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11月1日,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在南京召开,上午9点20分左右,100多名国民党中央委员鱼贯步出大礼堂,来到中央政治会议厅门前摄影。
在第一排就座的是汪精卫、张静江、阎锡山、张学良和张继等人,蒋介石不知何故没有出现。
前排右二汪精卫
9点35分摄影结束。委员们开始陆续转身走上台阶,准备登楼参加预备会议。就在这时,一名记者从人群中闪出,高喊着“打倒卖国贼”,从怀中掏出左轮手枪,朝着汪精卫连开三枪。
这三枪尽管没有击中汪精卫的要害,但也使他身负重伤。
蒋介石和汪精卫的矛盾全国皆知,偏偏枪击时他又没在现场,再加上与青帮大佬交往密切,结果大家自然而然地将怀疑的目光投到他身上。
办完事匆匆赶来的蒋介石,在还搞不清楚现场状况的时候,被汪精卫的丑妻陈璧君一把拽住衣领,又哭又闹地让他给个说法,桂系军阀李宗仁、白崇禧也发来指责口吻的电报,一时间,蒋介石百口莫辩,被搞得相当被动。
左一陈璧君
大家也不是平白无故就怀疑蒋介石的,毕竟在戒备森严、军警林立的国民党中央党部,除了蒋介石暗中指派的特务,谁还能畅通无阻?
蒋介石也有同款疑问,再加上他那个点火就着的性格,受不了这冤枉气,当即就把戴笠叫过来大骂一顿,责令他限期破案。
戴笠办事效率也挺高,很快便在北站逮捕了一位可疑人物谷子丰,从他的身上,惊愕地获知了一场谋划刺*蒋介石的秘密行动。原来,刺客的目标是蒋介石,汪精卫却悲催地当了一把替罪羊。
这起刺蒋大案的主要策划者,是年仅33岁的华克之。
华克之早年间因为在反帝运动中的突出表现,在国民党南京市党部担任青年部长,当时不论什么党派,大家合作得很愉快,他也是干劲十足,在岗位上取得了不少成绩。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北伐军的胜利,蒋介石实力迅速膨胀,发动了“四·一二”政变,将屠刀对准共产党人和国民党左派,一大批华克之的好友倒在了血泊之中,就连华克之本人也险遭毒手。
蒋介石眼看大局已定,便开始四处收买人心,在别人的推荐下,他找到华克之,希望他能归顺自己。
华克之
华克之严词拒绝了说客,为此三入监狱,倍受折磨,华克之与蒋介石的亲信酆悌私交甚好,多亏这几位好朋友的奔走营救,甚至请出国民党元老吴稚晖、蔡元培等人向蒋介石求情,他才得以脱困。
为了不再给国民党内的朋友们添麻烦,华克之出狱后离开了生活近10年的南京,只身来到上海。
上海的租界内人口众多、鱼龙混杂,加上不实行国民党的保甲制度,也就是一人犯罪周围的亲戚邻居都会受到牵连,还有不查户口、街道里弄四通八达、出现紧急情况容易转移等优点,非常适合从事秘密工作。
华克之到上海后,租住在法租界神父路政治大学对面一个叫新新南里232号的楼房里,自命为“危楼”,倒不是说这楼房是违章建筑,而是暗指他时刻准备为自己的理想牺牲。
华克之的坚强意志和不屈不挠地与蒋介石抗争,赢得了很多的人敬佩,在他居住的“危楼”里,聚集起一批肝胆相照的朋友,其中既有反蒋的国民党左派人士,也有地下党员,还有像“暗*大王”王亚樵这样浪迹江湖、与蒋介石不共戴天的人物。
王亚樵
这些人的身份地位虽然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痛恨蒋介石背叛革命,是不屈的反蒋斗士。每次聚到一起,必会指责蒋介石对内压制抗日民主力量,对外一味妥协、致使中华民族的危机加深加重等种种行为,每次都有人提议干脆*掉蒋介石。
华克之每每显得格外冷静,劝大家三思,制定出最好的计划给蒋介石最沉重的打击,要以反蒋为主,刺蒋是下下策。
可国内时局却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1931 年“九·一八”事变,东北军在蒋介石不抵抗的命令下撤离东北,东三省沦为日本殖民地。
1933年11月20日,李济深与十九路军将领陈铭枢、蔡廷锴等在福建成立抗日反蒋的人民革命政府,宣布与红军合作,停止内战,共同抗日。消息传到危楼,大家异常振奋,受王亚樵和李怀诚之邀,华克之欣然前往福建。担任福建人民政府主席的李济深对华克之一见如故,十分赏识他的才华。
李济深
然而,福建人民政府仅仅存在了3个月,便被蒋介石派来的重兵颠覆。华克之扮作港商逃脱,绕道香港、厦门,返回上海,向危楼里的孙凤海、张维等人报告了失败的经过。
众人对于前景感到悲观,认为蒋介石此时的根基已经无法撼动,必须将他除掉才能顺利推进国民革命。于是,一个刺*蒋介石的计划在危楼里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华克之并不是空有一腔热血的理想主义者,相反,他是位头脑缜密的组织者。考虑到只有记者才便于四处打探消息,可以随时掌握蒋介石的动向而不被怀疑,因此,华克之等人决定在蒋介石的大本营南京成了一个通讯社,以此为基地执行刺*计划。
成立通讯社,需要一大笔开办费用,还得有长期经费来源,以保证各方面的开支。分工很明确,华克之负责筹款;张维、贺少茹负责搜索蒋介石的一切行踪;而刺*蒋介石的任务,则由做过军人、枪法极准的孙凤海一人承担。
孙凤海(孙凤鸣)塑像
华克之找到流亡到香港的李济深、陈铭枢等人帮忙筹集经费,很快,1934年11月,在南京市陆家巷23号的后院里,一个名叫“晨光通讯社”的新闻社成立起来。
“晨光”这个名字是孙凤海起的,意为“希望之光”,他满怀激情地说:“我们是因为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而刺蒋,而不是对现实悲观失望才去铤而走险的。”
华克之化名胡云卿,担任晨光社社长,张维化名张玉华,贺少茹化名贺坡光,而孙凤海则化名为孙凤鸣。
要除掉蒋介石绝非易事,因为蒋介石政权严重依赖美国,而他的大舅子宋子文正是他和美国联系的中间人,因此,华克之制定了“牛刀小试”的刺*宋子文计划,把宋子文干掉的话也会对蒋介石产生沉重打击。
宋子文
经过侦查,华克之获悉了宋子文从南京到达上海的准确时间和宋公馆接站汽车的车型车号,他带着6人行动小组预先埋伏在火车站内。 只可惜,组员们把宋子文的相貌搞混,加上当时车站还有另一起预谋的刺*活动,最后,宋子文屁股上挨了一枪,但性命无忧。
不久,国民党四届五中全会在南京召开。孙凤鸣以晨光通讯社记者身份混进了会场,伺机动手。可惜蒋介石身边随员众多,孙凤鸣错失机会。
1935年8月,华克之又得到消息,蒋介石将从武汉视察后返回南京,他们决定在蒋介石从车站乘车回黄埔路官邸的路上动手。华克之事先派人在这条路上仔细查看了多遍,并做了好几套方案。谁知,蒋介石的车队速度太快,一时也没办法弄清蒋介石坐在哪辆车里,他们的计划又一次遭到失败。
剧照
接下来就是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的召开,华克之等人用尽门路,取得了进入中央党部采访的“特别通行证”,可中委们都到齐了,却唯独没有蒋介石的身影。
化名为孙凤鸣的孙凤海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便朝着汪精卫射了三枪,自己随即被卫士击倒,身中两弹,10个小时后去世。
虽然在行动前华克之做了周密部署,其他人全都妥善隐蔽,本人也会于第二天乘夜车离开南京前往香港。结果事情坏在晨光社一位公勤人员谷子丰身上,他被捕后将大家的动向一一供出,与晨光社无关的亲友故旧也被株连入狱无数。孙凤海的妻子崔正瑶在戴笠严刑拷问一无所获后被*害了,帮助华克之筹款的王亚樵被指为“主谋”也遭暗*。
华克之的处境也非常危险。军统大特务沈醉,也是小说《红岩》和电影《烈火中永生》中严醉的原型,奉戴笠之命,务必要将他捉拿归案。起初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后来戴笠亲临上海坐镇指挥,沈醉撒开大网,只要发现有形迹可疑的人,就捉拿归案。
沈醉
他们距离抓捕华克之最近的一次,是从一个二房东口中得到线索:华克之在赫德路租了间房。当天夜里,沈醉带着12人的行动小组,派两批人在弄堂两头监视,自己则带着5人上楼找二房东。
二房东没有什么侦查经验,见长官们来了赶忙拉开电灯迎接,沈醉立刻将灯关上,拿出黑布遮盖的手电筒在房间内翻箱倒柜,四处翻找华克之可能留下的文件。
此时的华克之,距离弄堂口只有数十步之遥,电灯一亮一暗被敏锐的他看在眼里,立刻估计出房间有人,便转头走开了。
沈醉在华克之的房间连片带字的纸都没搜到,十分不甘心,又增派人员在华克之住处和弄堂周围严密监视,足足蹲守了三天三夜,却始终未见华克之的踪影。
原因在于华克之有着高超的化装技术,他有时装扮成年迈的老人,有时打扮成西装革履的商人,有时还和夫人尹彭化装成穿日本和服的夫妇,常常在特务眼皮子底下招摇过市,敌人不敢相信他这么大胆,从来对他视而不见。
沈醉好几次险些将华克之抓到,却每次都被他巧妙逃脱。相当不甘心的沈醉,把华克之的大名牢牢记在本子上,下面还贴上两张据说是华克之的比较模糊的照片,发誓一定要将其缉拿。
1936年冬天,华克之在香港发表揭露刺*汪精卫真相的《为纪念南京晨光通讯社诸烈士逝世一周年告全国同胞书》,公开宣称刺*行动的目标是蒋介石,还把宣言用九龙总商会的信封挂号寄给蒋介石, “敬请蒋委员长亲启”。
蒋介石气得暴跳如雷,立即将悬赏金额由五万大洋提高到十万大洋。
结果用了整整11年时间,沈醉依然毫无收获。直到1949年华克之到北京参加全国政协会议,得知沈醉也在场后,特意前去问候,沈醉这才知道华克之的真实面貌,两人对视后哈哈大笑,前尘往事都在笑声中灰飞烟灭。
1937年4月,华克之作为李济深、陈铭枢、蒋光鼐、蔡廷锴的信使来到了延安。他受到热情地欢迎,住的是单人房间,吃的是小灶。
原本华克之的打算是到抗大或陕北公学学习,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竟然得到了*的接见,这次会面也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1937年5月4日下午3点半,华克之见到了崇拜已久的*,他那亲切、温和的态度令华克之如沐春风。
华克之坦率地向*介绍了自己过去的经历以及现在的处境,并表达了与*并肩作战的意愿。可是,*却告诉华克之,他不宜呆在陕北,更不要进入抗大和陕北大学念书。
看见华克之迷茫的神情,*耐心向他解释,全国各地很多青年都来到了延安,必定会有敌人混迹其中,万一华克之的身份暴露,国民党当局来文要求逮捕的话,延安方面就会非常被动。交人吧太不讲义气;不交吧,国民党势必会拿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大做文章。
*请华克之回到华南,继续担任延安与华南实力派之间的信使,协助扩大民族革命同盟。而且*仔细分析了当前局势,认为全民族抗日即将爆发,他希望华克之耐心等待,组织上会有重要任务交给他。
与*的谈话是华克之人生的重要转折点,让他看到了一个伟大政治家的远见卓识,刺蒋失败后沉郁徘徊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他重新对个人和中国的前途燃起了希望。
1939年,潘汉年带着党组织的信任来找华克之,面对重托,华克之吟出《斯大林传》中的一句话:“烙铁烙在你的身上,打断了牙齿,也不能说出同志们的一个地址,组织上的一个秘密。”
从此,他改名张建良,成为华南情报局的骨干,利用对上海的熟悉和各种广泛的社会关系,来往于上海和香港之间,在隐蔽战线上一干十多年,直到革命胜利。
1949年1月19日,尽管全国还没有完全解放,但中央已在筹备建国的各项事宜。当晚,*在西柏坡的昏黄灯光下给宋庆龄写信,热切盼望宋庆龄能北上,对建设新中国予以指导。
1月21日晚上,香港分局收到中央的电报,得知*写信一事。*细心指示要派最可靠的人前去送信,由廖仲恺之女廖梦醒把*、*致宋庆龄的信翻译成了英文并附上原信,以便于宋庆龄直接阅读并两相对照,同时通过她所熟悉的廖梦醒的笔迹就能获得对来人的信任。
由于上海还没有解放,此事务必要高度保密。
经由香港分局的负责人方方、潘汉年、刘晓等反复商议后,决定派具有丰富地下工作经验的华克之携带信件秘密去上海,并准备将宋庆龄先接到香港,然后护送她与何香凝一同北上。
47岁的华克之接到任务后,对于完成任务的细节与可能遇到的问题进行了反复推敲。
只见华克之拿出一张上海地图,请熟悉她家的廖梦醒将房间格局详细画出来,包括餐厅、楼梯和各个房间的位置,还有宋庆龄家周边的情况,小铺是卖什么东西的,各种摊位的具体地点。
廖梦醒
通过廖梦醒,华克之了解到宋庆龄的保姆李姐每天早晨5点固定去早市买菜,她的秘书、著名爱国元老柳亚子先生的女儿柳无垢,每天下午3点半去喝下午茶,就这样,一个周密的计划在华克之脑海中形成。
1949年2月19日下午3点40分,柳无垢像往常一样来到自己喜爱的咖啡厅Scotland Coffee Bar,要了一杯咖啡和两块点心,坐在把脚临窗的桌子前安逸地望着屋外的景色。
突然,有人用英文说了句:“小姐,我能坐在这里吗?”
柳无垢诧异地扭头,只见一位60多岁的男人面带微笑地看着她,柳无垢愣了下,因为她旁边的桌子就有空位,但她还是礼貌地用英语回答:“可以。”
男人坐下后安静地看报纸,柳无垢也低头缓缓搅着杯子里的咖啡,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一声“露茜小姐”。
柳无垢
露茜是柳无垢的英文名字,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凭直觉,柳无垢认为这声音是与自己面对面坐着的陌生老者发出的,可是这位老人正陶醉地品尝着咖啡,看起来对刚刚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柳无垢环顾了一圈咖啡厅,确信自己出现了幻觉,她将目光又移到面前的咖啡上,正要啜饮时,又听到有人用英语说了句:“露茜小姐 。”
她抬起头来,正对上老者那炯炯有神的目光:“你的朋友托我带来一封信 。”老人用英语小声说着。
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被老人推过来,柳无垢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廖梦醒的字体。没有迟疑,她拿起信快步朝宋庆龄家走去。
宋庆龄拆开信,先看了看落款,不禁念出声来:“*、*!”
虽然当时宋庆龄很希望北上,但她的身体状况非常差,被高血压和荨麻疹折磨得几乎夜夜失眠,但她还是亲手书写了给*的回信,又通过华克之带回香港转交党中央。
华克之,这位隐蔽战线上的百变英雄,多年来在香港和上海为组织赚得了42万元港币的活动经费,折合黄金约4200余两,自己却始终没有任何积蓄,始终保持了作为一名革命者的无私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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