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思琪
于正新剧《玉楼春》扑街后,讨论度最高的一个问题即是,服化道精良的《玉楼春》为何受到如此多的吐槽?许多批评的声音将其归因为:于正模式失灵了。
首先,需要厘清的一个概念是,于正模式指的是什么?
《玉楼春》如同是还原了明式“样板房”,图为该剧剧照
2011年起《宫》《笑傲江湖》的热播,让于正剧成为了狗血、雷但好看的代名词。2018年转型之作《延禧攻略》播出,则让于正剧被认为是爽剧的集大成者。十年间,从“雷”到“爽”,于正模式不变的内核在于:研读他的受众。正如网友精准的概括:“主攻市场和观众,迎合得毫不遮掩,追捧得不遗余力”,根据观众审美趣味变化而迭代自身作品。
本质上,从大红大绿、辣眼的撞色到莫兰迪色、高级灰,他对色彩的选择并无优劣判断,只是看是否合时宜——看观众更吃哪一套。当然,被他分析研究的“观众”并不是剧作美学成就的鉴赏人,而是大众的中位数。他们是典型的故事型观众,比起剧作形式层上的精雕细琢,讲一个起伏的故事更易被识别。
从这个层面来说,于正模式可以理解为这样一种内容生产模式:让主角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他所捕捉到的时代情绪之上,以快速迭代的爽感完成套路剧的批量生产,其中重中之重则是通过叙事的节奏把控整体质感。快节奏,叠套路,强反转,以这套组合拳来掩盖逻辑上的硬伤。
进一步拆解的话,于正擅长从时代情绪中找出那根“线头”,以此串起故事的讲述。《宫》开启了彼时影视剧的“穿越热”,这个清宫版的《流星花园》抓住了观众的“清穿”情结。《笑傲江湖》大胆地将东方不败的性别改为女,得到了“虽然魔改得一塌糊涂,但东方姑娘真的上头”的评价,贴合了观众对“御姐”形象的审美。《延禧攻略》则将“复仇打脸”的配方发挥到极致,让看腻了满屏宫斗白莲花女主角的观众换了一下口味。这些剧作的质量绝称不上精良,但他确能从一个小切口精准地勾住受众。
码好“线头”后,于正的故事编织大法主要在“快”之一字。叙事节奏的快,是通过复数化的故事套路堆叠完成的,换言之,是将多个故事倍速播放般剪辑在了一部作品中。可以说融梗式的大杂烩是于正的“财富密码”,一如《延禧攻略》曾招致的批评:“秦岚的皇后一个人在演都市言情剧,谭卓的高贵妃一个人在演三流水平的宫斗片,佘诗曼的娴妃一个人在演TVB剧,女主角魏璎珞则是一个人在演重生和穿越之类的起点爽文。”
虽然故事经不起推敲,但叙事逻辑上的种种硬伤随着故事快速切换的“地图”而被一同切掉了。在这个层面上,于正的狗血法则与《顶楼》的编剧金顺玉如出一辙:只要高潮和反转足够多、足够快,逻辑就追不上他们。
那么,这一套于正的爆款打造模式果真失效了吗?答案恐怕是否定的。与其说是于正模式的失效,不如说这一次是于正因放弃了自己的模式而失败。
自《延禧攻略》后,于正更为急迫地想要向口碑剧转型,他将《延禧攻略》在服道化层面的审美升级视作重点,同时想要扭转被批评的爽、快印象,却丢掉了讲故事的能力。《玉楼春》的调子起得非常高,他号称要打造古装合家欢爱情喜剧,要开辟一个新剧种、新流行。
可惜的是,剧中喜剧的搞笑方式并不高明,辣目洋子的戏份就像是从竖屏短视频中移植而来的短剧;试图“致敬”《红楼梦》大家族的兴衰史而设置的合家欢剧情,画虎不成,呈现为低幼网文化的宅斗剧情;想复制魏璎珞的复仇大女主路线,但女主角林少春却在后院妯娌的周旋中崩了人设——铺垫了三分之一剧情的为父报仇线,最终被男主角轻易地解决,情节突然被爱情剧的定位所绑架。最后,叙事的拖沓,让他原本的优势节奏感也被抹平了。
这一次于正过于贪心。他拼贴与融梗的失败,原因在于失去了一个有效主题的统合——找不到那根“线头”。主线故事不断地跳频道,《玉楼春》什么都想说,可又让观众觉得什么都没讲清楚,没有任何记忆点,整体的呈现十分平庸。虽然于正不狗血了,却也不再好看。他失去了对观众的“懂”,而试图去“教”观众、调教观众的口味,用一部剧去为一种类型“打样”。只能说,《玉楼春》是一次既不合时宜,审美又落后于观众偏好迭代的失败尝试。
值得注意的是,于正在叙事节奏上出现的问题,《玉楼春》呈现出这种“精致的平庸”在国产剧中并非个例。
其中,“精致”主要指的是剧作在服道化形式层的优化。国产剧尤其是古装剧,自《琅琊榜》开始都在寻求一种风格上的“国风”语法,包括景深镜头的使用,画面的散点投射,以及对所谓高级灰色调的调用等。此后,服道化与视听形式层面的精致一度被认为是精品剧的充分不必要条件。
《玉楼春》同样以较高的还原度完成了“精致”这一项,但因没有足以匹配的精彩故事,呈现效果只如同是还原了一个明式“样板房”。房间里上演的故事,与我们的历史语境、社会文化环境和观众心理都不发生关联,自然,故事中的人也无法真实而有效地打动屏幕前的观众。剧中人物的笑,玩的是尴尬老梗,角色的泪,如同滴上的人工泪液,整个故事去掉逻辑只余尴尬——或者说一个“行活儿”作品的平庸感。
具体来说,“平庸”首先指的是定位不清晰,其次节奏散乱,进而将故事讲得拧巴。改编自小说《孤城闭》的《清平乐》即是一个典型例子,小说的内核是徽柔公主的反抗,她没有痛快做自己的自由。公主的抗争是“我不要做他们的泥塑菩萨,我也不要他们的供奉,我什么都不要,我可以箪食瓢饮居于陋巷,只要他们不干涉我的生活”,但作为公主她已经受了臣民二十年的奉养,她别无选择。她命运悲剧性的内核可以穿越古今题材的限制,最大限度地抵达今天的观众:她是人,不是被命运绑架、被供奉的“符号”。
然而,剧作《清平乐》将叙事的主线跳转到宋仁宗,要观众共情的是官家的处处掣肘:“君临天下,不是开疆拓土、建功立业,而是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当剧本试图将反抗的内核去“刺”化,认为爱情不够格,而去提拔原著中并不存在的隆重与悲悯,偏要从皇帝的视角拍完全剧。如此处理非但没能让内容显得更有深度,反而让《清平乐》的定位在言情剧与正剧之间拉扯,最终被定位在不伦不类的“历史传奇剧”上。质言之,《清平乐》的“平”是无法将主题靠悬念起伏的情节完成有效的讲述,而是发明了一种“论文体”剧本。尽管获得了最佳美术奖的提名,也只能说是一种精致的平庸。
梳理至此,我们发现当前的古装剧制作似乎陷入了另一种非此即彼的思维误区当中,即把不要强行冲突等同于放弃有力的叙事。尽管痛点、爽点、爆点至上的爽剧不可取,偷懒的话题剧作法应当被摒弃。但正常的戏剧冲突、情节的起承转合、面向现实问题的“刺”与“痛”,这些不应当一并被剔除掉。如果说狗血配方打造的爽剧来迎合观众是一种制作上的走捷径,那么靠服化道的精致来掩盖叙事上的平庸,如此做法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偷懒呢?
当下,观众的审美不断升级、审美需求也正加速迭代,我们的影视内容生产力也需更新去满足新需求。当脱去剧作精致的外衣,作品是如同苹果一般依然有坚硬的核,还是像洋葱那样留不下任何东西?这是摆在国产剧制作面前的一道新的选择题,也是通往优质内容和精品剧的必答题。
(作者为艺术学博士、剧评人)
来源: 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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