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观众和角色都不会受伤的作品。
伴随着《赛马娘 PrettyDerby(以下简称为“赛马娘”)》第二季动画的播出,2月24日开服的《赛马娘》手机游戏上线后迅速占领日本 App Store 和 Google Play 畅销榜榜首,开服一周的收入已经超过了 20 亿日元(《原神》日本首周收入为19亿日元)。
《赛马娘》是日本游戏公司 Cygames 的跨媒体企划,内容形式包含动画、漫画和手机游戏。第一季动画于2018年推出,继承了异世界的光辉名号及竞速能力的女孩被称为赛马娘,除了马尾巴和马耳朵,她们的外观与普通女孩无异。在特雷森学园上学的过程中,赛马娘们会不断参加赛马比赛竞争冠军,“她们为了奔跑而生”,胜利后有登上舞台为观众表演的机会。
简单来说,就是制作组将日本赛马变成了可爱的女孩,并继承了历史赛马比赛的结果,动画等内容包含了多种元素——学园、运动、偶像.......看似一锅大杂烩,但并没有让人感觉到不伦不类。
由于没有中文语言的选择,《赛马娘》的中国用户们照着论坛大神整理出来的中日文对比艰难地抽卡养马,还纷纷变身为爱马人士,研究起了上个世纪末的日本赛马史。而在日本,《赛马娘》早已成为 Twitter 热门趋势的常客。
NGA论坛大神做的攻略
“希望这部作品能成为观众和角色都不会受伤的作品”,《赛马娘》动画制片人伊藤隼之介本就对赛马文化感兴趣,让马迷们开心的同时,他还想让不懂赛马的用户觉得有趣。
于是,《赛马娘》聚焦于那些传奇赛马的生涯节点,以制造情绪爆发点,将不少纯粹被故事吸引过来的二次元用户转换成了考究现实历史的赛马迷。在赛马文化本就十分成熟的日本,提供了高质量内容的《赛马娘》企划的成功是必然的。
没什么事是一场赛马比赛解决不了的于江户末期引入赛马的日本,如今无论是投注额还是成绩,都处于世界一流水平。不少国内用户提到赛马,可能会与赌博、把钱输光的落魄大叔联系起来,但实际上日本的赛马场反而给面向小孩子的游乐设施留了相当大的位置。
“比赛场地如果是1的话,周边设施就是10。”温尼霍兹赛马俱乐部CEO、中国马术协会速度赛马委员会委员杨明翰十五年前去日本留学时,就对赛马产生了兴趣,“大部分赛马场在郊外,所以到了周末,爸爸会带着老婆和孩子一起去,爸爸就买个‘马彩’看一下午,妈妈带着孩子在广场玩,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一起回家。”
京都赛马场
因此,不少日本人都有儿时被父母带去看赛马的记忆。如同百货公司屋顶的游乐场一样,为了揽获儿童群体的芳心,温尼霍赛马俱乐部市场总监黄伟基称,奥特曼、假面超人等特摄剧会在赛马场中进行限定活动,甚至有小孩子会为了活动主动提出去赛马场。
这种将赛马与赌博扯开联系的趋势是于日本泡沫经济破灭期开始的。杨明翰告诉全现在,“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日本人开始把赛马培育成一种文化,选择的代言人都有亲和力的明星。”
JRA 2015年的品牌广告
更重要的是,这期间 JRA 将赛马与“梦想”这个词联系了起来——属于你的赛马,已经奔出起点,它们都在为了更大的舞台而狂奔,各类赛马比赛也被他们赋予了各式的意义,在广告中,似乎没什么事是一场赛马比赛解决不了的。
成绩优异的传奇赛马在日本也能获得明星一样的待遇,获胜的马会绕场巡礼接受人们的掌声,这便为《赛马娘》世界观中,赛马娘如偶像一样拥有 live 舞台的设定打下了基础。
从拒绝到“真香”按照 JRA 的营销思路,按说瞄准年轻一代和二次元群体的赛马娘企划应该会受到他们的大力欢迎。但其实,在企划初始,JRA 很排斥《赛马娘》,一些马主并不想将旗下赛马的名字授权给一个“娘化”赛马的企划。
如今,他们都无法忽视《赛马娘》企划的大成功。去年的疫情导致日本大部分体育行业遭遇重创,只有赛马行业保持了增长趋势,杨明翰认为这份增长少不了《赛马娘》的功劳,“正是三年前,他们把那一批喜欢二次元的年轻人拉了进来,加上现在第二季动画和手游吸引的用户才能造成增量。在日本这高度老龄化的社会,蛋糕就那么大,一项体育运动想拿出50%以上的增量已经很难实现了,《赛马娘》帮助赛马行业抢了很多用户过来。”
东京赛马场里还出现了《赛马娘》的摊位
Cygames 也对赛马们进行了足够的尊重,他们对二创进行了限制,请求同人作家尊重原型赛马与角色形象,不要引起赛马爱好者和相关人士的不愉快。
在动画中,大到赛马娘的形象和性格,小到比赛分镜,他们都尽可能忠于现实原型,“如果能让赛马粉们多感受到一点惊喜我也会感到很开心。”《赛马娘》动画导演及川启与伊藤隼之介本抱有同样的想法。
比如明星赛马“黄金船”现实中性格调皮暴躁,“颜艺”丰富,训练师每天难逃被咬破衣服的遭遇,有次比赛因为被触碰到了屁股生气直接不跑了。
动画中的黄金船则是“皮上加皮”,经常踹倒训练员,进行恶作剧,连出行都是骑个平衡车,成为一众可爱的赛马娘中“不一样的窜天猴”,不过黄金船的马主金浪隆利玩了手游后则说,“游戏里的黄金船比真马还要难养。”
《赛马娘》的玩家们很喜欢在QQ群内使用“皮皮船”的表情包
制作组的用心和赛马娘可爱的外形是企划吸引用户的基础,而能够引发日本和中国用户对企划甚至日本赛马文化产生热情的原因,除了强调梦想与竞争的内核,还在于制作组描述真实赛马事件时,对现实和虚构进行了恰到好处的平衡。
赛马会悲伤吗?在《赛马娘》动画中,赛马娘的驱动力来自于自身的梦想——“特别周”以“世界第一赛马娘”为目标。赛马娘的悲伤来源于梦想破灭,一心只有奔跑的“无声铃鹿”突然腿部粉碎性骨折,只能暂时离开赛场;即将完成“三冠王”的“东海帝皇”连续经历了三次骨折后,不得以退出赛场......
但实际上,驱动力来自外界(人类行为)的赛马们会有渴望胜利的想法吗?骨折后,除了疼痛,赛马们会因为无法继续比赛而悲伤吗 ?
人们总是将自己的想法和逻辑投射在动物身上,但没有人知道哪种理解是正确的——即使在“赛马们到底喜不喜欢奔跑”这个最基础的问题上,马迷们都有着不同的想法,而《赛马娘》给了一个大多数人都愿意相信、符合人类情感的参考答案。
在《赛马娘》第二季动画中,东海帝皇在夕阳下流着泪接受了自己所设的结局,“我已经,没办法像那样奔跑了”。现实中的东海帝皇也是如此,三度骨折后,它暂休了一年,没有多少观众能确定修养时的它在想些什么,它会失落吗,会想要重返赛场吗,会察觉此时自己的生活状态和之前有所不同吗?
命运坎坷的东海帝皇
就这样,背景为异世界的《赛马娘》就拥有了可以发挥的暧昧空间,藤原认为,依靠人类自己的想象刻画现实马匹的喜怒哀乐,这对它们来说很失礼,但在一个架空的世界里,他就可以自由描绘自己的理解,“如果是继承了马匹灵魂的马娘们生活的世界,就能按照粉丝们心中所想去描绘马娘的行为、心情。”
对于观众而言,制作组使用了赛马娘的形象似乎传达出了原型赛马们无法向人类表达的无助和痛苦,有了一层现实的依托,悲伤和泪水就有了沉甸甸的重量。
同时,二次元的意义还在于,我们可以在其中弥补现实的遗憾。《赛马娘》第一季的两位主角是同于1997年进行出道战的“特别周”和“无声铃鹿”,它们都当过日本传奇骑手武丰的搭档,如此选择的原因不仅在于它们是上个世纪日本最有人气的两匹赛马 ,还有它们之间奇妙的命运感。
骑手武丰(右)也参与到了《赛马娘》中
在动画中,特别周将无声铃鹿视为想要超越的偶像,无声铃鹿骨折后,特别周忙于照顾无声铃鹿甚至一度忘却了“成为第一赛马娘”的目标,调整了状态后,在天皇赏比赛中,无声铃鹿的鼓励成为特别周冲刺并取得胜利的动力。
现实中,无声铃鹿因为“大逃马(一出闸就冲在最前面,向着目的地终点一直领跑)”的战术脱颖而出,有时,它的领先距离甚至能达到四分之一的赛道。但需要注意的是,与庞大的躯体相比,纯血马们的趾足太过细小,追求速度的另一面便是骨折机率的增大。
无声铃鹿
1998年11月1日的天皇赏,无声铃鹿比平时跑得更快,但在第3弯道处,无声铃鹿突然失速了,之后医生检测发现是左腿粉碎性骨折。一般来说,高速奔跑中的赛马骨折的话,骑手会跌落马下受伤,但无声铃鹿却是缓慢地向赛道外侧移动,有人认为,无声铃鹿这是在保护背上武丰骑手的安全。
之后,因无痊愈希望,人们对无声铃鹿进行了安乐死,据说武丰那晚生平第一次酩酊大醉,直到几年后,他才愿意带着深深的自责再谈起这件事。
《赛马娘》动画从分镜到解说都对这个时刻进行了还原,但与现实不同,无声铃鹿只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2018年5月,讲述了那段往事的第七集播出后,在日本赛马信息网站netkeiba.com上,无声铃鹿的访问量排名冲到了第一,观众纷纷跑到《赛马娘》的 Twitter 评论区,感谢他们没有让动画中的无声铃鹿去世,还有人晒出那场比赛的马券,“动画真是个温柔的世界。”
再回到现实,一年后,武丰骑着特别周再次参与了天皇赏,其实特别周和无声铃鹿都拥有美国马王“周日宁静”的基因,在冲刺阶段,特别周就像突然被赋予了力量一般,从倒数的位置发力追到了第一,取得了胜利。赛后,武丰接受采访说:“最后冲刺的瞬间就好像无声铃鹿在背后推着我一样。”
特别周
正因这句话,制作组在动画中呈现了这些内容:特别周冲刺时听到了无声铃鹿的鼓励,才有了再次提速奔向第一的力量。
2018年特别周去世,人们希望它能与无声铃鹿一起在天堂继续奔跑
动画制作组的处理慰藉了已被现实伤透心的马迷粉。而对于非马迷观众来说,当你拆开动画制作组包上的“Happy Ending”的外壳,了解到那段“无声的悲剧”,感动和悲痛交织在一起,即使我们都知道“保护了武丰”和“推了特别周一把”可能是难以证明的感情投射,也愿意沉浸在制作组的温柔中,相信那次提速就是无声铃鹿在帮助特别周和武丰。
去游戏中改变“失败”的赛马和人生日本赛马评论家井崎修五郎说过,“人之所以会被赛马吸引,是因为他们在那里发现了人生。”
21世纪初的日本明星赛马“春乌拉拉”,是“失落的二十年”的日本社会的缩影。2003年,日本社会依旧没有走出“失去的十年”的阴影,经济停滞,失业率创下新高,老龄化和少子化又使得大众的精神活跃性显著降低。地方赛马场也难逃赤字的可能,日本高知赛马场来了一匹特殊的赛马——春乌拉拉,她是赛马中少见的母马,体型小不说,胆子也很小。
春乌拉拉的粉色头套是它的训练师宗石研缝制的
从1998年开始第一场公开比赛后,解说员桥口浩二就在数着它输了多少场比赛,想着总有一天能说出那句“输了X场比赛后,春乌拉拉终于赢了”,屡战屡败的春乌拉拉并没有给他说这句话的机会。
在媒体宣传下,越来越多的人穿着春乌拉拉的周边——粉色T恤来高知赛马场看比赛,还有观众说春乌拉拉给了他们生活下去的勇气,“它是失败者的希望之星”。连当时的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也关注着春乌拉拉,在2004年3月10日的上议院预算委员会中,他说:“我也想看到春乌拉拉赢,这匹马是‘不放弃’的榜样。”
连输100场比赛后,2004年3月22日,武丰将搭档春乌拉拉参加比赛,他们出场时,雨天突然放晴了,人们认为这是春乌拉拉取得胜利的预兆。
但最后,春乌拉拉的名次是第十名——倒数第二。那天人们押在春乌拉拉身上的赌注总额有100万美元,他们输了个精光,但却向春乌拉拉喊着“谢谢你”。就像获得了第一名一样,武丰和春乌拉拉绕场又跑了一圈,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观众们也一起欢呼。春乌拉拉的训练师宗石研说:“如果社会只关注‘赢’,那生命就是一场持续的竞争,如果你觉得自己付出了一切却还是输了,那你依然应该被称赞。”
虽然《赛马娘》两季动画并未给春乌拉拉太多镜头,但总是一脸笑容的春乌拉拉,凭借着原型赛马的经历,在用户中有着不小的人气。如果说动画弥补了无声铃鹿现实中的遗憾,玩家们则在《赛马娘》手游中开始尝试改变春乌拉拉的命运。
春乌拉拉
《赛马娘》手游的游戏机制与《舰队Collection》等二次元手游并无太大不同,玩家可以选择一名赛马娘进行养成,通过训练、比赛等操作完成赛马娘的目标,中间还会插入类似 galgame 般的剧情片段。不同于其他赛马娘要在某个比赛中获得胜利,春乌拉拉的最终目标仅是“参加有马纪念赛”,不管是否获胜,都算达成目标。
因为春乌拉拉擅长只有短距离赛事的泥地,而有马纪念赛是她最不擅长的长距离比赛与草地场地,为了让春乌拉拉尝到胜利的滋味,玩家们进行了各种尝试。
手游中,在培养一个赛马娘之前,玩家需要为她选择另外两个赛马娘,获得她们的遗传因子,可以获得对应属性的加成。一位名为 フルさん 的推友就利用这个方法改变了先天适性,让乌拉拉的长距离适性到了A,草地适性到了C,使得春乌拉拉跑到了第一。
大家都想看到春乌拉拉的笑容
这之后,推友们频频晒出春乌拉拉获胜的截图,她成为玩家们最想要挑战的赛马娘之一。“春乌拉拉,我的超人”,玩家在社交网络中传播着这句话,比起赞赏春乌拉拉,这个句子的含义更像是——春乌拉拉拥有无穷的可能性,而我们可以在游戏中实现历史中没有的事,创造属于我和春乌拉拉的奇迹。
谁也不会在《赛马娘》中受伤其实,现实的春乌拉拉也能算是一种奇迹了,在赛马行业,4岁之前跑出一个好成绩去当种马是一匹赛马最幸福的结局。
“尤其在澳洲,80%以上的公马都被淘汰,在日本,50%的公马是没办法善终的”,杨明翰的温尼霍兹赛马俱乐部是唯一一家中日合资的赛马俱乐部,他们在考虑能不能给日本赛马另外一条出路,“那些能力很强但由于受伤不得不退役的马,或者因为赛事制度原因运气不好不能出成绩的赛驹,是不是可以运到中国?北上广现在的马术俱乐部对马匹的需求很大,马匹一旦进入的话,基本上可以颐养天年。”
因此,有一种声音认为《赛马娘》给残酷的动物虐待行为披上了一层梦想的外衣,关于此观点的争议不少,但单纯因为现实的残酷而去指责虚拟的美好可能并不是最合适的行为。
根据日本媒体 KAI-YOU 对第一季《赛马娘》动画制片人石原章弘和伊藤隼之介的采访,两位制作人是抱着极为朴素的“想让大家快乐”的想法制作了动画。
《赛马娘》将“马彩”从世界观中完全剔除,只保留了赛马娘们纯粹的胜负欲和梦想,没有完全复刻现实的悲剧而是让无声铃鹿继续奔跑在赛道上,打算放弃的东海帝皇在大家的鼓励下再次尝试奔跑,输了比赛的赛马娘并不会自怨自哀而是继续努力训练,如此设计的伊藤隼之介就是希望作品可以使每个人感到快乐。
石原章弘则是已经厌烦了现实中大众对失败者的怨恨和对成功者的咒骂,之所以在动画中设计舞台环节,是因为他想让“比赛后的大家一起笑着唱歌”,让充满胜负的赛马娘世界展现出柔软的一面。
这样一看,比起“用梦想包装现实的残酷”这种说法,《赛马娘》更像是让我们能暂时忽视难以解决的残酷现实的庇护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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