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暗中查摸
贾良秋进人专案组的视线,无疑是侦查"暗*团"案件的一个突破。
3 月 27 日,济南市公安局局长李士英、副局长兼督察室主任凌云召见专案一组、二组两位组长吴冰琨、杜志坚,听取工作情况汇报,对下一步如何顺藤摸瓜,直至将"暗*团"一干案犯全部缉拿归案进行了研究。从当时掌握的情况来看,贾良秋其人,从理论上来说,只能算是祥元馆凶*案的涉案疑犯,不能完全认定其一定是"暗*团"成员。当然,从贾犯常年习武且当过日伪保安团参谋,参加过日伪组织的"清乡行动",很有可能亲手*害过群众甚至我抗日志士的经历判断,他去祥元馆踩点不过是涉案的一个"小方面",很有可能该犯即是策划、指挥和现场行凶*人制造三命血案的主犯;而从其政治面貌、反动立场及其对新政权的仇恨来看,这种人正是"暗*团"招募的主要对象。
关于"暗*团",目前我方掌握的情况其实很少,只有华东局社会部转来的那份秘密情报,即“有人从济南潜赴青岛跟'保密局'山东站秘密接触,递交投名状,请求接纳”。对付这种具有严重危害性和破坏力的反革命团伙,必须做到“稳、准、快”,务必将其一网打尽,不能有遗漏,否则,处于目前的形势下,漏网分子潜伏本地也好,逃往国民党占领区也好,都有可能留下隐患,构成对我新政权的潜在威胁。
因此,尽管眼下已经发现了贾良秋与祥元馆命案有涉的证据,以及对其很可能系"暗*团"骨干成员的合理推断,但尚不宜对其采取拘捕行动。一旦触动贾犯,势必会惊动"暗*团"其他同伙,如该反革命团伙具备一定的反侦查能力,甚至像正规特务组织那样,团伙成员单线联系,那么,贾犯的落网就会导致他们像毒蛇冬眠似的蛰伏起来;如该团伙并非那么专业,贾犯的落网则会严重影响其他同伙的安全感,或者作鸟兽散,或者干脆狗急跳墙鱼死网破做一番负隅顽抗,这都是我方不希望出现的情况。李士英和凌云都认为,现在不宜触动贾良秋,只能对其进行秘密监视,暗中了解该犯跟何人接触,再扩大调查范围,获取更多线索。当然,对于"暗*团"这样的罕见案例,光靠对一名疑似成员进行暗中监视,可能难以达到"稳"和"快"的目的。最好的方式是派出卧底潜入"暗*团",卧底侦查员在取得敌方的信任后,获取内部情报,伺机里应外合。
接下来专案组要做的工作应是以下两个方面∶专案一组研究制订卧底方案,待时机成熟果断行动,派遣侦查员潜人"暗*团"建立内线;专案二组则负责秘密监视贾良秋的一举一动——该项工作铺开后人手肯定紧张,市局会为专案组提供增援力量。另外,贾良秋有摩托车,外出经常以车代步,市局即为专案人员配备小型卡车、摩托车各一辆。跟踪时使用小卡车,这听着有点儿寒碜,但在当时说来,这已经是非常"豪华"的阵容了。须知初解放时,济南市的十一个公安分局,有一辆破汽车的还不到一半,有两个分局甚至连破摩托车都没有,只有几辆旧自行车。
当天,两个专案组即着手进行各自分工的工作。专案二组对贾良秋的秘密监视之前就已经开始,没想到这厮缩在宅子里一连三天不露头。他住的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宅院,一字横排的五间平房,平房前有个面积不小的院子。刑警的监视点设在贾宅对面贸易公司的三楼,用望远镜可以居高临下把贾宅内部的情形看个清楚。贾良秋和妻子住在这里,两个子女是跟爷爷奶奶另过的。看来贾良秋的小日子过得还蛮滋润,他清晨起来,洒扫庭院,然后打拳舞剑,站桩练功。一个多小时结束后,从屋里搬一套茶几椅子坐在正中那间平房的台阶前,沏上一壶茶,点燃香烟,抽着喝着,手持一册线装书阅读。估计是休闲消遣类的话本小说,因为从望远镜里时不时会看到他脸露笑意,以掌轻拍桌面,摇头晃脑作感叹状。不久,外出买菜的妻子李氏回来了,摆上捎回的早点,两口子共进早餐。
解放后贾良秋无业,但从早餐质量和这副生活景况判断,他似乎并无捉襟见肘之忧。稍后知道,他的日常开支是由其富翁老爸(伯父)提供,其妻李氏娘家也是殷实人家,每月给女儿一笔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比较可观的贴补。接下来的上下午两个半天,贾良秋大部分时间待在屋里,干些什么,无从知晓。偶尔则会到院子里侍弄花卉,或者吹着口哨逗逗门前屋檐下挂着的两笼鸟儿,还会擦拭他那辆摩托车。入夜,他都是早早就关门,卧室的灯通常会在八点过后熄灭。刑警在其关门后去其宅子前"溜达",熄灯前可以隐约听见里面传出广播电台播放的戏曲、评书节目,看来他是以听收音机消磨时间。
贾良秋的这种"沉稳",让刑警感到不可思议——这厮乃是"暗*团"的骨干分子,身上挂着几条人命,往下还准备大干一番,怎么这样沉得住气呢?外围调查时获得的信息表明,这主儿长着一个"猢狲屁股",可是坐不住的角色啊!再说,即便他突然想改变一下生活,过几天平和日子,不外出溜达活动,但现在他已经是"暗*团"成员,身不由己啦,他想过平和生活,"组织上"允许吗?
如此一琢磨,专案二组刑警遂认为这主儿应该是奉"组织"之命,不要抛头露面外出溜达,乖乖在家待着,现在是非常时期,安全第一。那么,如果"组织上"要跟贾良秋商量什么事儿,那又该怎么联系呢?
刑警循着上面"安全第一"的思路,想到了邮件(贾宅没有电话机)。事先,刑警根据贾良秋的个人情况,考虑到他有可能通过其妻李氏外出买菜等机会传递信息(比如捎带条子、物品),对于李氏倒是有防范的,只要她一出门,后面必有人暗暗尾随,但未曾发现她跟外人有可疑接触,只是没往邮件上想。现在突然想到,组长杜志坚惊出一头冷汗,即与部属细细复盘,临末暗道"侥幸"。自设立暗桩对贾宅秘密监视以来,没有邮差往贾家送过信函、包裹、印刷品等任何邮件;李氏几次外出,也没去过邮局。3 月 30 日上午,杜志坚请示凌云获得批准后,前往济南市邮电局,跟军代表说了专案组对贾宅邮件实施布控检查的要求,获得支持。这一步走得非常及时,当天下午,邮局就截获了一封写给贾良秋的挂号信。信封上的收件人是贾良秋,寄信人则是梁成坤的名址。对于读者来说,梁成坤这个名字并不生疏,但于办案刑警而言,却是第一次看到。不过,这个节骨眼儿寄给贾的信件,侦查员自是十分重视,即送市局请刑技人员处理。
刑技人员先提取了信封上的指纹,又用专业手法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用镊子夹出信笺,也是先提取指纹,两相对照,确定了写信人的指纹。这活儿结束后,刑警给信纸信封都拍摄了照片,又把信笺上的文字一并誉抄下来。然后,把信笺装回信封,恢复原样,送邮局按照正常程序操作。由于中间耽搁了这么一下,所以迟了一个班次,次日上午方才投递到贾宅。
信件正文中没有落款具名,以"知名不具"代替;对贾良秋的称谓是"兄台";也没有写日期。该函言语不多,大意是∶日前邂逅,弟曾冒昧敬询一事,当时因时间、场合关系,兄未曾答复。此事弟较为关心,不知吾兄能否告知。亟盼!
原来,梁成坤对白姜"投井自尽"之说深表怀疑。这个大二学生,年纪轻涉世浅,简直不知江湖为何物,干着"暗*团"这类要掉脑袋的"大事儿",心里却始终放不下一个"情"字。这几天在家待命不得外出,闲着无事,愈加不安。几天前他见到贾良秋时,曾问过贾是否知道白小姐怎么不明不白就"投井自尽"了。这是"违反纪律"之举,但"暗*团"草草组建,两个头目还没想到要制订保密规章,而且他们对于"隐蔽战线"纯属外行,压根儿没意识到梁成坤的这种打听是非常犯忌讳的,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抗战时期的"军统"或如今的"保密局",那立马就会受到"纪律处分",严重的被"密裁"也不是不可能。贾良秋是干过日伪保安团的,知道厉害,梁成坤敢问,他却不敢答,当时就岔开话题敷衍过去了。哪知,梁成坤却不甘心,现在闲居在家,不能登门相询,干脆就写信来问了。
贾良秋是"暗*团"成员中年龄最大、江湖经验最丰富的一个,他知道一伙哥们儿"玩票"的风险跟高空走钢丝有一比,稍有不慎准保摔个粉身碎骨。现在梁成坤的这封信马上让他意识到了风险,一时左右为难∶不回信吧,没准儿梁成坤就登门拜访来了,那时更不好解释;回信吧,不说这种事儿不可以书面交谈,就是可以,不论怎么回答,梁成坤恐怕都没法儿接受。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干脆给老大褚介君写一封信,以隐语报告此事,请"组织上"处理。
贾良秋的这封信,寄的是平信。这倒不是他想到了应该防范警方侦查,而是图个投寄方便。3 月 31日上午,贾妻李氏出门买菜时,把其夫封好的信封带了出去,在菜场附近一家烟纸店买了邮票贴上,投入了店门口的绿色邮箱。
这封信很快就到了刑技人员的案头,处理起来跟上一封信如出一辙。警方由此知道了褚介君的名址。贾良秋被称为"文武双全",写得一手好字,遣词造句准确得当,隐晦曲折程度远超大学生梁成坤。褚介君是教书先生,自然能够看懂。
其时,根据指纹比对结果,警方已经确认贾良秋系祥元馆三命凶案的现场案犯之一,也是*害白姜的两个凶手之一;而梁成坤并未参与祥元馆命案,也并非*害白姜的凶手。在外围调查中专案组发现,今年元月,梁因骨裂前往济南市市立医院外科治疗,首次接诊护士正是白姜;之后医院同事两次看见有这么一个青年在医院大门口等白姜下班,两人一起离去。由此,专案组推测,指使白姜充任"暗*团"信使前往青岛联系挂靠"保密局"一事,梁成坤应该参与了。他给贾良秋写这封信的意思,就是对白姜的死心存疑窦,想问个明白——对白姜的死因,"暗*团"头目给梁成坤的解释多半是"自*"。这跟警方出于侦查工作需要,在做通白姜之母白淑华的工作后对外公布的死因是相同的。
回过头来,再说说专案一组的工作情况。
由吴冰琨主持的专案一组侦查员这几天一直埋头于研究制订派员潜人"暗*团"内部卧底的方案。制订卧底方案应立足于熟悉情况的基础上,所以,首先要根据已掌握的线索进行分析和预判。吴冰琨在墙上贴了一整张"白报纸"(旧时民间对整张报纸大的白纸的称谓),把大伙儿想到的情况一一标在上面。为叙述和阅读方便,这里把后面的研究结论一并写出。第一,"暗*团"把密函和"投名状"送达"保密局"之后,通常会如何考虑?这伙反革命"自干户"行动的目标,自然不可能仅仅是祥元馆命案受害者那样的寻常百姓,其重点应该是我党政军干部甚至是首脑,以及针对我重要机关和重要设施如仓库、电厂、桥梁等实施破坏活动。这些行动若想实施成功,必须依赖"保密局"提供的装备和技术指导。"保密局"提供支持的前提,则是"暗*团"送往青岛的密函和"投名状"得到"保密局"的认可。因此,这伙人在尚未得到"保密局"方面的回复之前,一般说来不会再采取大的行动,充其量做些收集情报的零星活儿,为日后的行动做准备。
"保密局"方面在收到白姜送去的"投名状"和密函后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按照特工工作的思路,正常情况下,"保密局"山东站应该指令其控制下的潜伏在济南市的特务组织对"暗*团"进行秘密核查。但此刻的形势已经不能算是"正常情况",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保密局"总部已经撤到了广州,山东站这帮人估计很快也要脚底抹油了。因此,"山东站"在进行权衡后,很可能会采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干脆直接上报局本部——毛人风接到这个消息,肯定喜出望外,自会派员核查,如果核查下来情况属实,必会下令向"暗*团"调拨特工器材并派遣专人赴济进行指导。那就是广州总部的事儿了,山东站这帮特务现在自身难保,根本不愿意掺和,不如就此歇菜吧。
第三,"保密局"总部会通过什么方式跟"暗*团"取得联系?"保密局"潜伏在济南的特务,一共有三种"组织形式",分别为市、省和总部。"保密局"总部自然可以调遣山东站或济南市的其他潜伏特务组织与"暗*团"取得联系,但有一点山东站或济南的其他潜伏特务组织是无法代替总部的,那就是提供活动经费、配发器材装备和特工技能培训。所以,"保密局"总部最终还是需指派特务直接跟"暗*团"接触。当然,不一定非得从广州派人,也可以从南京、上海或者其他城市抽调能够胜任的特务担任教官。特工教官都是资深特务,军衔应该不低,处在这种形势下,也有可能兼任"暗*团"主持行动的负责人。从特务这一行的保密需要判断,这种决定一旦拍板,那就不可能让内部其他特务知晓。无论是采用信函方式还是派人上门跟"暗*团"取得联系,都应是"保密局"总部直接安排,而不会假手山东站或者济南市的其他潜伏特务组织代劳。
根据上述分析,专案一组侦查员对是否可以从中寻找机会安插我方卧底进行了研判。从"暗*团"连续制造的两起命案都没有消除作案痕迹,以及充任信使的女护士白姜在济南火车站丢失怀表等情节判断("暗*团"如叮嘱其一路应如何防范的注意事项,可能不至于让扒手得逞),这伙反革命分子明显缺乏反侦查经验。白姜去青岛联络之后,最近这段日子他们肯定是翘首企盼"早传佳音",其间自然也会对"保密局"方面将如何跟他们取得联系进行分析,不过,这伙外行的分析质量跟此刻专案人员的预判研究是没法儿比的。
众侦查员认为,我方派遣卧底以"保密局"山东站或者总部特派员的名义前往联络,应该是有可行性的。当然不可能给他们带去经费和器材装备,可以"不日运至"等说辞敷衍,先稳住他们,把"暗*团"一应成员的底细摸清楚再说。
如此,卧底方案的前期构思已经形成,往下该考虑打人"暗*团"内部后怎样开展工作了吧?
且慢,问题来了!让"特派员"去找"暗*团"的哪位弟兄呢?这位兄台又在什么地方?
此时是3 月 30 日下午,专案二组刑警刚刚截获梁成坤寄给贾良秋的一封挂号信,已送往市局进行技术鉴定,还没来得及对信函内容进行分析。尽管信封上有寄件人梁成坤的名址,但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暗*团"成员。目前,专案一组手头只有贾良秋一个对象,已证实他是"暗*团"成员,至于这厮是不是该反革命团伙的头目,暂时无从知晓。即便是头目,也还有问题——他是不是"暗*团"呈递青岛"保密局"山东站的密函中所指定的联系人?
这是专案一组遇到的一道坎。在这种情况下,"特派员"是不能贸然登门的。次日晚上,消息传来,经技术鉴定和专案二组的调查分析,已确认贾良秋系"暗*团"重要成员,另一给贾犯写信的梁成坤也是该团伙成员。
贾良秋那封写给褚介君的信,也落到了专案组手里。贾自小受过良好的教育,遣词造句故意拐弯抹角、十分隐晦,但侦查员还是看明白了,信中的内容是向褚介君请教,对于梁成坤的询问应该如何处理。同时侦查员注意到,写信者的语气相当恭敬。由此,侦查员认为这个姓褚的中学教员很可能是"暗*团"的头目,至少是贾的上司。
褚介君供职学校的校长系开明知识分子,专案二组请校长出面询问了门卫校工,得知最近一段时间,社会上前来拜访褚先生的人比较多,有个星期天甚至分几拨一共来了十多人,大多是青年人。
如此看来,这位褚先生该是"暗*团"的头目了?专案一组、二组都这样判断。当天深夜报到凌云那里,凌云也是这样认为。褚介君的地址已经掌握,那是不是可以派卧底了?凌云摇头∶还不能!
又一道坎出现在专案人员面前—一如果"*手团"给"保密局"的密函中约定了双方接头时用的暗语呢?尽管这伙反革命"自干户"缺乏反侦查经验,但缺乏经验并不等于没有任何防范意识,褚介君、梁成坤、贾良秋都有知识分子背景,即使看看侦探小说甚至还珠楼主、平江不肖生、王度庐、宫白羽等民国武侠小说作家的作品,只怕也就建立起这么一个意识了。眼下没有理由排除这伙人和"保密局"约定接头暗语的可能,我方依然不能贸然行事。因为这种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失利,这案子就煮成夹生饭了。凌云下令,两个专案组分别对"暗*团"已暴露的三个对象进行秘密监视,同时专案一组着手制订卧底方案,卧底人选由上级物色。
十二、李代桃僵
此后一连三天,两个专案组按照分工,对三个目标贾良秋、梁成坤和褚介君实施冒夜盯梢,对褚介君所供职中学的唯一一部电话机进行监听。可是,这三位就像是商量过似的,还是不出门,也不再互相联系,褚介君既不往外打电话,外面也没人打学校电话找他。
物色卧底人选的工作倒是进行得较顺利,济南市公安局李士英、凌云两位领导亲自遴选,从初选的七名人员中挑出一个名叫官天雄的同志,由他承担卧底重任。走到这一步,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弄清楚"暗*团"与"保密局"是否约定过接头暗语。由于接头暗语存在与否具有不确定性,我方同时也在考虑如果无法获取这个关键信息,应该怎样跨过这道坎的问题。专案一组组长吴冰琨私下给自己定的期限是务必在五天内取得突破。这几天,他一面负责对目标的秘密监视工作,一面在考虑这个问题,几平到了茶不思饭不想,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的程度,以至于脸色憔悴满嘴燎泡。眼看三天过去了,这个问题却还八字不见一撇。
这天上午,吴冰琨去市局向凌云汇报三个点的监视情况。凌云的工作之忙可想而知,吴冰现过去后,凌云一时没工夫见他,于是坐在督察室的小会议室等候。一会儿,屋角茶几上的电话机忽然铃声大作。督察室这边规矩大,吴冰琨哪敢随便接听,只能任凭它响着。
电话铃刚刚停下,督察室一位内勤姑娘出现在门口,朝他点点头∶"是老吴同志吧?有您的电话。"一边说,一边指着电话机。吴冰璟一怔,谁找自己找到这里来了?刚想开口询问,电话铃声又响起来。原来是北坦派出所所长打来的,吴冰琨几天前在勘查白宅凶*案现场时跟他有过接触。所长说,被害人之母白淑华来派出所了,要求跟侦查她女儿命案的警方领导见面,她有话要当面说。
白淑华自女儿被害后,终日以泪洗面,如若没有亲朋好友轮流陪伴劝慰,只怕已经寻了短见,投井上吊都有可能。几个长辈亲戚看她那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商量下来,为减轻她的丧女之痛,决定家里不设灵堂,也不接受吊唁,遗体立刻入殓,抬至附近尼姑庵暂寄。
如此几天过去,白淑华的情绪渐渐稳定。昨天,她让人在附近一家饭馆订了三桌酒席,邀请出事以后帮助过她的亲朋好友四邻八舍赴宴,感谢大伙儿的照顾,表示自己已经认命了,以后的日子还要照常过。明日起,就不劳大伙儿再陪伴了。过几天,选一个合适的日子把女儿落葬,入土为安。
今天清晨,白淑华起来后洒扫庭院,然后提篮前往菜场买菜。回到家里,刚吃过早饭,门外一阵铃声,平时少见的邮差登门了,送来一封平信。之前,专案组因白姜已死,就撤销了白宅对面的那个监视点,叮嘱派出所多加留意。派出所民警去过数次白宅,一是了解情况,二是安抚白淑华的情绪,三是关照她,最近如果有陌生人或者虽然相识但已有一段时间没来往的熟人突然登门,要向派出所报告,这对警方调查白姜被害案可能帮助。现在,白淑华一看这封平信是写给白姜的,不禁一个激灵,也不拆开,直接就奔派出所,对所长说要面见调查女儿命案的那伙刑警的领导。
派出所长当时只知道白姜命案是一起刑事案件,至于"暗*团",他压根儿没听说过。但是,按照工作纪律,他没有拆开那封信,甚至碰也没去碰一下信封,只是把一张白纸放到白淑华面前的桌子上,让她把那封信放在上面,又找出一个大号空白信封小心翼翼装进去。然后,他拨通了市局总机,要求跟专案组长吴冰现通话。
吴冰琨立刻赶到派出所,听了白淑华的陈述后,带着那封信返回市局,请技术人员处理。
这封戳显示寄自胶县(今胶州市)的平信,里面装着一张明信片,上面用毛笔写着一行汉字"祝您生日快乐"。没有表明是祝谁生日快乐.下面也没有落款具名。刑技人员疑是在空白处使用了密写剂,可是,动用了有限的几种显影药水(其中两样是临时用化学剂配制的,在当时的条件下,这已是勉为其难了),对明信片以及牛皮纸信封反复作了涂拭检测,一概无效。吴冰琨拿着这封信去见凌云,凌云饶有兴致地端详片刻,抬眼看看吴冰琨∶"老吴,你怎么看?"
吴冰琨说,先前在派出所时我问过白淑华,她说她们家在胶县没有亲朋好友,也从来没听说过白姜有同学在那里,所以觉得莫名其妙。我怀疑,这会不会是敌特方面给"暗*团"的回复?当初白姜前往青岛跟"保密局"山东站接触,她带去的那封"暗*团"的密函里应该不会写上成员们的名址,这是出于安全考虑,以防这封信落到别人手里。那么,"保密局"通过对他们的审查后,怎么跟他们联系呢?多半还是要着落在白姜身上。现在,敌特方寄来了这么一封信,看来他们已经完成了对"暗*团"的审查,准备派员来济联络了。先寄来这封信,估计是传递接头暗号——其中的奥秘,应该事先跟白姜说过。至于白姜是否告知了"暗*团",目前不清楚,但我倾向于是告知了的。看来,白姜并非之前我们所分析的那样,对自己充任信使赴青岛的目的一无所知,多少还是有点儿察觉的。这可能也是"暗*团"要把她灭口的原因之一。至于接头暗号,我想不大可能就是写在明信片上的这句贺词,会不会在明信片的图画里隐藏着什么线索呢?
这是不知哪里印制的一套"世界文豪明信片"中的一张"英国诗人雪莱",正面是雪莱站在白雪皑皑的荒野上的油画,下侧印着他的名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背面是写书信文字的信笺。吴冰琨怀疑正面的油画里隐藏着什么暗语,但凌云认为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两人都犯愁了,凌云说;"难不成暗语就是雪莱的这句诗?这种玩意儿咱们还是第一次遇到,一时直不好判断。这样吧,明信片放在这里. 我找懂行的同志分析。"
这种分析类似密码破译,当时,警方没有这面的技术人才,只有军方具备这方面的能力。
凌云知道有一个直属华东军区司令部管辖的专门从事这方面业务的小组驻扎在济南,于是通过组织关系前往求援,获得军方的支持。二十四小时后,凌云召见专案一组组长吴冰琨,告知经军方专家研究,认为雪莱的那句诗就是"保密局"用来跟"暗*团"接头的暗语。
案件侦破后,据案犯供称,他们呈递"保密局"的密函中确实没留名址,但梁成坤受褚介君、刘炎溪之托,跟白姜有过交代,对方收下东西(指"投名状"和密函)后,应该是会问联系方式的,你可以把自己的真实名址报给他们;万一对方没问,你在离开前务必主动告知。白姜从青岛返济后,告诉梁成坤已经如此这般跟对方说了。
褚介君、刘炎溪、叶学时策划将白姜灭口时,曾考虑过白小姐“失踪”后人家来联系时怎么办的问题。解决办法是指使那个擅长跟社会下层人士打交道的瘸车夫子成效忠与负责投递白宅区域的邮差葛昌盛联系,以一条香烟的代价获得悄然拦截白姜所有邮件的许诺。褚、刘两头目不知成效忠有自以为是粗枝大叶的毛病,这主儿跟葛某谈妥后,料想绝无问题,也就不再过问。哪知葛某日前让人举报,其抗战时有一段历史涉及中共军方情报人员在济南被捕遇害,因而进了局子,负责投递该区域的邮差已经换人了。成效忠却不知葛某出事,这期间根本没有跟葛某联系过——其实,葛某原本就不靠谱,比如他每月有两个休息日,他就没想过如果正好休息日有白姜的信件该怎么办。这一点,成效忠更是没考虑到。
对手没考虑到的问题,让我方想到了。4月5日,凌云把军方破译结果通知吴冰现后,笑问老吴有什么想法。吴冰现尽管尚不知道葛某被捕之事,但也发现了上述"暗*团"这个漏洞,一说,凌云指示即跟邮电局联系,了解一下邮差的情况。很快,得到了邮电局的回复,吴冰琨这才知道原先的邮差葛昌盛三天前进了局子,现关押于第三分局。
前往提审,葛交代是受成腐子的请托,让扣下白姜的邮件。于是,专案组又掌握了"暗*团"匪徒成效忠的名址。吴冰琨请示凌云获准后,把那封信恢复原样,加套了一个信封,二赴三分局看守所,让葛亲笔写上成效忠的住址姓名,落款名址则具邮局葛昌盛。
这封信是挂号寄出的,以正常程序于次日送至成宅。成效忠收到挂号信后,也没拆开,赶了马车径赴褚介君供职的那所中学,请门房转交褚至此,接头暗语这道坎总算解决了。事不宜迟,该请卧底侦查员出场了。
卧底人员的遴选是山李土英、凌云主持的,也是颇费心思。当时的济南市公安系统,其警员由以下三部分构成∶一是接管旧警局的大约六百名中共接管干部;二是解放后新招收的社会进步青年;三是符合条件留用的旧警察。这三部分成员中,若说"工作热情洋溢",当推第二部分;若论业务能力和对济南社会情况风土人情的熟悉,第三部分大概可以算"头挑";而论政治素质以及保障新政权安全所需的综合能力,接管干部是无可争议的首屈一指。本案的卧底人选,首先需要的是政治可靠对党忠诚,光这一条,就把其他两部分成员给拦下了。所以,最初的遴选范围,就在第一部分成员(包括有中共地下党身份的留用警员)中。可问题也跟着来了。尽管这第一部分成员中有各方面素质都可以胜任卧底要求的人选,但都卡在一条上——之前都曾在市局露过面。既然露过面,哪怕只有一次,也有被认出的可能,对于卧底"暗*团"这等重要使命来说,可能就意味着前功尽弃。
李士英、凌云商量下来,最后决定像处理破译接头暗语一样,也向军方求援。地方与军方相比,后者在这方面的优势是非常明显的。早在红军时代,军方就有自己的情报系统. 一步步发展到1949年时,这方面人才济济,经验也颇为丰富。解放后各地公安局政保部门中的业务骨干,大多有过人民军队情报、保卫工作的经历。这回,警方求援的对象是济南警备司令部。济南警备司令部有一个专门负责情报工作的秘密小组,跟华东军区情报部门有业务方面的隶属关系。这段时间,这个情报小组正忙于针对南京、青岛方面的情报工作,人手比较紧张,但警备司令部领导还是同意向济南警方提供支持。
宫天雄系山东烟台人氏,1942年参加八路军,至抗战胜利的三年多时间里,先后从事过武工队、侦察、敌工工作。抗战胜利后,奉组织指派潜人徐州从事情报工作。1947年1月23日,华东军区组建,宫天雄被调往军区。次年仲夏,华东人民解放军着手执行中共中央7月16日确定的"攻克济南"指示,山东军区司令员许世友下令组建情报组,潜人济南收集军事情报。宫天雄人选该组,化装残疾流浪乞丐混人济南。从7月下旬到9月下旬两个月内,他单独以及与战友配合,收集多份颇具价值的情报,因此受到多次表彰。济南解放后,他所在的情报组划归济南司令部,他被任命为小组副组长。
凌云亲自找官天雄谈话,相当于面试。原打算谈个二十分钟半小时,跟如今的公务员面试时间差不多,但事实上只谈了五分钟就OK了。这是一个心理素质特别强大的另类,甫一照面貌似猥琐。凌云开腔问话∶"以前干过卧底吧?"
对方不住摇头,一口山东乡下土话,急赤白脸连称没有,就像日本鬼子认定他是八路一样。
凌云觉得奇怪∶"履历材料上不是说你1947年5月间曾前往南京,在蒋匪'国防部'卧底十三天吗?"宫天雄一个立正∶"报告长官!卑职不敢掠无影之功,那是在大院里扫地、门厅里擦窗,充任杂役,属于化装侦察,并非卧底。"
接着又聊了几句,这个宫天雄能在瞬息之间根据谈话内容连续变换神态表情、频频转换角色,而且能够做到无视眼前这位首长的存在,凌云对此极为欣赏,当即拍板∶ "就是你了!"
之前李士英、凌云开始物色卧底人选时,考虑到卧底打入"暗*团"内部后,我方外围力量须大大加强,为便于协调、控制、指挥,在发生紧急情况时能够及时做出反应,决定组建"'暗*团'案件专案指挥部",统一指挥专案一组、二组,以及随后从市局、各分局抽调的多名侦查员组成的三组、四组开展工作。专案指挥部由凌云担任指挥长,但凌云工作太忙,这个指挥长他只是挂个名,具体侦查工作由副指挥长主持,这位副指挥长叫穆贵根,是刚刚从山东省委社会部调来充实济南市公安局督察室领导班子的同志。
凌云拍板由宫天雄卧底后,即让他去向穆贵根报到。之后一连三天,宫天雄待在市局的一个密点,听穆贵根介绍案情,熟悉"暗*团"已暴露成员的情况,以及商量卧底策略,等等。根据保密规定,宫天雄卧底之事只有李士英、凌云和穆贵根知道,专案一组、二组两个组长未被告知,但他们心里可能有数。
4月9日,宫天雄正式开始执行卧底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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