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春天,一档叫做《欢迎来到蘑菇屋》的低成本预热综艺意外出圈,给不少观众带来小小的暂时的抚慰和快乐。
节目中备受好评的嘉宾,来自湖南卫视2007年「快乐男声」13强中的6位成员:陆虎、张远、陈楚生、苏醒、王铮亮、王栎鑫。他们已经认识了15年,也相伴了15年。
或许正是因为漫长岁月带来的加持和默契,这个「再就业男团」在蘑菇屋的两日生活,实现了一种久违的真正的「熟人综艺」。在桃花环绕的春日乡居,他们嬉笑打闹,互相揭短,把酒言欢,且醉且歌,一起温习旧日的身影,一起建造一只崭新的篮球架。
从他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友谊这种人与人的「关系」,如何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交互和沉淀中,冲刷出一条让每个人在其中感到放松和抚慰的宽阔河床。此外,观众还从他们身上看到一种干净、温情的男性情谊的可能。
目前,这档为《向往的生活》预热的节目,豆瓣评分8.8分。许多观众在弹幕和评论中评价,这是近两年来看过的最自然、最欢乐的一档综艺,「绝对比前几季『向往』好看,笑点满满,欢乐又治愈」,并希望「再就业男团」能够拥有一档专属团综。
在「这群落寞又嚣张」的老艺人身上,综艺之神意外降临了。一位网友在豆瓣评论中这样写到:「这个节目让我看完后突然不害怕年纪渐长了,因为只有你足够老、老到能对经历过的事不在意地说起,甚至能够自己调侃自己,那些事才算真的过去了,你也才叫做真的长大了……」
2019年,「07快男」出道12周年,《人物》曾采访了此次「再就业男团」中的陆虎、张远、王栎鑫、陈楚生、苏醒和未在节目中出现的吉杰。13强中的其他成员,或因失联,或因不再在幕前工作,或在外地排演音乐剧,或不愿再谈往事,未能全员出现。
新旧世纪的交替已过去22年。如果要为过去二十年寻找一些文化历史的关键词,那么「偶像选秀」一定在其中。社会学家们倾向于相信,娱乐工业一直为人类提供着关于梦想和现实的各种「模型」。而诞生于整整15年前的「2007快乐男声」,无疑是中国娱乐工业历史中最具有代表性、试验性和样本观察价值的群体之一。
2007年夏天的「快乐男声」,既是第一次辐射全国范围的男性偶像选拔赛事,也是「超女」开创的手机短信民选偶像形式的尾声。赛后,13个成员如同比赛主题曲中唱的那样,在「闪亮」的「灯光和花火」中开始「旅途的开场」。
在此后的15年,命运似乎将戏剧化的叙事,整齐地降落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在名声的迅速到来和离去里,在由*、灾难、意外、生死、起伏、动荡和无常组成的漫长试炼中,每一个人都在娱乐圈完成了属于自己的成年礼和穿过仪式。在「一切都是看运气」「偶然」和「命」的名利场,他们也渐渐找到了锚定生命的那块礁石。
「那不勒斯四部曲」中,老年莉拉谈到声名——「那只是用一根小绳子绑着装着血肉、语言、屎和小心事的袋子」。「07快男」的每一位都捧着自己那只「袋子」,用幻影和真实人生写下13个不同的故事。
耳帝曾评论,07快男是「最成功的一届快乐男声选秀」,「留下了众多令人记忆犹新的美好片段与回忆」,同时「也是各自的发展最悬殊,人生际遇最复杂的一届」。这或许解释了为何在过去15年,不断有人对他们的故事念念不忘。而这个故事群落本身,也一直在延续和生长。
2022年的春天,他们的故事又有了新的发展。在2019年的那次采访中,陈楚生多次谈到他对人群和中心的「疏离感」。在最近的「蘑菇屋」中,观众在他长久以来的疏离感外,看到了一种经历世事后的淡然、松弛和可爱。
在那次采访中,陆虎最频繁提到的一个词是「活下去」。从他进入娱乐圈的第一天开始,这种生存的焦虑和本能,一直在推促他弯腰谋生。在生存本能之外,「蘑菇屋」里的陆虎让观众看到,一个温暖、有趣、诚恳的老朋友可以将一段群体关系黏合抱拢得多么牢固。
王栎鑫则在2019年的采访中留下了一些种子。几年后,他的生活又发生了变化。陆虎曾说,他们13个人,「就像13个不一样的真人秀」。其中6个真人秀,偶然被搬到平台播放了两天,带来一批新的看秀人。
在互联网选秀终结后的2022年,6位15年前的选秀艺人,因小成本综艺节目中的表现意外翻红,这背后不难看到时代情绪、社会心理、命运偶然所一起耦合和塑造出的痕迹。
在那次采访中,《人物》问了每个人一个问题:如果这个行业是一座森林,你是怎样的存在?
陆虎或许给出了一个最好的答案:「不可能有森林一样的娱乐圈。你知道,森林太美好了,森林其实是孕育美好的地方……我觉得这个圈子像大海……就是这样的一个海洋,又迷人,又残酷啊。」
本文原发于《人物》杂志2019年12月刊,今天,我们重发此文,再次重温这个持续生长的故事。
文|安小庆
编辑|金石
陆虎:用12年,换来一颗糖
尹夕远 摄
2007年,我在湖南大众传媒学院学电视节目制作,那时我自学了编曲,帮同学们弄歌,一首能挣500块钱,就靠这维生。
最早是在电视里看到「快乐男声」海选的广告。很巧的是,那两天我在长沙租的廉租房着火了。房东打的柜子都烤变形了,我屋里的东西也都被烤得差不多了,电脑也不行了,只有我每天书包里面随身装着的硬盘是安全的。我记得特别清楚,屋里最后就剩三件T恤,一条牛仔裤,一把吉他,我背着这所有的家当就去参加长沙赛区的海选。
我想着,参加「快男」也不要报名费,海选如果过了的话,还能包吃包住。其实,从一开始,我所有的选择都跟生存有很大的联系。
但是全国13强总决赛第一场,我就被淘汰了。
那天晚上其实我没有听清楚赛制。舞台往下降的时候,我还以为要参加下一环节的PK,升降台到底后,我冲进化妆室,说快快快,补妆补妆补妆,旁边工作人员都傻了,以为我受刺激了,特别小声地说,虎子,你淘汰了。那个时候我才稍微有一点难过。因为几分钟前,在台上,我跟台下的歌迷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说大家不要哭,我还会回来的,意思就是说下一个环节我还会回来PK。
再回到舞台是总决赛最后一场了,除了苏醒和楚生之外,我们11个人合唱《敢问路在何方》。
敢问路在何方,其实就是我们当时所有人的一个状态,包括导演组也一样,这帮孩子今后的出路在哪儿,是当初的初心吗?或者我们真的就是一届一届做下去吗?其实他们也有许多的自省和发问。
晚上的庆功宴。节目组在江边包了一个酒吧。因为当时我不喝酒,我就看着他们一群人,有哭的有闹的有庆祝的,都在怀念这个夏天。但我当时满脑子在想的就是我以后怎么办。
2007年快乐男声舞台上的陆虎
我必须得想个活下来的路子。
很快我就想通了。当时就我跟姚政,还有楚生,我们仨写歌。我呢,什么风格都能写,我为什么不做制作人呢,生存的压力导致我瞬间想通了。
巡演的途中,在大家每天都还朝夕相处的时候,我就时不时地透露这个信息,我拿着我的ipod,把里面的demo放给每个人听,我说,你们听听有没有需要的歌,从我这儿拿,钱什么的无所谓,有生活费就行。
巡演结束后,我跟公司对不上话。但是我特别理解,因为公司乌泱泱一片全是艺人,都说我想发唱片,闹的,哭的,一点用没有。公司那么多艺人,老板不可能对每个孩子都好,不可能。
当年比完赛,我跟公司借了两万块钱来的北京,开始了艺人之路。来北京的第一个晚上,我就发誓,我绝对不会离开这里。我一定要做出成绩来。
刚来北京的时候,有一次我坐地铁,那时候还算有人认识,就说,哟,明星还坐地铁呢。我当时回了一句特别屌的话,我说你那么看不起自己的生活啊,我坐地铁有问题吗?然后旁边「啪」大家都在鼓掌。其实当时还挺难过的。
我当时叫「天娱传媒扫雷员」,大家不愿意*活儿,我可以先去看看,探探这活儿的虚实。就比如说有个商演,我们这边心里边没底,那第一场就让陆虎去看看。其他人的唱片会,我就在旁边旁听,需要收歌我就写,就是这么做了很多年。
我跟公司说,只要是唱歌我都去,不管婚丧嫁娶。我都OK的,心态贼好。假如说是一个很low的场子,我就用low的演法,人家花钱请你来的,你服务精神得到。
我还去过一个楼盘的开盘,准确说那不叫楼盘了,就是一个有钱人家院子的奠基仪式。自己家盖一栋几层小楼。那天就搭了一个台子,准备了一套卡拉OK设备,让我上去唱,底下坐的全是能干活的自己家的亲戚。
就唱呗,那天我贼嗨,《再听妈妈的话》,唱rap,说一个「喂」,得有二十多个「喂喂喂喂喂喂喂喂……」的回声,我也管不了,就和跟过来的三四个歌迷互动,花钱的人开心了,我歌迷见到我挺开心了,我也赚到钱了,那行了,你还想什么呢。
我跟天娱签了八年。在那儿我学会了制作,学会了跟艺人打交道,跟印唱片的人打交道,怎么样拿到版号,所有的我都知道。天娱给我最多的,就是在生存能力的锻炼,因为人太多,如果你可以在这里活下来,在娱乐圈你也差不多可以了。
来北京的第三年,我买房子了,也是兄弟里面第一个在北京买房的。我找他们借了5万块钱,自己攒了有6万块钱,买了一个小房子。
买房子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为了赌一口气。
我来北京的第一晚,借住在张远和阿穆隆合租的客厅。就是后来我买的那个小区。有一天,他俩去外地录节目了。我有一个师哥说,你现在是明星了,出来见面请吃饭吧。我就出去了,谁知道北京吃顿涮羊肉那么贵,我清楚地记得吃完涮羊肉,我身上就剩几十块钱。惨的是那天出门忘了带钥匙,去哪儿过夜呢,我就在小区里晃悠了一晚上,我说老子一定要在这个小区买房子。一年半后真的借钱买了,至今都住里面没搬过家。
房子开始几年就是家徒四壁,家电就是我搬过来的那一套做音乐的设备,一个音乐桌,中间一个床垫。太寒酸了,来我家没地方坐,所以我从来不让朋友来我家,因为我还是一个挺要面子的人。
买房的第二年,我就得了抑郁症。
房是奥运会那年买的,2008年过完之后,2009年房价从每平米14800降到9800,我当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天天晚上哭。当时每个月还6000多月供,压力很大。我说今后会不会进入失信人员名单,就天天想这些事,然后掉头发,身体也出现很多问题。
那真的就是我最down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写的歌也都挺好的。但事实是,这些年,掌声和能够唱歌的舞台,都少之又少。都说我是「写歌锦鲤」,给别人写的都红了。
我这人还特别喜欢听大合唱,我之前都是去兄弟们的演唱会,我卑微到,比如说魏晨他们开演唱会,不是都会唱我的作品吗,底下粉丝都大合唱。每到那会儿,我就在观众席里悄悄闭上眼,撑开手,幻想这是我的演唱会,就那种感觉,偷偷的,因为从来没有听过别人为我大合唱,我幻想自己把话筒递出去,这是作为一个歌手的殊荣。太有成就感了。
在2015年之前,我都时不时地有一种,不行了,活不下去了的感觉。2015年出现了一个转折,在苏醒的一个局上认识了一个游戏公司的老板。他说你好像做过之前我们一个游戏的主题曲,接下来我们要做一个社交产品,需要一个音乐总监。
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北京,离开这个圈子,就是一直在扛扛扛扛,活着,活着,别死,别死,别被这个圈子淘汰,别被淘汰。后来,因为《延禧攻略》算是好起来了。可是,这个时间用了12年。
在我心里边,我一点不排斥对外界说,我想红,我想成为一个非常红的艺人,因为红了之后你才不会那么辛苦,爱你的人才不会那么辛苦,因为追梦太苦了。
这些年,我自己想了想,就觉得当年我被淘汰前的那场,在舞台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还会再回来的」,特别像是个寓言。
「我还会回来的。」其实我这些年,就在做这一件事。只要是跟音乐相关的,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去。比如中间没有写歌的机会了,怎么办?我自己去找戏拍。有戏拍,就能认识点导演、制片人,我说哥,你这儿需要歌吗?你听听,我其实写得不错,我其实不是来拍戏的,你要不然听听。早年做配乐就是这么做起来的。
就像我跟于正老师认识,也是这样。我不会来事儿,但我特别会推荐自己。
有一次,我原来上班的公司开一个庆功会。我老板引荐我和于正老师认识了。
后来我看他经常在朋友圈里面分享自己写的歌词,有一次他说,这首歌已经给了那么多作者,没一个人给我写出来。当时我没吭声,我也没点赞,我什么都没说,把那个词复制下来就自己开始写。
写好我就主动给于老师发过去了。完了他看了说,你小子真行,有两把刷子,「啪」又给我丢了一首。
一般送歌都是demo,这第二首歌我直接自己花钱做成了成品给他发过去。他说,我的妈呀,这也太好听了,还是混录好的,他说那就让你唱了。
我特别感激他,就是他愿意不厌其烦地给一个新人,一个圈里面不认可的一个杂草机会。后来合作几个剧之后就是《延禧攻略》。交出《看》和《雪落下的声音》的那天,就5分钟吧,他上来就说,过了,这就是我想象中的音乐,一模一样。
「中歌」这个事情,也是命。这一行充满无常,《雪落下的声音》突然间来了,「中」了。
挺到2018年,觉得最好的可能就是,老天爷说,虎子你前些年不容易,太苦了,你坚持下去,给你一个奖励,给你块糖吃。那么多大牌艺人、一线歌手联系到我说,能不能翻唱你的歌,都是小时候你崇拜的歌手,我那时的心情就是,你拿去唱,别给我钱了,倒过来我能不能给你发个红包啊,真的,就是特开心。
创作是一个非常有安全感的事情。只要一直在做,老天不可能亏待任何一个在努力的人,他可能不会让你特别厉害,他不可能让你特别差。我用十几年的时间证明了这一点。
其实我挺幸运的,我觉得我不知道从哪来的一个能力,就跟一个超能力一样,超人天生都会飞,我天生会写歌。我还说什么呀,苦点苦点呗,就跟取经一样,唐三藏还得被各种妖精折磨呢。我就被这个时代蹂躏一下又怎么样呢?
我们07快男,也确实是承上启下的一代选秀。大家那种集体的命运感也还真是更强烈一些。你看我们有几个是身上一点事没有的?没有。
这些年的起起伏伏,我们每一年的付出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大家都在努力地活着,努力地成就自己。我在想的是,在这么残酷的一个环境下,你活下来就已经很厉害了。
为什么大家对我们这届快乐男声特别有感慨和共鸣?
因为我们就是他们啊,我们13个人就像13个不一样的真人秀。我们经历的这些事儿是哪个年轻人不经历的?我不就是创业小老板吗?在路边摊卖煎饼果子,突然间我开连锁了,我就这么个人。没发现我们13个人每个人都不一样吗?家境也是,有有钱的,有富二代的,也有像我这种一般的孩子。最重要的是大家都不是坏人,这是一点特别好,大家都是善良的人。
这么多年都相互支撑,包括当年借钱买房子,不就是大家借的吗?我第一次在天娱做制作人,是魏晨推荐的我,他还是我危难时期默默把钱塞信封里放我家的那个人。2008年一个发布会我喝多了,他开着车送我回家,我哭着说为什么我那么努力还是没有好结果,他也哭了,他说撑着!撑下去肯定能行!然后我们就把歌儿开得很大声,因为可以哭得更大声。
我们当时没有所谓人设这个说法,我们不是被包装出来的,我们就长那个样子。苏醒「操蛋」就一直那么「操蛋」,我就一直有点唯唯诺诺的状态。我们不是表演出来的人格。我们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上了个电视,变成明星了,咋装啊我们,都没机会装,就已经曝光了。
我觉得这个圈子像大海,里面有特别厉害的掠食者,鲨鱼啊、鲸鱼啊。也有虾米,藻类,甚至连藻类都不如的一些单细胞生物。大海里边有很多关系,有人捕鲸,有人捕虾,我们自己以及收割我们的人。我们都是大海的一份子,我们都是被人捞的海鲜,谁不是商品呢?
这片大海又那么的神秘,鲸鱼有鲸鱼的痛苦,虾米有虾米的痛苦,但是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幸福。虾米想的是有一天要能成为鲸鱼该多好,鲸鱼想的是当年当虾米的时候也挺好的,我现在当鲸鱼好痛苦。突然间那个藻类又说,哎呀,虾米好棒啊,我的妈呀,虾米真的太棒了,他还有个壳儿。
就是这样的一个海洋,又迷人,又残酷啊。
我觉得太不像森林了,森林太美好了,在我看来,不可能有森林一样的娱乐圈。你知道,森林太美好了,森林其实是孕育美好的地方,但海洋又美好又可怕。
陈楚生:最红的时候最惆怅
受访者供图
我去参加「快乐男声」前,我的朋友和酒吧同事们其实都有点怀疑,怀疑我的个性适合吗?你怎么会去参加这种节目呢?甚至我在请假去比赛前,都不太好意思跟我酒吧的节目总监说我要去参加这个比赛。
当时决定要去前的最后电话正好是打给他。我说,你要是觉得店太忙,那我就不去了。然后他说,你为什么不去?他说他来深圳这么多年,就在这个酒吧工作,到现在都没有涨过工资,他问我,「你想一辈子跟我一样吗?一辈子都跟大家一样吗?为什么有机会不去,不行就回来呗。」
当时那通电话我还蛮感动的,也正是他的答案,让我真正下决心去西安参加比赛。
对这个比赛,我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就这么一路进了全国13强,命运就是一直推着你往前走。
真正开始感受到这个节目在影响力方面的冲击是在拉票会的时候。还有13强到北京拍摄MV,有好多人来接机——就是你的世界突然跳出来很多人,机场来了一帮你不认识的人来接你,这些人平时在各个地方,他们拿着你的名字的灯牌,你就觉得,哎,你的世界突然改变了,有一点不知所措,也有一点虚荣感,都掺杂着。
到后面五强回家乡办拉票会。本来要唱五首歌,但因为现场的保安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所以唱了三首歌就走了。当时是在海口,家人来了,我住的那个农场的场长来了,本来预期是五千人,结果那天来了将近四五万人。
你会发现你身边的人都一直处在一个亢奋的状态当中,他们都比我亢奋,我说实在的很疲惫,因为睡得很少,而且都在压力的状态之下,在那个现场,我就是有一种好像在看别人办拉票会的感觉。对,有一种抽离感,一直在。
其实我是有怀疑的。就是大家是因为喜欢音乐来的,还是因为喜欢这个节目来的。
我挺好奇这一点。对这种群体的热情或者说大家亢奋的状态,我其实一直都有怀疑。
我从小不是一个自信的人。
高一开始学吉他。有一次,我印象很深刻,我的一位高中同学给我弹唱了一首歌,我说哇,这首歌好听,我怎么没有听过,他用很平静的语气回答我,「这是我写的」,我觉得哇,「我写的」这三个字好有分量啊,觉得他好像神一样的,那时候我就在心里面暗暗地想,以后我能不能自己写歌。
后来去了深圳,开始在酒吧驻唱。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参加东方卫视主办的亚洲新人大赛,拿到「最具潜质新人奖」,参加全国PUB歌手大赛,拿到冠军。
到2007年参加「快乐男声」,我觉得我是幸运的。
我说我幸运,是当年在大家呈现的那些音乐和表达里,我是不是一直有一种脱离的状态,在那个竞技场上面始终有一点抽离感,这是不是可能会让大家觉得我有点独特?
拿到「快男」的冠军,高兴是肯定的,也有一种终于结束了,这个夏天终于结束,我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以及一闪而过的想法,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快乐男声》舞台上的陈楚生
其实比赛到三强的时候,我就有一点犹豫要不要继续下去。
因为那时候在排练的间隙,就有全国各地的媒体到广电来采访,我觉得当时那种压力其实是挺大的,就是你每天要面对不同的镜头,去回答不同的问题,你知道的,不知道的,好像你都得说点什么东西,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感受到这种聚光灯的压力了,我害怕再往下走的话,我会不会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我跟导演组表达过这个想法。我记得我太太那时候跟我说,你现在已经不是代表你自己了。那时候是投票制,很多人是要通过手机去投票支持你,就变成无形之中会有责任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决赛之后有一个庆功宴,我去待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吧。结束以后回到车上,终于拿回了自己比赛前交上去的手机。等开了机,手机已经崩溃了,已经爆了。我没法操作它了。
那时候就觉得整个人也被塞得满满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陌生人对你的那种热情,我无法真正地去享受这样的一个场景。我会变得很紧张。
2007年的10月,我作为艺人来到北京。
这其中最重负的,我觉得还是在做唱片这一块,跟我的期待不是很一样。唱片不是赶出来的,但是那时候我们确实很赶。急于要出一个东西,给社会一个反馈。很多事情,压缩得特别紧,而那时候你的承载量其实是不足的。
说实在那时候我们都是素人,我们需要这个圈子里有经验的人帮助我们,但那个时候,选秀出来的歌手跟圈子不太能走得近。圈子里面很多大家其实都在观望,他们针对的不是选手,针对是选秀这种形式,就是你们到底懂还是不懂。
当时其实是带着蛮大的憧憬进到这个圈子。我想象的「造星」,是每颗星都是不一样的。但从比完赛一直到2008年,因为你有热度,有很多工作,拍照,红毯,商演。那时候我觉得我个人就会有一种不舒服的状态。我尝试去沟通,我看重的东西是什么,我希望有人能理解我,能够在这一块帮助我。但好像很难。
很多时刻会明确地感受到自己更像是一个商品。
比如有很多商演,我原来是唱现场的,我出道以后的商演开始唱伴奏带,我享受不到舞台上的乐趣,我觉得下面的人也没有收到那个最真实的表达,但是我又好像无能为力,在那个时候就开始觉得有点跑偏了。
感觉自己像一个花瓶,每天都放在不同的地方展示。我觉得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情况,可能是因为我们的版权一直没有受到保护,大家只能靠商演去维持生计。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确实无能为力去改变这个局面,是在2008年。2008年年底跨年晚会那件事,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决定。
当时真的就有一种想毁掉这一切的感觉。最大原因是不快乐。自己也没有太多的办法,身边也没有一个很有经验的人来教你该怎么办,或者说教你的人他自己也缺乏经验。
那时候我在做我的新专辑,一直在全国各地飞,一边在改歌词,一边带着吉他在酒店里面写歌,公司也帮我收歌,可是我觉得不太适合我,就只能逼着自己写。很焦虑,有一种证明自己的那种着急,想淡化选秀的标签。
我记得跨年那天,我从云南刚飞到深圳,直接拖着箱子就去彩排了。我想去商量的这些事情,为什么总是没有一个结果,一直没有一个答复。那个时候也冲动,这不是我性格里面的做事方式,我太太一直反对。但那时候想到如果回去,新的一年还是老样子继续下去,我觉得那太痛苦了。
我感觉不到我是一个完整的人。挣钱的快感也有。因为我们都是普通家庭的小孩,有机会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自己也是蛮欣慰的。但自己内心里面深处又有自己的理想,我希望自己的职业生涯不是那种快消品。
那是人最红的时候。对,最红的时候是最怅惘的。2008年,那是我最想不起来做了什么的一年。真的,我现在想,可能只能想到跨年,其他的时间我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这个行业一直就是有它残酷的一面在的。它会对每个人下手。
那时候,我最担心的是我父母。其实事情发生之后一两天,其实还是可以回去的,但我想,回去了,就能改变吗?既然都已经选择了,怎么样你都要坚持。最差的结果,可能就是还回到酒吧唱歌。当时想得很简单,到后来想想已经不可能,你回到酒吧唱歌,你怎么还得清那些钱呢。
如果是今天,面对当时那种状况,我会选择大家坐下来谈。其实当时有些活动我不接受是可以不去的,我是有这个选择权的,但因为性格的关系,我不好意思去拒绝,所以就变成一个被动参与者。
但我又想,如果所有这些麻烦不存在的话,你可能今天还活在一个浑浊的状态中。你只有打破它,才能看得清楚它里面包含了什么东西。
这些事的发生,我觉得是必然的。不是发生在我身上,也一定会在别的人身上。现在,我理解它是一个成长的代价,而不是成名的代价。因为我们成长里面也要面对名和利的各种诱惑,有得到,有失去。我清楚自己要什么,这一点很重要。而每一个选择都不像以前那么轻松。
2019年3月我去参加《歌手》,那个演播室正好就是我们以前比赛的那个场地。当时就又感觉到以前直播时的那种紧迫感。灯光打到演唱者身上时,你是看不太清下面观众的,那个时候就觉得灯光一下把你拉回到了12年前。
当时,每个人都很奔忙,也没法交流,大家都在自己那艘漏水的船里。其实说白了,我们07快男就像是一个时代的微缩场景。即便你不做这个行业,我们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人生,有富贵,有贫贱,也有起伏,这就是很正常的,一个人生的经历,缩影的东西。
很多人说我们拿到的这个剧本稍微有一点浓缩,但我觉得还好吧,你还能发片,你还能站在舞台上面去唱,还有人愿意听你唱歌。
这个圈子是残酷的,它就是一个自然的法则。在一个原始森林里,每一个动物都尽可能在自己的范围里生存,每一个动物也都在保护自己。
我现在有点适应了,我还蛮庆幸我能够进到这个圈子里来的,有机会自己去尝试,试错也好,最起码我有这样的机会,这是我觉得特牛逼的一件事情。
苏醒:我们没有被诅咒,相反还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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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里,我的落差感也没有那么的大。
可能是因为我太过理性。比赛的过程中,看到那么多的人聚集在一起为某个人狂欢的时候,我觉得我不是特别能去享受这个事情。在表演的时候,我很enjoy和观众的互动,但我不是特别能够完全地痴迷或者是迷恋上那种万人簇拥的感觉。
当我看着他们为我欢呼,为我尖叫,声嘶力竭、声情并茂的时候,我能够想象到,OK,这只是Just this moment,可能并不一定是永恒的,可能会转瞬即逝。我也能想到这是因为我们出现在一个全国播出的平台,所以忽然一下受到了上亿人的关注。这些人聚集、疯狂是正常的,但是这个夏天过去了呢?慢慢慢慢这些东西都会淡化。
比赛期间,当发现大家开始对你有所保护,甚至很多人希望从你身上得到一些什么的时候,我开始发现自己成为了商品。
我觉得我是个快乐的商品。很多人说商品,你就是个商品,有一种先入为主的看法,好像这个人没有了灵魂,好像他是被人利用和榨取的价值。come on,我觉得每个人都是有价的,我们都是商品啊,在这一点上我接受起来一点障碍没有,甚至还会觉得挺好,我挺有成就感、满足感的,I get value,我有价值了。
比赛之后签了公司,资源蛋糕就那么大,每个人有自己的方式去获取。有时候,因为一个晚会的位置,大家都会不太开心,不太愉快。甚至晚会上能不能唱自己的solo,还是得跟别人合唱,为什么给你两首歌,而我只能跟别人合唱半首歌……
那一两年其实挺痛苦的。时间久了,我没有感受到获得应有的扶持,或者可能公司有更要捧的人,同时我又不希望去跟别人争破脸的时候,我做了最符合我性格的决定,转约,撤退。
这个过程非常痛苦。期间跟朋友和家人一共借了50多万,自己出了一张专辑叫《三十未满》,里面有《北京city》的那张。《北京city》和《分裂》都是我对这个行业的观察。
我从小就对观察人非常有兴趣,而且这似乎是种本能。娱乐圈就是名利场,这个圈子很妙,人际关系往往呈现弹性摇摆状,陌生和熟识可以在顷刻间变化,见人位势高,则各种装熟,不认识也说认识。看人身份低,便各种装傻,认识都说不认识。
至于什么要维护关系,什么要察言观色要会做人……我最讨厌就是在这个圈儿里「你要会做人」这句话。这句话贼恶心。
你让一个艺人会做人,这是最大的谬论,那得多平庸啊,你要会做人,才拿得到机会。国外的艺术家,哪个不是脾气特别怪,哪个不是经常一身毛病,会做人是靠他经纪团队帮他去做人,他维持他艺术家的这种扭曲,甚至是一些癫狂,但他在业务上他是个天才,我们要保护这样的人。
这个圈儿所有一切其实都是看运气的,都是偶然性,都是命。你点儿在了,不用你会做人。
我现在很讨厌一些年轻艺人进来就制式化了。「前辈你好」,赶紧低头,握手,你好你好你好,我不是说不应该这样,我也不怀疑人家是有礼貌,但是一看就是被教的,会做人,微笑,跟每个人都微笑。但是我看不到人,我看到一个个漂亮的皮囊,你人呢?比如说你在台上给我甩个脸,或者有时候你觉得不爽,我还觉得哥们儿有意思,可以多接触接触。
我们当年不是这样的呀,我们当年是老百姓看电视,我们没有粉丝去把我们养起来,所以我觉得从这点讲,我们是挺幸运的,我们不能说为所欲为吧,但起码可以做相对比较真实的自由的自己。
我都想过,我要是在当今这个环境下去参加选秀,第一轮被淘汰了,绝对的,我看谁不爽我直接说,估计一半的选手都受不了我。所以我很佩服张远,他能在那里撑几个月,我撑不了。
这个圈子的名利来得特别快,消失得也特别偶然。这方面我还好,每次聊这种话题,我到最后都是夸我爸妈,我真觉得我最幸运的就是我受过很好的教育,我有特别好的父母。我好就好在我可能家庭经济条件还OK,我从一开始就把这当做一个工作,我的匮乏感没有那么强。当然你给我名和利,太好了,但是没有的话绝不至于那么的失落、彷徨和痛苦。
选秀比赛当时是很新鲜的,那时身在其中,我没有觉得它会改变什么时代,后来才证明它确实是改变了娱乐行业的划时代分水岭。
2017年,出道十年的时候,我写了那首歌,《stand up again》,歌词写的是,「这十年是梦是幻,是痛是断」。那整个比赛就挺梦幻的,现在想想都觉得那是个挺扯的小概率事件,真的是很偶然的机遇。
我感觉2007快男是一个实验品,是一个多家受益的试验品,行业得到了巨大的改变跟推动,当时的公司得到了最大化的利益,包括我们之后很多年都因为当年的这个起点高,而有所受益。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试验失败的产品,07快男再失败的话,中国没有成功的选秀了。
这么多年,很多人说在我们身上看到强烈的命运感。我觉得我会有自己的命运感,但这跟集体没关,只是这个集体里,我出这个事,他出那个事,会显得这个集体命运多舛,我觉得纯属巧合,我其实特别反对这样的一些论调,这其实就是个概率学,放到任何一个集体里,里面的人也都会有各自出的事。并不是我们这个集体好像被诅咒了一样,我们现在过得比很多人好啊,现在的团体,平均半年、一年就没了,我们现在还有呢,人还在呢,诅咒啥呢?
至于我们之间的友情,我们经常聚的,栎鑫来北京都不住酒店的,住我客房,在我家吃了三天,这自然而然的。虎子来吃个饭,去楚生那儿练个歌,打球的时候姚政也去,很自然——当年我们这伙人一起参加了一个比赛,今天我们留下了几个朋友,就这么简单,当年我通过比赛收获了名利,今天,我通过这么多年收获了几个朋友。
张远:出来串个门儿,用了12年
尹夕远 摄
2007年,我在南京财经大学读三年级。按照原本的打算,大学毕业后是要去澳洲留学。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快乐男声》,也都是命运。
那几个月,学校只有两个时间是最兴奋的,一个是看世界杯,一个就是看我比赛。总决赛那段时间,我妈妈为了给我拉票,瘦了20多斤。
比赛完就是巡演。站在台上,几万人在下面盯着你唱歌跳舞,当时会有这样一种感觉——我是谁,我何德何能,我就这样子了?
巡演结束后,公司想做一个男子组合,刚开始肯定是不想去的,谁想做组合啊。过了几个月,发现发专辑没什么希望了,想法才变了,因为你是第九名,(资源)排不到你啊,谁会去做一个第九名?
后来 「至上励合」一出来,哇,爆了,那时候「红」到就是签售签到差点中毒。
「快男」和「至上励合」的开始,都爆了一下。但过去十几年,事业整体的发展情况就是每况愈下。我辗转了很多个团队和公司,试过拍戏,综艺,给模特做音乐老师,甚至开过酒吧。
对2013年左右往后的生活,我有点类似于断片的感觉,都不想再去回忆了。因为我不喜欢那个时间段的自己。那几年我自己看自己,我都觉得好讨厌。我对自己太不好了。就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在北京,只是苟活而已。到底这些年我在干什么?我在坚持什么?真的有一种堕入无边黑暗的感觉,我觉得我是废物,我这十年什么都没有做。
那时候,什么都不想吃,吃个黄瓜吃个鸡腿都没有味道。有一点能量,我会看书,硬看书,忍着痛看书,硬去健身,哪怕不吃东西,逼自己出门健身。但更多时间是窝在沙发上一整夜,一整天,拿着ipad玩玩《三国*》,玩了几千把。我不敢睡大床,因为我觉得我配不起那样的大床,只敢睡沙发,在沙发上不那么容易翻来覆去,最后沙发被我睡塌了。还有很生气的时候,很不甘心的时候,会打枕头,不过瘾,然后去打墙,手肿了,放到冰箱里冷冻。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去看《我是歌手》的彩排,因为我很喜欢那个舞台,太爱那个舞台了。等我坐车到门口下来的时候,同时下来是一个经纪人,他一下车那个反应就是,「诶,他怎么来了」。他的表情就是我怎么配得上《我是歌手》。
做艺人以来,我的银行卡在前七八年,存款没有多于过十万块钱。最少的应该就是卡里可能就是几千块钱了吧,如果再没有收入,房租就给不了的状态,但还好,总是在关键的时候会顶上来一些活动,收入一小笔,从来没有大笔。
在「至上励合」的时候,有段时间,公司给我们订头等舱,我们自己会把它换成经济舱,拿那个中间差价补贴一下。反正就想,忍一忍吧,忍一会儿有两千块钱可以拿,挺好的。
至上励合
为什么我跟苏醒那么长时间的朋友,因为他永远没有嫌弃我。就像他买奔驰的时候我买克鲁兹,我俩一块出去玩,他有些朋友开着宾利来,我开着个克鲁兹,大家觉得Why?我无所谓啊,我觉得又怎样呢,你又比我高贵到哪儿去呢。
可能也是因为我上的财经类大学,不是从小戏剧院校或者是其他艺术类院校毕业的,所以我也知道所谓的真实的生活。说实话,我的收入作为艺人来说是挺心酸的,但是比起一般的上班族和普通人来说,我也不错了。
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多苦情。很多时候,我会有一种观察的视角,也看到更多的人和人性。
2019年,在2007快男和「至上励合」之外,我又多了一个新的身份,「创造营2019」选手。
「创造营2019」中的张远
这两年整个娱乐行业进入寒冬。很多人选择淡出或者蛰伏。去年看了「创造101」和「偶像练习生」后,我反而突然有了一个突发奇想,想去参加。因为我这个人一直以来都太温吞了,太稳了。很多人说,在张远身上看不到任何出格的事情。
这世界其实很简单,不管你遇到什么问题,一个真心话,一个大冒险——你想不想去,想,去了会不会后悔,不会,那你就去吧,你就去冒险吧。
12年的时光也告诉我,保守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我就去了。这也是我从快男出道开始的12年里,我自己做出的最大的决定。
说实话,在决定参加节目后,我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压力。从理性来说,我知道这件事有好有坏,好是重新被更多人看到,坏的方面第一场就淘汰,成为炮灰,晚节不保这种感觉。
从2013年起,我就几乎没有跳过舞了。参加比赛,没有退路,我选择去海外封闭训练了一个月。
我租了一个房子。完全与之前的世界隔绝。天天健身、跳舞、唱歌,和声乐老师练习,重新开始,就像一个学生一样。不停地练,不停地唱。一个多月,过年也没有回家。像运动员重新找竞技状态那种感觉。
我前后经历了四轮面试。过程大概就是一次一次地被打击。几乎每一个选手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告诉我,远哥,我们是听你的歌长大的。我记得有一次面试,节目总导演曾经非常严厉地告诉我,我进不了他心中的前20。
几个月后,我重新站上舞台。结果做得还不错,我自己也很满意。
身在这个行业,快乐的时间其实很少。
经历了12年的起伏,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特别。因为我非常清楚,谁没吃过苦。而且我觉得有这样的经历,反倒不应该是做艺人更好的一个经历吗?
特别像我们这个行业,痛苦就是养分,痛苦也是能量,当你把自己的痛苦变成了工作,就像梅姨拿金球奖终身成就奖时的获奖感言说的:
——把你的心碎变成艺术。Take your broken heart, make it into art。
曾经有记者问我,如果当初没有参加「快男」,会不会我和07快男的生活都不会那么动荡。可是人生不就是这样嘛,我觉得挺好的。你觉得这个剧情非常跌宕起伏,甚至不堪承受什么,但其实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那几年真的是选秀的巅峰时代,我们是第一届「快乐男声」。细数13个人,几乎10个人都还在线,这个量绝对是历届选秀当中最强的一届。我们是一个时代的印记,没有人不记得我们那个时代的人。在我心里也觉得,我们是最经典、最特别、最唯一的一届。因为我们就是「0713」,没别的解释。
说实话,当时比赛的时候大家之间也会议论来议论去,有小团体什么的,这都很正常。但比赛之后,我们所有的巡演都在一起,之后很多晚会大家都会再聚,甚至后来有一些也不在天娱了,大家渐渐地互相了解,彼此支持,慢慢形成了一种兄弟情谊,而且越到后面就越真诚,越真实,苏醒从本来大家最讨厌的人反倒变成了大家都还挺喜欢的那个人。
为什么能做那么多年好兄弟,就像苏醒置顶微博里我的留言一样。我说,这些年我们都各自成长跌宕辗转,好在互相陪伴,我们接受人性和世界明暗,幸好也都品性良善,真诚坦然。
我不后悔进娱乐圈,我多精彩啊。
苏醒真的看得透,关于艺人,他说过一句我非常欣赏的话——我一人,我艺人,我异人,我亦人。
我的微博名字里面有一个单词,bird。如果演艺圈是一片大森林,我希望自己是鸟。张开翅膀想飞到哪儿飞到哪儿。
我想过,比如说如果真的财务自由了,我也不用完成音乐梦想了,我会去云游一年,把自己吃成个胖子。对,胖子,我挺想试一试的,我好奇自己到那个程度可以丑成什么样,油腻成什么样。
在这个圈子里,我时常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来串门儿的。只是串得时间久了一些。以后肯定要走,但目前我还觉得没串够。
王栎鑫:
我是幸运的,只是没有在做最热爱的事
尹夕远 摄
2007年,我17岁。
那一年,我妈其实准备安排我去当兵,父母辈会觉得当兵、考公务员都是特别靠谱的选择。但我从小是一个特别叛逆的小孩。比如我15岁谈恋爱的,不顾老师、校长、家里的反对,跟初恋谈了五年多,一直谈到出道之后。
我从高中就幻想可以当歌手,所以,那一年,我去参加了「快乐男声」长沙赛区的海选,但第二轮见评委时被淘汰了。淘汰之后,母亲觉得每个赛区一两万人,不可能选中我,就不想让我继续下去了。但是我自己很坚持,我说还有两个赛区可以比,一个是广州,一个西安。母亲极力反对,我说,那你借我一千块钱吧,将来会还你,我说我必须去。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到了广州,我妈送都没送我。
那时候每个赛区有三条通关红领巾。在广州赛区,我运气也很好,拿到了其中一条,直接进入到全国五十强。
比赛过程中不能使用手机和上网,第一次觉得自己红了,是我们13强一起去北京拍MV的时候。我记得那是在北京T1航站楼,大概来了上千人接机,特别夸张,人走不出去。机场也没有这种经验,大家措手不及,没办法,只能一个一个出,出一个,走一家粉丝,出一个。然后是比完赛后全国巡演,粉丝们会造势、争地盘、码方阵,每个人应援的颜色都不一样,比谁的人气高。你家把这条街包了做广告,他家就做一百个空调气球,我家就是大巴。
这么多年过去,选秀比赛也不太一样了。感觉那个时候的比赛更纯粹一点,大家接触到的东西不多,也没有太多的准备。现在很多选手或多或少都披上了一层保护壳上来。以前完全没有什么人设的分配,你自己想怎么表达怎么都可以。
我记得在广州赛区的时候,有一场是俞灏明跟刘洲成pk,让晋级的人来投票。我觉得这个票没法投,他俩都是跟我一个赛区的,我就当着全国观众的面直接把票给扔掉了,场面一度尴尬。过后想真是有一点不顾全大局,当时也没有这方面的情商。
还有就是吉杰拿了南京区冠军后弃赛又回来的那场,他说自己不参加了,又回来,有一个画面是他过来跟每个人击掌,击到我这儿的时候,我手没伸出来。当时就是不爽他。
还有就是「四进三」那一场,苏醒跟魏晨PK,九个兄弟来投票决定他们俩谁进前三。当时我不太爽苏醒,不太喜欢这个人。在台下的时候,我就跟兄弟们说,不要投苏醒,大家一起投魏晨,把魏晨直接投进了全国前三。最后变成苏醒跟张杰PK,把张杰PK掉了。
苏醒PK魏晨
那个时期,我们算是重新定义了选秀比赛,观众的参与感比较高,我觉得有很多东西都是非常珍贵的,所有表现出来的稚嫩也好,所有能看得到的性格缺陷也好,全部都展露无遗。
决赛那天的夜晚,台上,楚生拿冠军后一脸懵,而在台下,我已经在幻想自己在各种万人体育场开演唱会的样子,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先签唱片公司了。其他人大都对未来有些迷茫。
但现在想来,我觉得他们那时的迷茫还更好一些。
因为像我,一开始对自己未来的期望太高了,后来的失落感反而更强。失落感最早出现是在2008年发了第一张唱片以后。销量挺好,但因为一些大大小小的原因没能持续顶上去。另外,我出道前觉得歌手就是发唱片、开演唱会,但真的出道后,每天就是参加通告,录节目,演出的舞台都特别烂,所以内心期待值就下滑特别快。
我记得有一次录一个综艺节目,节目组安排我唱歌,让我去试麦。调音师递给我一个特别破的话筒,那话筒感觉都瘪了。我说那边不是有好的话筒吗,他说那个是给后面大腕儿用的。
我觉得进这个圈子给我上的最好一课就是这种落差和不被人重视的感觉。当你不被人重视的时候,那你就只能靠自己了。它让你在面对最差的那个状态时,内心不会有太多波澜。
2007年我们出道的时候,传统唱片工业已经没落了,我们要被迫地去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来「曲线救国」,像一个跳板一样去辅助自己的歌手梦想。
比如最早录很多综艺节目,我真的很烦耍宝啊,演小品什么的。干什么?我不是干这个的,我是唱歌的。拍戏,拍什么戏?我不爱拍戏。可是后来渐渐地,就把所有的这些事情,变成了自己的职业。而且做着做着,你发现改变也没有那么难——当你把自己变成一个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不精通的人,你确实可以好好地活着,只是你没有在做你最热爱的事。
有一点没有变的是,在出道之后的任何阶段,我不会戴墨镜、戴口罩、戴帽子,把自己遮得特别严实,怕人认出来什么的。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平凡的人。
这可能和我天天看宇宙的视频有关系。艺人这个行业天天面对无常和名利的来去,有的人靠宗教,有的人靠跑步,而这是我的自我疗愈方式。
我从小就喜欢抬头望着天空,对宇宙这个东西特别特别有兴趣。后来就看和宇宙、天文相关的书和节目。你要知道宇宙有多大,你就知道自己多渺小了,你自己曾经自以为是的那些东西,你高看自己的那些东西,那些浮躁的、浮夸的所谓名利,全都不重要。只有爱是很重要的。
对这个行业,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陷得太深。我希望自己一只脚在里面,一只脚在外面,我可以随时跨出来。
就像我结婚。
男艺人25岁结婚?我说没多大事,跟年龄没关系,跟钱也没关系,我当下想做这个事情,我想爱这个女人,我想跟她一起去冒险,去尝试婚姻这件事情,我去了,我生了两个非常可爱的宝宝。我想去另外一个城市生活,我就去了,好多朋友好像离不开北京,我不是那种人。
我是一个可以拔腿走掉的人。当时我在北京待了八年,我也爱这个城市,但是那个当下,结完婚之后,我想回老家体验一下长沙的生活,我就回到长沙生活了两年。我觉得安逸啊,很舒服,每天可以去对面菜市场买菜,可以遛弯,体会不一样的人生。在长沙住了两年之后,我觉得孩子要上学了,长沙可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去上海吧,OK,那我就去上海,我在上海生活了一年。
我自认为生在一个特别好的时代。
当时大家能看的节目就那几个,我们07快男的国民认知度挺高的,哪怕以后都没有那么红,但是大家都认识我们,看着我们一路成长。
我们这批快男确实挺不容易的,像一场特别华丽的悲剧。
真的,比赛时大家都是年纪轻轻的花样少年,出道后光鲜亮丽,但后来每一个人都经历过了各自苦痛的岁月,俞灏明啊、阿穆隆啊、苏醒、陈楚生,各有各的起伏,包括已经退出的郭彪和姚政,还有现在在网上乐呵卖货的吉杰……
只有少数人是幸运的,我觉得我是幸运的。
《最好的我们》剧照
我没有经历过大灾大难,也没有经历过什么痛苦的人生,我就像那个真的是被老天眷顾的人。我们聚会也会聊这个话题。姚政每次见我就说,你丫真是运气太好了,你太幸运了,真的,好好珍惜吧。
大家之间的情感联结,我觉得真的是从各个兄弟经历苦难之后,开始变得更加完整和越来越坚固。因为他们的事情,我哭了多少回,天哪,灏明那次(我)都哭成啥样了都。接受不了,真的接受不了,觉得太可惜了。最可怕的是灏明受伤之后,我们身边还有人在讨论赔偿这个事情,有人说,至少还能赔点钱什么的,这是什么人啊,在他们眼里钱还是蛮重要的。
我还是希望所有那些不好的事情都不要发生。不是说每个苦难都是锻炼自己、丰富自己人生的,我觉得人生不需要这些东西。比如灏明的灾难也好,阿穆隆的灾难也好,苏醒和楚生的解约也好,都是特别痛苦的事情,都是永远抹不去的。
但我真不后悔进入这个行业。
我觉得这个行业让我这个普通人体会到了不一样的精彩人生。你在这里获得了关注、支持,掌声和名利,也看到了形形色色各种缺陷的人。
如果这个行业是一片丛林的话,我应该是河流里面的一个鹅卵石吧。一直静静地在边缘的地方看着鸟飞,虫爬,看这个茂密的森林,叶子掉落,重新生长。我在水里躺着,一直被冲刷,会被磨平,有可能发大水的时候也会把我冲走,冲走就会去到另外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也可能是我另外一个家。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面相也变了。眼角越来越往下,没有以前那么锋利了,好像更加从容,更加友善,怎么说,好像变得太会跟所有事情和解了。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还是一直在跟自己过不去。
我曾经是田径运动员,我喜欢竞技,我内心对荣誉、对第一名的追求一直都在。现在,我人生里面唯一的还可以去追求排名和title的,是扑克。
我已经打了十年扑克,也拿过一些小比赛的冠军。这是我最好的平衡艺人工作的另一个爱好和运动。
当我坐在一个桌上,我一直在做脑力运动,在竞技,在下注,我是靠每一次下注去和其他人交流的。我不再需要跟人沟通了,我可以把自己关在一个小的世界里面,我可以戴帽子,戴面具,穿成一个卡通人物都可以,不需要跟人交流。
竞技体育它是有世界冠军的。但娱乐圈没有这种。就像吉杰说过的一句话,娱乐圈不是一个努力和得到成正比的地方。但是扑克世界可以。
我内心还有自己想坚持的东西,可是另一方面我又好像很幸福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就好比我常常跟我老婆讲,有一天,我会离开你。
一开始女人哪能接受到这种。突然消失,意外,离开。我自己背上行囊,自己去过自己一个人的人生。比如说我孩子18岁的时候,我可能就离开了。你总会有你自己这一辈子想追求的一种生活方式,或者是,哪怕你爱一个人,想去一座城市,过另一种人生。
你没有实现过,你从来没有实现过。但你不想一辈子都无法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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