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怡良 (Eve Ai)
1987年3月24日出生于中国台湾,歌手、音乐创作人。2017年凭借专辑 《说 艾怡良》 获得台湾金曲奖最佳国语女歌手奖,2019年凭借歌曲《Forever Young》获得台湾金曲奖最佳作曲奖。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张明萌 发自长沙
编辑 / 杨静茹 rwzkyjr@163.com
生存法则
歌手艾怡良的梦境是生活里最糟糕状况的合集:约了一群人到KTV练歌,唱完第一首大家都走掉;练好一首歌上台,音乐老师突然说表演另一首,我们开始吧,她只能即兴咿咿呀呀。最近参加音乐综艺节目《声生不息·宝岛季》,她梦见要跟前辈那英合唱一首从未听过的歌,五分钟之后要上台,她手足无措,耳边传来导演的吼声:“我不是叫你练的吗?!”
3月10日,《声生不息·宝岛季》即将录制第二次公演,排练前,我见到了妆发做到一半的艾怡良。她穿着酒店的睡衣,靠着旋转椅,卷曲的棕黄色长发扎成了两根小麻花。这一场她要和那英合唱《雨中即景》——现实比梦境好一些,至少歌定好了不会改。
除此之外,她还要翻唱《往事只能回味》。这首1970年的老歌,由林煌坤作词、刘家昌作曲。歌手尤雅还在餐厅驻唱时,刘家昌被她的歌声吸引,希望将其纳入麾下。匆忙之间,合约写在了餐巾纸上。尤雅成为刘家昌第一位正式学生,刘家昌写出《往事只能回味》送给她。这首歌被收入尤雅的同名专辑,曾创下台湾唱片销售纪录,53年来先后被邓丽君、韩宝仪、高胜美等众多歌手翻唱。
翻唱在艾怡良现在的演出中已经不太频繁,但曾为她吸引了最初的目光。
2004年,艾怡良现任经纪人左光平以学长身份受邀回母校台湾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担任校园歌唱比赛“天韵奖”评委,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艾怡良唱歌。艾怡良声线厚实,颗粒感明显,叙事性强。在一众国语歌选曲中,艾怡良选了英文歌《Nothing Compares 2 U》并拿下冠军。左光平回忆,从那一刻起,他就对艾怡良有一天会踏入歌坛深信不疑。
果然,2010年,艾怡良在台湾选秀综艺《超级偶像》中夺冠,由此入行。随后,她又陆续参加《中国最强音》《中国好声音》等综艺节目,她在节目中翻唱的《印第安老斑鸠》《Mercy》等歌曲至今仍在歌迷中流传。“在唱别人的歌之前,我比较像是承载着表演的容器,在比赛的那段时间很爽。但是之后觉得不能一直在装别人的内容。”艾怡良说。
在工作人员的鼓励下,她开始尝试创作,获得新的刺激。“唱自己的歌很舒服,像是‘你是什么样的人就讲什么样的话’那样舒服。唱到自己想讲的话,我唱每一个字都有情绪,随着时间不同,我表现的情绪都不一样,我突然觉得唱歌是一件非常重的事情。”
从2019年第四张专辑《垂直活着,水平留恋着。》开始,艾怡良已经完全成为了一名创作歌手,包办整张专辑的词曲创作。到2021年第五张专辑《偏偏我却都记得》更加成熟。
在唱片工业高速运转的21世纪前10年,流行音乐专辑的质量与数量起飞。一位歌手的成功需要天赋、努力、幸运和整个体系的加持。好不容易打出名头后,如果不以一年一张专辑的速度证明自己的存在,很快就会被大浪淘沙直至遗忘。有位很拼的女歌手,一年出了三张专辑,全年无休,一天只睡五小时,瘦到不足80斤。
由此看来,时光再一次对艾怡良抚以温柔。过去七年,她出了两张专辑。对于一位写歌不算快的创作歌手来说,这已经逼近极限。但对于被流媒体取代的实体唱片行业,这个速度甚至算快——更多歌手习惯了以发单曲获取关注,而非制作整张概念统一的专辑。
“我没有办法扮演一个一流的表演者,我要诚诚实实。我不是一个可以把设计好的情绪和表演做好的人,我最大的武器是直觉,面对我写的歌词,把自己丢到那个情景里去,我是‘血肉派’,一定要撞了玻璃才知道那个是玻璃。”艾怡良说。
当媒介的触手以更快的速度延伸到更广阔的范围,自说自话也拥有了激发更多人共鸣的可能性。艾怡良受惠于此。她的歌曲多数在情与爱中肝肠寸断,在放手和释怀里泪流满面,当下都市,这样努力过又没结果的爱情中有很多人的缩影。听众的共情成为恰如其分的回馈。
现在,“如何唱别人的歌”换成了另一个课题:如何把别人的歌唱成自己的。在《往事只能回味》的原曲中,17岁的尤雅声音富有生命力,唱的是往事,但情绪里都是憧憬。艾怡良听着53年前的尤雅,决定在这首歌里唱更多往事、更多回味。她设想了一个怀旧电影场景,一个四十多岁的成熟女人,暖黄的灯光打到身上,她开始回忆过去。
3月4日,她在台北做了一场演出,曲目都是平时不会唱的歌,还翻唱了一首《Twentieth Century Boy》。歌里唱“Friends say it's fine, friends say it's good,Everybody says it's just like Robin Hood”,她几乎吼着唱完。这首歌让她想起在高中吉他社的自己,热血、勇敢、张牙舞爪。“那是我20岁以前的状态,很热烈。”
回去当一个不到20岁的小孩,还是往前变成40岁的女人,30岁时的艾怡良常出神游离,左顾右盼,迂回试探。
40岁的成功大女人在想什么?家庭美满,事业成功,儿女懂事,夫妻相爱,她想要什么?对,永远年轻。
所以,29岁的艾怡良写下了《Forever Young》,幻想自己成了那样的大女人,万事不缺,除了留不住想握紧却走得更快的青春。
20岁的小孩在想什么?用力去爱,彻底去恨,崩溃地哭,放肆地笑。为赋新词强说愁。所以31岁时,艾怡良写了《给朱利安》——朱利安,这位前男友出现在她20岁当口。
“我追求很极端的两种情绪,代表了我两种成长过程,一种是20岁的中二小女生,放肆、任性,不管不顾,我也有40岁以后的收。我在这两个极端的面相里找到自己的生存法则。”艾怡良说。
在20岁和40岁之间来回横跳的艾怡良有什么丢不掉的呢?大概有对爱情的交付、对记忆的沉迷、对词曲的投入、对画笔的痴恋,以及,由日常映射的、挥之不去的焦虑梦境。
老天朝我倒水,我拿着矿泉水瓶去接
2017年7月,我在台北南京东路五段的一栋办公楼里第一次见到艾怡良。她刚从盛夏的花莲回来,身上熨帖着一层热带的黝黑。她去那里的河里泡了好几天,写出了新歌《Waterfall》。“‘血肉派’歌手”大概如此。
见我前,她刚运动完,穿着简便的短袖T恤,化着出道以来就与她紧紧绑定的浓厚眼妆,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她个子小小,却走路带风。一头长发烫得微卷,随步伐摆动,从远到近成了流动的波浪。坐下时,卷发匍匐在肩背,又因大幅度的爽朗笑容牵扯背部肌肉而摆动,像水面的波纹。
当时艾怡良刚刚凭借第三张专辑《说 艾怡良》拿金曲“歌后”(第28届台湾金曲奖最佳国语女歌手)三个月,脸上残留着受宠若惊的喜悦与压力。“这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肯定。我没想过会拿到,从来没有,真的没有。”她有过一段很不顺遂的日子,2010年《超级偶像》比赛几个月后,冠军光环褪去,声名尚未打响,专辑遥遥无期,日后引以为傲的创作连萌芽都没影子。最窘迫的一段时间,房租都快续不上。爸妈建议她干脆找个公司回去上班。
她再次回到比赛中,尝试获得关注,先后辗转《中国最强音》《中国好声音》等音乐综艺节目。却总是小火不久又销声匿迹。随着第二张专辑《大人情歌》和第三张专辑《说 艾怡良》的发布,她的游荡得以安放。与此同时,她发现了自己的创作能力,给刘若英、徐佳莹等人创作的歌曲相继收获好评。但她仍未涌上潮头,退居幕后一度成为生活的选项。
所以,金曲奖的很大一部分功效是给这位快在音乐行业沉下去的人扔了一个浮起来的机会,或者是救生圈,或者是船,或者是驮着她游一段的大乌龟。
被打捞固然是一种巨大的幸运,哪怕当时的新闻稿里不乏“黑马”“含金量有限”等不算褒奖的词句。艾怡良被捞得诚惶诚恐,直到六年后的今天,她仍形容获得金曲奖像是“老天朝我倒水,我用矿泉水瓶去接”。瓶子接满了也就那么点儿,自己一身湿透,和在水里扑腾没两样。
“我以为我会得到一个答案,但更迷失,因为这张专辑是我在最恐慌的状态下做的,八成的创作记录了我很多彷徨的自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歌手、下一张专辑在哪……这样的思绪竟然成了金曲歌后。但歌后不是应该要正面到不行、光芒万丈吗?”艾怡良说。
2017年那次见面时,她还没有沉溺在这样的情绪中,只条理清晰地捋金曲奖给自己带来的利好:“金曲奖像给我打了一个勾,我不用那么热热闹闹,不用那么讨人疼爱,我的表演也成立。”“金曲奖让你先看见我,你有一个定心丸,好奇我的歌,再去听我唱”……倚仗情绪的创作者难得拿起了逻辑与理智,像做数学题一样解读奖项,也像极了她分析失败爱情的样子。(点击标题即可阅读《艾怡良 不做薄荷做铁树》)
可惜她数学差到不行。过往经验里,这样的尝试通常会推导出让人悲伤的结论。比如她的代表作之一《我们的总和》,歌词里用加减乘除计算感情,最后只能无奈:“无论我怎么截弯取直,找不回你。”
有时候,放慢步调会让一切轻松些。就像她习惯的宅家模式:仔仔细细整理收纳,所有的东西放到小盒子里,小盒子再规整摆进中盒子,中盒子塞满大盒子。她常用收纳类比自己的创作,“从收纳看我的创作,都是在一个很复杂的状况之下,让自己达到另一个状态的整洁,你看到的抒情歌可能是历经三年思绪整理出来的东西,看似理性,又波涛汹涌。”
得奖后如潮水般的邀约和注视显然超过了艾怡良的接受能力和解析速度,情绪越积越多,自卑如浪涌来。她开始跟自己较劲,跟奖项较劲,像是非要做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个奖,早早忘记这个奖其实是对过往努力的嘉奖而非对未来的要求。她开始看“歌后”们怎么穿衣服、在台上讲什么话、如何选歌、怎么过生活。但她没法做别人,即使最简单的在台上大喊“全场的朋友!站!起!来!”她都做不到。
她在演出中频繁失误,多个现场演唱破音、走调、忘词……越是用力,越是适得其反。负能量恶性循环,好几次她站在演出的幕布前,就是迈不出去,“他们真的想听我唱吗?”高跟鞋让她的小个子变得高挑,可没法将她低到看不见的自我从地里拔起来。“我太过了,想证明自己的心已经超过了拥抱荣耀。”艾怡良说。
她停了几个月,重新思考唱歌的目的。日常被与家人、爱人相处,与流浪之家的小动物们相伴填满。新专辑提上日程,她被赋予了极大的信任:按照自己的想法完成一张专辑。她看了看当时几乎跌到谷底的自己,有点邋遢,有点颓丧,但心里有股热烈向外涌。这样的情绪成为创作的来处,密集工作六个月后,2018年12月,艾怡良第四张专辑《垂直活着,水平留恋着。》发布。
第一首歌《玻璃心》是她的反击:直到我的脸跟了感觉走,直到美丽不再是针线活,直到我想说的有人懂,才叫歌喉……I said I'd take over the whole world。接下来几首歌都来自或远或近的过去,脱胎于数段没有结果的爱情和一些散落但无法遗忘的成长经历,“(这些歌)已经不只是音乐,它代表的是我整个人的状态,还有我的人格。”这些作品没有人改一个字、一个音符,个人叙事得以完整呈现。
“我就想写出我心里可能冒出的旋律,或者我觉得该被记下的歌词,它是一张这么自私的专辑。做一张这样的专辑,我不知道对于社会意义上来说是什么,但我只知道我至少没有骗人,我不是在台上扮演一个光鲜亮丽的歌手,我也演不来。如果真真实实地做一张全部关于实话、全部关于自己的专辑,我好像可以不这么害怕。”艾怡良说。
专辑一发布,艾怡良心里的焦躁、低落、忧郁、烦闷就被抚平了至少80%。剩下的20%被又如潮水涌来的积极反馈填满。她带着这张专辑登上各大媒体的年度专辑榜单和乐评人的年终盘点,豆瓣上超过19000人给这张专辑打出8.8的高分。她收到了许多留言,有的在鼓励,有的在分享,有的是期待。
“当我得到听众情感认同的时候,我发现我好像不是唯一在摇摆的人,他们一定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所以听得懂我在说什么。点阅率有多少,我就得到多少谅解。虽然现在把它跟数字挂钩听起来有点功利,但对于那个时候很不安的我来说,真的是一个很大的支持。”
专辑主打歌《Forever Young》写于2016年,是她为一位40岁的成功的女歌手写的歌,对方没要,歌曲Demo被递来递去,像流浪儿找到家一般又回到她手中。她相信这是一种缘分,决定自己唱。“我发现原来我在写我自己,我已经看懂了。”歌曲发布后,在各个音乐平台收到听众和乐评人的一致好评。次年还获得第30届台湾金曲奖最佳作曲奖。
在《Forever Young》里,每一段的速度都不一样,旋律的大起大落或急或缓,像极了艾怡良那几年的状态。小时候,妈妈让她学钢琴,她最爱关掉节拍器,让节奏忽快忽慢。两相对比,她恍然庆幸:从小到大这么久,原来自己还是原来的样子。
艾怡良在 《声生不息·宝岛季》 中演唱代表作 《Forever Young》 图/受访者提供
石黑一雄、尼尔·盖曼与爱情
2021年,艾怡良发布了第五张专辑《偏偏我却都记得》。开场曲《以灰之名》取材于石黑一雄的小说《长日将尽》。这是石黑一雄的代表作之一,以管家史蒂文斯的回忆展开,讲述了自己为达林顿勋爵服务的三十余年时光里的种种经历。史蒂文斯冷酷,压抑自我情感,错过了父亲的最后一面,也错过了爱情。艾怡良写:“成为他,容易将爱忘记,绝不允许哭泣。成为他,一辈子的压抑,活在一个梦里。成为他,也许西装笔挺,闪躲爱的,是不是自己?成为他,每当长日将尽,烟火全部失序。”
石黑一雄是艾怡良最爱的作家。2010年,她看了改编自石黑一雄小说的电影《别让我走》,整整一个星期喘不过气来。翻阅原著后,这份情绪更加剧烈。书里,凯西从小和两位朋友生活在校风严谨的寄宿学校海尔森,他们一度无忧无虑。一天,他们从老师的口中得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海尔森的终极目标是将他们培养成器官捐献者,他们必须无私地奉献自己的一切,直到生命凋零。18岁那年,他们走出海尔森,去往各地的寄宿学校,黯然的命运如影随形。
“那个故事里,有钱人开始复制人类,把人送到一个最干净的郊区里,不准你抽烟,不准你喝酒,这个人的人生都是为了有钱人之后的器官移植需求。”艾怡良说,“最难过的是主角要做最后一次器官移植时,他得到了一个消息:如果可以证明自己有情绪,有爱的能力,有艺术,就配成为一个人,或许可以推迟捐献。他就把自己这一辈子画的画全部整理成一个档案夹,送到当时养育他的校长那里,问自己有没有资格可以不要再进行那次手术?得到的答案是:‘从来都没有这件事情,画廊的目的只是为了证明克隆人有灵魂。’”
故事的最后,被通知准备开始捐献的凯西站在荒野,两位朋友都已经因为捐献死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有这份回忆。这样微弱的抵抗,是她唯一能拥有的属于自己的意义。
“他的文字没有情绪,就是描述场面和人物的对话,但看完以后脑袋被揉成一团,心也揪在一起。太沉重了,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对人类、对科技的指责和反思。”艾怡良说。她又看了《被掩埋的巨人》和《远山淡影》,同样的情绪浸透字里行间。
她同样喜欢作家、编剧尼尔·盖曼,盖曼的短篇精选《易碎物》她翻了好几遍。《易碎物》收录了尼尔·盖曼多部诗歌、散文和小说,里面有惊奇的幻象、怪诞的现实和闪现的童真,气氛阴郁诡谲又优雅感伤。艾怡良钟爱其中一首情诗《密室》,写主角怀念屋子里的女主人,回味二人共度的甜蜜时光,结局揭晓,原来女主人被主角谋*。“他就给了我场景,给了一些耳语,最后又来一笔反转。中间很多想象空间。我很喜欢这种。你不要什么都告诉我,如果把画面给太满了,我就没办法想象了。”
艾怡良认为,这两位作家对自己的创作影响深远。她对记忆的回望视角来自石黑一雄看待记忆的方式。她歌词里对场景的铺陈和叙述的跌宕则来自尼尔·盖曼。不同之处在于,她的落点更小,集中在爱情——经历过的、正在经历的、想象中的各式各样的爱情。《莱特兄弟有罪》讲的是异地恋,“他们让海洋的距离显得可耻,他们让相隔两地的爱人看来无所谓,莱特兄弟有罪。”《我多想变成她》讲暗恋对象爱上了别的女孩,“谁记得当初什么模样,连她的一举一动一笑我都尽力模仿。”《聪明》讲爱情的算计,“故事到最后总有出路,免不了有人走上迷途,聪明到最后被聪明误,演化成一座爱的让渡”……
鉴于她的风格偏向彻彻底底的个人叙事,这些歌曲的出现显得她爱情经历过于丰富。但事实上,她36年的人生只有有限的几段长到“快要嫁掉的爱情”。由于切口足够小,很多歌曲都是同一段感情的不同面向。“一个瞬间要等两三年才会放大,出现一个结论,我才知道我当初干嘛哭,我干嘛想着他。我才知道原来有很多事情爱情框不住。”
如果说年龄带来成长与消耗,那艾怡良的精力终于不允许她全心全意觉得爱情就是一切。新冠疫情期间,艾怡良工作没停过。除了发布了第五张专辑《偏偏我却都记得》,她还做了一档谈话节目《我多想变成她》、主演了一部电影《我没有谈的那场恋爱》,给好几位歌手写了歌。
她甚至还办了一场画展。这件看起来跟艾怡良不太搭边的事其实才是“回归本行”。她是一名美术生,4岁拿起画笔,大学就读美术系,毕业后一度从事设计相关工作。写歌写到烦,画画就是最好的出口。到第五张专辑发布时,几乎每一首歌都有一幅对应的画,它们也成了画展的主角。
“我觉得(这些年的成长和情绪起落)是我的课程,人生在某个阶段一定要上某些课。我不偏不倚在我被放大的时候上了最宝贵的一课:请了解自己的优缺点、想明白自己为什么珍惜在舞台上的时间。这个课程我花了六年,从30岁得奖到现在快36岁,我才终于稍稍的有一些进展。”艾怡良说。
完成自我成长后,她迫不及待想要与人相处。在舞台上,她享受被注视的目光、欢呼与掌声,也钟爱台下若有所思的眼神、微斜的脑袋和迷离的神情,前者能让她回到20岁,后者能让她走进40岁。“我不要脱离世界。我可以自私,我可以去找我的世界。但我不希望和听众的连接越来越少。”艾怡良说。
她望向窗外,8点的长沙天色已沉,大块乌云在不远处悬浮,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春雨。“我要出去,我要和人相处,我要演出。我要和更广阔的世界相处。我已经在计划旅行了,想去一个海岛,懒洋洋躺在那里晒太阳。对,我要去希腊。”
图/受访者提供
我要这样
Forever Young活一辈子
——对话艾怡良
南方人物周刊:《Forever Young》我们听到的版本和Demo版有多大区别?
艾怡良:主要是编曲。Demo只有钢琴,现在的版本加入了大量平缓的弦乐,还有法国号。当弦乐进来,这首歌就已经不再是我在小房间里自怨自艾,而是很清楚为什么要跟听众讲这些话。
我花了三年来认同自己曾经写下来的文字,确信这是我要的状态。我写的时候不知道我要什么,也不知道别人要什么,只能揣测一个饱满的女人还差什么。我终于能接受不是因为我已经饱满了,而是在那年那刻,经历了那些低潮,我甚至连“满”这个字都还没到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我要这样Forever Young活一辈子,目前我还没有后悔。
南方人物周刊:你写歌的时候有什么习惯?
艾怡良:我不是专业出身的歌手,创作也是因为第一首《Metal Girl》得到制作人的肯定,我食髓知味,觉得自己哼哼哈哈好听的地方就记录下来。到第三张专辑我才开始思考唱歌之前要先怎样剖析自己。
我写歌非常慢,通常先把歌词写好,再写旋律录Demo。写完之后,我会反复地唱至少一个月,如果我还认定是这样,这首歌才是对的。有时候改来改去,又会改回最初的样子。像《偏偏我却都记得》的第一主打歌《贪》,我改了两个月,最后又变成原版。很像给甲方做广告,但甲方和乙方都是我自己。
写歌时我会有仪式感。我不能坐在书桌前,一定要在一个很随机的场合,上厕所时,泡澡时,睡觉前,电视放着时,音响大开时……我不能思考,但是却有一些肢体反应,本能般冒出来一两句歌词,通常都会被我用上。
南方人物周刊:有哪句歌词是这样出现的?写完后的感受如何?
艾怡良:像《我多想变成她》,这个歌名就是一句再卑微不过的词,可是我却把它写进来。我反复看了几遍,想说这人曾经让你这么糟糕,你真的要写出这么糟糕的事情吗?在最后我就写到“看不清的,才遗落自己,是吗?”这是我在跟自己的卑微战斗的时候找到的答案。当然这是年轻的时候,更无畏。觉得全世界我只爱你。
写出来以后,还是有痛苦,但是释怀多过缅怀。那个时候我可以24小时都在为自己心碎,自艾自怜,觉得自己好浪漫,这才是活着的感觉。虽然惨,但会觉得自己像某一个电影的女主角。我那个时候真的去观察他爱上的女人,那个“胜利女王”穿什么、吃什么、身材怎么样。爱情不是就这样吗?当爱的人不是你,你永远都是多余的一个。要给自己时间去跟痛苦并存、跟失落并存。跟朋友酒醉一场,隔天焕然一新了,对自己说“我今天超美”,那不可能。我已经很习惯跟些微负面的情绪并存。时间一过,就慢慢饶了自己。
南方人物周刊:你的歌词和曲都非常的个人化,但个人故事不一定能够让大家有共鸣,很容易陷入自说自话的困境。怎么让大家共情?
艾怡良:挺难的,它当然不是一个一呼万起的共鸣,但我知道即便是少数的人有连接,也会非常紧密。有一点像朋友从朋友变成深交的朋友之后,一定要share一个秘密,一定要交换一个最不敢提的疮疤,不一定要揭自己的负面,而是对于自己的认知有多深,很坦诚地告诉现在聊天的这个人。我完全可以毫无羞耻心地做到这件事情,不太会有一个很体面的包装。
南方人物周刊:这不是羞耻心的问题,更需要勇气,把自己交付出来很难,现在大家都不愿意把自己交出来。
艾怡良:其实我不是没有私心,我在交付自己的同时,也很渴望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想法。虽然私心是希望可以获得一样的坦诚,但是我其实得到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而且现在的我已经平衡很多。我把很多痛苦的息肉都割掉了。
南方人物周刊:痛苦可能是创作的来源,把那些息肉都割掉了,你担心你的创作吗?
艾怡良:我非常怕。所以我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用力地把自己的感官全部打开,更用力地想记下所有事情,那会很消耗,所以我吃很多。(笑)而且我还有很多新的痛苦,我很会给自己找事,一定有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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