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住长城外

妾住长城外

首页休闲益智虎虎消消乐更新时间:2024-04-23

书名:《停车暂借问》

作者:钟晓阳

出版:青马文化2019年9月

长篇小说《停车暂借问》出版于一九八一年,让时年十八岁的钟晓阳跻身“才女”,名扬港台。小说以中国东北为背景,从四十年代写到六十年代,从东北写到香港,以三部曲《妾住长城外》《停车暂借问》《却遗枕函泪》讲述了赵宁静一生的爱情。

今年9月本书由青马文化再版。今明的段落摘自第一部《妾住长城外》。一九四○年代,二次世界大战即将落幕。在东北习医的日本青年吉田千重,于仍是满洲国的沈阳,遇见了当地少女赵宁静。战败,日本撤侨。为世为命所不容的异族恋情,注定只能以生离结局。

“……立冬交十月,小雪地封严,大雪江河凉,冬至不行船。小寒在三九,大寒就过年。”

东北冷得早,八月节过没几天,泰半已加上毛衣华丝葛夹袍;北风一起,大大小小俱换上棉袄棉裤乌拉鞋,男的戴毡帽,女的围围巾,炭火盆儿烘得一室暖烘烘的,纷飘的炭灰沾得头脸皆是,一抹一撇黑。

赵家的院子积雪盈尺,莹白的雪铺在树桠杈上、屋檐上、梯阶上,好像不知有多少思凡的云,下来惹红尘的。

宁静懒懒地歪在炕上看《红楼梦》,是第七十八回晴雯刚死,贾政却把宝玉召去为林四娘做挽词……“独宝玉一人悽楚,回至园中,猛见池上芙蓉,想起小丫鬟说晴雯做了芙蓉之神,不觉又喜欢起来,乃看着芙蓉嗟叹了一会……”宝玉拟至灵前一祭,“……因用晴雯素日所喜之冰鲛縠一幅,楷字写成,名曰芙蓉女儿诔……”读至此处,宁静心中悽惨,掩卷一掷,牛皮靴咯度一声落地。她想就只为此,晴雯也非是芙蓉之神不可了,先有意后有名,名后又有无限意,这番却怎样都命不了名了。

宁静唏嘘一叹,来至厅前,只见院中梅花开放,一朵枝头肥,盏盏吐馨香,也不管外面天寒地冻,踏雪来至梅前,殷殷观赏起来,不觉痴了,又愈发思念千重。没见面有四个月了,倒像天天都见到他,总有那么些东西叫她想完又想,想之不尽,落得惆怅而已。

下午宁静还是歪在炕上读《红楼梦》,盖上黑斗篷,一只脚提蹬着吊在炕侧,浪荡荡地曳着,读至黛玉指点宝玉祭文该修改处,为咒紫鹃事纠缠一阵,“宝玉道:我又有了,这一改恰当了,莫若说,‘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黛玉听了,陡然变颜,虽有无限狐疑……”忽听得窗上噗的一响,骇了一跳,等等并无声息,正要读下去,陡地又是噗一响,只得起来,一看窗纸上印着两团雪影。

窗纸是窗槅外糊的,因天寒落雪,若糊在里面,雪水容易渗进槅缝,把窗纸霉坏。因此那两团雪影正慢慢往下滑。

宁静以为是小善淘气,支窗外望,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雪来,墙头上露出一个人头,戴毡帽的,她吓得缩了手,窗户砰地闭上,仍不安心,好奇地又揭起看,这一看看出是千重,真是惊喜万分,更觉诧异,一颗心乓乓乒乒撞起来,忙披了斗篷出去。

千重看着她及地斗篷鼓胀如帆地浮雪而来,真觉恍如隔世,白皑皑的雪是他们相逢的边际。他一时百感交集,跑着迎上去,百感只化得一个喜字。两人相笑不语,他凝进她眼里。

半晌,宁静道:“怎会来的呢?胆子真大,也不怕炮手看见打你。”

千重独笑。

两人又叙片刻,才发觉都站在雪地里,好在这儿地段偏僻,没什么人,欲邀千重进屋,又觉不便。宁静说:“这么着,你搁这儿走,到村后河套等我,要躲着。”

她回家到门房找老伙儿生福,说要坐爬犁,生福不以为异,依令把马儿系上坐箱,拉到河套。

坐箱两边贴副大红对子:“车行千里路,人马保平安。”千重念着,不知是什么感觉。

河面结冰,像一条长长晶晶的白玉带,两旁树林簌簌后退,树上叠雪,如白珊瑚,有那常青的,则透出湮远的一点绿意。宁静策马驰骋,及出微汗方止,挨在千重怀里,随马匹骀荡而行,坐箱在冰上缓缓滑翔。

千重揽紧她的肩膊,心里绞疼着,忽听得嘤嘤哭泣,低头一瞧,宁静脸上早已爬满泪痕,眼眶红红的,眼睫一扇一扇尽是芭蕉雨露。

他揽得更紧一点儿,道:“你不用担心。”

她微微摇摇头。

宁静头微仰着,雪花飘飘,在她眉间额际淅淅溶溶,仿佛许多的冬季,到处留痕。

千重看着她这一身装束,像大漠草原上的部落小郡主,楚宫腰,小蛮靴,心里喜爱,又拥紧一些,他要自己永远不忘记此刻偎依的感觉。

宁静捻着他棕色袄上的算盘疙瘩,捻得起劲,一面说道:“你怎么来的?”

“坐火车到营盘,订旅馆,然后骑驴驮子来。”

“驴驮子?”

“唔,跟一个庄稼人打商量,付他钱载我一程。”

宁静想他费这许多周折,为来看自己一眼,可知这份心了,不觉甜丝丝笑起来。接着问:“怎么跟家里说的呢?”

“跟朋友合计编谎,说到他家里住。”

千重的右手食指抚巡着宁静的鼻梁,抚着抚着,说:“我最喜欢东北人的鼻梁骨,突出那么一点儿。”

“那才难看呢!”她说。

“不,它有它的作用,好比两人吵架,一方孤掌难鸣,一方却有很多人帮着呐喊助威,这鼻梁骨,就有那群人的作用。”

她噗嗤笑道:“哪儿来的这许多理论……”

千重不等她说完,俯低轻吻她额角,一片雪花在他唇间溶解,像一整个雪季,化于唇温。

两人玩至天晚方回。雪已停了,宁静把爬犁泊在家后门附近,向千重道:“你驾这爬犁到营盘好了。”

千重摇头道:“不,我驾它到营盘没法儿安顿,你在家也没法儿交代。我走路去好了。”

“不行,这儿到营盘得两三个小时路,现在漆老黑的,怎么可以?”

千重下来拍去身上的雪糜说:“不可以也得可以。”

“你要是真要走,我宁可你住到我家里,事情闹大了也由它。”

千重拉着她的手,凝注她的脸道:“小静,你别跟我犟,你让我永远记得自己是从这儿走回去的,好不好?”

宁静听出他的话有别意,好不辛酸,遂道:“那,我去替你拿盏灯笼。”

她不愿惊动屋里人,由千重帮着攀上墙头,再拣一处有树的下去。千重在墙外听见“啪”的着地声,和窸窸窣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心里很怕她再也不回来。

宁静找着一盏留作过年用的油纸灯笼,点燃烛火,飞快赶回去。

她打后门出去,见到千重,已冷得牙齿格格的,千重道:“没事儿吧?”

她摇摇头,把灯笼递给他,两行泪已流了下来。

千重望她半晌,为她拭去,又为她拍拍发上肩上的雪花,不知道该怎么好,唯有说:“你回奉天我找你。”

宁静点点头,千重始离去,才跨出一步,又回头道:“小静,那么久,你还没喊过我。”

宁静低下头,又抬起来定定瞅着他,轻轻唤道:“千重。”随即微笑起来。

千重亦笑笑,安心走了,每一步深深嵌在雪地里。宁静一直目送他,一直牢牢地盯着他不放。北风虎虎的摇动天地,把她的斗篷卷起高高,远远的红灯笼也晃呀晃的,上面黄茕茕的“吉祥”二字仿佛在朝她笑,愈笑愈远,愈远愈模糊。灯笼偶尔会转个角度,是千重朝这边眺望,然后又飘飘萧萧,飘飘萧萧,像小萤火,在独自飘归。

元宵节过后,赵家才回奉天。冬春之交,李茵蓉就去世了。宁静记得母亲死前几天,一直握着她的手求她嫁;茵蓉怕自己死后,唐玉芝扶正,宁静会受欺。宁静以前也这么想,如今却多了一重牵绊,想想真恨自己回三家子,要不回去,可多陪陪母亲,又可了无挂念。可是花事递嬗花事换,还是什么都要过去的。

千重仍旧常来找她,两人总到较远的地方去,比如东陵、大清宫、柳塘、黄寺和古塔。自从八月节那次,千重再也不敢讲自己国家的事,但宁静最敏感不过,有什么拐弯的字眼就要犯疑心,有时简直存心调歪。千重想想觉得灰心,处处谨慎处处不得意。宁静又易怒,就不约她了。可是没过两天到底忍不住,就又去找她,攀上墙头朝她房间的窗户扔石子,窗户是镶玻璃的,太猛力怕扔破,太不用力怕听不见,非常吃力。宁静这边,觉得两人做贼似的,恨不得断了才好。今天想明天要断了要断了,明天想后天要断了要断了,始终是枉费。两人就这般消消停停,殷殷勤勤,也明知是挨日子而已。(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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