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四叔入赘到马地主家,跟马地主的孙女马苦咸喜结连理。我觉得四叔这人空有一副好皮囊,没什么心机,可能马家人正是看中了他的忠厚老实,才绕了一些弯路,最终把我爷爷给说服了。当年爷爷家的条件也是一言难尽,要不然也不至于让四叔空着手去落户马家。
四叔和马苦咸结婚时间不长,很快就感觉出马家人的超前意识。当时正是改革春风吹满地,借着这股势头,马地主一家搬到了城里,从去南方倒腾服装开始,一步步积累资金,有了钱就开始圈地建厂。我给你们说,第一次见识到五十面额的钞票,还是在四婶马苦咸的手里发现的。怎么回事呢?这真是六月里冻死羊,说来话长。
四叔跟马地主的孙女马苦咸婚后有了一个儿子,取名马小跑。我爷爷当时还挺生气,毕竟这是他的孙子,却跟了老马家的姓。话是这么说,当他看见虎头虎脑的马小跑,那眉开眼笑的宠溺样,立马就把我们这些歪瓜裂枣的孙子给踹到一边去了。不愧是从城里来的孩子,当年的马小跑讲的是一口婉转动听的普通话,全然不是我们这些土鳖张口姥姥闭口大爷的混账话。还有就是这小家伙知识还挺渊博,没有他不懂的事,当他提起毛笔一挥而就写出,祝爷爷身体健康,万寿无疆时,那一手飘逸的字体立马将我爷爷给征服了。
从此马小跑就成了我爷爷的炫耀,几乎寸步不离带在身边。就比如到了空闲的时间,爷爷都会去邻村收卖烟叶的钱。
每年爷爷都会在果园旁边种下不少的烟叶,他自己又吸不了多少,大部分都拿去集市上卖掉。而且我爷爷这人生性豪爽,买烟叶的乡民,不管是本村的还是邻村的,没钱的话,你只管打个欠条,等有空了,爷爷上门去取或是你送家里都行。所以到了松闲时节,爷爷会拿着欠条挨家挨户去讨要。
这一日,爷爷拿出了一摞欠条,其中有张欠条的名字令他犯愁,这字他不认识啊。我写出来给大家伙瞧瞧,欠条的落款是黄小奓(zha)。不用说我爷爷,就连我当时也不认识。幸好有知识渊博的马小跑立在爷爷身旁,他认真仔细看了看,立马笃定说,爷爷,这个字念爹!
我爷爷当时有点懵,这世上还有起这样的名字。不管怎么说,马小跑的话,我爷爷还是相信的,人家是城里的孩子,唐诗三百首你随便点,就跟复读机似的张口就来。
这样的话,爷爷带着马小跑拿着欠条去黄石沟找“爹”去了。进了村恰好遇见一位老汉,爷爷上前施礼问道,老哥哥,你们村有没有叫王小爹的人。
老汉回答的也挺妙,“小爹没听说过,老爹倒是有一个。”
你说巧不巧,老汉正是王小奓的父亲。
当时我爷爷没转过弯来,老汉立马开心大笑起来,“老伙计,我估计你是念错了,这个字应该念奓(zha),可不能念爹呀,你瞅瞅,你都一把年纪的人,还到处去找爹,像话吗。”
爷爷的那张老脸啊,当时被老汉戏弄得青一阵白一阵,当即踢了马小跑一脚。哪想到这孩子不哭也不闹,只是不服气地瞪着我爷爷。其实这已经很不错了,若是我们这些孩子犯了错,我爷爷直接拿耳刮子招呼我,跟放炮仗似的那种动静儿。
马小跑回到家里,本以为会找我奶奶告个状啥的,谁知他一声不响掏出画笔,立马素描一只栩栩如生的屎壳郎。
我奶奶在旁边观看,不免夸赞道,这孩子打小就是个人才。哎哟哟,我说小跑啊,你给奶奶说说,干嘛画这么一个老丑的家伙,你不是属马吗,快给奶奶画一匹威风凛凛的骏马。
马小跑气鼓鼓的也不搭话,三两笔画出一坨马粪。嘿!奶奶忍不住笑出了声,还有这画法,不都是先画马吗,这怎么还从下往上画。
奶奶等了好久也没等来那匹马,却等来的是这么一副画,屎壳郎正在推着又大又圆的粪球往家走。好像这倒也没什么,谁知临了,马小跑在那坨粪球上端端正正写上叶兆兴(爷爷的大名)三个字。我奶奶的心立马悬了起来,闹了半天,小家伙是在影射老头子呀。哎呀呀,宝贝孙子,让你爷爷看见这还了得吗?
马小跑脖子一梗说,就是要让爷爷看见,谁让他踢我一脚呢。
你不知道连我都替马小跑捏着一把汗,这小子可能没尝过我爷爷的暴躁,那真是见者惊心,闻者落泪呀。
马小跑话音未落,我爷爷便冒了出来,惩罚他倒也省事,直接把他扔进了羊圈。里面起码有四只公羊在虎视眈眈盯着他。可怜的马小跑滚了一身的羊粪还不算,四只公羊轮番向他发起攻击。这时你不得不佩服马小跑的冷静,小家伙为了躲避公羊的袭击,他一直在母羊肚子底下窜进窜出。别说这些公羊爱妻心切,还真拿他没有办法。就是形象差点,这会儿可是半点看不出是城里来的孩子了,浑身下上滚满了羊粪球。
那会儿我爷爷被邻居喊出去了,说是果园里有两个人正在偷他的苹果。爷爷一走,我们才敢把马小跑从羊圈里给拉了出来。可以这么说吧,经历过此难的孩子没有一个不哇哇大哭的,可唯独马小跑就跟没事人似的回到屋里,再出来时,他拿着一张红纸贴在门口的照壁上。
当年我还是认一些字,看完以后感觉小家伙活不过今晚,这已经不仅仅是为他捏一把汗了,我都不敢多待两分钟,害怕收到株连。当时的这群孩子都吓得一哄而散。你们想不想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上面是这样写的:叶兆兴生于一九四零年一月,卒一九四零年二月。合着我爷爷生下来满打满算就活了一个月。
大家都以为马小跑这下算是完了,谁能想到,我爷爷回来看完, 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象征性地踢了马小跑两脚就算完事了。随后爷爷吩咐马小跑去写几个字,张贴在果园那里。大概的意思是这样的,私人领地,严谨闯入,私摘苹果,罚款五十。
爷爷交代完毕,恰好村支书喊他去县城参加什么订货会,运气好的话,只需一个订单就能把满园子的苹果全部卖出去。
其实这会儿,我爷爷说完扭头就走,啥事没有,可能出门又看见照壁上的字,他气呼呼回来又踢了马小跑一脚,正是这一脚让马小跑下笔的时候换成了别的字。反正写完他自己去果园里张贴去了,那里有一道墙,靠着公路,每天人来人往。
到了下午,有一个老邻居给我奶奶传话说,老嫂子,你家开始卖苹果了吗,瞧你家的果园里,去帮忙摘苹果的人都数不过来!
主要是,平时这位老邻居说话不太靠谱,东一榔西一锤,我奶奶常说此人八成熟,这样的人讲话您能信吗?
第二天,我爷爷拿着订单从城里回来了,只是不知怎么了,他是哭着从果园里回家了,而且这一次不由分说又将马小跑给扔进了羊圈里。
我们这群孩子都吓坏了,不知爷爷为何会气成这样,老脸都泛了白,还哆嗦着握不住烟袋。
直到我二叔把马小跑写的那张告示拿回家里,我们才上前看个明白,原来这张纸上竟然醒目地写着:南来的北往的,大家瞧一瞧,看一看啦,有大又甜的苹果不要钱了,想吃你就吃,想拿你就拿,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结果可不就造成果园里人头攒动的热闹画卷了。等我爷爷赶到果园一看,一个苹果都不剩,可不就老泪纵横哭个没完了。
这功夫,全家人面无表情看着马小跑在羊圈里扑通,他左冲右突成了泥猴,嘿,这小子有时候还能骑到公羊背上躲避呢。
正在这时,马小跑的亲妈马苦咸从城里回来了,当她推开门看见这一幕时,当真是母子连心呐,竟然不顾一切跳进羊圈把儿子给抱了出来。
看着犹如泥猴的马小跑,当娘的马苦咸心疼的直掉眼泪。她给孩子洗干净了脸,又换上一套新衣服,这才走到我爷爷跟前喊了声,爹,你怎么能这样干呢?
我爷爷瓮声瓮气答道, 小孩子调皮,不打不成器。
马苦咸了解完情况后询问我爷爷,果园里的苹果总共能卖多少钱?
我爷爷毫不含糊说,起码能卖六百元。
爷爷明显是多要了,按照当年的行情,顶多四百就不错了。
马苦咸二话没说掏出一千块钱,全都是一张张崭新的五十面额的钞票,我爷爷眼不眨收下了。
马苦咸也没再说啥,她牵着儿子的手走出了家门。奶奶冲我爷爷捶胸顿足嚎道,老头子,你是鬼迷了心窍,怕是收了这一千块,往后再别指望见到你这宝贝孙子哟!
我爷爷此时嘴硬得很,“不见就不见,我不是还有他们吗?”
这个他们,指的是就是我们这些破落户,个个獐头鼠目。爷爷抬头瞧我们一眼,那绝望的样子似乎又要哭。最终他冲我们这群孩子挥挥手,咬牙切齿蹦出一句:通通滚一边去!
后来果真如我奶奶所言,马小跑从此再未踏进我爷爷家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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