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今天的电影前,Sir先给你们看两组图片。
这是一群人准备踢球:
这是一群人正在踢球:
这是一个男孩准备骑马:
这是一个男孩在骑马:
掉帧了?
打码了?
都不。
这些模糊的画面可能就是你的家人,朋友,同事……看到世界的样子。
《标准之外》
Hors normes
去年戛纳电影节闭幕影片,两位法国导演再次让观众鼓掌尖叫。
奥利维埃&埃里克。
9年前他们就成功过——
一部《触不可及》,成为法国国民电影。
即便经济不景气,它还是势不可挡地刷新票房纪录,连续十周票房冠军。
连法国总统都想请剧组到爱丽舍宫吃饭。
之后这个黑人护工和白人富商的故事,感动了全世界。
豆瓣评分9.2,TOP250中排名25。
陆续有阿根廷、美国、韩国等多个翻拍版本。
再次联手,又要准备好纸巾?
好在。
他们没有为了票房,复制自己的套路。
同样是记录边缘人。
但这次把主角聚焦更尖锐的人群——自闭症患者。
Sir开头的图片,就是健康人群视角,与自闭症患者视角的对比。
如果说《触不可及》的风格是治愈。
那新片《标准之外》的观感在Sir看只有一个字:
痛。
“灰姑娘一样的童话故事”。
好评如潮下,当时法国社会对《触不可及》同样发出过这样的批评。
如。
阶级贫富问题一笔带过,种族问题被粉饰太平;
按照大众口味标准化生产的娱乐电影。
而在新片《标准之外》中,两位导演以更深刻的笔触,直面了这些问题。
卸下轻喜剧的外衣,把现实的心脏掏出来,撕碎给你看。
电影上来就极其野蛮。
一群大汉VS一个小姑娘。
“别跑!”“站住!”
姑娘呼吸急促,拼命奔跑,企图在人群中逃脱。
可惜还是失败了。
一个飞身,姑娘被其中一个大汉扑倒在地,成功擒拿。
这人还不忘提醒“同伙们”:别让其他人围上来。
黑社会?人贩子?
但你仔细看这段镜头——
姑娘的视角里,又是一片混沌和嘈杂。
——她也是一位重度自闭症患者,艾米莉。
抓捕她的人,是电影主角之一,布鲁诺。
他创办的“正义之声”自闭症患者护理机构,收留的都是官方机构不愿意接收的重度自闭症患者。
他们有严重暴力倾向,生活不能自理。
看少一眼,随时“暴走”。
但布鲁诺创办的机构并没有正式的执业牌照,于是政府开始进行调查。
这是故事前提。
△ 上:文森特·卡索饰演的主角布鲁诺;下:真实故事里的“正义之声”负责人StéphaneBenhamou
用文字可能表达不出来。
布鲁诺机构里的日常,Sir看得真叫一个肉疼。
小小的房子里,就像摆着无数个可移动的定时炸弹。
你不知道他们谁,什么时候,就会爆。
轻度的——
突然尖叫、疾跑。
重的——
无预警,开始用自己的脑壳砸墙、捶打、乱踢。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两句台词,让Sir真实地吓到了。
第一句,机构里的护工陪患者去溜冰。
本来欢乐兴奋的气氛,被一句话彻底压低。
年轻护工在帮一位患者穿溜冰鞋。
此时另一位有经验的护工赶紧把他喊停,说:
绝对不能这么面对面坐
如果他踢腿
你脸上就得挨一刀
你品,你细品。
这些护工到底每天面对着多大的危险。
第二句,出自一位最趋近被治愈的患者。
约瑟夫。
经过机构的治疗和布鲁诺的陪伴,他的情况有很大好转,已经可以独自一个人搭地铁了。
只是每次还差一个站,他都会忍不住去按车上的警报。
于是布鲁诺最常跟他说的一句话是:我们已经离的很近了。
鼓励他的进步和尝试。
那约瑟夫最常对他说的一句话呢?
Sir百思不得其解:
“我能打我妈妈吗?”
这不是一句玩笑。
他发自内心地,每时每刻,都想揍自己的妈妈。
他无法控制,暴力是缓解压力的唯一途径,而对最亲的人施加暴力,是他释放压力最安全的方法。
荒谬吗?
这句话,其实是布鲁诺引导他说的。
这是他的疗法:有暴力想法时,鼓励约瑟夫说出来。渐渐地,暴力行为就会消失。
说出来,代替真的去打。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看到这里,你可能深深地感受到——他们太可怜了。
的确。
这是《标准之外》酝酿的第一层痛感。
——把自闭症患者所表现出的所有不适、诡异、生硬,赤裸地展示在你面前,让你心疼,让你怜悯。
但。
这绝不是它的终极目标。
当故事真正铺开,视角变得丰富。
你会发现。
真正可怜的,是我们。
故事除了聚焦自闭症患者本身,还有两条支线。
如片名,关于两套“标准”。
一套,体制的标准。
官方派了两位调查员对布鲁诺这个“无牌机构”展开调查。
他们要确认,这个机构有系统认证的资质,有合法的牌照,才准许继续经营。
一开始他们信誓旦旦。
面对偷偷把孩子送到“正义之声”的医生,一连串质问:
你怎么保证他们的用药?
怎么保证他们得到合理的看护?
怎么保证他们的安全、管理,和卫生?
医生经过沉默和思考后,只留下两句话:
“无法保证。”
“我认为他们是对的。”
这是被问住了吗?
留意两位官员的肢体。
提问时,他们身体前倾,眼神压迫,非常强势。
可当他们得到这个答案后,一个迅速向后倾倒,一个目光开始躲闪。
他们心虚了。
对“标准”的信仰,随着调查深入,逐步崩塌瓦解。
他们发现,正规机构都在对重度患者,难搞的病人敬而远之。
就算勉强收了,所谓正规的治疗方法只有:
用绳子绑住他们的手脚, 猛灌药。
他走时充满活力,爱笑
回来时,却像个植物人
这些重症自闭患者被官方医院拒绝。
每天都有几十人找上布鲁诺,求他收下他们的孩子。
要查封这唯一的希望?
面对调查,布鲁诺没有跳脚,但当他无奈地走出房间。
再看两位调查员的动作——
只能低头叹气。
再来看另一套“标准”。
社会的标准。
指向那些机构里的护工。
所谓“护工”,只是个礼貌的称呼。
实际上呢?
负责人让他们写报告,所有人交上来的文字都是网络流行语,还爱写缩写。
他们来自贫困地区,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连一篇小作文都写不好。
要学历也没学历,到哪也找不到好工作。
不要再用“敲爱”这个动词了
他敲爱保龄球
他敲爱滑冰
就没有别的词啦
△ 字幕翻译来自大卫申,Sir必须感谢这位有趣的仁兄
“正义之声”同样是他们的避风港。
他们在这里培训、实践,好他日能到正规医院找到一份工作。
患者、护工。
都是这个社会标准之外的边缘人。
相处之下,颇有一种同是沦落人的感觉。
这正是电影所包裹的第二层痛感——
它不留情面地戳破“标准”的粉饰,扯开缝隙,并通过镜头深入这些缝隙之下匍匐着的边缘人。
这是一种无声的痛、窒息的痛。
因为如果世界上存在着一种无法撼动的“标准”。
那么,有一天。
我们所有人都将在“标准之外”。
电影的第三层,不是痛感。
而是Sir最欣赏的——接近痛苦的能力。
这种能力不是天生的。
首先,它必须努力接近真实。
为此,导演做出许多看不到的付出,或者说,导演本人就长期沉浸在这种“痛苦”中。
导演托莱达诺的家人,就有自闭症患者。
剧组曾经花费整整两年时间,进入重症自闭症患者护理机构,了解他们的运作,以及遇到的困难。
电影里面还有大量的素人演员,包括那些自闭症患者,都是真实的患者。
约瑟夫的饰演者,本杰明,在现实生活中也是自闭症患者。
因为精湛的表现,他还获得了法国凯撒电影奖最佳新人男演员提名。
△ 上:电影中的本杰明;下:导演与本杰明在凯撒电影节上合照
也因此,我们在电影中看不到任何先入为主的圣母式同情。
主角是两位大善人没错。
但电影也没有塑造任何一个称得上“邪恶”的反派。
外人可能会怪罪那些抛弃孩子的父母。
电影中的父母怎么样?
他们更多地表现出一种彷徨,挂在嘴边永远是“不知道”“怎么办”:
我和丈夫不知道怎么办
如果我死了,他该怎么办?
可能会怪罪体制。
电影中代表体制的两位官员,也并非一事无成。
他们调查尽职尽责,甚至后期有了转变。
现实中,自闭症患者对任何机构来说都是一件棘手的难题。
Sir认真查了资料:
自闭症需要在6岁之前进行干预治疗,费用高昂。根据美国的研究数据,在21世纪,照顾自闭症患者走完一生需要花费400万美元。
那么问题来了——
让非法机构消失,体制责无旁贷;
而如果体制没有足够的plan B,布鲁诺们就会继续非法下去,调查人员也会继续调查下去。
悖论式的难题就如吴刚砍不断的桂树,西西弗推动的石头。
周而复始,不断循环。
那么我们该将问题的症结指向哪里?
电影没有明说。
但Sir想说一个细节。
正是Sir文章开头提到的两种视角对比——
一种清晰,一种模糊。
实际上,谁也不知道自闭症患者眼里的世界是怎样。
——可能五彩斑斓;
可能透着血腥的鲜红;
可能,就跟所有“正常人”眼里一样。
可为什么导演把它处理成一种模糊?
答案,通过主角布鲁诺说出来了。
一个护工被患者撞断了鼻梁,他很不解:为什么上一秒好好的人,突然就要打我?
布鲁诺平静地对他解释:可能因为沮丧,因为紧张,因为压力,他们没办法用语言表达,只能用暴力释放。
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也是全片最让Sir印象深刻的一句台词:
我的意思是,这是我的理解
因为事实上,我们并不怎么了解他们
他就有着接近痛苦的能力。
——不带任何偏见地平视我们所不理解的少数人。
所以。
模糊,不仅是一种区分患者的滤镜。
更是让我们放下私见和麻木的引导。
这是一种太珍贵的能力。
以至于,它早就被“大多数人”所无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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