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将至,夏日炎炎。据气象部门报道,今年夏季气温比往年高,人们出门必着短衫短裤、裙子背心。
可是,京剧演员的处境却十分“艰难”。为什么这么说呢?您看,眼下京剧舞台上,演出的大多还是传统剧目,先说角色的这一身行头:文角,头上戴冠、帽、巾,身上穿金丝银线刺绣锦缎的蟒、褶、帔、衣,脚下穿长筒靴、夫子履等各样的鞋;武角,就更要有担当了,最难的是长靠武生,头上戴各种盔头,身披硬靠、背插四杆靠旗,足下蹬三寸高的厚底,光这身行头10多公斤重,还要唱做念打舞,不容易啊!尤其到了三伏天,舞台上所有的灯光一打开,亮如白昼,热如汤沸,在这样的环境中,演一出大武戏《长坂坡》,还要与曹八将打个七进七出,*个七荤八素……这身功夫在舞台上是怎么度过来的?
巧度炎夏,各路的角儿所用方法各异,且一百多年来舞台上灯光、温度的变化,也是与时俱进,大有不同。这些方面颇有文章,容在下道来。
清代徽班进京,各班祝寿完毕,就纷纷到前门外大栅栏的几个老茶园去演戏。当时清廷规定,只准日场不许演夜戏,园子内不准见明火,那时还没有电灯,灯笼、火把,甚至蜡烛一概不准点。夏天甭管天多热,倒免去了台上灯光的照射。
清末民初,当局夜戏开禁,特别是1913年,北京最先进的大剧场第一舞台建成,并多演夜戏,舞台上的灯光照明又是第一流的。那么,名角夏季在这样的灯光普照下,又是如何度过的呢?拙作《北京中轴线文化游典·戏剧》一书中,写到1914年7月3日,失火后的第一舞台重新开业,大轴为武生泰斗杨小楼主演的《水帘洞》,杨小楼勾着猴脸谱,身着猴抱衣裤,蹿纵蹦跳不停,始终边唱边舞,特别是最后还要舞动金箍棒,与乌龟、虾米率领的众水族一通激烈开打,不仅技艺精湛,而且打出人物、打出美感。在通明的灯光下,艺术家的一举一动可说是纤毫皆见,因而更引起全场观众的兴趣。首场演出获得极大成功。杨小楼在此酷夏中,一连演出了7场《水帘洞》。艺术家热着了吗?没有,毫发无损。据老顾曲讲,杨老板演出有个特点,别管夏天多么热,灯光多么强,在台上演出,脸上身上从来不出汗,可是只要演出一结束,回到后台,那脸上、身上可就大汗淋漓,出一身透汗。
真是这样吗?我请教过梅兰芳大师的外孙范梅强先生,据他讲,这个特点是真的。他说,爷爷(即梅兰芳)演戏也是这样,别管五黄六月天最热的时候,尽管民间谚语有“五黄六月不出工,十冬腊月喝北风”一说,但梅大师仍然坚持演出。如1928年,梅大师和杨小楼双头牌在第一舞台联袂演出多场新编名剧《霸王别姬》。炎夏演出时,梅先生依然会梳大头,戴如意冠,着鱼鳞甲,外罩锦绣大斗篷,最后还有繁难的“舞剑”;杨小楼扮演的西楚霸王项羽,头上戴特沉的霸王盔,身穿特制的霸王靠,胁下配宝剑,多次手持大枪和汉兵兵将往来冲突,十战十绝。您说,在先进的白炽灯光下得有多热,可笔者在前边介绍过了,台上无论多么热,杨老板脸上身上绝不见汗,出透汗,是戏散了回到后台后的事了。那么,梅大师又是如何表现呢?无独有偶,两位大师一个样,也是台上演出绝不见汗,戏一扎住了,回后台一卸装,一身透汗。梅先生晚年演出新戏《穆桂英挂帅》,首演是1959年5月25日,也是酷暑炎夏,梅大师以六十五岁高龄,“捧帅”一场,在“九锤半”锣鼓声中,走了许多武生的大幅度身段,结尾一场,扎大靠唱做繁重,得多大的付出,可依然如故,台上不见汗。
这两位的特点我是听来的,还有一位也是这特点,我是亲眼所见,那就是武生表演艺术家李万春。1963年夏季,我在内蒙古新华京剧团任编剧,随团去上海、武汉等地巡回演出,八九月间在“四大火城”之一的武汉三镇演出。万春老师经常演出全本的《大闹天宫》,他扮演美猴王孙悟空,要演三个小时,台上多热呀,前边猴王要扎靠,花果山练兵,后面还要“偷桃”“盗丹”,大闹天宫和天兵天将一通开打,我在后台没看见他出一点汗。否则脸上一带汗,精彩的猴脸谱就“花”了。这位艺术家也是戏散了汗出。
这几位为何有这种本领?有什么窍门吗?范梅强兄告诉我,他曾问过梅大师的专职医生郭大夫原因何在。据郭大夫解释:一、台上演出脸上不出汗,身上或微微见汗,散戏后才各处是汗,这说明该演员的心肺功能强,能控制住,但对以后的心脏还是有损害的;二、这些艺术家内心素质特别强,因为艺术超等,又日夜演出不断,习惯成自然,不管冬天、夏天,演出犹如家常便饭,在台上早已达到自由的境界,举重若轻,汗也就不在台上出了。梅强兄还讲了一个自己的例子,他在中国戏曲学院学戏的时候,快毕业时也有一些实习演出。他是学老生的,每演一出他主演的老生戏,在台上必然是大汗淋漓,把脸上化妆的脂粉都冲了个稀里哗啦,像是个大花脸。他的主教李甫春老师就笑着对他说:祖师爷对你不赏饭呀!其实是因为演出少,上台以后特别紧张,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故才如此,和祖师爷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因而,台上出汗与下台出汗,是演员的造诣决定的。
夏天人们普遍多喝水,演出自然饮场更多。热饮、凉饮,各种艺术家方式不同。梅大师的饮场,规规矩矩是小茶壶内盛温开水,里面要放几片西洋参,散场后也是喝热茶解暑。而葆玖老师呢,除去这种饮场方式外,上场前他还喝一种由香港朋友寄送的叫“白氏鸡精”的补品溶液,里面也是西洋参、枸杞、石斛等中药,这些药有提神补气的作用。葆玖的姐姐、著名老生艺术家梅葆玥,有时就和弟弟要,开玩笑地说:你别独吞,也给我来两瓶!小梅大师散戏以后,常饮冰咖啡,是“洋”范儿。不过,梅家都用小茶壶饮场,这点是相同的,原因是有如下优势:唱旦的,用小茶壶抿一口、二口,不会冲淡唇上的口红;唱老生的,可以不用摘,直接把小壶壶嘴插入髯口(胡须)来饮场。
还有一位艺术家的饮场与众不同,那就是李万春先生的白开水加冰块,这是我亲眼得见。据此,范梅强兄还有个故事。1980年,北京京剧院在北京魏公村解放军艺术学院排演场审查李万春先生主演的老本《大闹天宫》。圈内人都想看这出尘封多年的优秀传统剧目,可剧院谢绝一切人入院观看。万春老师给梅强出了个主意:“你给我准备一小桶冰块,你就像侯宝林相声里假装送碗面条的一样,改送冰块的,你就能进后台看戏了……”果然奏效!当时,范梅强兄就看着李老师把冰块倒进一个保温杯里,这一大出猴戏,他就用这冰水饮场,看着特爽,一点不影响嗓子的发挥。这也是李万春的本事,别人是不能学的。
几十年前,不但台上热,每到炎夏,后台也像一盆火。那时没有空调一说,条件好的,上面有吊扇,下面有几台立式电扇,演员们也会利用这电扇的微风来解热。当年,我在广和剧场后台,看到好友高宝贤兄临上场前,对着电扇,把穿着的蟒的两只大水袖分别张开,让电扇吹出来的风都灌进大水袖中,然后抓紧袖口,像怕漏了风似的,踏着锣鼓经一溜烟似的就上场了。刚开始我还想笑,但后来我笑不出来了,心想:京剧演员太不容易了,我穿着单裤单褂还热呢,何况他们穿着这么厚的行头!怪不得许多艺术家,都备下用竹子编制的“竹水衣子”,到了夏季,把竹水衣子罩在“胖袄”外面,这是怕出大汗透过胖袄把外面的“行头”给汗沤了,所以加了个“隔断”,戏曲演员真的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现在可好了,剧场都设有“中央空调”,无论后台还是前台观众席,温度都会在二十摄氏度左右,人们都很舒适。而舞台上呢?当下尽管什么顶光灯、脚光灯、流光灯……万灯齐开,台上胜过骄阳白昼,但如今灯下舞动的演员并不觉得热,这又是怎么一码子事?原来,舞台灯光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从白炽灯到碘钨灯,再到近十几年的LED灯,从当初发出巨热并危险的灯光,到现在的科学灯光,经过这几个阶段的提升发展,舞台上的灯光,比以前更亮了,却不再烤人了。时代在发展,艺术在前进,如今京剧演员炎夏演戏,可是舒服多了!
(原标题:梨园忆往 京剧名角台上如何度炎夏?)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张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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