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刀系列中颇为珍贵的“莒冶刀”（背文之战）

作者戎畋松古泉文库特约撰稿

金兔呈祥迎新春

日月其迈时岁盛新

大年初三，祝各位身体健康，心想事成！从大年初一起，古泉文库七天连载，为您呈上戎畋松先生新著《读史谈泉文存——中国历代古钱币精品辑要》一书部分精彩内容，欢迎文末留言评论。

齐明刀中有一种背“莒冶”的刀币，亦称“莒冶刀”，在先秦刀币体系中久负盛名，因其是在清嘉庆年间首次出土于山东博山香峪村，加之背文古奇，诡谲难释，昔被泉家称为“博山刀”。从形制上看，其与燕明刀中的乙型类同，惟面文中的“明”字细长而方折，字体又与燕明刀的写法完全不同，加之这种刀币多出土于齐鲁一带，故又有齐明刀、齐易刀、齐匽刀、齐莒刀等不同名称。

自从博山刀出土后，多有金石学家及泉学家对此刀进行过考证论述。首先，清人冯云鹏、冯云鹓《金石索·金索四·古刀》云：“此滋邑广文、博山孙星舫所贻，云博山之香峪村刨出一窖数百枚，文不能辨，惟‘卅’字可识。……此二种字迹奇古，或以介别，似更在齐莒刀前。”“此刀与前刀同出一窖……其字亦在有无之间，勉为摹出，与前小异，不可识，或谓《路史》载，莒国有箸邱，此疑‘箸邱长’三字，而未敢定。”

清人马昂《货布文字考·莒地货刀文字》一节中，刊有两枚博山刀背“莒冶”摹本，释文中说：“右面文三字曰：‘辰物’。昂按：二种之文有土锈剥蚀，互校之乃文同而迹异，上有一字，从竹从豸从里，为薶字，即篆隶作字之古文。……辰，地名，春秋成（公）十七年，‘公孙婴卒于狸脤’，按狸古通，辰脤声同，是地名无疑。……狸脤非鲁地，据金索所云，此物出自博山，与莒密迩，知莒之近地为辰，是即声伯所卒之狸脤也。”

及至民国时期，由于这种背铭“莒冶”的多字刀币出土甚少，得之不易，被泉家视为古泉名珍之一。丁福保《古钱大辞典》上编“刀布类”刊有三图，编号为1192、1193、1194号，均按时价定为银洋十元，而齐明刀背“齐化”与“城白十”者仅标价二元，可见其珍贵程度。为此，丁福保在总论中引郑家相《刀化概说·齐明刀》曰：“近在博山屡有出土，俗称‘博山刀’。背文有可识不可识，以一字为多，多字不易得。近日所见多字者，则有共化、齐化、齐法化、齐化共金。背文明纪‘齐’字，且同出齐地，其为齐地所铸，尚有何疑？……《泉汇》载多字小刀二枚，谓是列国刀之异品类，亦误。此刀首一字作簟，即，为齐灭，与簟邦刀头面文同，是亦齐地所铸之证。”

关于博山出土的这种齐明刀，其面文“明”字释读及铸地，目前学术上仍存在颇多争论。就面文释读而言，主要有释“明”“易”“匽”“召”“莒”“邑”等，目前，得到泉界认同者以“明、易、匽”三说为多。

释“明”字者认为，齐明刀是燕破齐后，在“占领地铸造明刀，并铸上齐国的地名，以应付燕军的需要。”（彭信威《中国货币史》）古汉字“明”字，从日从月，日月二字合之为明。或从目从月，目之所见作眀。或从囧从月，实则古文日旁常作窗形，指月光入窗为明。

释“易”字者认为，燕国曾以易为都，易即临易，是为“桓侯徙临易”之地；直至燕庄公之后，这才北迁蓟城（今北京西南），但仍以易为下都，故此“易”字应指古地名。郑家相《中国古代货币发展史》云：“齐易刀仿燕易刀之制作，而铸于齐地，亦以易字为文也。”

释“匽”字者认为，此系燕之国名，金文中“匽”字从日从女，故妟为匽省，即燕国所铸。朱活《古钱新典》上编中说：“莒匽刀显然是齐国境内通货紊乱而又受到匽国铸币影响下出现的一种劣币。最可能的情况是匽国军事占领齐国七十余城时，在齐国境内铸行的匽刀。”

齐明刀的铸主归属问题在学术上一直存在不同观点，主要有燕铸说、齐铸说以及燕齐商贾所铸说三种看法。燕铸说认为，从燕将乐毅伐齐的进军路线以及博山刀的出土地域来看，燕伐齐时一度占领齐地七十余城，只有莒（今山东莒县）与即墨（今山东平度东南）两城未能攻下。《史记·乐毅列传》载：“乐毅留循齐五岁，下齐七十余城，皆为郡县以属燕，唯独莒、即墨未服。”在此期间，燕人为应付军需所铸，并沿用燕明刀形制，背文则加入齐地要素，以便于与所在地的交易使用，故有博山刀为乐毅伐齐时铸于齐地之说。王献唐《中国古代货币通考》中说：“至博山刀散出齐境，不在河北，必齐地所铸，疑燕破齐后数年所为。燕人铸币于齐，仍用本国明刀旧制，刀署明字，皆为方折。”

齐铸说则认为，博山刀是为齐人困守莒城时期的产物，由于齐地大部为燕军占领，且时长五年之久，为能与燕占领区进行贸易往来，获取必要的生活物资，乃仿燕明刀形制铸行了这种刀币，并以“明”字书写不同上加以区别，有些背文则铸有“齐、莒”等字样。彭信威《中国货币史》一书中也说：“山东博山曾出土一种明刀，刀身也是圆折，可是明字书法与众不同；普通明刀的明字圆转而小，博山刀的明字方折而长大。博山刀是齐明刀，普通明刀是燕明刀。齐明刀的背文也不同，有齐化、齐化共金等以及带有和安阳等地名的，这些都证明是在齐国铸造的。”

燕齐商贾所铸说认为，燕占齐地达五年之久，莒地与即墨成为孤城，资源匮乏，民生困苦，生活来源全靠两国商贾间交易维系，而符合双方利益的齐明刀也就应运而生，但这种刀币大多为私人作坊所铸。张光明《齐明刀的考古发现与研究》中说：“齐地商人为了与燕、中山诸国进行贸易交换便利在民间私铸的一种特殊货币，相对齐大刀而言，不仅是私铸，也是一种减轻的货币……从莒字刀的形制及莒字之特征看，应是战国晚期燕占齐五年内所铸行的刀币。我们认为齐明刀从严格意义上讲既非传统的齐币，也非正规的燕刀，是在特殊的历史环境下由齐人或燕商人在齐地铸行的一种特殊的刀币。”

现今从存世实物上来看，如系燕人在占领区所铸的齐明刀，其面文与燕明刀写法显然有所不同，背文也与燕制不一样，多以单字、符号或空背为主。而齐人所铸，虽然面文仍沿用燕制，但其背文则有着明确的齐地要素，除了带有国名“齐”字外，尚有背文“莒冶”二字者；时因莒与即墨两地一直未能被燕攻下，始终处在齐的控制之下，固守莒地的齐人为能与外界进行物资交流，所铸虽形同燕制，唯背文却有大别，故铭以地名来加以区别。

据史料记载，公元前284年，燕昭王以乐毅为上将军，总领燕军以及秦、楚、魏、韩五国联军一同伐齐，济西之战，齐师大败，各路诸侯罢兵回归；惟乐毅独自率军追击，一举占领齐地七十余城，只剩莒和即墨两地仍在固守，未被燕军攻陷。乐毅攻入齐国都城临淄（在今山东临淄北）后，“尽取齐宝财物祭器输之燕。”（《史记·乐毅列传》）是时，齐湣王出亡于外，先是逃至卫国，后又去了邹、鲁两国，所到之处皆因骄横无礼，而不受待见。无奈之下，只好前去早已被齐兼并的莒地避难，最后还是被楚将淖齿所*。

齐湣王死后，在莒隐居的湣王之子法章，改名换姓成为莒太史敫家佣，敫的女儿见他相貌伟岸，仪表堂堂，以为绝非凡人，就经常偷拿家中衣食接济他，而后两人因情私通。是时，逃亡在莒的齐国臣民一直在寻找湣王之子，欲立其为君，而法章惧怕遭到诛*，先是不敢承认自己就是王子，后见众人诚心为之，这才认可了身份，被莒人共立为君，史称齐襄王；旋即襄王立太史敫之女为后，史称君王后。随之同时，臣民又“以保莒城而布告齐国中：王以立在莒矣”。（《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到了齐襄王五年（前279年），燕昭王因病去世，惠王即位。齐将田单在即墨孤城奋力抵抗燕军，并用离间计使燕惠王派骑劫取代乐毅，最终田单以火牛阵大破燕军，并乘胜收复失地，迎接齐襄王自莒返回都城临淄。

按说燕军占领齐地达五年之久，除了莒和即墨未攻陷外，其他七十余城尽在燕国的统治之下，而燕国固有的制度和习俗也就免不了会对齐地民众产生影响。在货币流通方面，燕、齐两国虽然同为刀币行用区域，但在形制上还是有所区别。燕国原有的明刀早已自成体系，而齐国则一直使用的是齐大刀；从二者原有不同的铸制形态上来看，很难进行个体互换，也只有在利益平衡的状态下，才可能实现兼容。是时，由于齐地大部分城邑已被燕国所占，齐人为生存计，又不得不使用货币媒介来进行交易，故而齐明刀的铸造也就应运而生。其形制上仍沿用燕明刀旧制，而文字上则表现出齐地风范与其相关地名，这样就使得燕齐两国间商贾的交易双方都能够接受。待到齐收复失地后，齐襄王回到临淄，又重新开铸原有的齐大刀货币，这时的齐明刀也就完成了历史使命，逐渐退出了在齐地的流通使用。

对于齐明刀来说，形制上大致可分为四种类型：一为刀首比较尖锐，刀身宽阔，近似于尖首刀；二为刀首斜度略缓，刀刃内凹，刀背弧形，刀柄稍显狭窄；三为刀背弧度较大，与燕明刀中的乙型类同，正面外廓有断棱；四为特小型，刀身直而细长，刀首较宽，刀柄正背仍保留两条竖筋。从演变过程上看，其刀身的变化也是渐趋由宽阔变为细窄，刀首亦逐渐演变成钝角，刀背则由弧形渐趋较直，刀刃弧度亦然，惟刀柄均有两条竖筋。总体上来说，齐明刀可分为大小两种，大者一般通长14～16毫米，重12～15克。其正面外廓与刀柄连接处有断缘，背面则无；刀身多弧形，刀刃凹，常有合范不准的溢铜现象，刀柄正背各有两条竖筋，浇注口在刀环下方；背文多为单字或符号（见图1）。

小者一般通长11～13毫米，重8～10克。其刀身窄小瘦长，刀首较宽且斜下，正面外廓与刀柄连接处亦有浅痕断缘，刀柄正背亦有两条竖筋，刀环呈椭圆形，下方有浇注口；刀背大多无文或有符号痕迹（见图2）。

齐明刀无论大小，其面文“明”字细长而方折，与燕制多为圆弧形完全不同。背文则有单字、二字、三字、四字或符号不等，尤以背铭“莒冶”等系列刀币最为珍稀。其“莒冶”二字，旧释“箸邱”“辰”，实误，今释“（莒）冶”。

莒原为己姓子爵封国，属东夷族。郑樵《通志·氏族略》云：“嬴姓，少昊之后也，周武王封兹舆其于莒，今密州莒县是也。”春秋时期，齐桓公小白为公子时，曾因齐国发生内乱，在鲍叔牙的辅助下，逃至莒国避祸，留下“勿忘在莒”的成语典故。战国时期，周考王十年（前431年），莒国为楚国所灭，后又被齐兼并，成为齐国属地。公元前284年，燕军在乐毅统领下攻入齐都临淄，齐湣王辗转逃亡至莒城，被其任命为齐相的楚将淖齿所*；其子法章在莒地被众人拥立即位，是为齐襄王。是时，莒地所铸行的齐明刀，背文铭有“莒冶”地名。直至公元前279年，田单收复失地，齐襄王得以离开据守五年之久的莒城，在此期间所铸背铭“莒冶”的刀币这才退出流通领域。

是品齐明刀背“莒冶亚”（见图3），通长138毫米，重14克。其早年出于山东青州一带，先是为陈林林收藏，后入藏原西安金泉钱币博物馆。在馆藏刀币中，背铭“莒冶”的齐明刀总计有十余枚，惟是品最为精美，其钱文清晰可辨，形制规整，锈色甚好，边缘有少许溢铜，刀环下方浇注口留有断茬。此外，其他同类“莒冶”刀大多品相不好，钱文漫漶不清，省笔、漏笔现象较多，币文雷同者少见，似应属随范就刻所为。是否可这般去推测，由于当时的私炉作坊较为杂乱，生产出如此粗糙的铸币，很有可能是仓促应付下的产物。

余曾为馆藏“莒冶”刀系列写过展品介绍文章，《金泉钱币》馆刊与珍品展示图册有过发表，文中有些观点得到了不少泉家的认可。在中国嘉德2004年秋拍“钱币、铜镜”专场中，是品背铭“莒冶亚”的刀币首次参拍，条目评述为“极罕见”，所附局部放大图的文字十分清晰；其编号为4495号，底价6000元，成交价人民币2.2万元。及至2018年，中国嘉德春拍“水归听泉”钱币专场中，是品“莒冶亚”再次被推出，编号为6878号，估价3万元，最终成交价人民币31.05万元。只不过时隔十余年，升值如此巨大，令人感叹。

另外，尚有一枚背“莒冶□”刀币（见图4），通长137毫米，重12.8克。出自山东莒县故地，亦属原西安金泉钱币博物馆馆藏之一。其品相锈色尚可，惟面背文字浅平，经拓片后方能隐约分辨出钱文，前两字确为“莒冶”无疑，末尾一字因笔画有断漏，难以辨识。是钱2008年曾在原金泉所属博宝网拍品中出现，成交价仅为人民币8500元。朱活《古泉新典》下编114页收录了一块“莒冶”刀残陶范，上面有三枚刀首残模，阴刻文字清晰；其注解为“1979年山东莒县莒故城出土”。据相关考古资料报道，山东莒县曾先后在莒国故城遗址出土发现过一些刀币残件以及铜渣、坩埚、陶范等冶铸遗物；尤其是这块带有“莒冶”字样的残陶范，足以说明这种刀币就是铸于莒城，故其刀背铭与铸地相符。

是品背“莒冶閚”刀币（见图5），通长137毫米，重14克。其早年亦出于山东青州一带，经由陈林林之手归余珍藏。是钱古朴大气，币文清晰，品相锈色俱佳。其形制规范，刀首斜下坡度较缓，刀身宽度适中，刃部稍内凹；正面外廓至刀柄处有断棱，背面廓线与柄相连；正背刀柄内各有两条竖筋，用以增加强度；刀环圆而凸起，下方尚存浇口残留。其面文“明”字偏于下部，上横画左向斜下，日形大而圆。背文“莒”字粗大体长，笔画延伸如尾；“冶”字宽阔，封口上倾且出笔明显；“閚”字亦有释其为“苙”或“闳”字者，当为铸钱匠师名，有“物勒工名”性质。是钱在《西部金融》2008年钱币研究增刊“珍稀品荟萃”中有所展示，得到诸多泉家好评和肯定。后来，这枚珍稀的背“莒冶閚”刀币，由余转惠给山东张立俊钱币馆收藏，也算是有个好的归宿，可使更多人得以鉴赏，用来弘扬博大精深的货币文化。

本文选自戎畋松先生新著《读史谭泉文存—— 历代古货币精品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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