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24小时
刘薇
引
有这样一则小故事。
一位职场精英被医院诊断为绝症,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
痛定思痛,他顿悟。
于是,他洗心革面,在工作中与同事们和睦相处,不再锱铢必较;下班后拒绝所有应酬,尽量多在家里陪着妻子和孩子共享天伦;回家乡探望父母,送上一切能想到和买到的礼物。
三个月后,他带着了断一切的觉悟回到医院。医院竟然对他表示深深的歉意,因为他之前的癌症诊断是误诊!
命运发生了逆转,一切皆大欢喜。
他因意外捡回生命的希望和美好的未来,而原谅了医院对他的误诊,并且在最豪华的饭店里,邀请亲朋好友和同事们共同庆祝自己的新生。
席间,觥筹交错,大家无不开怀畅饮、欢颜相庆。大多数人喜欢说的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祝福语言,偏偏他五岁的女儿很认真地问道:“爸爸,原来你不是只能活三个月啊,那你究竟能活多久呢?”
此语一出,四座沉寂。
是啊,一般情况下,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己是哪年哪月哪日出生,但又有谁知道自己会在哪年哪月哪日死去呢?
是不是非得等到自己离去时,才后悔之前每一天的作为呢?
难道不可以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心无旁骛地认真活着,然后在新的一天来临时,将昨日的所有清零,重新再来吗?
生命中,其实真的只有今天是真实的存在,昨夜已逝,明晨无期,唯有眼前的今天才是永恒。
苏莫遮
4月16日,农历三月十五,星期三,清晨,7时,微云
“现在真是一年里最美的季节啊……”站在窗前的苏莫遮,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从住院部十二楼透过厚重的玻璃窗望下去,满目尽是黄绿绯红。昨夜似乎有过一场春雨,但这雨似乎过于腼腆了,悄无声息地适可而止,只留下一个被精心打扮、洗过擦过的崭新天地。天透明而纯净,云纤薄如蝉翼,水湛蓝且无波。
附近建筑物的五彩楼顶,俯瞰之下都变成了长方形或正方形的小小积木,被春风吹醒的擎天老树与细嫩幼枝,也成了一团团深绿浅翡的毛茸茸的“小绒线球”,纵横交错的街道上,拥堵着的斑斓车队仿佛是被淘气的孩子随手放置的模型玩具,就连那条著名的穿越城市的大河竟也成了蜿蜒飘逸的彩色丝带……目力所及的城市,就像一个被玻璃罩覆盖的魔幻八音盒,如童话世界般单纯、美丽。
苏莫遮有些不舍地收回目光,换上了略显肥大,呈现出微粉色的白大衣,据说这是医院后勤部门专为儿科医生护士选择的颜色,主要是为了有别于成人医疗世界中单调的素白。他的思绪也瞬间切换到现实中来——按轻重缓急排序,住在加五床的小姑娘可能快不行了,在母亲也表示同意的前提下,需要尽快帮助小姑娘完成昨天夜里她突然向值班医生提出的最后心愿,协助联系并办理捐献眼角膜的相关事宜;住在六床的小宝宝如果依旧高热不退、精神萎靡,应当再次动员他的家人,争取同意为患儿进行腰椎穿刺检查以确诊;住在八床的男孩体温已经平稳,复查的血培养和免疫结果也应该出来了,如果一切顺利,也许这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虽然法定的上班时间是早晨8点,但是实际上绝大多数医生会在7点30分便抵达住院部自己的办公室,苏莫遮更是早已养成了7点准时到岗的习惯。作为一名儿科重症病房的主治医生,提前了解病房现有的每个患儿的情况,对今后作出准确判断、及时处理和有效治疗非常有帮助。这个习惯,自上班之日起,他已坚持了整整8年。
“吱呀”一声,就在苏莫遮换好白大褂,拉开办公室大门的一刹那,当晚负责在病房值夜班的医生徐曼芳,满脸是血尖叫着扑了进来,和苏莫遮撞了一个满怀,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走廊转角处便出现了一个高大但有些佝偻的身影,那个人的脚步并不快,甚至每前进一步都会伴有金属摩擦地面所发出的刺耳的拖拉声,脚下留着两行泥印,右手还举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子。
没有时间思考,苏莫遮立即闪身把徐曼芳推进了医生办公室,顺势将门关好。在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他尽量用冷静的声音告诉她:“马上打电话叫保安。”不过说实话,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小大夫能够听懂多少,甚至有没有听见,他根本不能判断,也不能做任何的指望。
当与来者相距不足五米时,苏莫遮认出对方是加五床小姑娘的父亲,他不禁叹了口气,看来和平解决问题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他知道这位父亲曾经遭遇过严重的车祸,身体残疾不说,精神也出了问题,所以从孩子住院到病危,几乎所有“做主”的事情,都是由孩子的母亲出面。
“您好,您是王先生吧?”苏莫遮把音调略略压低以显得语气平静,并同时努力挺直腰杆,让自己179公分的身躯尽量显得更高大些。
对面的男子有些迟疑地停住了脚步,手里紧紧握着的斧子微微晃动着,将走廊里略带鹅黄色的灯光的碎影,折射到身边雪白的墙壁上。
苏莫遮的大脑飞速地运转:他右手持斧,而徐曼芳当时应该只是脸上有血迹,很可能是由于某种原因,年轻的小大夫激怒了眼神散乱的父亲,于是顺手掴了她一巴掌,也就是说,对方并不是刻意寻仇滋事,那么就应该有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至于演变为一场暴力血案。
但如果真是这样,他随身携带斧子,又是基于什么理由呢?
“王先生,我是病房的主治医生……”苏莫遮余音未落,对方似乎浑身一震,两步上前,僵硬的左手一下子抓住了苏莫遮的右臂,几乎将他整个人拽到眼前,这样,苏莫遮更加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如垂死的鱼一般突出的、充溢着绝望和痛苦、布满血丝且浑浊不堪的眼睛,里面空洞地映照着写着苏莫遮姓名的工作证件胸牌。
“苏……莫……遮……哦哦。”他的喉咙里伴着痰液咕哝着,一字一顿地念着,随后好像认出了医生,又或者想起了什么,略歪着头,慢慢说:“苏医生,我……我……其实我是来……”话音未落,他松开了苏莫遮的胳膊,左手笨拙地伸向怀里掏着什么。
苏莫遮暗地里活动了一下被抓得酸痛的右臂,心里顿时觉得踏实了许多,看来他真的不是专程来找麻烦的。
抬起头,苏莫遮才发现楼道拐角附近,已经聚集了多位其他患儿的家属——佳佳的父亲、闫晓静的父母……他们都面露惶恐之色,仿佛随时准备冲过来,帮忙“制服”这个手持斧子的“行凶者”,看来自己的人品还算不错嘛。想到这里,苏幕遮不禁微微露出了笑意。
然而就在此时,加护病区传来一位护士焦急的声音:“加五床患者呼吸困难、心跳减慢,快叫徐大夫!”
加护病区监护室门外,加五床女孩的母亲发出了悲戚的啼哭声;走廊深处,医院的保安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距离相对最近的几位患儿家属,已经摩拳擦掌地从走廊转角处向这边走来;最要命的,是身后办公室的门,被听到护士呼唤的徐曼芳大夫拽开了……
时间仿佛瞬间倒流了几分钟,原本情绪已经稳定、一只手还在衣襟里的那位父亲,猛然像受伤的野兽般,抡起斧子,朝苏莫遮身后的徐大夫劈了过去。身后传来医生办公室门玻璃爆裂的声音……
上大学时,医科大学开学总比别的学校早一两周,放假则晚两三周。不过,纵然是繁重的学业、密集的课程,也阻挡不了同学们邂逅爱情的脚步。一天,教授在课堂上,用仿佛看着无药可救的患者一样的目光扫视着大家,语重心长地说:“我劝你们诸位,最好把谈没有美好结果的恋爱的时间,用来锻炼锻炼身体,学习格斗技巧或训练跑步的耐力。多年以后,你们总会遇到某一时刻,然后回想起今天我说的话,对我由衷地表示感激——遇到想打你们的家属,打得过就格斗,打不过就赶紧跑!”
一向对老师言听计从的苏莫遮,还真去学了格斗技巧,更令他想不到是,此时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咣当……稀里哗啦……啊……”一连串的杂音响彻病房,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苏莫遮向左闪身、跨步,用右手压住对方右肩,右腿顶住对方的胃部,然后将其撂倒,劈手夺过斧子。
随后赶到的家属和保安,将这位可怜的父亲结结实实地按在了地上,十几个核桃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乒乒乓乓地洒了一地。
来不及向帮忙的人们致谢,苏莫遮立即奔向加护病区的监护室,边跑边戴口罩和帽子,他心里惦记的,是那个已经病危的小姑娘。身后则是抹着眼泪、披头散发、踉踉跄跄奔跑的徐曼芳。
清理呼吸道、心外按压、静脉给药,在苏莫遮的指挥下,一系列抢救措施很快有序地完成了,看着监视器上再次显示趋于平稳的各项生命体征,苏莫遮轻轻地呼了一口气,看了看身边惊魂未定、脸上还有掌痕和血迹的徐曼芳,正要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站在身后的夜班护士周萌突然惊叫起来:“呀,苏医生,你的后背有玻璃碴,还有血!”
文字原创
节选自拙作长篇小说《最后24小时》
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
图片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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