世界主持正义公道的有识之士强烈共愤,再次暴露了日本当局冥顽不化、无视公理道义的丑恶霸道嘴脸和为军国主义庇护张目的反动本质。
(十)
1999年6月,笔者采访刘连仁不久,他便患病。2000年9月2日,刘连仁因癌症复发医治无效去世,享年87岁,也是笔者与刘连仁生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2013年4月7日,中国被掳往日本劳工代表刘连仁100周年公祭活动在其家乡草泊村举行。数10名来自日本和中国的民间人士参加公祭,呼吁劳工代表及其家属同心协力,将对日索赔事宜进行到底。其间,24名日本民间人士和29名中国支援劳工索赔组织的代表,齐集草泊村村头刘连仁墓前,向刘连仁敬献了花圈。
(本文作者葛毓臣系中国红十字报山东记者站原站长、山东省红十字会退休干部、山东红十字报原总编、主任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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